第七章

嘉丁納太太一碰到有適當的機會和伊麗莎白單獨談話,總是善意地對外甥女進行忠告,把心里的話老老實實講了出來,然后又接下去說:你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麗萃,你不至于因為人家勸你談戀愛要當心,你就偏偏要談;因此我才敢向你說個明白。說正經話,你千萬要小心。跟這種沒有財產作為基礎的人談戀愛,實在非常莽撞,你千萬別讓自己墮上情網,也不要費盡心機使他墮入情網。我并不是說他的壞話──他倒是個再有趣不過的青年;要是他得到了他應當得到的那份財產,那我就會覺得你這門親事再好也沒有了。事實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再對他想入非非。你很聰明,我們都希望你不要辜負了自己的聰明。我知道你父親信任你品行好,又有決斷,你切不可叫他失望。"親愛的舅母,你真是鄭重其事。"是呀,我希望你也能夠鄭重其事。"唔,你用不著急。我自己會當心,也會當心韋翰先生。只要我避免得了,我決不會叫他跟我戀愛。"伊麗莎白,你這話可就不鄭重其事啦。"請原諒。讓我重新講講看。目前我可并沒有愛上韋翰先生;我的確沒有。不過在我所看見的人當中,他的確是最可愛的一個,任誰也比不上他;如果他真會愛上我──我相信他還是不要愛上我的好。我看出了這件事很莽撞。噢!達西先生那么可惡!父親這樣器重我,真是我最大的榮幸,我要是辜負了他,一定會覺得遺憾。可是我父親對韋翰也有成見。親愛的舅母,總而言之,我決不愿意叫你們任何人為了我而不快活;不過,青年人一旦愛上了什么人,決不會因為暫時沒有錢就肯撒手。要是我也給人家打動了心,我又怎能免俗?甚至我又怎么知道拒絕他是不是上策?因此,我只能答應你不倉忙從事就是了。我決不會一下子就認為我自己是他最中意的人。我雖然和他來往,可是決不會存這種心思。總而言之,我一定盡力而為。"假如你不讓他來得這么勤,也許會好些;至少你不必提醒你母親邀他來。"


伊麗莎白羞怯地笑笑說:"就象我那天做法一樣,的確,最好是不要那樣。可是你也不要以為他是一直來得這么勤。這個星期倒是為了你才常常請他來的。你知道媽的主意,她總以為想出最聰明的辦法去應付的;我希望這一下你總該滿意了吧。"


舅母告訴她說,這一下滿意了;伊麗莎白謝謝她好心的指示,于是二人就分別了──在這種問題上給人家出主意而沒受抱怨,這次倒可算一個稀罕的例子。嘉丁納夫婦和吉英剛剛離開了哈德福郡,柯林斯先生就回到哈福德郡去。他住在盧卡斯府上,因此班納特太太不但終于死了心,認為這門親事是免不了的,甚至還幾次三番惡意地說:"但愿他們會幸福吧。"星期四就是佳期,盧卡斯小姐星期三到班府上來辭行。當夏綠蒂起身告別的時候,伊麗莎白一方面由于母親那些死樣怪氣的吉利話,使她聽得不好意思,另一方面自己也委實有動無衷,便不由得送她走出房門。下樓梯的時候,夏綠蒂說:我相信你一定會常常給我寫信的,伊麗莎。"這你放心好啦。"我還要你賞個臉。你愿意來看看我嗎?"我希望我們能夠常常在哈福德郡見面。"我可能暫時不會離開肯特郡。還是答應我上漢斯福來吧。"


伊麗莎白雖然預料到這種拜望不會有什么樂趣,可又沒法推辭。


夏綠蒂又說:"我的父母三月里要到我那兒去,我希望你跟他們一塊兒來。真的,伊麗莎,我一定象歡迎他們一樣地歡迎你。"


結好了婚,新郎新娘從教堂門口直接動身往肯特郡去,大家總是照例你一句我一句的要說上多少話。伊麗莎白不久就收到了她朋友的來信,從此她們倆的通信便極其正常,極其頻繁!不過,要象從前一樣地暢所欲言,毫無顧忌,那可辦不到了。伊麗莎白每逢寫信給她,都免不了感覺到過去那種推心置腹的快慰已經成為陳跡;雖說她也下定決心,不要把通信疏懶下來,不過,那與其說是為了目前的友誼,倒不如說是為了過去的交情。她對于夏綠蒂開頭的幾封信都盼望得很迫切,那完全是出于一種好奇心,想要知道夏綠蒂所說的話,處處都和她自己所預料的完全一樣。她的信寫得充滿了愉快的情調,講到一件事總要贊美一句,好象她真有說不盡的快慰。凡是住宅、家具、鄰居、道路,樣樣都叫她稱心,咖苔琳夫人待人接物又是那么友善,那么親切。她只不過把柯林斯先生所夸耀的漢斯福和羅新斯的面貌,稍許說得委婉一些罷了;伊麗莎白覺得,一定要等到親自去那兒拜訪,才能了解底蘊。


吉英早已來了一封短簡給伊麗莎白,信上說,她已經平安抵達倫敦;伊麗莎白希望她下次來信能夠講一些有關彬格萊家的事。


第二封信真等得她焦急,可是總算沒有白等。信上說,她已經進城一個星期,既沒有看見珈羅琳,也沒有收到珈羅琳的信。她只得認為她上次從浪搏恩給珈羅琳的那封信,一定是在路上失落了。


她接下去寫:"明天舅母要上那個地區去,我想趁這個機會到格魯斯汶納街去登門拜訪一下。"


吉英拜訪過彬格萊小姐并且和她見過面以后,又寫了一封信來。她寫道:"我覺得珈羅琳精神不大好,可是她見到我卻很高興,而且怪我這次到倫敦來為什么事先不通知她一下。我果然沒有猜錯,我上次給她那封信,她真的沒有收到。我當然問起她們的兄弟。據說他近況很好,不過同達西先生過從太密,以致姐妹兄弟很少機會見面。我這一次拜望的時間并不太久,因為珈羅琳和赫斯脫太太都要出去。也許她們馬上就會上我這兒來看我。"


伊麗莎白讀著這封信,不由得搖頭。她相信除非有什么偶然的機會,彬格萊先生決不會知道吉英來到了倫敦。


四個星期過去了,吉英還沒有見到彬格萊先生的影子。她竭力寬慰自己說,她并沒有因此而覺得難受;可是彬格萊小姐的冷淡無情,她到底看明白了。她每天上午都在家里等彬格萊小姐,一直白等了兩個星期,每天晚上都替彬格萊小姐編造一個借口,最后那位貴客才算上門來了,可是只待了片刻工夫便告辭而去,而且她的態度也前后判若兩人,吉英覺得再不能自己騙自己了。她把這一次的情形寫了封信告訴她妹妹,從這封信里可以看出她當時的心情:──


我最最親愛的麗萃妹妹: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彬格萊小姐對我的關注完全是騙我的。我相信你的見解比我高明,而且你看到我傷心,還會引為得意。親愛的妹妹,雖然如今事實已經證明你的看法是對的,可是,我如果從她過去的態度來看,我依舊認為,我對她的信任以及你對她的懷疑,同樣都是合情合理,請你不要以為我固執。我到現在還不明白她從前為什么要跟我要好;如果再有同樣的情況發生,我相信我還會受到欺騙。珈羅琳一直到昨天才來看我,她未來以前不曾給我片紙只字的訊息,既來之后又顯出十分不樂意的樣子。她只是照例敷衍了我一句,說是沒有早日來看我,很是抱歉,此外根本就沒有提起她想要再見見我的話。她在種種方面都前后判若兩人,因此,當她臨走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和她斷絕來往,雖說我禁不住要怪她,可是我又可憐她。只怪她當初不該對我另眼看待;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和她交情都是由她主動一步一步進展起來的。可是我可憐她,因為她一定會感覺到自己做錯了,我斷定她所以采取這種態度,完全是由于為她哥哥擔心的緣故。我用不著為自己再解釋下去了。雖然我們知道這種擔心完全不必要,不過,倘若她當真這樣擔心,那就足以說明她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了。既然他確實值得他妹妹珍惜,那么,不管她替他擔的是什么憂,那也是合情合理,親切可喜。不過,我簡直不懂她現在還要有什么顧慮,要是他當真有心于我,我們早就會見面了。聽她口氣,我肯定他是知道我在倫敦的;然而從她談話的態度看來,就好象她拿穩他是真的傾心于達西小姐似的。這真使我弄不明白。要是我大膽地下一句刻薄的斷語,我真忍不住要說,其中一定大有蹊蹺。可是我一定會竭力打消一切苦痛的念頭,只去想一些能使我高興的事——譬如想想你的親切以及親愛的舅父母對我始終如一的關切。希望很快就收到你的信。彬格萊小姐說起他再也不會回到尼日斐花園來,說他打算放棄那幢房子,可是說得并不怎么肯定。我們最好不必再提起這件事。你從漢斯福我們那些朋友那兒聽到了許多令人愉快的事,這使我很高興。請你跟威廉爵士和瑪麗亞一塊兒去看看他們吧。我相信你在那里一定會過得很舒適的。──你的


這封信使伊麗莎白感到有些難受;不過,一想到吉英從此不會再受到他們的欺蒙,至少不會再受到那個妹妹的欺蒙,她又高興起來了。她現在已經放棄了對那位兄弟的一切期望。她甚至根本不希望他再來重修舊好。她越想越看不起他;她倒真的希望他早日跟達西先生的妹妹結婚,因為照韋翰說來,那位小姐往后一定會叫他后悔,悔當初不該把本來的意中人丟了,這一方面算是給他一種懲罰,另方面也可能有利于吉英。


大約就在這時候,嘉丁納太太把上次伊麗莎白答應過怎樣對待韋翰的事,又向伊麗莎白提醒了一下,并且問起最近的情況如何;伊麗莎白回信上所說的話,雖然自己頗不滿意,可是舅母聽了卻很滿意。原來他對她顯著的好感已經消失,他對她的殷勤也已經過去──他愛上了別人了。伊麗莎白很留心地看出了這一切,可是她雖然看出了這一切,在信上也寫到這一切,卻并沒有感到什么痛苦,她只不過稍許有些感觸。她想,如果她有些財產,早就成為他唯一的意中人了──想到這里,她的虛榮心也就得到了滿足。拿他現在所傾倒的那位姑娘來說,她的最顯著的魅力就是使他可以獲得一萬金鎊的意外巨款;可是伊麗莎白對自己這件事,也許不如上次對夏綠蒂的事那么看得清楚,因此并沒有因為他追求物質享受而怨怪他。她反而以為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也想象到他遺棄她一定頗費躊躇,可又覺得這對于雙方都是一種既聰明而又理想的辦法,并且誠心誠意地祝他幸福。她把這一切都對嘉丁納太太說了。敘述了這些事以后,她接下去這樣寫道:"親愛的舅母,我現在深深相信,我根本沒有怎樣愛他,假如我當真有了這種純潔而崇高的感情,那我現在一聽到他的名字都會覺得討厭,而且巴不得他倒盡了霉。可是我情緒上不僅對他沒有一些芥蒂,甚至對金小姐也毫無成見。我根本不覺得恨她,并且極其愿意把她看作一個很好的姑娘。這樁事完全算不上戀愛。我的小心提防并不是枉然的;要是我狂戀著他,親友們就一定會把我看作一個更有趣的話柄了,我決不因為人家不十分器重我而竟會感到遺憾。太受人器重有時候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吉蒂和麗迪雅對他的缺點計較得比我厲害。她們在人情世故方面還幼稚得很,還不懂得這樣一個有失體統的信條:美少年和凡夫俗子一樣,也得不飯吃,有衣穿。"


浪搏恩這家人家除了這些事以外,再沒有別的大事;除了到麥里屯去散散步以外,再沒有別的消遣。時而雨水濘途、時而風寒刺骨的正月和二月,就這樣過去了。三月里伊麗莎白要上漢斯福去。開頭她并不是真想去;可是她立刻想到夏綠蒂對于原來的約定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于是她也就帶著比較樂意和比較肯定的心情來考慮這個問題了。離別促進了她想夏綠蒂重逢的愿望,也消除了她對柯林斯先生的厭惡。這個計劃多少總有它新奇的地方;再說,家里有了這樣的母親和這樣幾位不能融洽的妹妹,自難完美無缺,換換環境也好。趁著旅行的機會也可去看看吉英;總之,時日迫近了,她反而有些等不及了。她在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最后依舊照了夏綠蒂原先的意思,跟威廉爵士和他的第二個女兒一塊兒去作一次客。以后這計劃又補充了一下,決定在倫敦住一夜,這一來可真是個十全十美的計劃了。


只有和父親離別使她感到痛苦,父親一定會記掛她。說起來,他根本就不愿意讓她去,既是事情已經決定,只得叫她常常寫信給他,而且幾乎答應親自給她回信。


她跟韋翰先生告別時,雙方都十分客氣,韋翰比她還要客氣。他目前雖然在追求別人,卻并沒有因此就忘了伊麗莎白是第一個引起他注目的人,第一個值得他注目的人,第一個聽他傾訴衷情,第一個可憐他,第一個搏得了他愛慕的人;他向她告別,祝她萬事如意,又對她說了一遍德包爾夫人是很好的一個人,他相信他們倆對那位老夫人的評價,對每一個人的評價,一定完全吻合。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是熱誠,很是關切,這種盛情一定會使她對他永遠懷著極其深摯的好感。他們分手以后,她更相信不管他結婚也罷,單身也罷,他在她的心目中將會始終是一個極其和藹可親而又討人喜歡的人。


第二天和她同路的那些人,也并沒有使韋翰在她心目中相形見絀。威廉爵士簡直說不出一句中聽的話,他那位女兒瑪麗亞雖然脾氣很好,腦子卻象她父親一樣空洞,也說不出一句中聽的話。聽他們父女倆說話,就好象聽到車輛的轆轆聲一樣無聊。伊麗莎白本來愛聽無稽之談,不過威廉爵士那一套她實在聽得膩了。他談來談去總不外乎覲見皇上以及榮膺爵士頭銜之類的奇聞,翻不出什么新花樣來;他那一套禮貌舉止,也象他的出言吐語一樣,已經陳腐不堪。


這段旅程不過二十四英里路,他們啟程很早,為的是要在正午趕到天恩寺街。他們走近嘉丁納先生的大門時,吉英正在會客室的窗口望著他們。他們走近過道時,吉英正等在那兒接他們,伊麗莎白真摯地仔細望了望吉英的臉,只見那張臉蛋兒還是象往常一樣地健康美麗,她覺得很高興。男男女女的孩子們為了急于要見到表奶,在客廳里等不及,又因為一年沒見面,不好意思下樓去,便都待在樓梯口。到處是一片歡樂與和善的氣氛。這一天真過得極其愉快;上午亂哄哄地忙做一團,又要出去買東西;晚上上戲院去看戲。


伊麗莎白在舅母身旁坐下來。她們倆首先就談到她姐姐。她仔仔細細問了許多話,舅母回答她說,吉英雖然竭力提著精神,還免不了有意氣消沉的時候,她聽了并不十分詫異,卻很憂郁。她在這種意氣消沉的現象還會繼續多久。嘉丁納太太也跟伊麗莎白談起彬格萊小姐過訪天恩寺街的一切情形,又把吉英跟她好幾次的談話重述了一遍給她聽,這些話足以說明吉英的確打算再不和彬格萊小姐來往了。


嘉丁納太太然后又談起韋翰遺棄伊麗莎白的話,把她外甥女笑話了一番,同時又贊美她的忍耐功夫。


她接著又說:"可是,親愛的伊麗莎白,金小姐是怎么樣的一個姑娘?我可不愿意把我們的朋友看作是一個見不得錢的人啊。"請問你,親愛的舅母,拿婚姻問題來講,見錢眼紅與動機正當究竟有什么不同?做到什么地步為止就算知禮,打哪兒起就要算是貪心?去年圣誕節你還生怕我跟他結婚,怕的是不鄭重其事,而現在呢,他要去跟一個只不過有一萬鎊財產的姑娘結婚,你就要說他見不得錢啦。"只要你告訴我,金小姐是怎么樣一個姑娘,我就知道該怎么說話了。"我相信她是個好姑娘。我說不出她有什么壞處。"可是韋翰本來完全不把她放在眼睛里,為什么她祖父一去世,她做了這筆家產的主人,他就會看上了她呢?:"沒有的事,他為什么要那樣?要是說,他不愿意跟我相愛,就是因為我沒有錢,那么,他一向不關心的一個姑娘,一個同樣窮的姑娘,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去跟她談戀愛呢?"不過,她家里一發生這件變故,他就去向她獻殷勤,這未免不象話吧。"一個處境困難的人,不會象一般人那樣有閑,去注意這些繁文縟節。只要她不反對,我們為什么要反對?"她不反對,并不說明他就做得對。那只不過說明了她本身有什么缺陷,不是見識方面有缺陷,就是感覺方面有缺陷。"哦,"伊麗莎白叫道:"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說他貪財也好,說她傻也好。"不麗萃,我才不這么說呢。你知道,在德比郡住了這么久的一個青年,我是不忍心說他壞話的。"噢,要是光光就憑這點理由,我才看不起那些住在德比郡的青年人呢,他們住在哈福德郡的那批知已朋友們,也好不了多少。他們全都叫我討厭。謝謝老天爺!明天我就要到一個地方去,我將要在那兒見到一個一無可取的人,他無論在風度方面,在見解方面,都不見長。說到頭來,只有那些傻瓜值得你去跟他們來來往往。"當心些,麗萃;這種話未免說得太消沉了些。"


她們看完了戲,剛要分手的時候,舅父母又邀請她參加他們的夏季旅行,這真是一種意外的快樂。


嘉丁納太太說:"至于究竟到什么地方去,我們還沒有十分決定,也許到湖區去。"


對伊麗莎白說來,隨便什么計劃也不會比這個計劃更中她的意了,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邀請,而且非常感激。"我的好舅母,親舅母,"她歡天喜地叫了起來,"多高興,多幸福!你給了我新的生命和活力。我再也不沮喪和憂郁了。人比起高山大石來,算得了什么?我們將要度過一些多么快樂的時日啊!等到我們回來的時候,一定不會象一般游人那樣,什么都是浮光驚影。我們一定會知道到過什么地方——我們看見過的東西一定會記得住。湖泊山川決不會在我們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混做一團;我們要談到某一處風景的時候,決不會連位置也弄不明白,彼此爭論不休。但愿我們一回來敘述起游蹤浪跡的時候,不要象一般旅客那樣陳腔濫調,叫人聽不入耳。"


第二天旅途上的每一樣事物,伊麗莎白都感到新鮮有趣;她精神很愉快,因為看到姐姐氣色那么好,可以不用再為她的健康擔心,加上一想到去北方的旅行,她就越發高興。當他們離開了大路,走上一條通往漢斯福的小徑時,每一只眼睛都在尋找著那幢牧師住宅;每拐一個彎,都以為就要看到那幢房子。他們沿著羅新斯花園的柵欄往前走。伊麗莎白一想到外界所傳聞的那家人家和種種情形,不禁好笑。


終于看到那幢牧師住宅了。大路斜對面的花園、花園里的房子、綠的柵欄、以及桂樹圍籬——每一樣東西好象都在宣布他們的來到。柯林斯先生和夏綠蒂走到門口來了。在賓主頻頻點頭脈脈微笑中,客人們在一道小門跟前停下了車,從這里穿過一條短短的鵝卵石鋪道,便能直達正屋。一剎眼工夫,他們都下了車,賓主相見,無限歡欣。柯林斯簡直手舞足蹈地歡迎自己的朋友,伊麗莎白受到這么親切的歡迎,就越發滿意于這次的作客了。她立刻看到她表兄并沒有因為結了婚而改變態度,他還是完全和以往一樣地拘泥禮節,在門口耽擱了她好幾分鐘,問候她全家大小的起居安好。聽到她一一回答了之后,他才滿意。于是他就沒有再耽擱他們,只指給他們看看門口是多么整潔,便把客人們帶進了屋子;等到客人一走進客廳,他又對他們作了第二次的歡迎,極其客氣地說,這次承蒙諸位光臨寒舍,真是不勝榮幸,并且刻不容緩地把他太太送上來的點心重新奉獻了一次。


伊麗莎白早就料到他會那樣得意非凡,因此當他夸耀那屋子的優美結構、式樣、以及一切陳設的時候,她禁不住想到他是特地講給她聽的,好象要叫她明白,她當初拒絕了他,是多么大的一個損失。雖說樣樣東西的確都那么整潔和舒適,她可千萬不能流露出一點點后悔的痕跡來叫他得意;她甚至帶著詫異的目光看看夏綠蒂,她弄不明白夏綠蒂和這樣的一位伴侶相處,為什么還會那么高興。柯林斯先生有時竟會說些很不得體的話,叫他自己的太太聽了也不免難為情,而且這類話又說得并不太少,每逢這種場合,伊麗莎白就不由自主地要向夏綠蒂望一眼。夏綠蒂有一兩次被她看得微微臉紅了,不過一般總是很聰明地裝作沒有聽見。大家在屋里坐了好一會兒,欣賞著每一件家具,從食器櫥一直欣賞到壁爐架,又談了談一路上的情況以及倫敦的一切情形,然后柯林斯先生就請他們到花園里去散散步。花園很大,布置得也很好,一切都是由他親手料理的。他的最高尚的娛樂就是收拾花園。夏綠蒂說,這種操作有益于健康,她盡可能鼓勵他這樣做;她講起這件事的時候,非常鎮定自若,真叫伊麗莎白佩服。他領著他們走遍了花園里的曲徑小道,看遍了每一處景物,每看一處都得瑣瑣碎碎地講一陣,美不美倒完全不在他心上,看的人即使想要贊美幾句也插不上嘴。他數得出每一個方向有多少田園,連最遠的樹叢里有多少棵樹他也講得出來,可是,不論是他自己花園里的景物也好,或者是這整個鄉村甚至全國的名勝古跡也好,都萬萬比不上羅新斯花園的景色。羅新斯花園差不多就在他住宅的正對面,四面是樹,從樹林的空隙處可以望見里面。那是一幢漂亮的控建筑,聳立在一片高地上。


柯林斯先生本來想把他們從花園里帶去看看兩塊草地,但是太太小姐們的鞋子抵擋不住那殘余的白霜,于是全都走回去了,只剩下威廉爵士陪伴著他。夏綠蒂陪著自己的妹妹和朋友參觀住宅,這一下她能夠撇開丈夫的幫忙,有機會讓她自己顯顯身手,真是高興極了。房子很小,但是建筑結實,使用也很方便;一切都布置得很精巧,安排得很調和,伊麗莎白對夏綠蒂夸獎備至。只要不想起柯林斯先生,便真正有了一種非常美好的氣氛。伊麗莎白看見夏綠蒂那樣得意,便不由得想到她平常一定不把柯林斯先生放在心上。


伊麗莎白已經打聽到咖苔琳夫人還在鄉下。吃飯的時候又談起了這樁事,當時柯林斯先生立即插嘴說:正是,伊麗莎白小姐,星期日晚上你就可以有榮幸在教學里見到咖苔琳德包爾夫人,你一定會喜歡她的。她為人極其謙和,絲毫沒有架子,我相信那天做完禮拜之后,你就會很榮幸地受到她的注目。我可以毫無猶豫地說,只要你待在這兒,每逢她賞臉請我們作客的時候,總少不了要請你和我的小姨子瑪麗亞。她對待我親愛的夏綠蒂真是好極了。我們每星期去羅新斯吃兩次飯,她老人家從來沒有哪一次讓我們步行回家,總是打發自己的馬車送我們──我應該說,是打發她老人家的某一部馬車,因為她有好幾部車子呢。"


夏綠蒂又說:"咖苔琳夫人的確是個道貌岸然、通達情理的女人,而且是位極其殷勤的鄰居。"說得很對,親愛的,你真說到我心上去了。象她這樣一位夫人,你無論對她怎樣尊敬,依舊會感到有些欠缺。"


這一晚主要就談論哈福德郡的新聞,又把以前信上所說的話重新再提一遍。大家散了以后,伊麗莎白孤單單地在房間里,不由得默默想起了夏綠蒂對于現狀究竟滿意到什么程度,駕御丈夫的手腕巧妙到什么程度,容忍丈夫的肚量又大到什么程度。她不由得承認,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好。她又去想象著這次作客的時間將如何度過,無非是:平淡安靜的日常起居,柯林斯先生那種惹人討厭的插嘴打貧,再加上跟羅新斯的應酬來往等。她那豐富的想象力馬上解決了整個問題。


大約在第二天響午的時候,她正在房間里準備出去散散步,忽聽得樓下一陣喧嘩,馬上這整個住宅里的人好象都慌亂了起來;一會兒工夫,只聽得有人急急忙忙奔上樓來,大聲叫她。她開了門,在樓梯口遇見了瑪麗亞,只見她激動得氣都喘不過來,嚷道:噢,親愛的伊麗莎呀,請你趕快到餐室里去,那兒有了不起的場面值得看呢!我可不告訴你是怎么回事。趕快呀,馬上下樓來。"


伊麗莎白一遍遍問,也問不出一個究竟來;瑪麗亞多一句也不肯跟她說;于是她們倆便奔進那間面臨著大路的餐室,去探奇尋勝。原來來了兩位女客,乘著一輛低低的四輪馬車,停在花園門口。


伊麗莎白連忙嚷道:"就是這么回事嗎?我還以為是豬玀闖進了花園呢,原來只不過是咖苔琳夫人母女倆。"


瑪麗亞聽她說錯了,不禁大吃一驚:"噍你,親愛的,那不是咖苔琳夫人。那位老夫人是姜金生太太,她跟她們住在一起的;另外一位是德包爾小姐。你且瞧瞧她那副模樣兒吧。她真是個非常纖小的人兒。誰會想到她會這么單薄,這么小!"她真是太沒有禮貌,風這樣大,卻讓夏綠蒂待在門外。她為什么不進來?"噢,夏綠蒂說,她真難得進來。德包爾小姐要是進來一次,那可真是天大的面子。"她那副模樣兒真夠人瞧的,"伊麗莎白一面說,一面又突然起了別的種種念頭。她看上去身體不好,脾氣又壞。她配他真是再好不過呢。她做他的太太極其相稱。"


柯林斯先生和夏綠蒂都站在門口跟那位女客談話。伊麗莎白覺得最好笑的是,威廉爵士正必恭必敬地站在門口,虔誠地瞻仰著面前的蔚然大觀,每當德包爾小姐朝著他這邊望的時候,他總是一鞠躬。


后來他們的話全說完了,兩位女客驅車而去,別人都回到屋里。柯林斯一看到兩位小姐,就恭賀她們走了鴻運;夏綠蒂把他的意思解釋給她們聽,原來羅新斯明天又要請他們全體去吃飯了。


羅新斯這一次請客,真使得柯林斯先生感到百分之百地得意。他本來一心要讓這些好奇的賓客們去風光一下他那女施主的堂皇氣派,看看老夫人對待他們夫婦倆多么禮貌周全。他竟會這么快就得到了如愿以償的機會,這件事大足以說明咖苔琳夫人的禮賢下士,使得他不知如何景仰是好。說老實話,"他說,"她老人家邀請我們星期日去吃茶點,在羅新斯消磨一個下午,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她一貫為人殷勤,我倒以為她真要這樣招待一番的,可是誰料想到會象這次這樣情意隆重?誰會想到你們剛剛到這里在,就被請到那邊去吃飯(而且全體都請到了)?"


威廉爵士說:"剛才的事我倒不怎么覺得稀奇,大人物的為人處世實在都是如此,象我這樣有身份的人,就見識得很多。在顯宦貴族們當中,這類風雅好客的事不足為奇。"


這一整天和第二天上午,簡直只談到去羅新斯的事。柯林斯先生預先仔仔細細地一樣樣告訴他們,到那邊去將要看到什么東西,免得他們看到了那樣宏偉的屋子,那樣眾多的仆從,那樣豐盛的菜肴,會造成臨時慌亂,手足失措。


當娘兒們正要各自去打扮的時候,他又對伊麗莎白說:不要為衣裝擔心思,親愛的表妹。咖苔琳夫人才不會要我們穿得華麗呢,這只有她自己和她的女兒才配。我勸你只要在你自己的衣服里面,揀一件出色的穿上就行,不必過于講究。珈苔琳夫人決不會因為你衣裝樸素就瞧你不起。她喜歡各人守著自己的本份,分得出一個高低。"


娘兒們整裝的時候,他又到各個人的房門口去了兩三次,勸她們快一點,因為咖苔琳夫人請人吃飯最恨客人遲到。瑪麗亞盧卡斯聽說她老人家的為人處事這樣可怕,不由得嚇了一跳,因為她一向不大會應酬。她一想起要到羅新斯去拜望,就誠惶誠恐,正如她父親當年進宮覲見一樣。


天朗氣清,他們穿過花園,作了一次差不多半英里的愉快的散步。一家家的花園都各有美妙,伊麗莎白縱目觀賞,心曠神怡,可是并不如柯林斯先生所預期的那樣,會被眼前的景色陶醉得樂而忘形。盡管他數著屋前一扇扇窗戶說,光是這些玻璃,當初曾一共花了劉威斯德包爾爵士多大一筆錢,她可并不為這些話動心。


他們踏上臺階走進穿堂的時候,瑪麗亞一分鐘比一分鐘來得惶恐,連威廉爵士也不能完全保持鎮定。倒是伊麗莎白不畏縮。無論是論才論德,她都沒有聽到咖苔琳夫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足以引起她敬畏,光憑著有錢有勢,還不會叫她見到了就膽戰心驚。


進了穿堂,柯林斯先生就帶著一副喜極欲狂的神氣,指出這屋子的堂皇富麗,然后由傭人們帶著客人走過前廳,來到咖苔琳夫人母女和姜金生太太的起坐間。夫人極其謙和地站起身來迎接他們。根據柯林斯太太事先跟她丈夫商量好的辦法,當場由太太出面替賓主介紹,因此介紹得很得體,凡是柯林斯先生認為必不可少的那些道歉和感激的話,都一概免了。


威廉爵士雖說當年也曾進宮覲見過皇上,可是看到四周圍這般的富貴氣派,也不禁完全給嚇住了,只得彎腰一躬,一聲不響,坐了下來;再說他的女兒,簡直嚇得喪魂失魄一般,兀自坐在椅子邊上,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伊麗莎白倒是完全安然自若,而且從容不迫地細細瞧著那三位女主人。咖苔琳夫人是位高大的婦人,五官清楚,也許年輕時很好看。她的樣子并不十分客氣,接待賓客的態度也不能使賓客忘卻自己身份的低微。她嚇人的地方倒不是默不作聲,而是她出言吐語時聲調總是那么高高在上,自命不凡,這叫伊麗莎白立刻想起了韋翰先生的話。經過這一整天的察言觀色之后,她覺得咖苔琳夫人的為人,果然和韋翰所形容的完全一樣。


她仔細打量了她一眼,立刻就發覺她的容貌有些象達西先生,然后她就把目光轉到她的女兒身上,見她女兒長得那么單薄,那么瘦小,這使她幾乎和瑪麗亞一樣感到驚奇。母女二人無論體態面貌,都沒有相似之處。德包爾小姐臉色蒼白、滿面病容,五官雖然長得不算難看,可是并不起眼;她不大說話,除非是低聲跟姜金生太太嘀咕幾句。姜金生太太的相貌沒有一點特出的地方,她只是全神貫注地聽著小姐說話,并且擋在她面前,不讓人家把她看得太清楚。


坐了幾分鐘以后,客人們都被打發到窗口去欣賞外面的風景。柯林斯先生陪著他們,一處處指給他們看,咖苔琳夫人和善地告訴他們說,到了夏天還要好看。酒席果然特別體面,待候的仆從以及盛酒菜的器皿,也跟柯林斯先生所形容過的一模一樣,而且正如他事先所料到的那樣,夫人果然吩咐他坐在末席,看他那副神氣,好象人生沒有比這更得意的事了。他邊切邊吃,又興致淋漓地贊不絕口;每一道菜都由他先來夸獎,然后由威廉爵士加以吹噓,原來威廉爵士現在已經完全消除了驚恐,可以做他女婿的應聲蟲了。伊麗莎白看到那種樣子,不禁擔心咖苔琳夫人怎么受得了。可是咖苔琳夫人對這些過分的贊揚好象倒非常滿意,總是顯露出仁慈的微笑,尤其是端上一道客人們沒見過的菜到桌上來的時候,她便格外得意。賓主們都沒有什么可談的,伊麗莎白卻只要別人開個頭,總還有話可說,可惜她坐的地方不對頭,一邊是夏綠蒂,她正在用心聽咖苔琳夫人談話;另一邊是德包爾小姐,整個吃飯時間不跟她說一句話。姜金生太太主要在注意德包爾小姐,她看到小姐東西吃得太少,便逼著她吃了這樣再吃那樣,又怕她不受用。瑪麗亞根本不想講話,男客們只顧一邊吃一邊贊美。


女客們回到會客室以后,只是聽咖苔琳夫人談話。夫人滔滔不絕地一直談到咖啡端上來為止,隨便談到哪一樁事,她總是那么斬釘截鐵、不許別人反對的樣子。她毫不客氣地仔細問著夏綠蒂的家常,又給她提供了一大堆關于料理家務的意見。她告訴夏綠蒂說,象她這樣的一個小家庭,一切事情都應該精密安排,又指教她如何照料母牛和家禽。伊麗莎白發覺這位貴婦人只要有機會支配別人,隨便怎么小的事情也決不肯輕易放過。夫人同柯林斯太太談話的時候,也間或向瑪麗亞和伊麗莎白問幾句話,特別向伊麗莎白問得多。她不大清楚伊麗莎白和她們是什么關系,不過她對柯林斯太太說,她是個很斯文、很標致的姑娘。她好幾次問伊麗莎白有幾個姐妹,她們比她大還是比她小,她們中間有沒有哪一個已經結婚,她們長得好看不好看,在哪里讀書,她們的父親有什么樣的馬車,她母親的娘家姓什么。伊麗莎白覺得她這些話問得唐突,不過還是心平氣和地回答了她。于是咖苔琳夫人說:你父親的財產得由柯林斯先生繼承吧,我想?"──說到這里,她又掉過頭來對夏綠蒂說:"為你著想,我倒覺得高興;否則我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讓自己的女兒們來繼承財產,卻要給別人。劉威斯德包爾家里就覺得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你會彈琴唱歌嗎,班納特小姐?"略知一二。"噢,幾時我們倒想要聽一聽。我們的琴非常好,說不定比──你哪一天來試一試看吧。你的姐妹們會彈琴唱歌嗎?"有一個會。"為什么不大家都學呢?你們應該個個都學。魏伯家的小姐們就個個都會,她們父親的收入還比不上你們父親呢。你們會畫嗎?"不,一點兒不會。"怎么說,一個也不會嗎?"沒有一個會。"這倒很稀奇。我猜想你們是沒有機會學吧。你們的母親應該每年春天帶你們上城里來投投名師才對。"我媽是不會反對的,可是我父親厭惡倫敦。"你們的女家庭教師走了嗎?"我們從來就沒有請過女家庭教師。"沒有女家庭教師!那怎么行?家里教養著五個姑娘,卻不請個女家庭教師!我從來沒聽到過這樣的事!你媽簡直是做奴隸似的教育你們啦。"


伊麗莎白禁不住笑起來了,一面告訴她說,事實并不是那樣。那么誰教導你們呢?誰服待你們呢?沒有一個女家庭老師,你們不就是沒人照管了嗎?"同別的一些人家比較起來,我們家里待我們算是比較懈怠;可是姐妹們中間,凡是好學的,決不會沒有辦法。家里經常鼓勵我們好好讀書,必要的教師我們都有。誰要是存心偷懶,當然也可以。"那是毫無疑問的;不過,女家庭教師的任務也就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要是我認識你們的母親,我一定要竭力勸她請一位。我總以為缺少了按部就班的指導,教育就不會有任何成績,而按部就班的指導就只有女家庭教師辦得到。說起來也怪有意思,多少人家都是由我介紹女家庭教師的。我一貫喜歡讓一個年輕人得到很好的安插。姜金生太太的四個侄女兒都由我給她們介紹了稱心如意的位置;就在前幾天,我又推薦了一個姑娘,她不過是人家偶然在我面前提起的,那家人家對她非常滿意。──柯林斯太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麥特卡爾夫人昨天來謝我?她覺得蒲白小姐真是件珍寶呢。她跟我說:'咖苔琳夫人,你給了我一件珍寶。'──你的妹妹們有沒有哪一個已經出來交際了,班納特小姐?"有,太太,全都出來交際了。"全都出來交際了!什么,五個姐妹同時出來交際?真奇怪!你不過是第二個!姐姐還沒有嫁人,妹妹就出來交際了!你的妹妹們一定還很小吧?"是的;最小的一個才十六歲。或許她還太小,不適宜多交朋友。不過,太太,要是因為姐姐們無法早嫁,或是不想早嫁,做妹妹的就不能有社交和娛樂,那實在太苦了她們。最小的和最大的同樣有消受青春的權利。怎么能為了這樣的原由,就叫她們死守在家里!我以為那樣做就不可能促進姐妹之間的情感,也不可能養成溫柔的性格。"真想不到,"夫人說,"你這么小的一個人,倒這樣有主見。請問你幾歲啦?"我已經有了三個成人的妹妹,"伊麗莎白笑著說。"你老人家總不會再要我招出年紀來了吧。"


咖苔琳夫人沒有得到直截了當的回答,顯得很驚奇;伊麗莎白覺得敢于和這種沒有禮貌的富貴太太開玩笑,恐怕要推她自己為第一個人。你不會超過二十歲,所以你也不必瞞年紀。"我不到二十一歲。"


等到喝過茶,男客們都到她們這邊來了,便擺起牌桌來。咖苔琳夫人、威廉爵士和柯林斯夫婦坐下來打"夸錐";德包爾小姐要玩"卡西諾",因此兩位姑娘就很榮幸地幫著姜金生太太給她湊足了人數。她們這一桌真是枯燥無味,除了姜金生太太問問德包爾小姐是否覺得太冷或太熱,是否感到燈光太強或太弱以外,就沒有一句話不是說到打牌方面的。另外一桌可就有聲有色得多了。咖苔琳夫人差不多一直都在講話,不是指出另外三個人的錯處,就是講些自己的趣聞軼事。她老人家說一句,柯林斯先生就附和一句,他贏一次要謝她一次,如果贏得太多,還得向她道歉。威廉爵士不大說話,只顧把一樁樁軼事和一個個高貴的名字裝進腦子里去。


等到咖苔琳夫人母女倆玩得不想再玩的時候,兩桌牌桌就散場了,打發馬車送柯林斯太太回去,柯林斯太太很感激地接受了,于是馬上叫人去套車。大家又圍著火爐,聽咖苔琳夫人斷定明天的天氣怎么樣。等到馬車來了,叫他們上車,他們方始停止受訓。柯林斯先生說了多少感激的話,威廉爵士鞠了多少躬,大家方才告別。馬車一走出門口,柯林斯就要求伊麗莎白發表她對于羅新斯的感想,她看在夏綠蒂面上,便勉強敷衍了他幾句。她雖然勉為其難地說出了一大篇好話,卻完全不能叫柯林斯先生滿意,柯林斯沒有辦法,只得立刻親自開口,把老夫人大大重新贊揚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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