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年輕的小姐們跟她們姨媽的約會,并沒有遭受到反對。柯林斯只覺得來此作客,反而把班納特夫婦整晚丟在家里,未免有些過意不去,可是他們叫他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于是他和他的五個表妹便乘著馬車,準時到了麥里屯。小姐們一走進客廳,就聽說韋翰先生接受了她們姨爹的邀請,而且已經駕到,覺得很是高興。


大家聽到這個消息之后,便都坐了下來。柯林斯先生悠閑自在地朝四下望望,瞻仰瞻仰一切;屋子的尺寸和里面的家具使他十分驚羨,他說他好象進了咖苔琳夫人在羅新斯的那間消夏的小飯廳。這個比喻開頭并不怎么叫主人家滿意,可是接下來腓力普太太弄明白了羅新斯是一個什么地方,它的主人是誰,又聽他說起咖苔琳夫人的一個會客間的情形,光是一只壁爐架就要值八百英鎊,她這才體會到他那個譬喻實在太恭維她了,即使把她家里比作羅新斯管家奶奶的房間,她也不反對了。


柯林斯在講述咖苔琳夫人和她公館的富麗堂皇時,偶然還要穿插上幾句話,來夸耀他自己的寒舍,說他的住宅正在裝璜改善中等,他就這樣自得其樂地一直扯到男客們進來為止。他發覺腓力普太太很留心聽他的話,她愈聽就愈把他看得了不起,而且決定一有空就把他的話傳播出去。至于小姐們,實在覺得等得太久了,因為她們不高興聽她們表兄的閑扯,又沒事可做,想彈彈琴又不成,只有照著壁爐架上那些瓷器的樣子,漫不經心地畫些小玩藝兒消遺消遺。等待的時間終于過去了,男客們來了。韋翰先生一走進來,伊麗莎白就覺得,無論是上次看見他的時候也好,從上次見面以來想起他的時候也好,她都沒有錯愛了他。某某郡的軍官們都是一批名譽很好的紳士氣派的人物,參加這次宴會的尤其是他們之中的精華。韋翰先生無論在人品上,相貌上,風度上,地位上,都遠遠超過他們,正如他們遠遠超過那位姨爹一樣──瞧那位肥頭大耳,大腹便便的姨爹,他正帶著滿口葡萄酒味,跟著他們走進屋來。


韋翰先生是當天最得意的男子,差不多每個女人的眼睛都朝著他看;伊麗莎白是當天最得意的女子,韋翰終于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他馬上就跟她攀談,雖然談的只是些當天晚上下雨和雨季可能就要到來之類的話,可是他那么和顏悅色,使她不禁感覺到即使最平凡、最無聊、最陳舊的話,只要說話的人有技巧,還是一樣可以說得動聽。


說起要博得女性的青眼,柯林斯先生遇到象韋翰先生和軍官們這樣的勁敵,真變得無足輕重了。他在小姐們眼睛里實在算不上什么,幸虧好心的腓力普太太有時候還聽聽他談主,她又十分細心,盡量把咖啡和松餅敬給他吃。


一張張牌桌擺好以后,柯林斯便坐下來一同玩"惠斯脫",總算有了一個機會報答她的好意。


他說:"我對這玩藝兒簡直一竅不通,不過我很愿意把它學會,以我這樣的身份來說──"腓力普太太很感激他的好意可是卻不愿意聽他談論什么身份地位。


韋翰先生沒有玩"惠斯脫",因為他被小姐們高高興興地請到另一張桌子上去玩牌,坐在伊麗莎白和麗迪雅之間。開頭的形勢很叫人擔憂,因為麗迪雅是個十足的健談家,大有把他獨占下來的可能;好在她對于摸獎也同樣愛好,立刻對那玩藝兒大感興趣,一股勁兒下注,得獎之后又大叫大嚷,因此就無從特別注意到某一個人身上去了。韋翰先生一面跟大家應付這玩藝兒,一面從容不迫地跟伊麗莎白談話。伊麗莎白很愿意聽他說話,很想了解一下他和達西先生過去的關系,可是她要聽的他未必肯講。于是她提也不敢提到那位先生。后來出人意料之外,韋翰先生竟自動地談到那個問題上去了。因此她的好奇心到底還是得到了滿足。韋翰先生問起尼日斐花園離開麥里屯有多遠。她回答了他以后,他又吞吞吐吐地問起達西先生已經在那兒待了多久。


伊麗莎白說:"大概有一個月了。"為了不愿意讓這個話題放松過去,她又接著說:"據我所知,他是德比郡一個大財主。"是的,"韋翰回答道。"他的財產很可觀──每年有一萬鎊的凈收入。說起這方面,誰也沒有我知道得確實,因為我從小就和他家里有特別的關系。"


伊麗莎白不禁顯出詫異的神氣。班納特小姐,你昨天也許看到我們見面時那種冷冰冰的樣子了吧,難怪你聽了我的話會覺得詫異。你同達西先生很熟嗎?"我也只希望跟他這么熟就夠了,"伊麗莎白冒火地叫道。"我和他在一起待了四天,覺得他很討厭。"


韋翰說:"他究竟討人喜歡還是討人厭,我可沒有權利說出我的意見。我不便發表意見。我認識他太久,跟他也處得太熟,因此很難做個公正的判斷人。我不可能做到大公無私。不過我敢說,你對他的看法大致可以說是駭人聽聞的,或許你在別的地方就不會說得這樣過火吧。這兒都是你自己人呢。"老實說,除了在尼日斐花以外,我到附近任何人家去都會這樣說。哈福德郡根本就沒有人喜歡他。他那副傲慢的氣派,哪一個見了都討厭。你絕不會聽到人家說他一句好話。"


歇了一會兒,韋翰說:"說句問心無愧的話,不管是他也好,是別人也好,都不應該受到人家過分的抬舉。不過他這個人,我相信不大會有人過分抬舉他的。他的有錢有勢蒙蔽了天下人的耳目,他那目空一切、盛氣凌人的氣派又嚇壞了天下人,弄得大家只有順著他的心意去看待他。"我雖然跟他并不太熟,可是我認為他是個脾氣很壞的人。"韋翰聽了這話,只是搖頭。


等到有了說話的機會,他又接下去說:"我不知道他是否打算在這個村莊里多住些時候。"我完全不知道;不過,我在尼日斐花園的時候,可沒有聽說他要走。你既然喜歡某某郡,打算在那里工作,我但愿你不要因為他在附近而影響了你原來的計劃。"噢,不;我才不會讓達西先生趕走呢。要是他不愿意看到我,那就得他走。我們兩個人的交情搞壞了,我見到他就不好受,可是我沒有理由要避開他,我只是要讓大家知道他是怎樣虧待了我,他的為人處世怎樣使我痛心。班納特小姐,他那去世的父親,那位老達西先生,卻是天下最好心的人,也是我生平最最真心的朋友;每當我同現在這位達西先生在一起的時候就免不了逗起千絲萬縷溫存的回憶,從心底里感到苦痛。他對待我的行為真是惡劣萬分;可是我千真萬確地相信,我一切都能原諒他,只是不能容忍他辜負他先人的厚望,辱沒他先人的名聲。"


伊麗莎白對這件事越來越感到興趣,因此聽得很專心。但是這件事很蹊蹺,她不便進一步追問。


韋翰先生又隨便談了些一般的事情。他談到麥里屯,談到四鄰八舍和社交之類的事,凡是他所看到的事情,他談起來都非常欣喜,特別是談到社交問題的時候,他的談吐舉止更顯得溫雅殷勤。


他又說:"我所以喜愛某某郡,主要是為了這兒的社交界都是些上等人,又講交情,我又知道這支部隊名聲很好,受到大家愛護,加上我的朋友丹尼為了勸我上這兒來,又講起他們目前的營房是多么好,麥里屯的眾對待他們又多么殷勤,他們在麥里屯又結交了多少好朋友。我承認我是少不了社交生活的。我是個失意的人。精神上受不了孤寂。我一定要有職業和社交生活。我本來不打算過行伍生活,可是由于環境所迫,現在也只好去參加軍隊了。我本應該做牧師的,家里的意思本來也是要培養我做牧師;要是我博得了我們剛剛談到的這位先生的喜歡,說不定我現在也有一份很可觀的牧師俸祿呢。"是嗎?"怎么會不是!老達西先生遺囑上說明,牧師職位一有了最好的空缺就給我。他是我的教父,非常疼愛我。他待我的好意,我真無法形容。他要使我衣食豐裕,而且他自以為已經做到了這一點,可是等到牧師職位有了空缺的時候,卻落到別人名下去了。"天哪!"伊麗莎白叫道;"怎么會有那種事情,怎么能夠不依照他的遺囑辦事?你干嗎不依法申訴?"遺囑上講到遺產的地方,措辭很含混,因此我未必可以依法申訴。照說,一個要面子的人是不會懷疑先人的意圖的;可是達西先生偏偏要懷疑,或者說,他認為遺囑上也只是說明有條件地提拔我,他硬要說我浪費和荒唐,因此要取消我一切的權利。總而言之,不說則已,說起來樣樣壞話都說到了。那個牧師位置居然在兩年前空出來了,那正是我夠年齡掌握那份俸祿的那年,可是卻給了另一個人。我實在無從責備我自己犯了什么過錯而活該失掉那份俸祿,除非說我性子急躁,心直口快,有時候難免在別人面前說他幾句直話,甚至還當面頂撞他。也不過如此而已。只不過我們完全是兩樣的人,他因此懷恨我。"這真是駭人聽聞!應該公開地叫他丟丟臉。"遲早總會有人來叫他丟臉,可是我決不會去難為他的。除非我對他的先人忘恩負義,我決不會揭發我,跟他作對。"


伊麗莎白十分欽佩他這種見地,而且覺得他把這種同見地講出來以后,他越發顯得英俊了。


歇了一會兒,她又說道:"可是他究竟是何居心?他為什么要這樣作踐人呢?"無非是決心要跟我結成不解的怨恨,人認為他這種結怨是出于某種程度上的嫉妒。要是老達西先生對待我差一些,他的兒子自然就會跟我處得好一些。我相信就是因為他的父親太疼愛我了,這才使他從小就感到所氣惱。他肚量狹窄,不能容忍我跟他競爭,不能容忍我比他強。我想不到達西先生竟會這么壞。雖說我從來沒有對他有過好感,可也不十分有惡感。我只以為他看不起人,卻不曾想到他卑鄙到這樣的地步──竟懷著這樣惡毒的報復心,這樣的不講理,沒有人道!"


她思索了一會兒,便接下去說:"我的確記得,有一次他還在尼日斐花園里自鳴得意地說起,他跟人家結下了怨恨就無法消解,他生性就受記仇。他的性格上一定叫人家很厭惡。"


韋翰回答道:"在這件事情上,我的意見不一定靠得住,因為我對他難免有成見。"


伊麗莎白又深思了一會兒,然后大聲說道:"你是他父親的教子,朋友,是他父親所器重的人,他怎么竟這樣作踐你!"她幾乎把這樣的話也說出口來:"他怎么竟如此對待象你這樣一個青年,光是憑你一副臉蛋兒就準會叫人喜愛。"不過,她到底還是改說了這樣幾句話:"何況你從小就和他在一起,而且象你所說的,關系非常密切。"我們是在同一個教區,同一個花園里長大的。我們的少年時代部分是在一起過的──同住一幢房子,同在一起玩耍,受到同一個父親的疼愛。我父親所干的行業就是您姨爹腓力普先生得心應手的那門行業,可是先父管家有方,使他受惠非淺,因此在先父臨終的時候,他便自動提出負擔我一切的生活費用。我相信他所以這樣做,一方面是對先父感恩,另一方面是為了疼愛我。"


伊麗莎白叫道:"多奇怪!多可惡!我真不明白,這位達西先生既然這樣有自尊心,怎么又這樣虧待你!要是沒有別的更好的理由,那么,他既是這么驕傲,就應該不屑于這樣陰險——我一定要說是陰險。"的確稀奇,"韋翰回答道:"歸根結底來說,差不多他的一切行動都是出于傲慢,傲慢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照說他既然傲慢,就應該最講求道德。可是人總免不了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他對待我就是意氣用事多于傲慢。"象他這種可惡的傲慢,對他自己有什么好處?"有好處;常常使他做起人來慷慨豪爽──花錢不吝嗇,待人殷勤,資助佃戶,救濟貧苦人。他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門第祖先使他感到驕傲,他對于他父親的為人也很引為驕傲。他主要就是為了不要有辱家聲,有違眾望,不要失掉彭伯里族的聲勢。他還具有做哥哥身份的驕傲,這種驕傲,再加上一些手足的情份,使他成了他妹妹的親切而細心的保護人;你自會聽到大家都一致贊他是位體貼入微的最好哥哥。"達西小姐是個怎么樣的姑娘?"


韋翰搖搖頭。"我但愿能夠說她一聲可愛。凡是達西家里的人,我都不忍心說他們一句壞話。可是她的確太象她的哥哥了──非常非常傲慢。她小時候很親切,很討人喜愛,而且特別喜歡我。我常常陪她接連玩上幾個鐘頭。可是現在我可不把她放在心上了。她是個漂亮姑娘,大約十五六歲,而且據我知道,她也極有才干。她父親去世以后,她就住在倫敦,有位太太陪她住在一起,教她讀書。"


他們又東拉西扯地談了好些別的話,談談歇歇,后來伊麗莎白不禁又扯到原來的話題上來。她說:我真奇怪,他竟會和彬格萊先生這樣知已。彬格萊先生的性情那么好,而且他的為人也極其和藹可親,怎么會跟這樣一個人交起朋友來?他們怎么能夠相處呢?你認識彬格萊先生嗎?"我不認識。"他的確是個和藹可親的好性子的人。他根本不會明白達西先生是怎樣一個人。"也許不明白;不過達西先生討人歡喜的時候,他自有辦法。他的手腕很高明。只要他認為值得跟人家攀談,他也會談笑風生。他在那些地位跟他相等的人面前,在那些處境不及他的人面前,完全是兩個人。他處處傲慢,可是跟有錢的闊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就顯得胸襟磊落、公正誠實、講道理、要面子、也許還會和和氣氣,這都是看在人家的身價地位的份上。"惠斯脫"牌散場了,玩牌的人都圍到另一張桌子上來,柯林斯先生站在他的表妹伊麗莎白和腓力普太太之間。腓力普太太照例問他贏了沒有。他沒有贏,他完全輸了。腓力普太太表示為他惋惜,于是他慎重其事地告訴她說,區區小事何必擺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看重錢,請她不要覺得心里不安。


他說:"我很明白,太太,人只要坐上了牌桌,一切就得看自己的運氣了,幸虧我并不把五個先令當作一回事。當然好些人就不會象我這樣說法,也是多虧咖苔琳德包爾夫人,有了她,我就不必為這點小數目心痛了。"


這話引起了韋翰先生的注意。韋翰看了柯林斯先生幾眼,便低聲問伊麗莎白,她這位親戚是不是同德包爾家很相熟。


伊麗莎白回答道:"咖苔琳德包爾夫人最近給了他一個牧師職位。我簡直不明白柯林斯先生是怎么受到她常識的,不過他一定沒有認識她多久。"想你一定知道咖苔琳德包爾夫人和安妮達西夫人是姐妹吧。咖苔琳夫人正是現在這位達西先生的姨母呢。"不知道,我的確不知道。關于咖苔琳夫人的親戚,我半點兒都不知道。我還是前天才曉得有她這個人的。"她的女兒德包爾小姐將來會承受到一筆很大的財產,大家都相信她和她的姨表兄將來會把兩份家產合并起來。"


這話不禁叫伊麗莎白笑了起來,因為這使她想起了可憐的彬格萊小姐。要是達西果真已經另有心上人,那么,彬格萊小姐的百般殷勤都是枉然,她對達西妹妹的關懷以及對達西本人的贊美,也完全白費了。柯林斯先生對咖苔琳夫人母女倆真是贊不絕口,可是聽他講起那位夫人來,有些地方真叫我不得不懷疑他說得有些過分,對她感激得迷住了心竅。盡管她是他的恩人,她仍然是個既狂妄又自大的女人。"我相信她這兩種毛病都很嚴重,"韋翰回答道。"我有多少年沒見過她了,可是我刻我自己一向討厭她,因為她為人處世既專橫又無禮。大家都說她非常通情達理;不過我總以為人家所以夸她能干,一方面是因為她有錢有勢,一方面因為她盛氣凌人,加上她又有那么了不起的一個姨侄,只有那些具有上流社會教養的人,才巴結上他。"


伊麗莎白承認他這番話說得很有理。他們倆繼續談下去,彼此十分投機,一直談到打牌散場吃晚飯的時候,別的小姐們才有機會分享一點韋翰先生的殷勤。腓力普太太宴請的這些客人們正在大聲喧嘩,簡直叫人無法談話,好在光憑他的舉止作風,也就足以博得每個人的歡心了。他一言一語十分風趣,一舉一動非常溫雅。伊麗莎白臨走時,腦子里只想到他一個人。她在回家的路上一心只想到韋翰先生,想到他跟她說過的那些話,可是一路上麗迪雅和柯林斯先生全沒有住過嘴,因此她連提到他名字的機會也沒有。麗迪雅不停地談到抓彩票,談到她哪一次輸了又哪一次贏了;柯林斯先生盡說些腓力普先生和腓力普太太的殷勤款待,又說打"惠斯脫"輸了幾個錢他毫不在乎,又把晚餐的菜肴一盤盤背出來,幾次三番地說是怕自己擠了表妹們。他要說的話太多,當馬車停在浪博恩的屋門口時,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第二天,伊麗莎白把韋翰先生跟她自己說的那些話全告訴了吉英。吉英聽得又是驚奇又是關心。她簡直不能相信,達西先生會這樣地不值得彬格萊先生器重,可是,象韋翰這樣一個青年美男子,她實在無從懷疑他說話不誠實。一想到韋翰可能真的受到這些虧待,她就不禁起了憐惜之心;因此她只得認為他們兩位先生都是好人,替他們雙方辨白,把一切無法解釋的事都解釋做意外和誤會。


吉英說:"我認為他們雙方都受了人家的蒙蔽,至于是怎樣受到蒙蔽的,我們當然無從猜測,也許是哪一個有關的人從中挑撥是非。簡單地說,除非是我們有確確實實的根據可以責怪任何一方面,我們就無從憑空猜想出他們是為了什么事才不和睦的。"你這話說得不錯。那么,親愛的吉英,你將替這種有關的人說些什么話呢?你也得替這種人辨白一下呀,否則我們又不得不怪到某一個人身上去了。"你受怎么取笑就怎么取笑吧,反正你總不能把我的意見笑掉。親愛的麗萃,你且想一想,達西先生的父親生前那樣地疼愛這個人,而且答應要瞻養他,如今達西先生本人卻這般虧待他,那他簡直太不象話了。這是不可能的。一個人只要還有點起碼的人道之心,只要多少還尊重自己的人格,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來。難道他自己的最知已的朋友,竟會被他蒙蔽到這種地步嗎?噢!不會的。"我還是認為彬格萊先生受了他的蒙蔽,并不認為韋翰先生昨兒晚上跟我說和話是捏造的。他把一個個的人名,一樁樁的事實,都說得很有根有據,毫無虛偽做作。倘若事實并非如此,那么讓達西先生自己來辨白吧。你只要看看韋翰那副神氣,就知道他沒有說假話。"這的確叫人很難說——也叫人難受。叫人不知道怎么想法才好。"說句你不見怪的話,人家完全知道該怎么樣想法。"


吉英只有一樁事情是猜得準的,那就是說,要是彬格萊先生果真受了蒙蔽,那么,一旦真想大白,他一定會萬分痛心。


兩位年輕的小姐正在矮樹林里談得起勁,忽然家里派人來叫她們回去,因為有客人上門來──事情真湊巧,來的正是她們所談到的那幾位。原來尼日斐花園下星期二要舉行一次盼望了好久的舞會,彬格萊先生跟他的姐妹們特地親自前來邀請她們參加。兩位娘兒們和自己要好的朋友重逢,真是非常高興。她們說,自從分別以來,恍若隔世,又一再地問起吉英別來做些什么。她們對班納特府上其余的人簡直不理不睬。她們盡量避免班納特太太的糾纏,又很少跟伊麗莎白談,至于對別的人,那就根本一句話也不說了。她們一會兒告辭了,而且那兩個娘兒們出于她們的兄弟彬格萊先生的意料之外,一骨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拔腿就走,好象急于要避開班納特太太那些糾纏不清的繁文縟節似的。


尼日斐花園要舉行舞會,這一件事使這一家太太小姐都高興到極點。班納特太太認為這次舞會是為了恭維她的大女兒才開的,而且這次舞會由彬格萊先生親自登門邀請,而不是發請貼來請,這叫她更加高興。吉英心里只是想象著,到了那天晚上,便可以和兩個好朋友促膝談心,又可以受到他們兄弟的殷勤待候;伊麗莎白得意地想到跟韋翰先生痛痛快快地狂跳一下,又可以從達西先生的神情舉止中把事情的底細看個水落石出。至于咖苔琳和麗迪雅,她們可不把開心作樂寄托于某一件事或某一個人身上,雖然她們倆跟伊麗莎白一樣,想要和韋翰先生跳上大半夜,可是跳舞會上能夠使她們跳個痛快的舞伴決不止他一個人,何況跳舞會究竟是跳舞會。甚至連曼麗也告訴家里人說,她對于這次舞會也不是完全不感到興趣。


曼麗說:"只要每天上午的時間能夠由我自己支配就夠了。我認為偶然參加參加晚會并不是什么犧牲。我們大家都應該有社交生活。我認為誰都少不了要不些消遣和娛樂。"


伊麗莎白這會兒真太高興了;她雖然本來不大跟柯林斯先生多話,現在也不禁問他是不是愿意上彬格萊先生那兒去作客,如果愿意,參加晚會是不是合適。出乎伊麗莎白的意料之外,柯林斯先生對于作客問題毫無猶豫,而且還敢跳舞,一點不怕大主教或咖苔琳德包爾夫人的指責。


他說:"老實告訴你,這樣的舞會,主人是一個品格高尚的青年,賓客又是些體面人,我決不認為會有什么不好的傾向。我非但不反對自己跳舞,而且希望當天晚上表妹們都肯賞臉。伊麗莎白小姐,我就利用這次機會請你陪我跳頭兩場舞,我相信吉英表妹一定還會怪我對她有什么失禮吧,因為我這樣盡先盡后有正當的理由。"


伊麗莎白覺得自己完全上了當。她本來一心要跟韋翰跳開頭幾場,如今卻來了個柯林斯先生從中作梗!她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掃興過,不過事到如今,已無法補救。韋翰先生的幸福跟她自己的幸福不得不耽擱一下了,她于是極其和顏悅色地答應了柯林斯先生的請求。她一想到柯林斯此番殷勤乃是別有用心,她就不太樂意。她首先就想到他已經在她的幾個姐妹中間看中了她自己,認為她配做漢斯福牧師家里的主婦,而且當羅新斯沒有更適當的賓客時,打起牌來要是三缺一,她也可以湊湊數。她這個想法立該得到了證實,因為她觀察到他對她越來越殷勤,只聽得他老是恭維她聰明活潑。雖然從這場風波足以想見她的誘人的魅力,她可并不因此得意,反而感到驚奇,她的母親不久又跟她說,他們倆是可能結婚的,這叫她做母親的很喜歡。伊麗莎白對母親這句話只當作沒有聽見,因為她非常明白,只要跟母親搭起腔來,就免不了要大吵一場。柯林斯先生也許不會提出求婚,既然他還沒有明白提出,那又何必為了他爭吵。


自從尼日斐花園邀請班納特家幾位小姐參加跳舞的那天起,到開舞會的那天為止,雨一直下個不停,弄得班家幾個年紀小的女兒們沒有到麥里屯去過一次,也無從去看望姨母,訪問軍官和打聽新聞,要不是把參加舞會的事拿來談談,準備準備,那她們真要可憐死了。她們連蹯鞋上要用的玫瑰花也是叫別人去代買的。甚至伊麗莎白也對這種天氣厭惡透了,就是這種天氣弄得她和韋翰先生的友誼毫無進展。總算下星期二有個跳舞會,這才使吉蒂和麗迪雅熬過了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和星期一。


伊麗莎白走進尼日斐花園的會客室,在一群穿著"紅制服"的人們里面尋找韋翰先生,找來找去都找不著,這時候她才懷疑他也許不會來了。她本以為他一定會來,雖然想起了過去的種種事情而頗為擔心,可是她的信心并沒有因此受到影響,她比平常更小心地打扮了一番,高高興興地準備要把他那顆沒有被征服的心全部征服,她相信在今天的晚會上,一定會讓她把他那顆心完全贏到手。但是過了一會兒,她起了一種可怕的懷疑:莫不是彬格萊先生請軍官們的時候,為了討達西先生的好,故意沒有請韋翰嗎?雖然事實并非如此,不過他缺席的原委馬上就由他的朋友丹尼先生宣布了。這是因為麗迪雅迫不及待地問丹尼,丹尼就告訴她們說,韋翰前一天上城里有事去了,還沒有回來,又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補充了幾句:"我想,他要不是為了要回避這兒的某一位先生,決不會就這么湊巧,偏偏這時候因事缺席。"


他這個消息麗迪雅雖然沒有聽見,卻給伊麗莎白聽見了。伊麗莎白因此斷定:關于韋翰缺席的原因,雖然她開頭沒有猜對,卻依舊是達西先生一手造成的。她覺得非常掃興,對達西也就越發起了反感,因此接下來當達西走上前來向她問好的時候,她簡直不能好聲好氣地回答他。要知道,對達西殷勤,寬容,忍耐,就等于傷害韋翰。她決定不跟他說一句話,怏怏不樂地掉過頭來就走,甚至跟彬格萊先生說起話來也不大快樂,因為他對達西的盲目偏愛引起了她的氣憤。


伊麗莎白天生不大會發脾氣,雖然她今天晚上大為掃興,可是她情緒上并沒有不愉快多少時候。她先把滿腔的愁苦都告訴了那位一星期沒有見面的夏綠蒂盧卡斯小姐,過了一會兒又自告奮勇地把她表兄奇奇怪怪的情形講給她聽,一面又特別把他指出來給他看。頭兩場舞重新使他覺得煩惱,那是兩場活受罪的跳舞。柯林斯先生又呆笨又刻板,只知道道歉,卻不知道小心一些,往往腳步弄錯了自己還不知道。他真是個十足叫人討厭的舞伴,使她丟盡了臉,受盡了罪。因此,從他手里解脫出來,真叫她喜歡欲狂。


她接著跟一位軍官跳舞,跟他談起韋翰的事。聽他說,韋翰是個到處討人喜愛的人,于是她精神上舒服了許多。跳過這幾場舞以后,她就回到夏綠蒂盧卡斯身邊,跟她談話,這時候突然聽到達西先生叫她,出其不意地請她跳舞,她吃了一驚,竟然不由自主地答應了他。達西跳過以后便立刻走開了,于是她口口聲聲怪自己為什么這樣沒主意。夏綠蒂盡力安慰她。你將來一定會發覺他很討人喜歡的。"天不容!那才叫做倒了大的霉呢!下定決心去恨一個人,竟會一下子又喜歡起他來!別這樣咒我吧。"


當跳舞重新開始,達西又走到她跟前來請她跳舞的時候,夏綠蒂禁不住跟她咬了咬耳朵,提醒她別做傻瓜,別為了對韋翰有好感,就寧可得罪一個比韋翰的身價高上十倍的人。伊麗莎白沒有回答便下了舞池,她想不到居然會有這樣的體面,跟達西先生面對面跳舞,她看見身旁的人們也同樣露出了驚奇的目光。他們倆跳了一會兒,一句話也沒有交談。她想象著這兩場舞可能一直要沉默到底,開頭決定不要打破這種沉默,后來突然異想天開,認為如果逼得她的舞伴不得不說幾句話,那就會叫他受更大的罪,于是她就說了幾句關于跳舞方面的話。他回答了她的話,接著又是沉默。歇了幾分鐘,她第二次跟他攀談:現在該輪到你談談啦,達西先生。我既然談了跳舞,你就得談談舞池的大小以及有多少對舞伴之類的問題。"


他笑了笑,告訴她說,她要他說什么他就說什么。好極了;這種回答眼前也說得過去了。待一忽兒我或許會談到私人舞會比公共場所的跳舞會來得好;不過,我們現在可以不必作聲了。"那么說,你跳起舞來照例總得要談上幾句嗎?"有時候要的。你知道,一個人總得要說些話。接連半個鐘頭待在一塊兒一聲不響,那是夠別扭的。不過有些人就偏偏巴不得說話愈少愈好,為這些人著想,談話也不妨安排得少一點。"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你是在照顧你自已的情緒呢,還是想要使我情緒上快慰?"一舉兩得,"伊麗莎白油滑地回答道。"因為我老是感覺到我們倆轉的念頭很相同。你我的性格跟人家都不大合得來,又不愿意多說話,難得開口,除非想說幾句一鳴驚人的話,讓大家當作格言來流傳千古。"


他說:"我覺得你的性格并不見得就是這樣,我的性格是否有很近似這方面,我也不敢說。你一定覺得你自己形容得很恰當吧。"我當然不能自己下斷語。"


他沒有回答,他們倆又沉默了,直等到又下池去跳舞,他這才問她是不是常常和姐妹們上麥里屯去溜達。她回答說常常去。她說到這里,實在按捺不住了,便接下去說:"你那天在那兒碰到我們的時候,我們正在結交一個新朋友呢。"


這句話立刻發生了效果。一陣傲慢的陰影罩上了他的臉,可是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伊麗莎白說不下去了,不過她心里卻在埋怨自己軟弱。后來還是達西很勉強地先開口說:韋翰先生生來滿面春風,交起朋友來得心應手。至于他是不是能和朋友們長久相處,那就不大靠得住了。"


伊麗莎白加重語氣回答道:"他真不幸,竟失去了您的友誼,而且弄成那么尷尬的局面,可能會使他一輩子都感受痛苦。"


達西沒有回答,好象想換個話題。就在這當兒,威廉盧卡斯爵士走近他們身邊,打算穿過舞池走到屋子的尋一邊去,可是一看到達西先生,他就停住了,禮貌周全地向他鞠了一躬,滿口稱贊他跳舞跳得好,舞伴又找得好。我真太高興了,親愛的先生,跳得這樣一手好舞,真是少見。你毫無問題是屬于第一流的人材。讓我再嘮叨一句,你這位漂亮的舞伴也真配得上你,我真希望常常有這種眼福,特別是將來有一天某一樁好事如愿的時候,親愛的伊麗莎白小姐。"(他朝著她的姐姐和彬格萊望了一眼)"那時候將會有多熱鬧的祝賀場面啊。我要求達西先生:──可是我還是別打攪你吧,先生。你正在和這位小姐談得心醉神迷,如果我耽擱了你,你是不會感激我的,瞧她那了雙明亮的眼睛也在責備我呢。"


后半段話達西幾乎沒有聽見。可是威廉爵士提起他那位朋友,卻不免叫他心頭大受震動,于是他一本正經去望著那正在跳舞的彬格萊和吉英。他馬上又鎮定了下來,掉轉頭來對他自己的舞伴說:威廉爵士打斷了我們的話,我簡直記不起我們剛剛談些什么了。"我覺得我們根本就沒有談什么。這屋子里隨便哪兩個人都不比我們說話說得少的,因此威廉爵士打斷不了什么話。我們已經換過兩三次話題,總是談不投機,以后還要談些什么,我實在想不出了。"談談書本如何?"他笑著說。書本!噢,不;我相信我們讀過的書不會一樣,我們的體會也各有不同。"你會這樣想,我真抱歉;假定真是那樣,也不見得就無從談起。我們也可以把不同見解比較一下。"不──我無法在舞場里談書本;我腦子里老是想著些別的事。"你老是在為眼前的場合煩神,是不是?"他帶著猶疑的眼光問。是的,老是這樣,"她答道。其實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她的思想跑到老遠的地方去了,你且聽她突然一下子說出這樣的話吧:"達西先生,我記得有一次聽見你說,你生來不能原諒別人──你和別人一結下了怨,就消除不掉。我想,你結的時候總該很慎重的吧?"正是,"他堅決地說。你從來不會受到偏見和蒙蔽嗎?"我想不會。"對于某些堅持已見的人說來,在拿定一個主張的時候,開頭應該特別慎重地考慮一下。"是否可以允許我請教你一聲,你問我這些話用意何在?"


她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神氣說:"只不過為了要解釋解釋你的性格罷了,我想要把你的性格弄個明白。"那么你究竟弄明白了沒有?"


她搖搖頭。"我一點兒也弄不明白。我聽到人家對于你的看法極不一致,叫我不知道相信誰的話才好。"


他嚴肅的答道:"人家對于我的看法極不一致,我相信其中一定大有出入。班納特小姐,我希望你目前還是不要刻畫我的性格,我怕這樣做,結果對于你我都沒有好處。"可是,倘若我現在不了解你一下,以后就沒有機會了。"


于是他冷冷地答道:"我決不會打斷你的興頭。"她便沒有再說下去。他們倆人又跳了一次舞,于是就默默無言地分手了。兩個人都怏怏不樂,不過程度上不同罷了。達西心里對她頗有好感,因此一下子就原諒了她,把一肚子氣憤都轉到另一個人身上去了。


他們倆分手了不多一會兒,彬格萊小姐就走到伊麗莎白跟前來,帶著一種又輕藐又客氣的神氣對她說:噢,伊麗莎小姐,我聽說你對喬治韋翰很有好感!你姐姐剛才還跟我談到他,問了我一大堆的話。我發覺那年輕的官人雖然把什么事都說給你聽了,可就偏偏忘了說他自己是老達西先生的賬房老韋翰的兒子。他說達西先生待他不好,那完全是胡說,讓我站在朋友的立場奉勸你,不要盲目相信他的話。達西先生一直待他太好了,只有喬治韋翰用卑鄙的手段對待達西先生。詳細情形我不清楚,不過這件事我完全知道,一點兒也不應該怪達西先生。達西一聽見人家提到喬治韋翰就受不了。我哥哥這次宴請軍官們,本來也很難把他剔開,總算他自己知趣,避開了,我哥哥真高興。他跑到這個村里來真是太荒謬了,我不懂他怎么竟敢這樣做。伊麗莎小姐,我對你不起,揭穿了你心上人的過錯。可是事實上你只要看看他那種出身,當然就不會指望他干出什么好事來。"


伊麗莎白生氣地說:"照你的說法,他的過錯和他的出身好象是一回事啦,我倒沒有聽到你說他別的不是,只聽到他罵他是達西先生的賬房的兒子,老實告訴你,這一點他早已親自跟我講過了。"對不起,請原諒我好管閑事;不過我是出于一片好意。"彬格萊小姐說完這話,冷笑了一下,便走開了。無禮的小妞兒!"伊麗莎白自言自語地說。"你可轉錯了念頭啦,你以為這樣卑鄙地攻擊人家一下,就影響了我對人家的看法嗎?你這種攻擊,倒叫我看穿了你自己的頑固無知和達西先生的陰險。"她接著便去找她自己的姐姐,因為姐姐也向彬格萊問起過這件事。只見吉英滿臉堆笑,容光煥發,這足以說明當天晚會上的種種情景使她多么滿意。伊麗莎白頓時就看出了她的心情;于是頃刻之間就把她自己對于韋翰的想念、對于他仇人們的怨憤,以及其他種種感覺,都打消了,一心只希望吉英能夠順利走上幸福的道路。


她也和姐姐同樣滿面堆笑地說道:"我想問問你,你不沒有聽到什么有關韋翰先生的事?也許你太高興了,想不到第三個人身上去吧;果真是那樣的話,我一定可以諒解你的。"沒有的事,"吉英回答道,"我并沒有忘記他,可惜我沒有什么滿意的消息可以告訴你。彬格萊先生并不了解他的全部底細,至于他主要在哪些方面得罪了達西先生,彬格萊先生更是一無所知;不過他可以擔保他自己的朋友品行良好,誠實正派,他并且以為達西先生過去對待韋翰先生已經好得過分了。說來遺憾,從他的話和她妹妹的話來看韋翰先生決不是一個正派的青年。我怕他果真是太莽撞,也難怪達西先生不去理睬他。"難道彬格萊先生自己不認識韋翰先生嗎?"不認識,那天上午在麥里屯他還是初次和他見面。"那么,他這番話是從達西先生那兒聽來的啦。我滿意極了。關于那個牧師的職位的問題,他是怎么說的?"他只不過聽達西先生說起過幾次,詳細情況他可記不清了,可是他相信,那個職位雖然規定了是給韋翰先生的,可也是有條件的。"


伊麗莎白激動地說:"彬格萊先生當然是個誠實君子嘍,可是請你原諒,光憑幾句話并不能叫我信服。彬格萊先生袒護他自己朋友的那些話,也許說得很有力;不過,他既然弄不清這件事的某些情節,而且另外一些情節又是聽他朋友自己說的,那么,我還是不愿意改變我原來對他們兩位先生的看法。"


她于是換了一個話題,使她們倆都能談得更稱心。她們倆在這方面的意見是完全一致的。伊麗莎白高興地聽著吉英談起,她在彬格萊先生身上雖然不敢存奢望,卻寄托著多少幸福的心愿;她于是盡心竭力說了多少話來增加姐姐的信念。一會兒,彬格萊先生走到她們這里來了,伊麗莎白便退到盧卡斯小姐身邊去。盧卡斯小姐問她跟剛才那位舞伴跳得是否愉快,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只見柯林斯先生走上前來,欣喜欲狂地告訴她們說,他真幸運,發現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他說:"這真是完全出于我意料之外,我竟然發現這屋子里有一位是我女施主的至親。我湊巧聽到一位先生跟主人家的那位小姐說,他自己的表妹德包爾小姐和他的姨母咖苔琳夫人。這些事真是太巧合了!誰想到我會在這次的舞會上碰到咖苔琳德包爾夫人的姨侄呢!謝天謝地,我這個發現正是時候,還來得及去問候他吧。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門親戚,因此還有道歉的余地。"你打算去向達西先生自我介紹嗎?"我當然打算去。我一定去求他原諒,請他不要怪我沒有早些問候他。我相信他是咖苔琳夫人的姨侄。我可以告訴他說,上星期我還見到她老人家,她身體著實健康。"


伊麗莎白竭力勸他不要那么做,她說,他如果不經過人家介紹就去招呼達西先生,達西先生一定會認為他冒昧唐突,而不會認為他是奉承他姨母,又說雙方根本不必打交道,即使要打交道,也應該由地位比較高的達西先生來跟他通候。柯林斯先生聽她這么說,便顯出一副堅決的神氣,表示非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不可,等她說完了,他回答道:親愛的伊麗莎白小姐,你對于一切的問題都有卓越的見解。我非常敬佩,可是請你聽我說一句:俗人的禮節跟教士們的禮節大不相同。請聽我說,我認為從尊嚴方面看來,一個教士的位置可以比得上一個君侯,只要你能同時保持相當的謙虛。所以,這一次你應該讓我照著我自己的良心的吩咐,去做好我認為應該做的事情。請原諒我沒有領受你的指教,要是在任何其他的問題上,我一定把你的指教當作座右銘,不過對于當前這個問題,我覺得,由于我還算讀書明理,平日也曾稍事鉆研,由我自己來決定比由你這樣一位年輕小姐來決定要合適些;"他深深鞠了一躬,便離開了她,去向達西先生糾纏。于是她迫不及待地望著達西先生怎樣對待他這種冒失行為,料想達西先生對于這種問候方式一定要大為驚訝,只見她這位表兄先恭恭敬敬地對達西鞠了一躬,然后再開口跟他說話。伊麗莎白雖然一句也沒聽到他說些什么,卻又好象聽到了他所有的話,因為從他那蠕動嘴唇的動作看來,他無非口口聲聲盡說些"道歉"、"漢斯福"、"咖苔琳德包爾夫人"之類的話。她看到表兄在這樣的一個人面前出丑,心中好不氣惱。達西先生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奇目光斜睨著他,等到后來柯林斯先生嘮叨夠了,達西才帶著一副敬而遠之的神氣,敷衍了他幾句。柯林斯先生卻并不因此而灰心掃興,一再開口。等他第二次開口嘮叨的時候,達西先生的輕蔑的神氣顯得更露骨了。他說完以后,達西先生隨便拱了拱身子就走開了。柯林斯先生這才回到伊麗莎白跟前來,跟伊麗莎白說:"告訴你,他那樣接待我,我實在沒有理由感到不滿意。達西聽到我的殷勤問候,好象十分高興。他禮貌周全地回答了我的話,甚至恭維我說,他非常佩服咖苔琳夫人的眼力,沒有提拔錯了人。這的確是個聰明的想法。大體上說,我很滿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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