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班納特先生的全部家當幾乎都在一宗產業上,每年可以借此獲得兩千磅的收入。說起這宗產業,真是他女兒們的不幸。他因為沒有兒子,產業得由一個遠親來繼承,至于她們母親的家私,在這樣的人家本來也算得上一筆大數目,事實上卻還不夠補他的損失。班納特太太的父親曾經在麥里屯當過律師,給了她四千英鎊的遺產。她有過妹妹,嫁給了她爸爸的書記腓力普,妹夫接下來就承繼了她爸爸的行業;她還有兄弟,住在倫敦,生意做得很得法。


浪博恩這個村子和麥里屯相隔只有一英里路,這么一段距離對于那幾位年輕的小姐們是再便利不過的了,她們每星期總得上那兒在三四次,看看她們的姨母,還可以順便看看那邊一家賣女人帽子的商店。兩個最小的妹妹咖苔琳和麗迪雅特別傾心于這方面,她們比姐姐們心事要少得多,每當沒有更好的消遣辦法時,就必定到麥里屯走一遭,消遣消遣美好的晨光,并且晚上也就有了談助。盡管這村子里通常沒有什么新聞可以打聽,她們還老是千方百計地從她們姨媽那兒打聽到一些。附近地方最近開到了一團民兵,她們的消息來源當然從此就豐富了,真叫她們高興非凡。這一團人要在這兒駐扎整個冬天,麥里屯就是司令部的所在地。


從此她們每次拜訪腓力普太太都獲得了最有趣的消息。她們每天都會打聽到幾個軍官的名字和他們的社會關系。軍官們的住宅不久就讓大家知道了,再后來小姐們就直接跟他們搞熟了,腓力普先生一一拜訪了那些軍官,這真是替她的姨侄女們開辟了一道意想不到的幸福源泉。她們現在開口閉口都離不開那些軍官。在這以前,只要提到彬格萊先生的偌大財產,她們的母親就會眉飛色舞,如今跟軍官們的制服對比起來,她們就覺得偌大的財產簡直一錢不值了。


一天早晨,班納特先生聽到她們滔滔不絕地談到這個問題,他不禁冷言冷語地說:看你們談話的神氣,我覺得你們真是些再蠢不過的女孩子。以前我不過半信半疑,現在我可完全相信了。"


咖苔琳一聽此話,頗感不安,可是并沒有回答。麗迪雅卻完全沒有把爸爸的話當一回事,還是接著說下去,說她自己多么愛慕卡特上尉,還希望當天能夠跟他見面,因為他明天上午就要到倫敦去。


班納特太太對她丈夫說:"我真奇怪,親愛的,你總喜歡說你自己的孩子蠢。要是我呀,什么人的孩子我都可以看不起,可是我決不會看不起自己的孩子。"要是我自己的孩子果真蠢,我決不愿意沒有自知之明。"你說得不錯,可是事實上,她們卻一個個都很聰明。"我們兩個人總算只有在這一點上看法不同。我本來希望你我在任何方面的意見都能融洽一致,可是說起我們的兩個小女兒,的確非常蠢;關于這一點,到目前為止,我不得不跟你抱著兩樣的見解。"我的好老爺,你可不能指望這些女孩都跟她們爹媽一樣的見識呀。等她們到了我們這么大年紀,她們也許就會跟我們一樣,不會再想到什么軍官們了。我刻從前有個時期,我也很喜愛'紅制服'——當然,到現在我心里頭還喜愛'紅制服'呢;要是有位漂亮的年輕上校,每年有五六千磅的收入,隨便向我的哪一個女兒求婚,我決不會拒絕他的;有天晚上在威廉爵士家里,看見弗斯脫上校全副軍裝,真是一表人材!"媽媽,"麗迪雅嚷道,"姨媽說,弗斯脫上校跟卡特爾上尉上琴小姐家里去的次數,不象初來的時候那么勤了;她近來常常看到他們站在'克拉克借書處'等人。"


班納特太太正要答話,不料一個小廝走了進來,拿來一封信給班納特小姐。這是尼是斐花園送來的一封信,小廝等著取回信。班納特太太高興得眼睛也閃亮起來。吉英讀信的時候,她心急地叫道:"嘿,吉英,誰來的信?信上說些什么?是怎么說的?喂,吉英,趕快看完說給聽吧;快點兒呀,寶寶!"是彬格萊小姐寫來的,"吉英說,一面把信讀出來:


我親愛的的朋友,──要是你不肯發發慈悲,今天光臨舍下跟露薏莎和我一同吃飯,我和她兩個人就要結下終生的怨仇了。兩個女人成天在一塊兒談心,到頭來沒有不吵架的。接信后希即盡快前來。我的哥和他的幾位朋友們都要上軍官們那兒去吃飯。


你的永遠的朋友珈羅琳彬格萊上軍官們那兒去吃飯!"麗迪雅嚷道,"這件事怎么姨媽沒告訴我們呢。"上別人家去吃飯,"班納特太太說:"這真是晦氣。"我可以乘著車子去嗎?"吉英部。不行,親愛的,你最好騎著馬去。天好象要下雨的樣子,下了雨你就可以在那兒過夜。"這倒是個好辦法,"伊麗莎白說。"只要你拿得準他們不會送她回來。"噢,彬格萊先生的馬車要送他的朋友到麥里屯去,赫斯脫夫婦又是有車無馬。"我倒還是愿意乘著馬車去。"可是,乖孩子,我包管你爸爸勻不出拖車子的馬來。──農莊上正要馬用,我的好老爺,是不是?"農莊上常常要馬用,可惜到我手里的時候并不多。"


伊麗莎白說:"可是,如果今天到得你的手里,就如了媽媽的愿了。"


她終于逼得父親不得不承認──那兒匹拉車子的馬已經有了別的用處。于是吉英只得騎著另外一匹馬去,母親送她到門口,高高興興地說了許多預祝天氣會變壞的話。她果真如愿了;吉英走了不久,就下起大雨來。妹妹們都替她擔憂,只有她老人家反而高興。大雨整個黃昏沒有停住。吉英當然無法回來了。


班納特太太一遍又一遍地說:"真虧我想出了這個好辦法!"好象天下雨老師她一手造成的。不過,她的神機妙算究竟造成了多大幸福,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早飯還沒吃完,尼日斐花園就打發了人送來一封信給伊麗莎白:


我親愛的麗萃,──今晨我覺得很不舒服,我想這可能是昨天淋了雨的緣故。承蒙這兒好朋友們的關切,要我等到身體舒適一些才回家來。朋友們再三要請釧斯醫生來替我看病,因此,要是你們他上我這兒來過,可別驚訝。我只不過有點兒喉嚨痛和頭痛,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姐字。


伊麗莎白讀信的時候,班納特先生對他太太說:"唔,好太太,要是你的女兒得了重病──萬一她一病不起──倒也值得安慰呀,因為她是奉了你命令去追求彬格萊先生的。"噢!她難道這么一下子就會送命!哪有小傷風就會送命的道理。人家自會把她等候得好好的。只要她待在那兒,包管無事。倘使有車子的話,我也想去看看她。"真正著急的倒是伊麗莎白,她才不管有車無車,決定非去一趟不可。她既然不會騎馬,唯一的辦法便只有步行。她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她媽媽叫道:"你怎么這樣蠢!路上這么泥濘,虧你想得出來!等你走到那兒,你那副樣子怎么見人。"我只要見到吉英就成。"麗萃,"她的父親說,"你的意思是叫我替你弄幾匹馬來駕馬車嗎?"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怕步行,只要存心去,這點兒路算得上什么。才不過三英里路。我可以趕回來吃晚飯。"


這時曼麗說道:"你完全是出于一片手足之情,我很佩服,可是你千萬不能感情用事,你得有理智一點,而且我覺得盡力也不要盡得過分。"


珈苔琳和麗迪雅同聲說道:"我們陪你到麥里屯。"伊麗莎表示贊成,于是三位年輕的小姐就一塊兒出發了。要是我們趕得快些,"麗迪雅邊走邊這么說,"或許我們還來得及趕在卡特爾上尉臨走以前看看他。"


三姐妹到了麥里屯便分了手;兩位妹妹上一個軍官太太的家里去,留下伊麗莎白獨個兒繼續往前走,急急忙忙地大踏步走過了一片片田野,跨過了一道道圍柵,跳過了一個個水洼,終于看見了那所屋子。她這時候已經雙腳乏力,襪子上沾滿了泥污,臉上也累得通紅。


她被領進了餐廳,只見他們全家人都在那兒,只有吉英不在場。她一走進門就引起全場人的驚奇。赫斯脫太太和彬格萊小姐心想,這么一大早,路上又這么泥濘,她竟從三英里路開外趕到這兒來,而且是獨個兒趕來的,這事情簡直叫人無法相信。伊麗莎白料定她們瞧不起她這種舉動。不過事實上她們倒很客氣地接待了她,特別是她們的兄弟,不僅是客客氣氣接待她,而且非常殷勤多禮。達西先生說話不多,赫斯脫先生完全一言不發。達西先生的心里被兩種情感弄得七上八下:一方面愛慕她那步行之后的鮮艷的臉色,另方面又懷疑她是否值得為了這么點兒事情獨個兒打那么遠趕來。至于赫斯脫先生,他一心一意只想要吃早飯。


她問起姐姐的病情如何,可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據說班納特小姐晚上睡不好,現在雖然已經起床,熱度卻很高,不能出房門。使伊麗莎白高興的是,他們馬上就把她領到她姐姐那兒去。吉英看到她來,非常高興,原來她為了不愿意讓家里人著急和麻煩,所以信里并沒有說明她極其盼望有個親人來看看她。可是她沒有力氣多說話,因此,當彬格萊小姐走開以后,剩下她們姐妹倆在一塊兒的時候,她只說到她們這兒待她太好了,使她非常感激——除了這些話以外,就沒有再說什么。伊麗莎白靜悄悄地等候著她。早飯吃過以后,彬格萊家的姐妹也來陪伴她們,伊麗莎白看到她們對吉英那么親切和祥,便不禁對她們有了好感。醫生來檢查了病人的癥狀,說她是重傷風(其實這也是可想而知的),他囑咐她們要盡力當心,又勸吉英上床去睡覺,并且給她開了幾樣藥。醫生的囑呼立刻照辦了,因為病人熱度又高了一些,而且頭痛得很厲害。伊麗莎白片刻也沒有離開她的房間,另外兩位小姐也不大走開;男客們都不在家里,其實他們在家里也幫不了什么忙。


正三點的時候,伊麗莎白覺得應該走了,于是勉強向主人家告別。彬格萊小姐要她乘著馬車回去,她正打算稍許推辭一下就接受主人的盛意,不料吉英說是舍不得讓她走,于是彬格萊小姐便不得不改變了請她坐馬車回去的主意,請她在尼日斐花園小住一陣。伊麗莎白感激不盡地答應了。接下來就是差人上浪博恩去,把她在這兒暫住的事情告訴她家里一聲,同時叫她家里給她帶些衣服來。


五點鐘的時候,主人家兩姐妹出去更衣;六點半的時候伊麗莎白被請去吃晚飯。大家都禮貌周全,紛紛來探問吉英的病情,其中尤其是彬格萊先生問得特別關切,這叫伊麗莎白非常愉快,只可惜吉英的病情一些沒有好轉,因此她無法給人家滿意的回答。那姐妹聽到這話,便幾次三番地說她們是多么擔心,說重傷風是多么可怕,又說她們自己多么討厭生病,──說過了這些話以后就不當它一回事了。伊麗莎白看到她們當吉英不在她們面前的時候就對吉英這般冷淡,于是她本來那種討厭她們的心理現在又重新滋長起來。的確,她們這家人里面只有她們的兄弟能使她稱心滿意,你一眼便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在為吉英擔憂,再說他對于伊麗莎白也殷勤和悅到極點。伊麗莎白本以為人家會把她看作一個不速之客,可是有了這份殷勤,她就不這么想了。除他以外,別人都不大理睬她。彬格萊小姐的心在達西先生身上,赫斯脫太太差不多也沒有什么兩樣;再說到赫斯脫先生,他就坐在伊麗莎白身旁,他天生一副懶骨頭,活在世上就是為了吃、喝、玩牌,他聽到伊麗莎白寧可吃一碟普通的菜而不喜歡吃燴肉,便和她談不上勁了。


伊麗莎白一吃過晚飯就回到吉英那兒去。她一走出飯廳,彬格萊小姐就開始說她的壞話,把她的作風說得壞透了,說她既傲慢又無禮貌,不懂得跟人家攀談,儀表不佳,風趣索然,人又長得難看。赫斯脫太太也是同樣的看法,而且還補充了幾句:總而言之,她除了跑路的本領以外,沒有要樣別的長處。她今兒早上那副樣子我才永遠忘不了呢,簡直象個瘋子。"她的確象個瘋子,露薏莎。我簡直忍不住要笑出來。她這一趟來得無聊透頂;姐姐傷了點風,干嗎要她那么大驚小怪地跑遍了整個村莊?──頭發給弄得那么蓬亂,那么邋遢!"是呀,還有她的襯裙──可惜你沒看到她的襯裙。我絕對不是瞎說,那上面糊上了有足足六英寸泥,她把外面的裙子放低了些,想把來遮蓋,可是遮蓋不住。"彬格萊先生說:"你形容得并沒有過火的地方,露薏莎,可是我并不以為然。我倒覺得伊麗莎白班納特小姐今兒早上走進屋來的時候,那種神情風度很不錯呢。我并沒有看到她的骯臟的襯裙。"你一定看到的,達西先生,"彬格萊小姐說,"我想,你總不愿意看到你自己的姐妹弄成那副狼狽樣子吧。"當然不愿意。"無緣無故趕上那么三英里路、五英里路,誰曉得多少英里呢,泥土蓋沒了踝骨,而且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她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看她十足表現了沒有家教的野態,完全是鄉下人不懂禮貌的輕狂。"


彬格萊先生說:"那正說明了她的手足情深,真是好極了。"


彬格萊小姐死樣怪氣地說:"達西先生,我倒擔心,她這次的冒失行為,會影響你對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的愛慕吧?"


達西回答道:"一點兒影響也沒有,她跑過了這趟路以后,那雙眼睛更加明亮了。"說完這句話,屋子里稍許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赫斯脫太太又開口說話:我非常關心吉英班納特──她倒的確是位可愛的姑娘──我誠心誠意地希望她好好兒攀門親事。只可惜遇到那樣的父母,加上還有那么些下流的親戚,我怕她沒有什么指望了。"我不是聽你說過,她有個姨爹在麥里屯當律師嗎?"是呀;她們還有個舅舅住在齊普賽附近。"那真妙極了,"她的妹妹補充了一句,于是姐妹倆都縱情大笑。


彬格萊一聽此話,便大叫起來:"即使她們有多得數不清的舅舅,可以把整個齊普賽都塞滿,也不能把她們討人喜愛的地方減損分毫。"可是,她們倘使想嫁給有地位的男人,機會可就大大減少了,"達西回答道。


彬格萊先生沒有理睬為句話;他的姐妹們卻聽得非常得意,于是越發放肆無忌地拿班納特小姐的微賤的親戚開玩笑,開了老半天。


不過她們一離開了飯廳,就重新做出百般溫柔體貼的樣子,來到吉英房間里,一直陪著她坐到喝咖啡的時候。吉英的病還不見好轉,伊麗莎白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一直到黃昏,看見她睡著了,才放下了心,覺得自己應該到樓下去一趟(雖說她并不樂意下樓去)。走進客廳,她發覺大家正在玩牌,大家當時立刻邀她也來玩,可是她恐怕他們輸贏很大,便謝絕了,只推說放心不下姐姐,一會兒就得上樓去,她可以拿本書來消消遣遣。赫斯脫先生驚奇地朝她望了一下。你寧可看書,不要玩牌嗎?"他說。"這真是少有。"


彬格萊小姐說:"伊麗莎班納特小姐瞧不起玩牌,她是個了不起的讀書人,對別的事都不感到樂趣。"


伊麗莎白嚷道:"這樣的夸獎我不敢當,這樣的責備我也不敢當,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讀書人,很多東西我都感到樂趣。"


彬格萊先生說:"我斷定樂意照料你自己的姐姐,但愿她快些復元,那你就會更加快活了。"


伊麗莎白從心底里感激他,然后走到一張放了幾本書的桌子跟前。他立刻要另外拿些書來給她──把他書房里所有的書都拿來。"要是我的藏書多一些就好啦,無論是為你的益處著想,為我自己的面子著想;可是我是個懶鬼,藏書不多,讀過的就更少了。"伊麗莎白跟他說,房間里那幾本書盡夠她看了。彬格萊小姐說:"我很奇怪,爸爸怎么只遣留下來了這么幾本書。──達西先生,你在彭伯里的那個藏書室真是好極了!"達西說:"那有什么稀奇。那是好幾代的成績啊。""你自己又添置了不少書,只看見你老是在買書。""我有現在這樣的日子過,自然不好意思疏忽家里的藏書室。""疏忽!我相信凡是能為你那個高貴的地方嗇主觀的東西,你一件也沒疏忽過。──查爾斯,以后你自己建筑住宅的時候,我只希望有彭伯里一半那么美麗就好了。""但愿如此。""可是我還要竭力奉勸你就在那兒附近購買房產,而且要拿彭伯里做個榜樣。全英國沒有哪一個郡比德比郡更好了。"我非常高興那么辦。我真想干脆就把彭伯里買下來,只要達西肯賣。"我是在談談可能辦到的事情,查爾斯。"珈羅琳,我敢說,買下彭伯里比仿照彭伯里的式樣造房子,可能性更大些。"伊麗莎白聽這些話聽得出了神,弄得沒心思看書了,索性把書放在一旁,走到牌桌跟前,坐在彬格萊先生和他的妹妹之間,看他們斗牌。這時彬格萊小姐又問達西:"從春天到現在,達西長高了很多吧?她將來會長到我這么高吧?"我想會吧。她現在大概有伊麗莎白班納特小姐那么高了,恐怕還要高一點。"我直想再見見她!我從來沒碰到過這么使我喜愛的人。模樣兒那么好,又那樣懂得禮貌,小小的年紀就出落得多才多藝,她的鋼琴真彈得高明極了。"


彬格萊先生說:"這真叫我驚奇,年輕的姑娘們怎么一個個都有那么大的能耐,把自己鍛煉和多才多藝。"一個個年輕的姑娘們都是多才多藝!親受的查爾斯,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呀?"是的,我認為一個個都是那樣。她們都會裝飾臺桌,點綴屏風,編織錢袋。我簡直就沒有見過哪一位不是樣樣都會,而且每逢聽人談起一個年輕姑娘,沒有哪一次不聽說她是多才多藝的。"


達西說:"你這一套極其平凡的所謂才藝,倒是千真萬確。多少女人只不過會編織錢袋,點綴屏風,就享有了多才多藝的美名;可是我卻不能同意你對一般婦女的估價。我不敢說大話;我認識很多女人,而真正多才多藝的實在不過半打。"我也的確不敢說大話,"彬格萊小姐說。


伊麗莎白說:"那么,在你的想象中,一個多才多藝的婦女應該包括很多條件啦。"不錯,我認為應該包括很多條件。"噢,當然羅,"他的忠實助手叫起來了,"要是一個婦女不能超越常人,就不能算是多才多藝。一個女人必須精通音樂、歌唱、圖畫、舞蹈以及現代語文,那才當得起這個稱號;除此以外,她的儀表和步態,她的聲調,她的談吐和表情,都得有相當風趣,否則她就不夠資格。"


達西接著說:"她除了具備這些條件以外,還應該多讀書,長見識,有點真才實學。"怪不得你只認識六個才女啦。我現在簡直疑心你連一個也不認識呢。"你怎么對你們女人這般苛求,竟以為她們不可能具備這些條件?"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我從來沒見過哪一個人象你所說的這樣有才干,有情趣,又那么好學,那么儀態優雅。"


赫斯脫太太和彬格萊小姐都叫起來了,說她不應該表示懷疑,因為這種懷疑是不公平的,而且她們還一致提出反證,說她們自己就知道有很多女人都夠得上這些條件。一直等到赫斯脫先生叫她們好好打牌,怪她們不該對牌場上的事那么漫不經心,她們才住嘴,一場爭論就這樣結束了,伊麗莎白沒有多久也走開了。


門關上之后,彬格萊小姐說,"有些女人們為了自抬身價,往往在男人們面前編派女人,伊麗莎白班納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這種手段在某些男人身上也許會發生效果,但是我認為這是一種下賤的詭計,一種卑鄙的手腕。"


達西聽出她這幾句話是有意說給他自己聽的,便連忙答道:"毫無疑問,姑娘們為了勾引男子,有時竟不擇手段,使用巧計,這真是卑鄙。只要你的做法帶有幾分狡詐,都應該受到鄙棄。"


彬格萊小姐不太滿意他這個回答,因此也就沒有再談下去。


伊麗莎白又到他們這兒來了一次,只是為了告訴他們一聲,她姐姐的病更加嚴重了,她不能離開。彬格醚再三主張立刻請鐘斯大夫來,他的姐妹們卻都以為鄉下郎中無濟于是,主張趕快到城里去請一位最有名的大夫來,伊麗莎白不贊成,不過她也不便太辜負她們兄弟的一番盛意,于是大家協商出了一個辦法;如果班納特小姐明兒一大早依舊毫無起色,就馬上去請鐘斯大夫來。彬格萊先生心里非常不安,他的姐姐和妹妹也說是十分擔憂。吃過晚飯以后,她們倆總算合奏了幾支歌來消除了一些煩悶,而彬格萊先生因為想不出好辦法來解除焦慮,便只有關照他那管家婆盡心盡意地照料病人和病人的妹妹。


伊麗莎白那一晚上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她姐姐房間里度過的,第二天一大早,彬格萊先生就派了個女傭人來問候她們。過了一會兒,彬格萊的姐姐妹妹也打發了兩個文雅的侍女來探病,伊麗莎白總算可以聊以自慰地告訴她們說,病人已略見好轉。不過,她雖然寬了一下心,卻還是要求他們府上替她差人送封信到浪博恩去,要她的媽媽來看看吉英,來親自判斷她的病情如何。信立刻就送去了,信上所說的事也很快就照辦了。班納特太太帶著兩個最小的女兒來到尼日斐花園的時候,他們家里剛剛吃過早飯。


倘使班納特太太發覺吉英有什么危險,那她真要傷心死了;但是一看到吉英的病并不怎么嚴重,她就滿意了;她也并不希望吉英馬上復元,因為,要是一復元,她就得離開尼日斐花園回家去。所以她的女兒一提起要她帶她回家去,她聽也不要聽,況且那位差不多跟她同時來到的醫生,也認為搬回去不是個好辦法。母親陪著吉英坐了一會兒工夫,彬格萊小姐便來請她吃早飯,于是她就帶著三個女兒一塊兒上飯廳去。彬格萊先生前來迎接她們,說是希望班納特太太看到了小姐的病一定會覺得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嚴重。


班納特太太回答道:"我卻沒有想象到會這般嚴重呢,先生,她病得太厲害了,根本不能搬動。鐘斯大夫也說,千萬不可以叫她搬動。我們只得叨光你們多照顧幾天啦。"搬動!"彬格萊叫道:"絕對不可以。我相信我的妹妹也決計不肯讓她搬走的。"彬格萊小姐冷淡而有禮貌地說:"你放心好啦,老太太,班納特小姐待在我們這兒,我們一定盡心盡意地照顧她。"


班納特太太連聲道謝。


接著她又說道:"要不是靠好朋友們照顧,我相信她真不知道變成什么樣兒了;因為她實在病得很重,痛苦得很厲害,不過好在她有極大的耐性──她一貫都是那樣的,我生平簡直沒見過第二個人有她這般溫柔到極點的性格。我常常跟別的幾個女兒們說,她們比起她來簡直太差了。彬格萊先生,你這所房子很可愛呢,從那條鵝卵石鋪道上望出去,景致也很美麗。在這個村莊里,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地方比得上尼日斐花園。雖然你的租期很短,我勸你千萬別急著搬走。"


彬格萊先生說:"我隨便干什么事,都是說干就干,要是打定主意要離開尼日斐花園,我可能在五分鐘之內就搬走。不過目前我算在這兒住定了。"我猜想得一點兒不錯,"伊麗莎白說。


彬格萊馬上轉過身去對她大聲說道:"你開始了解我啦,是嗎?"噢,是呀──我完全了解你。"但愿你這句話是恭維我,不過,這么容易被人看透,那恐怕也是件可憐的事吧。"那得看情況說話。一個深沉復雜的人,未必比你這樣的人更難叫人捉摸。"


她有母親連忙嚷道:"麗萃,別忘了你在作客,家里讓你撒野慣了,你可不能到人家這里來胡鬧。"我以前倒不知道你是個研究人的性格的專家。"彬格萊馬上接下去說,"那一定是一門很有趣的學問吧。"不錯;可是最有趣味的還是研究復雜的性格。至少這樣的性格有研究的價值。"


達西說:"一般說來,鄉下人可以作為這種研究對象的就很少。因為在鄉下,你四周圍的人都是非常不開通、非常單調。'可是人們本身的變動很多,他們身上永遠有新的東西值得你去注意。"


班納特太太聽到剛剛達西以那樣一種口氣提到鄉下,不禁頗為生氣,便連忙嚷道:"這才說得對呀,告訴你吧,鄉下可供研究的對象并不比城里少。"


大家都吃了一驚。達西朝她望了一會兒便靜悄悄地走開了。班納特太太自以為完全占了他的上風,便趁著一股興頭說下去:"我覺得倫敦除了店鋪和公共場所以外,比起鄉下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好處。鄉下可舒服得多了──不是嗎,彬格萊先生?"我到了鄉下就不想走,"他回答道;"我住到城里也就不想走。鄉下和城里各有各的好處,我隨便住在哪兒都一樣快樂。"啊,那是因為你的性格好。可是那位先生,"她說到這里,便朝達西望了一眼,"就會覺得鄉下一文不值。"媽媽,你根本弄錯了,"伊麗莎白這話一出口,她母親就紅了臉。"你完全弄錯了達西先生的意思。他只不過說,鄉下碰不到象城里那么些各色名樣的人,這你可得承認是事實呀。"當然羅,寶貝──誰也沒那么說過。要是說這個村子里還碰不到多少人,我相信比這大的村莊也就沒有幾個了。就我所知,平常跟我們來往吃飯的可也有二十四家呀。"


要不是顧全伊麗莎白的面子,彬格萊先生簡直忍不住要笑出來了。他的妹妹可沒有他那么用心周到,便不由得帶著富有表情的笑容望著達西先生。伊麗莎為了找個借口轉移一下她母親的心思,便問她母親說,自從她離家以后,夏綠蒂盧卡斯有沒有到浪博恩來過。來過;她是昨兒跟他父親一塊兒來的。威廉爵士是個多么和藹的人呀,彬格萊先生──他可不是嗎?那么時髦的一個人!那么溫雅,又那么隨便!他見到什么人總要談上兒句。這就是我所謂的有良好教養;那些自以為了不起、金口難開的人,他們的想法真是大錯而特錯。"夏綠蒂在我們家里吃飯的嗎?"沒有,她硬要回去。據我猜想,大概是她家里街頭等著她回去做肉餅。彬格萊先生,我雇起傭人來,總得要她們能夠料理份內的事,我的女兒就不是人家那樣教養大的。可是一切要看各人自己,告訴你,盧卡斯家里的幾個姑娘全是些很好的女孩子。只可惜長得不漂亮!當然并不是我個人以為夏綠蒂長得難看,她究竟是我們要好的朋友。"她看來是位很可愛的姑娘,"彬格萊說。是呀,可是你得承認,她的確長得很難看。盧卡斯太太本人也那么說,她還羨慕我的吉英長得漂亮呢。我并不喜歡夸張自己的孩子,可是說老實話。這并不是我說話有信心。還在她十五歲的那一年,在我城里那位兄弟嘉丁納家里,有位先生就愛上了她,我的弟婦看準了那位先生一定會在臨走以前向她求婚。不過后來他卻沒有提。也許是他以為她年紀太小了吧。不過他卻為吉英寫了好些詩,而且寫得很好。"那位先生的一場戀愛就這么結束了,"伊麗莎白不耐煩地說。"我想,多少有情人都是這樣把自己克服過來的。詩居然有這種功能──能夠趕走愛情,這倒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現的!"我卻一貫認為,詩是愛情的食糧,"達西說。那必須是一種優美、堅貞、健康的愛情才行。本身健強了,吃什么東西都可以獲得滋補。要是只不過有一點兒蛛絲馬跡,那么我相信,一首十四行詩準會把它斷送掉。"


達西只笑了一下,接著大伙兒都沉默了一陣子,這時候伊麗莎白很是著急,怕她母親又要出丑。她想說點兒什么,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可說的。沉默了一下以后,班納特太太又重新向彬格萊先生道謝,說是多虧他對吉英照顧周到,同時又向他道歉說,麗萃也來打擾了他。彬格萊先生回答得極其懇切而有禮貌,弄得他的妹妹也不得不講禮貌,說了些很得體的話。她說話的態度并不十分自然,可是班納特太太已經夠滿意的了。一會兒工夫,班納特太太就叫預備馬車。這個號令一發,她那位頂小的女兒立刻走上前來。原來自從她們母女來到此地,兩個女兒就一直在交頭接耳地商量,最后說定了由頂小的女兒來要求彬格萊先生兌現他剛以鄉下時的諾言,在尼日斐花園開一次跳舞會。


麗迪雅是個胖胖的、發育得很好的姑娘,今年才十五歲,細皮白肉,笑顏常開,她是母親的掌上明珠,由于嬌縱過度,她很小就進入了社交界。她生性好動,天生有些不知分寸,加上她的姨爹一次次以美酒嘉肴宴請那些軍官們,軍官們又見她頗有幾分浪蕩的風情,便對她發生了相當好感,于是她更加肆無忌憚了。所以她就有資格向彬格萊先生提出開舞會的事,而且冒冒失失地提醒他先前的諾言,而且還說,要是他不實踐諾言,那就是天下最丟人的事。彬格萊先生對她這一番突如其來的挑釁回答得叫她母親很是高興。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非常愿意實踐我的諾言;只要等你姐姐復了元,由你隨便訂個日期就行。你總不愿意在姐姐生病的時候跳舞吧?!"


麗迪雅表示滿意。"你這話說得不錯。等到吉英復元以后再跳,那真好極了,而且到那時候,卡特爾上尉也許又可能回到麥里屯來。等你開過舞會以后,我一定非要他們也開一次不可。我一定會跟弗斯脫上校說,要是他不開,可真丟人哪。"


于是班納特太太帶著她的兩個女兒走了。伊麗莎白立刻回到吉英身邊去,也不去管彬格萊府上的兩位小姐怎樣在背后議論她跟她家里人有失體統。不過,盡管彬格萊小姐怎么樣說俏皮話,怎么樣拿她的"美麗的眼睛"開玩笑,達西卻始終不肯受她們的慫恿,夾在她們一起來編派她的不是。


這一天過得和前一天沒有多大的不同。赫斯脫太太和彬格萊小姐上午陪了病人幾個鐘頭,病人盡管好轉得很慢,卻在不斷地好轉。晚上,伊麗莎白跟她們一塊兒待在客廳里。不過這一回卻沒有看見有人打"祿牌"。達西先生在寫信,彬格萊小姐坐在他身旁看他寫,一再糾纏不清地要他代她附筆問候他的妹妹。赫斯脫先生和彬格萊先生在打"皮克牌",赫斯脫太太在一旁看他們打。


伊麗莎白在做針線,一面留神地聽著達西跟彬格萊小姐談話。只聽得彬格萊小姐恭維話說個不停,不是說他的字寫得好,就是說他的字跡一行行很齊整,要不就是贊美他的信寫得仔細,可是對方卻完全是冷冰冰愛理不理。這兩個人你問我答,形成了一段奇妙的對白。照這樣看來,伊麗莎白的確沒有把他們倆看錯。達西小姐收到了這樣的一封信,將會怎樣高興啊!"


他沒有回答。你寫信寫得這樣快,真是少見。"你這話可說得不對。我寫得相當慢。"你一年里頭得寫多少封信啊。還得寫事務上的信,我看這是夠厭煩的吧!"這么說,這些信總算幸虧碰到了我,沒有碰到你。"請你告訴令妹,我很想和她見見面。"我已經遵命告訴過她了。"我怕你那支筆不大管用了吧。讓我來代你修理修理。修筆真是我的拿手好戲。"謝謝你的好意,我一向都是自己修理。"你怎么寫得那么整齊來著?"


他沒有作聲。請告訴令妹,就說我聽到她的豎琴彈得進步了。真覺得高興,還請你告訴她說,她寄來給我裝飾桌子的那張美麗的小圖案,我真喜歡極了,我覺得比起格蘭特小姐的那張真好得太多了。"可否請你通融一下,讓我把你的喜歡,延遲到下一次寫信時再告訴她?這一次我可寫不下這么多啦。"噢,不要緊。正月里我就可以跟她見面。不過,你老是寫那么動人的長信給她嗎,達西先生?"我的信一般都寫得很長;不過是否每封信都寫得動人,那可不能由我自己來說了。"不過我總覺得,凡是寫起長信來一揮而就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寫得不好。"


她的哥哥嚷道:"這種恭維話可不能用在達西身上,珈羅琳,因為他并不能夠大筆一揮而就,他還得在四個音節的字上面多多推敲。──達西,你可不是這樣嗎?"我寫信的風格和你很不同。"噢,"彬格萊小姐叫起來了,"查爾斯寫起信來,那種潦草隨便的態度,簡直不可想象。他要漏掉一半字,涂掉一半字。"我念頭轉得太快,簡直來有及寫,因此有時候收信人讀到我的信,反而覺得言之無物。"彬格萊先生,"伊麗莎白說,"你這樣謙虛,真叫人家本來要責備你也不好意思責備了。"


達西說:"假裝謙虛偏偏往往就是信口開河,有時候簡直是轉彎抹角的自夸?"那么,我剛剛那幾句謙虛的話,究竟是信口開河呢,還是轉彎抹角的自夸?"要算是轉彎抹角的自夸,因為你對于你自己寫信方面的缺點覺得很得意,你認為你思想敏捷,懶得去注意書法,而且你認為你這些方面即使沒有什么了不起,完全不考慮到做出來的成績是不是完美。你今天早上跟班納特太太說,如果你決定要從尼日斐花園搬走,你五分鐘之內就可以搬走,這種話無非是夸耀自己,恭維自己。再說,急躁的結果只會使得應該要做好的事情沒有做好,無論對人對已,都沒有真正的好處,這有什么值得贊美的呢?"得了吧,"彬格萊先生嚷道,"晚上還記起早上的事,真是太不值得。而且老實說,我相信我對于自己的看法并沒有錯,我到現在還相信沒有錯。因此,我至少不是故意要顯得那么神速,想要在小姐們面前炫耀自己。"也許你真的相信你自己的話;可是我怎么也不相信你做事情會那么當機立斷。我知道你也跟一般人一樣,都是見機行事。譬如你正跨上馬要走了,忽然有朋友跟你說:'彬格萊,你最好還是待到下個星期再走吧。'那你可能就會聽他的話,可能就不走了,要是他再跟你說句什么的,你也許就會再待上一個月。"


伊麗莎白叫道:"你這一番話只不過說明了彬格萊先生并沒有任著他自己的性子說做就做。你這樣一說,比他自己說更來得光彩啦。"


彬格萊說:"我真太高興了,我的朋友所說的話,經你這么一圓轉,反面變成恭維我的話了。不過,我只怕你這種圓轉并不投合那位先生的本意,因為:我如果真遇到這種事,我會爽爽快快地謝絕那位朋友,騎上馬就走,那他一定更看得起我。"那么,難道達西先生認為,不管你本來的打算是多么輕率鹵莽,只要你一打定主意就堅持到底,也就情有可原了嗎?"老實說,我也解釋不清楚;那得由達西自己來說明。"你想要把這些意見說成我的意見,我可從來沒承認過。不過,班納特小姐,即使把你所說的這種種情形假定為真有其事,你可別忘了這一點:那個朋友固然叫他回到屋子里去叫他不要那么說做就做,可是那也不過是那位朋友有那么一種希望,對他提出那么一個要求,可并沒有堅持要他非那樣做不可。"說到隨隨便便地輕易聽從一個朋友的勸告,在你身上可還找不出這個優點。"如果不問是非,隨隨便便就聽從,恐怕對于兩個人全不能算是一種恭維吧。"達西先生,我覺得你未免否定了友誼和感情對于一個人的影響。要知道,一個人如果尊重別人提出的要求,通常都是用不著說服就會心甘情愿地聽從的。我并不是因為你說到彬格萊先生而就借題發揮。也許我們可以等到真有這種事情發生的時候,再來討論他處理得是不適當。不過一般說來,朋友與朋友相處,遇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的時候,一個已經打定主意,另一個要他改變一下主意,如果被要求的人不等到到對方加以說服,就聽眾了對方的意見,你能說他有什么不是嗎?"我們且慢討論這個問題,不妨先仔仔細細研究一下,那個朋友提出的要求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他們兩個人的交情又深到什么程度,這樣好不好?"


彬格萊大聲說道:"好極了,請你仔仔細細講吧,連到他們的身材的高矮和大小也別忘了講,因為,班納特小姐,你一定想象不到討論起問題來的時候這一點是多么重要。老實對你說,要是達西先生不比我高那么多,大那么多,你才休想叫我那么尊敬他。在某些時候,某些場合,達西是個再討厭不過的家伙──特別是禮拜天晚上在他家里,當他沒有事情做的時候。"


達西微笑了一下,伊麗莎白本來要笑,可是覺得他好象有些生氣了,便忍住了沒有笑。彬格萊小姐看見人家拿他開玩笑,很是生氣,便怪她的哥哥干嗎要談這樣沒意思的話。


達西說:"我明白你的用意,彬格萊,你不喜歡辯論,要把這場辯論壓下去。"我也許真是這樣。辯論往往很象爭論,假若你和班納特小姐能夠稍緩一下等我走出房間以后再,辯論那我是非常感激的。我走出去以后,你們便可以愛怎么說我就怎么說我了。"


伊麗莎白說:"你要這樣做,對我并沒有什么損失;達西先生還是去把信寫好吧。"


達西先生聽從了她的意見,去把那封信寫好。


這件事過去以后,達西要求彬格萊小姐和伊麗莎白小姐賞賜他一點音樂聽聽,彬格萊小姐便敏捷地走鋼琴跟前,先客氣了一番,請伊麗莎白帶頭,伊麗莎白卻更加客氣、更加誠懇地推辭了,然后彬格萊小姐才在琴旁坐下來。


赫斯脫太太替她妹妹伴唱。當她們姐妹倆演奏的時候,伊麗莎白翻閱著鋼琴上的幾本琴譜,只見達西先生的眼睛總是望著她。如果說,這位了不起的人這樣看著她是出于愛慕之意,她可不大敢存這種奢望,不過,要是說達西是因為討厭她所以才望著她,那就更說不通了。最后,她只得這樣想;她所以引起了達西的注意,大概是因為達西認為她比起在座的任何人來,都叫人看不順眼。她作出了這個假想之后,并沒有感到痛苦,因為她根本不喜歡他,因此不稀罕他的垂青。


彬格萊小姐彈了幾支意大利歌曲以后,便改彈了一些活潑的蘇格蘭曲子來變換變換情調。不大一會兒工夫,達西先生走到伊麗莎白跟前來,跟她說:班納特小姐,你是不是很想趁這個機會來跳一次蘇格蘭舞?"


伊麗莎白沒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他見她悶聲不響,覺得有點兒奇怪,便又問了她一次。噢,"她說,"我早就聽見了;可是我一下子拿不準應該怎樣回答你。當然,我知道你希望我回答一聲'是的'那你就會蔑視我的低級趣味,好讓你自己得意一番,只可惜我一向喜歡戳穿人家的詭計,作弄一下那些存心想要蔑視人的人。因此,我決定跟你說,我根本不愛跳蘇格蘭舞;這一下你可不敢蔑視我了吧。"果真不敢。"


伊麗莎白本來打算使他難堪一下,這會兒見他那么體貼,倒楞住了。不過,伊麗莎白的為人一貫溫柔乖巧,不輕易得罪任何人,而達西又對她非常著迷,以前任何女人也不曾使他這樣著迷過。他不由得一本正經地想道,要不是她的親戚出身微賤,那我難免危險了。


彬格萊小姐見到這般光景,很是嫉妒,或者也可以說是她疑心病重,因此由疑而妒。于是她愈想把伊麗莎白攆走,就愈巴不得她的好朋友吉英病體趕快復元。


為了挑撥達西厭惡這位客人,她常常閑言閑語,說他跟伊麗莎白終將結成美滿良緣,而且估料著這一門良緣會給達西帶來多大幸福。


第二天彬格萊小姐跟達西兩人在矮樹林里散步,彬格萊小姐說:"我希望將來有一天好事如愿的時候,你得委婉地奉勸你那位岳母出言吐語要謹慎些,還有你那幾位小姨子,要是你能力辦得到,最好也得把她們那種醉心追求軍官的毛病醫治好。還有一件事,我真不好意思說出口;尊夫人有一點兒小脾氣,好象是自高自大,又好象是不懂禮貌,你也得盡力幫助她克制一下。"關于促進我的家庭幸福方面,你還有什么別的意見嗎?"噢,有的是。千萬把你姨丈人姨丈母的像掛到彭伯里畫廊里面去,就掛在你那位當法官的伯祖父大人遺象旁邊。你知道他們都是同行,只不過部門不同而已。至于尊夫人伊麗莎白,可千萬別讓別人替她畫像,天下哪一個畫家能夠把她那一雙美麗的眼睛畫得維妙維肖?"那雙眼睛的神氣確不容易描畫;可是眼睛的形狀和顏色,以及她的睫毛,都非常美妙,也許描畫得出來。"


他們正談得起勁和時候,忽然看見赫斯脫太太和伊麗莎白從另外一條路走過來。


彬格萊小姐連忙招呼她們說:"我不知道你們也想出來散散步,"她說這話的時候,心里很有些惴惴不安,因為她恐怕剛才的話讓她們聽見了。你們也太對不起我們了,"赫斯脫太太回答道,"只顧自己出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接著她就挽住達西空著的那條臂膀,丟下伊麗莎白,讓她獨個兒去走。這條路恰巧只容得下三個人并排走。達西先生覺得她們太冒味了,便說道:這條路太窄,不能讓我們大家一塊兒并排走,我們不是走到大道上去吧。"


伊麗莎白本不想跟他們待在一起,一聽這話,便笑嘻嘻地說:不用啦,不用啦;你們就在這兒走走吧。你們三個人在一起走非常好看,而且很出色。加上第四個人,畫面就給弄毀了。再見。"


于是她就得意洋洋地跑開了。她一面跪溜達,一面想到一兩天內就可以回家,覺得很高興。吉英的病已經大為好轉,當天晚上就想走出房間去玩它兩個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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