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木蘭原是尚書郎

「餓鬼上門啦!萬佛涅盤啦!」卻說阿秀一路逃難,沿窄巷一溜煙地奔進了廚房。正大喊大嚷間,便听一名家丁叫了起來︰「少爺!你總算回來了!管家!快來啊!少爺回來了!」


   阿秀嚇了一跳,看楊府管家姓「蔡」,數十年來忠心耿耿,深得楊府上下信賴,每回見到自己,總是叨叨絮絮念得整篇,一會兒讓他抓著了,必無好事。忙道︰「還嚷!再嚷就不救你啦!」


   那家丁茫然道︰「救我?少爺要救我什麼?」阿秀大喝道︰「天下大亂、萬佛涅盤!末世已經到了!你還不知死活麼?滾了!」隨手找來一只大麻袋,將包子、點心全數扔了進去,裝得滿飽,還不忘多摸一顆橘子,隨即直奔鯉魚池,便要叩見娘親。


   來到了鯉魚池畔,四下陽光普照,清風徐吹,已在春暖花開時分。阿秀忽然有些累了,便放落了麻袋,自言自語道︰「先坐坐吧,下午還要逃難,可別把自己累死了。」手拿橘子,慢慢坐了下來,凝視著面前的大池塘。


   這鯉魚池有個別名,稱作「龍眼池」,听叔叔說這池塘是水神龍王爺的眼楮,蓄著它的淚水。也是為此,即使別家的井里都沒水了,這池子卻清澈如常,數十年如一日。至于這傳說是真是假,阿秀也不管這許多,反正自己只消沒渴著,哪管水從哪兒來?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其實這「鯉魚池」之所以漂亮,是因為娘親住在池畔。當年她來了楊家,爹爹便把樓閣讓給她當畫坊,風景怡然,清靜幽雅。日常里她得了空閑,必在樓里待著,有時畫畫兒,有時填填詞,除了小阿秀,誰都找她不著。


   阿秀坐在池邊,手拿甜橘,剝開了果皮,隨手扔到地下,不忘多吐一口痰,反正餓鬼打來了,人間一切都要化為烏有,又何必保持什麼整潔?不嫌糟蹋氣力麼?心念于此,更朝花圃拼命亂踩,便死也不留遺憾。


   阿秀嚼著橘子,伸了懶腰,索性躺平下來,一邊吃橘子,一邊抖腳哼曲,說不出的愜意。


   小孩子便是這樣,先前嚷著逃難,煞有介事,可回到了家中,卻又舍不得走了。他怔怔望向鯉魚池,心道︰「要是真打仗了,我就看不到這池塘了。」心念于此,竟然有些難過。


   世上的事,總是難以兩全其美。要想不上學,便得餓鬼來,可餓鬼來了,京城又要打仗,難免要害死許多人。阿秀嘆了口氣,他趴在池畔,自言自語︰「怎麼辦呢?有沒法子讓餓鬼不來,可又不必上學?那就可以一箭雙雕了。」


   一箭雙雕之事,人間少有,倒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時時有之。阿秀有些發愁,忽見自己的臉蛋映在水上,反照點點陽光,竟是說不出的好看。阿秀心下大喜,暗贊在心︰「原來我生得這般俊美,以前都沒留意哪。」也是他小孩子心性,一看自己樣貌如此神駿,便把餓鬼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只管撥弄額發,望池自照。正擠眉弄眼間,卻又見到了那條玉佩。


   自小到大,娘親便為自己縫了這條玉帶,遮住了額頭,只因阿秀的眉間有一個胎記,天下無雙,故須以玉石掩之,免遭神鬼之嫉。


   阿秀呆呆伸起手來,將玉佩解下,凝視水中的自己。霎時又見到了那條狹長傷疤,望來便像二郎神的天眼,讓人一見難忘。


   阿秀呆呆摸著額間傷痕。打小到大,自己不知問過娘親多少回,為何別人只有兩只眼,卻只有自己生了三只眼。娘卻顧左右而言它,不肯多說。反倒是姨婆說他是天界投胎,所以比旁人多了一只眼,乃是有福之人。阿秀听了這鬼話之後,卻也信了,因為這段話也解開他心里另一個疑惑,為什麼他沒有爹爹?


   別人家的孩子有爹,阿秀卻沒有。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若不是常和別人家的孩子一塊兒玩,怕還不知道世間竟有「爹爹」這玩意兒。


   沒爹也好,阿秀還有娘,那就什麼都有了。只是到了六歲那年,外婆過世,娘親帶著他嫁入了楊家。阿秀也忽然有了一個「爹」,那便是「楊伯伯」。不過阿秀一點也不高興,反而又哭又鬧。他死也不肯改名,就是不要做「楊神秀」,他只要做自己的小阿秀。這時「楊伯伯」便親自過來開導他,他說阿秀其實本就姓「楊」,因為他額頭上那只天眼,便是「三眼二郎神」的記號。


   二郎神名叫「楊戩」,也是個姓楊的。據說這位神明是玉皇大帝的佷兒,英俊瀟灑、武功高強,另還養了一頭威風哮天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額上的神眼還會發光。阿秀听得自己是「二郎神」投胎,真是大喜欲狂,便開開心心地由了大家,成了今日的「楊神秀」。


   幾年過去,阿秀長大了,見識一開,自也曉得被人騙了。什麼「二郎神」下凡,什麼「天界投胎」,摔到豆漿鋪里成了小娃娃,遇上娘親叫媽媽,全是騙小孩的胡說八道。只是他雖不再信這些鬼話,卻也不再熱衷打听神眼的來歷,更不曾追問自己的生父是誰,因為阿秀心里明白,他已經有了一個「爹」。


   打進楊家以來,爹爹待他始終嚴厲,有時更會拿藤條抽他。阿秀嘴里罵著,其實心里並未抱怨,因為他明白爹爹真心待他,若非是對待兒子,誰會望死里打?


   可是……可是……阿秀望向池水,摸著自己的天眼,不知不覺間,淚水竟已盈眶。


   阿秀真正的爹到底是誰呢?他為何從不來探望自己?莫非他討厭阿秀,這才遺棄了他?阿秀把臉埋在膝蓋里,低聲哭著。正自怨自艾間,突然心念一動︰「等等,不只是我,方才那怪人也有一只天眼,他……他到底是什麼人?」


   阿秀是早熟的孩子,打八歲以來,便不信什麼「天眼佛楮」,卻沒料到此事竟然有憑有據,不獨是他,世上竟也有人生了這只「神眼」!


   適才親眼所見,城頭上那名怪人與自己一模一樣,他也是個三眼的,他到底是誰?為何盯著自己猛瞧?還自稱認得娘親,又說小時候抱過自己,難不成這人便是……便是……


   阿秀張大了嘴,忍不住跳了起來,顫聲道︰「不會的,不會的,沒這種事!」


   阿秀怕了起來,慌張之下,拼命搖頭,偏偏那怪人的臉龐就是揮之不去。那只神眼兒如此清楚,便印在他的眉心額間,模樣位置,與自己一模一樣。倘使……倘使他就是自己的生身父親,那會如何呢?他會否登門造訪,把自己從娘親手里要了走?


   阿秀一顆心好似停下了,依稀之間,好似看到自己揮別了娘親,隨著個陌生人去到了異鄉。從此媽媽不見了,叔叔不見了,爹爹也不見了,身邊卻多了一個三眼怪人,咧嘴傻笑。


   阿秀嚇得牙關顫抖,想起那人滿身窮酸,八成是個窮光蛋,自己若真與他相依為命,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霎時大哭道︰「不要!不要!娘!您別把我送人啊!」駭然之下,再也不敢胡思亂想了,忙沖向了鯉魚池,奔入了樓閣。也是小孩兒走路不看地下,方才來到門內,突然腳趾一疼,哎呀一聲,頓時摔了個狗吃屎。


   阿秀疼哀哀地爬起,罵道︰「土地公,你領錢不辦事啊?忘了本少爺是天界投胎的?怎不來保護我啊……」他喃喃苦罵,凝目來看,卻見地下放了一只扁擔,兩頭各一只木櫃,卻是街上看過的面擔。阿秀咦了一聲︰「這是誰的東西?怎會放在這兒?」


   此地是個小廚房,娘親有時夜里作畫累了,多在這兒煮宵夜吃。沒料到娘親吃飯不過癮,居然上街買了面擔回來,莫非要在家里賣面了?


   想到這個「面」字,心里忽覺不對勁,好似自己听誰提過什麼事情,卻與賣面的有些牽扯?他想不明白,卻不忘記報仇,舉腳一踢,朝面擔便是一腳。誰知那木櫃做得牢靠,只疼得他抱腳跳起,哎呀哎呀地叫疼,一路跳上樓去了。


   這處閣台共計上下兩層,下頭是廚房客間,上頭才是娘親的居所。他推開了門,里頭安安靜靜,好似娘親還沒起床。阿秀眨了眨眼,走到床邊一看,只見炕上蓋著一床棉被,一名女子面向內里,露出滿頭烏絲秀發,宛如綢緞一般,棉被底下還露出一雙晶瑩玉腿,雪白動人。


   阿秀咦了一聲,暗暗驚訝︰「娘的腿變白了?」娘是揚州人,膚色也算白皙一類,只是與爹爹、叔叔、奶奶相比,卻又輸了一大截。只是說也奇怪,一個晚上過去,娘的膚色變得雪白晶瑩,彷佛羊脂寶玉一般,莫非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不成?


   阿秀呆呆看著,眼看大腿就在眼前,便伸手摸了摸,打算體會一番。


   不愧是大腿,入手滑膩,摸來十分順手。阿秀眨了眨眼,便又小心捏了捏。大腿微微一動,縮回棉被去了。正驚奇間,枕頭上秀發流動,床上女人轉過身來,沉沉而睡。阿秀凝目一觀,不覺大吃一驚︰「怪了?這……這女人是誰啊?」


   面前躺了個姑娘,約莫二十來歲,長長的睫毛甚是漂亮,膚色白皙,臉頰也比娘親豐腴些。


   反復看了幾眼,心下猛醒︰「啊呀!這不是芳姨麼!」


   阿秀自也認得瓊芳,過年前他去「魁星戰五關」看人比武,當時便見到這麼一位秀氣的公子爺,其後果然證實她是女人,名叫「瓊芳」。只是說來奇怪,這芳姨明明是娟姨的朋友,和娘不大熟,卻為何睡到娘的床上?


   阿秀也懶得多想了,反正床鋪柔軟,上頭又睡了漂亮女人,頓時睡意濃重,哈欠道︰「昨兒一夜沒睡,先躺躺吧。」扔下了麻布袋,急急爬到炕上,打算與美女共枕一番。


   天氣寒冷,被窩里溫暖如春,阿秀大覺舒坦。他抬起頭來,先瞧見芳姨的俏臉,又聞到她身上的香氣,不覺臉紅心跳,暗想︰「我要早生十年,非娶她做老婆不可。」轉念又想︰「不知她喜不喜歡小孩?那我又可以騙一個干娘了。」當下拿出對付干娘的辦法,先緊靠懷中,討其愛憐,揩了些些油水之後,手腳便抱了過去,打算亂擠一通。


   「大膽!」哎呀一聲慘叫,阿秀直滾了出去,撞到了桌腳,圓凳翻倒,登時號啕大哭起來。


   棉被掀開,瓊芳總算坐了起來。看她昨晚失眠,好容易天亮時渾渾噩噩地睡了,豈料睡不到幾個時辰,便有蚊子叮上大腿,癢得厲害,其後還有東西爬上床來,好似鬼壓身一般。也是她天生悍勇,二話不說,一腳踢出,果然踢下了一只小妖。


   掃除了妖孽,煩惱全消。正想倒頭再睡,卻听床下傳來孩童哭聲,瓊芳咦了一聲,探頭去看,只見床下倒著一名孩子,額系玉佩,呱呱大哭,卻不是顧倩兮的寶貝兒子是誰?


   瓊芳過去只見過阿秀幾次,稱不上相熟,卻陡然下手打人,不免有些過意不去,忙道︰「你……你叫做阿秀是吧?傷著你了麼?」阿秀善于假哭,忙擦拭淚眼,哽咽道︰「好痛……骨頭像是斷了……」瓊芳嘆道︰「誰要你溜上床來?不是自己討打嗎?」阿秀哭道︰「那是我娘的床啊,我怎麼知道你睡在上頭……還怪我呢……」


   瓊芳想想也是道理,偏又不善哄弄小孩,只得咳了幾聲,左顧右盼,問道︰「你娘呢?起床了嗎?」阿秀悻悻地道︰「我怎麼知道?我還想問你呢。」


   瓊芳累了一晚,此時渾渾噩噩,听得顧倩兮不在房里,也沒氣力多想什麼,便又躺了回去,吩咐道︰「小阿秀,先別吵我,芳姨還得睡會兒。」卷起棉被,正要鼾睡,阿秀卻也爬了過來,哈欠道︰「我也好累啊,借我點地方躺躺吧。」掀開了棉被,自行鑽了進來。


   此時瓊芳身穿內衫,棉被褪下,便露出一身雪嫩肌膚,尤其大腿粉嫩晶瑩,更見奪目。


   只是阿秀年紀還小,便也沒做什麼男女提防,只任他躺到身邊,問道︰「你整晚沒睡麼?去干什麼了?」


   「我撞鬼了!」阿秀哈欠連連,嘆道︰「昨晚我念經做法,替結拜兄弟驅鬼,誰曉得自己卻讓鬼抓走,後來又見到百萬餓鬼殺向北京,最後連三眼二郎神都降臨了,真是活見鬼哪。」


   瓊芳啞然失笑︰「什麼神啊鬼的,就你這麼一只小鬼而已,哪來這許多鬼?」阿秀嘆道︰「不信就算啦,反正天下大亂了,你自求多福吧。」


   說話之間,睡魔真已襲來,他打了個大哈欠,便將棉被盡數卷起,閉眼睡了。瓊芳也是困倦之至,將棉被搶奪回來,再來補眠小憩。


   阿秀鼾聲大作,睡得十分香甜,慢慢靠到瓊芳懷里,忽然動了一動。瓊芳「咦」了一聲,低頭瞧了瞧阿秀,待見小孩一臉天真無邪,料想是自己多心,便又閉上了眼。


   瓊芳閉目養神,身旁立時眯開一雙小眼楮,正是阿秀。他偷瞄了芳姨一眼,便又輕輕動了動,待听她鼻息沉沉,毫無知覺,心下大喜,正欲大大亂動。忽覺臀上一痛,啊呀一聲慘叫,竟又飛下床去。他骨溜溜地滾到門口,還不及死皮賴臉,屁股上又給踩了一腳,霎時淒厲大哭︰「哎呀!踩死了呀!」


   一聲驚呼響起,一名美婦急忙收腳,卻是顧倩兮來了。她蹙眉蹲下,扶起了阿秀,道︰「倒在地下做什麼?娘險些踩壞了你。」阿秀活該倒霉,卻又不好明說實情,只得含淚道︰「地下涼快,躺起來真舒服。」阿秀怪模怪樣,已非一日,顧倩兮面有慍色,道︰「怎麼玩了一晚才回來?娘不是要你天亮前回家麼?」阿秀慌道︰「娘,你不知道,我昨晚遇鬼啦!」


   顧倩兮茫然道︰「遇鬼了?什麼鬼?」阿秀忙道︰「大鬼、小鬼、餓鬼!什麼都有!娘!我跟你說一件大事……」顧倩兮沒空來听,道︰「有話一會兒說,娘要招呼客人。」她放下一盤熱包子,走到床邊,問道︰「妹子,起來了麼?」


   瓊芳早就醒了,忙坐起身來,道︰「對不住,我睡晚了。」顧倩兮看來容光煥發,心情好得不得了,笑道︰「不打緊,昨夜元宵,本該讓你多睡會兒。」她取來一瓶藥,便在床沿旁坐下,道︰「手還疼麼?」瓊芳忙道︰「不疼了。」


   瓊芳昨夜讓國丈毒打一頓,悲憤下離家出走,身上又沒帶錢,便投奔顧倩兮來了。這些話不便多說,顧倩兮自也不會提,只拿起她的手來,細細察看傷勢。眼見掌心處仍是紅腫破皮,不見好轉,便默默倒出藥酒,細心為她涂抹。


   兩人相距咫尺,瓊芳也趁機打量著人家,只見顧倩兮有一雙漂亮的鳳眼、長長的睫毛,低頭垂望之際,發絲垂落了半邊面頰,說不出的好看。瓊芳怔怔望著她,忽道︰「顧姊姊,我有件事想問你,方便麼?」顧倩兮微笑頷首︰「妹子只管說。」瓊芳道︰「我昨晚下樓喝水,見到了一座面擔,那是你的東西麼?」


   顧倩兮抬起頭來,朝瓊芳望了一眼。瓊芳卻是一語不發,一雙大眼微微而動,只在察看顧倩兮的神色。兩人相視無言,半晌,顧倩兮便又低下頭去︰「來,掌心張開,要替你擦藥了。」瓊芳嗯了一聲,依言開掌,目光卻仍停留在顧倩兮的俏臉上,久久不離。


   正看間,床邊忽然湊來一顆腦袋,好奇道︰「真慘哪!這是藤條抽的吧?」


   二女回眸來看,自又是阿秀來參觀了。顧倩兮沉聲道︰「去外頭玩,老這兒搗蛋。」


   阿秀哼道︰「誰搗蛋了?娘,你別拿清涼膏擦,那只會止疼。想要消腫,得用老虎油才對癥。」瓊芳驚訝道︰「你怎麼知道?」顧倩兮嘆道︰「三折肱成良醫。」


   瓊芳恍然大悟,想來阿秀讓夫子的藤條抽多了,自是熟門熟路,怕比大夫還精到幾分。


   阿秀嚼著熱包子,一邊偷看女人擦藥,忽道︰「娘,芳姨不是娟姨的朋友麼?什麼時候跟你要好了?」顧倩兮微笑道︰「娟姨的朋友,就是娘的朋友。難得她來娘這兒夜話,娘能不好好招呼麼?」阿秀訝道︰「原來可以來咱們家大吃大喝啊,怪不得娟姨的朋友這般多。」


   听得此言,瓊芳臉色微窘,顧倩兮也是噗嗤一笑。她擦過了藥,便又捧來幾件衣裳,道︰「妹子,你的書生裝破了,我這兒有幾件衣服,不知合不合身,你起來試試吧。」瓊芳啊了一聲,忙道︰「顧姊姊,你別客氣……」顧倩兮道︰「是誰客氣了?快來試試唄。」


   昨晚瓊芳來得急,沒帶換洗衣裳,果然顧倩兮細心周到,便為她準備了。只是瓊芳男裝穿慣了,竟是有些不知所措。還待推辭間,阿秀卻搬了個板凳,坐了下來,鼻中噴氣,只等著看女人脫衣服,卻听娘親道︰「阿秀,下午學堂要開課了,快去收拾書本,別又掉三落四的。」


   阿秀傲然道︰「娘,今兒個不上課啦。」顧倩兮微微一奇︰「不上課了?為什麼?」


   阿秀儼然道︰「听好了,天下大亂,群魔亂舞……學堂即將毀于戰火……」正搖頭晃腦間,卻給娘笑著推了出去︰「到外頭玩去。芳姨要換衣裳了。」砰地一聲,房門關起,阿秀氣急敗壞,拼命拍打房門,大聲道︰「娘!我和你說真的啊!咱們大禍臨頭啦!」


   正嚷嚷間,忽听嘎地一響,房門打開,娘親卻又探頭出來了。阿秀松了口氣,忙道︰「娘,你听我說……」話還在口,手里卻多了一只木雕小老虎,听得吩咐︰「小乖乖,自己玩喔。」腦袋被人當成小狗拍了拍,隨即關上房門,不忘上了鎖。


   世人無知,猶如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只沒想自己的娘親也這般傻呼,倒真讓人驚駭了。正嘆息間,忽听門里傳來說話聲︰「妹子,快把衣服脫了,試試這件衣裳。」听得芳姨要寬衣了,阿秀雙眼圓睜,想起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立即奔到樓下,搬過了大木梯,架到窗邊,快手快腳地爬了上來。


   「妹子,來,套上這件裙子……」听得婦女說話,阿秀心頭怦怦直跳,舉起手指,朝窗紙狠命刺出,挖出了一個大洞,就著窺孔,心驚肉跳地偷看。


   正望間,只見窺孔里的娘親捧出一身女裝,卻是一件淡青連身裙,听她道︰「這是我做的月華裙,一早替你倉促改了,希望合身。」她拿著衣裳在芳姨身上比了比,道︰「裙圍六幅,另壓百褶,風過裙擺,其色雅如月華,故也名之。來,你穿穿看吧。」


   娘親說了一整篇,那芳姨卻不怎麼爽利,沉吟道︰「不了……顧姊姊……我穿不慣女裝,還是別了……」她推拒了半天,始終不脫光,阿秀急火攻心,心里自是百般詛咒。卻听娘道︰「妹子,你都有了婚約,總不成穿著男裝當新娘?來,我替你寬衣吧……」說著解開了芳姨的書生巾,將她一頭秀發垂落下來。阿秀心中激動,忖道︰「脫了!脫了!」


   正激動間,果見芳姨開始脫下衣衫,想起方才見到的玉腿,阿秀更想一探究竟。正期待間,驚見窺孔一花,剛巧不巧給阿娘的衣裙擋住了。阿秀望著裙上小碎花,內心大驚慌,耳中卻听道︰「頭一回穿女裝嗎?」听那芳姨嗯了一聲,跟著傳來衣服聲響,想來露出了白腿。又听娘道︰「站起來,我替你束腰。」阿秀五內俱焚,如受拷打,眼前偏又是一大片的小碎花,只能急急爬下木梯,又匆匆奔回樓上,喊道︰「娘!有人找你!」


   嘎地一聲,房門打開,娘親探頭出來,手上還提著一枝畫眉筆,茫然道︰「誰找我?」


   「我!」阿秀鼻中噴氣,趕忙提起腦袋,撞開房門,急急抬眼來看,卻見面前坐了個美女,身穿桃紅比甲、月華衣裙,嬌滴滴、羞怯怯的,卻不是芳姨是誰?


   看瓊芳一輩子慣穿男裝,如今換回了女兒身,姿容風情,果然非同小可。顧倩兮含笑道︰「阿秀,瞧瞧芳姨,漂亮麼?」瓊芳輕咬貝齒,低頭含嬌,竟似羞于示人了。阿秀看了半晌,冷笑道︰「有差別嗎?看不出來啊。」娘親听罷講評,登時提起雞毛撢子,快步走來。這回阿秀不必誰來驅趕,便已沖出房門,險些摔跤了。


   都說「禍從口出」、「病從口入」,阿秀這張嘴專能惹禍。他一路逃回了花圃,撫胸喘道︰「女人哪,就是听不得真話。換湯不換藥,新瓶裝舊酒,管用嗎?」想起忠言逆耳的道理,便又搖了搖頭,蹲到鯉魚池旁,扔石為戲。


   正驚疑間,突听鯉魚池傳來撲通一聲,似有什麼人從圍牆上落了下來,掉入了池水之中。阿秀駭然道︰「誰啊?」急急抬頭去看,只見一條人影濕淋淋地爬上岸來,一拐一拐地走了。


   阿秀愕然道︰「小偷來了麼?」楊家乃是大學士府,自有侍衛看守,可等候半晌,竟不見有人現身盤查,忙提起手來,從頸子處取下一只笛子,小心翼翼含在嘴里,方才尾隨過去。


   這笛子是爹爹交給他的,稱作「五里笛」,平日一旦遇險,只消奮力吹鳴,立時有救兵到來。昨晚首次來試,果然招來一個黑衣人,雖說不怎麼濟事,總比自己這個小孩兒強些。


   城外餓鬼來襲,什麼怪事都能生出。阿秀心里害怕,正四處巡查間,忽見地下濕答答的,踩了幾個鞋印,不覺心下一驚︰「找到了!」地下足跡一路朝叔叔的廂房而去,不知有何古怪,正驚疑間,忽听花花水聲響起,叔叔房里好似躲著有人。


   阿秀微微一凜,忙蹲了下來,從門縫向內瞧望,赫然間,只見一頭黑亮亮的長發垂下,帶了幾滴水珠。阿秀心下大驚,暗道︰「女人?」


   叔叔房里確實躲著一個女人,從門縫望內瞧去,正是一雙雪白藕臂,晶瑩如玉,順著濕濕的發絲,向下梳洗。阿秀心頭怦怦直跳,便又將門縫推開了些。恰于此時,那女子抬起頭來,露出半邊側臉,看那模樣,竟是個大美人!


   阿秀心下狂喜,暗道︰「好啊!原來叔叔私下養了姑娘,卻讓我撞見了。」看叔叔是個俊美的,官家小姐也罷,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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