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蔣遲是個急性子,於是蔣煙很快就出現在三人面前。一談論起珠寶,蔣煙立顯知識之豐富,讓蔣家兄弟瞠目結舌。


  蔣逵不由連連感謝大哥,說他介紹來了一個寶貝,蔣遲眼中亦是異彩連連,想來是沒料到蔣煙還有如此本事。


  偷兒哪有不懂珠寶的!我心中暗笑,五師娘早就告訴過我,除了金子銀子,偷兒最喜歡的就是珠寶首飾,判斷它們的好壞優劣,這可是偷兒的基本功。


  不過,能對價值百金千金的名貴珠寶做出一番正確評價,想來蔣煙的師傅也是行中翹楚,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見識到那些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大街上的珠寶珍品。


  市井多奇人啊!我不禁想起了孫二和南元子,暗自可惜老南要終老市井,否則他真是個得力的幫手。


  又想起那天和蔣遲說向孫二要兩個人不成問題,可回家才記起與孫二有交情的只是王動而已,李佟出面,孫二哪認識他是老幾?


  可偏偏和他合夥的卻是李佟,扮演兩個越來越出名的人,我已經有點筋疲力盡了。


  「子愚,你怎麼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沒看見蘭丫頭啊?錯錯錯,你瞧我忘了不能再叫蘭丫頭了不是,她可是飛上高枝了。別說,我還真佩服你,寧馨那頭母老虎你丫怎麼降服她的,讓她認下了蘭姑娘?」我沒理蔣遲,前店後院都不見蘭月兒的身影,想來寧馨許了姐妹關係後,她就躲進閨閣裡不再拋頭露面了,不過快嘴的人多得是,於是後院樹蔭下的我就始終能感到一股熾熱如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那也是人家蘭姑娘自己拚死掙來的!」蔣煙白了蔣遲一眼:「怎麼就沒人暗殺你一回,讓奴家捨身相救,也好打動郡主娘娘的心。」蔣遲氣哼哼地罵道:「小淫婦你咒我死就直說,寧馨是頭母老虎,子愚這丫的也是一頭公老虎,我他媽的能跟這兩公母比嗎?


  沒等你來相救,丫的我早被人亂刀跺成肉糜了。「又轉過頭來對我道:」你也太有面子了,京城可是五六年沒出過這等火爆的場面了。「


  「誰說不是!」蔣煙飛了個媚眼給蔣遲,道:「順天府和西城兵馬司都大動干戈了,昨兒夜裡開始,已經抓了好多人了。啊,對了,聽說就連這幾天在這兒說書的風小先生都被抓進獄裡去了哪!」蔣逵的驚訝完全在合理的範圍內,蔣遲也好奇地問起了原因,蔣煙說這遇到這樣的事情,總要找一些替死鬼,那些外鄉人自然是首當其衝了,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哪!順天府的大牢裡果然是人滿為患,喊冤叫屈的聲音此起彼伏。


  郭槐陪笑與我一道巡視著大牢,一邊解釋說府尹葛止野覺得此時不宜見當事人,所以才讓他作陪。


  他並沒認出我來,說我與刑部王大人有幾分相像也只是無話找話的開場白。


  「就這風一吹就倒的麻桿,還有那個尿褲子的,他們可能是暗殺郡主的凶手?你是刺客,你會要這種人做同夥嗎?別侮辱了大家的智慧,想找替死鬼,你也找個精明強幹點的呀!咦,那不是郭大路嗎?


  怎麼把他也抓進來了?…我當然知道他是打鐵賣兵器的,郭大人總不能因為砒霜能毒死人,就把人家藥鋪給封了吧…「接連被從監獄裡提出來的幾個都是京城人士,略一詢問便知他們絕對與案子無關,便徑直放了,幾人自是說不盡的感恩戴德。


  而郭大路和他老闆則由我作保釋放出來,對我也是感激不盡,直說那三口寶劍就不收銀子,權當謝禮了。


  我心中暗歎錦衣衛果然權勢熏天,換做我刑部員外郎的身份,恐怕直接就被葛止野打回票了,哪能像現在這樣,我說放誰就放誰。


  郭大路是個熱心腸,自己自由了,就想搭救別人,道:「大人,那說書的風小先生也被…」「從哪兒來的說書先生?你能替他作保嗎?」一句話噎住了郭大路。郭槐聞言遲疑道:「大人,那個說書的風大蝦有重大的嫌疑,有人看見他用半截竹竿殺了一個刺客,可他死活都不承認,眼下正審他哪!」等風大蝦被人架到我的眼前,饒是見識過詔獄大刑的我也不由吃了一驚,他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像個血葫蘆似的,看上去已經沒有幾塊好肉了。


  「查來查去,就他一個人嫌疑最重…」郭槐訕訕道,想來皇上追索甚急,順天府也著急上火,見有個嫌犯,立刻嚴刑逼供。


  風大蝦不敢承認自己出過手,自然是怕暴露了身份,而嚴刑拷打下他竟能堅持住,看來這貌似吊兒郎當的瘦小少年倒真是一條漢子。


  「俺叫風大蝦,浙江餘姚人,來京城說書的。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說書人,如何能殺得了人?」一盆水澆醒了風大蝦,他見到我眼睛一亮,復又黯淡下去,開始回答郭槐的提問,聽那聲音已是虛弱已極。


  郭槐又想提問,我攔住他,問道:「你說你是江南來的,那你師從何人?」「俺師傅是應天晁啟正。」風大蝦大概沒想到我突然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眼中閃過一絲緊張,但還是立刻回答道。


  「哦,應天一笑樓晁啟正晁先生?那你且說來,晁先生有幾個弟子,都姓甚名誰?」審問與被審的都沒想到我竟然知道晁啟正,郭槐身子頓時向前探去,目光炯炯地注視著風大蝦的反應。


  風大蝦怔了一下,才說師傅有四個徒弟,自己是他的關門弟子,又把師兄的姓名一一道來。


  風大蝦真是有備而來呀!我心裡暗忖,可惜他遇到了江湖上除了他師傅高君侯之外最瞭解他的我,而我又每年都要去應天與家人團聚一段時日,對名滿應天的晁啟正自不陌生。


  「郭大人,放了他吧,晁先生的弟子不會和刺客有染的。」郭槐有些不豫,推三阻四地不想放風大蝦,我遂誠懇地道:「把時間浪費在這小子身上,到頭來還將是一無所獲,有那精力,不如再去找找線索。真的一個月沒緝拿到凶手,我帶著這小子去大理寺,咱們來個三堂會審,看他到底是不是刺客的同黨!」把風大蝦帶回錦衣衛,找大夫替他包紮傷口,等處理完畢,他幾乎整個人都被紗布包了起來,看上去悽慘之極。


  「多謝李大人。」他掙扎著要向我磕頭致謝。


  「要謝也是本官謝謝你喔!」「大人說的哪裡話來?」「風大蝦,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本官來京之前,是在應天衙門做事,晁先生和他的弟子本官比你還要熟悉,他的關門弟子可不是你。」突然被人揭穿了謊言,風大蝦緊張起來,金魚眼盯著我看了半天,才反擊道:「那…大人為何不在順天府說破此事?」「昨晚確實有一刺客被人用半截竹竿殺死,既然有人看見是你乾的,想來沒錯,那你不是為了搭救本官,就是為了殺人滅口。說起來,那些刺客都是死士,凶悍的很,即便安排其他人來滅口,你的份量也不夠;不是來滅口,自然是出於俠義之心拔刀相助了。就算那晚真正出手相救本官的另有其人,本官也不會把你留在順天府讓你背黑鍋,刺殺郡主乃是死罪,你不想讓你師傅沒了傳人吧!」「什…什麼意思?」「本官好歹也練過幾天武。」我微微一笑:「江湖上的事情雖然知道得不多,可有名的幾個本官倒是很留心。風大蝦這個名字名不見經傳,可畢竟是高君侯的關門弟子,我就有那麼點印象。你不敢承認你出過手,只是怕人曉得你的身份,因為你知道,刑部王大人已經下了京都禁武令,也有人因此送了命,萬一被他察覺,恐怕你師傅都保不了你。你兩個師兄都已死了,你再在順天送了命,你師傅一生的心血豈不就全白搭了?所以你只有否認出過手這一條路…」「…大人…」風大蝦畢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年輕和熱血可以讓他笑對老虎凳、火鉗和辣椒水,但連自己的身份也被揭露出來,進而可能威脅到師門的時候,他一下子崩潰了。


  用自己的本尊來威脅風大蝦為自己的分身服務,這樣的主意大概只有我能想的出來。


  把他送回粉子衚衕繼續養傷,順便買了個丫頭服侍他的生活,剩下的就等著收穫源源不斷的情報了。


  隨後,我與唐三藏祕密一晤,商定好了唐門弟子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四少唐六藝以唐系寶大祥欲和蔣家合作為由,與蔣逵進行初步接觸。之後,由我本尊出面將之驅逐出京城,進一步劃清我與唐門的界限。


  六少唐八股則隱居京城,熟悉京城生活,為日後在京潛伏做好準備;而他那兩名堂兄弟事實上卻是唐天文的私生子,在唐家都沒什麼名氣,卻有接近名人錄的實力,一人接近蔣遲,另一人則協助唐三藏監視唐天運的一舉一動。


  唐三藏則視情況看是說服他六叔投降還是把他的小命留在京城。


  唐五經一死,唐天威一系立刻沒有了未來,這極有可能動搖唐天運跟隨唐天威的決心,而我畢竟對唐家的內幕瞭解尚淺,當初擬定的借刀殺唐天運的計劃只好放棄。


  唐天威的命運則在他兒子死的那一剎那已經被決定下來了,因為喪子之痛很可能會讓他變得瘋狂,進而有可能不顧一切地毀掉整個唐門,雖然誰也說不準這種可能性究竟能有多大,但只要有這種可能性就足夠唐天文下定決心除掉他了,深知父親為人的唐三藏毫不掩飾地告訴我這個結論。


  唐天威的死無疑將大大削弱唐門的實力,甚至會使唐門研發藥物的能力倒退十至二十年,但相對於穩固的權力來說,一切都是值得的。


  何況我這個女婿還可以為唐門贏得兩三年從容發展的時間,這其間唐門不必擔心會受到其他門派的攻擊,從而迅速恢復自己的實力。


  唯一值得憂慮的是唐天運拒絕投降,並利用他掌握的唐門經營體系做出反擊,不過按照唐三藏的話來說,如果他六叔如此頑固,那早早晚晚會有這一仗,眼下先發制人,或許能將對唐門的危害降到最低點。


  「國家都有興衰,朝代都有更迭,妄想唐門永遠屹立在江湖之巔,我還沒那麼無知,甚至唐門在我眼皮底下滅亡我也不奇怪。」唐三藏冷靜道。


  只是在同樣冷靜的面孔背後,我隱隱覺察到了一絲惆悵。


  「阿棠已經有了歸宿,六弟大概也不會受到唐門的牽連,就算唐門滅亡,火種已經留下了,如此我就可以放手而為了。」大概是見我神情凝重,他嫣然一笑:「放心吧,別情,局面再怎麼壞,也誤不了你在西南蠻苗的大事。」「這一劍為什麼要反手去刺呢,陸姐姐?」


  「它是要配合步法的,看清楚我的腳下,這樣出其不意,此劍的威力就大增了。」夕陽已落山了,院子裡挑起了氣死風燈。燈光下,魏柔正在指點寧馨練劍,劍法是恆山劍法,只是魏柔根據寧馨個子高的特點,稍稍加以變化,畢竟恆山劍法更適合身材嬌小的女子。


  寧馨雖然不明白,能夠修改一套成熟的劍法乃是武功步入江湖絕頂高手的旁證,但她已隱約覺得,陸昕在江湖上的名頭或許不在她師傅練青霓之下,那陸昕的身份簡直就是呼之欲出了。


  若不是唐門易容術太過神奇,而魏柔投身娼門太過離奇,她早就改口叫魏姐姐了。


  一旁解雨、許詡袖手旁觀。解雨對寧馨頗具戒心,自然不肯輕易洩露自己的底細,故而一言不發;而許詡知道她在武學上沒有什麼前途,便一心用在了算學上,她在這方面倒頗有天賦,漸有獨當一面之勢,眼下只不過是陪自己的主子看熱鬧而已,注意力沒全在魏寧兩女身上,所以第一個發現我回來,忙捅了解雨一下。


  「怎麼這麼晚呀!」解雨飛奔過來嗔道,她的意識還停留在蘇州,那時我悠哉遊哉的豈像現在這般早出晚歸。


  「你相公要為稻粱謀嘍,不然,你們的小嘴兒都要喂不飽啦!」


  我嬉笑道,悄聲告訴她和她大哥商量事兒去了。


  魏寧兩女聞聲也停了下來。以往這時,都是寧馨飛快撲進我懷裡,可現在她卻瞥了依偎在我懷裡的解雨一眼,接過丫鬟送上的毛巾擦起汗來,直到我笑問她劍練的如何,她臉上才綻出燦爛的笑容。


  「陸姐姐說我的進境一日千里哪!」「那是你姐姐溺愛你,讓三哥試試你的武功,看劍!」話音甫落,細長的佩劍如空山新雨輕靈地刺向了寧馨,劍法是偷學的幾招恆山劍法,內力也只用了兩成,模擬的卻是寧馨還算熟悉的師姐靜閒。


  「千山雪!」寧馨輕叱一聲,向左疾跨一步,手中長劍數道流光,反攻過來,似乎正是在武林茶話會上見識過的那招「千山雪」,只是出手的時機方位卻與練青霓那一招稍有不同。


  「好!能料敵機先,知道三哥捨不得傷你!」我讚了一聲:「雪阻藍關!」回劍在胸前舞起一團劍光,便聽得「叮噹」一陣金鐵交鳴,寧馨倏地退後,收劍喘息起來。


  「不錯,你真是大有進步哩!」我忙上前助寧馨調勻內息,她趁勢偎進我懷裡,噘著小嘴嗔道:「三哥最會哄人高興啦…」「有它哄你就夠了。」用有點伸頭伸腦的獨角龍王頂了頂她,調笑了一句,又道:「寧馨兒,說幾天功夫你就憑空多上幾分內力,那是哄你高興。


  真正說起來,你是漸漸領悟了使用內力的方法,原本你只能使出三分本事,眼下卻可用上五成,這和你長了內力可是同樣的效果哩!「在她腰間輕捻了一下:」去,好好謝謝你陸姐姐。「寧馨流瞳輕轉,甜甜一笑,擰身去謝魏柔了。


  東廂房的何雯、何霏姐妹聽到我回來的動靜,此刻也跑出來膩在我身邊爹呀爹地亂叫,兩小自幼沒有嘗過父愛,對我便極親熱,我也在她們身上重溫著做父親的快樂。


  化名李依的白牡丹招呼大家吃飯了,她和解雨一樣,為了心上人充耀而開始向萬氏學習廚藝。


  彈琴的女子都有一雙靈動的手,而百花樓又是個食不厭精的地方,於是見多識廣的她手藝很快就超越了萬氏,從長寧侯府搬出來,喜愛美食的寧馨倒是沒在這上感覺出什麼差異來。


  魏柔卻還有意無意保持著她在隱湖養成的習慣,對寧馨的奢侈也偶有微詞。


  其實對我來說,女人花自己相公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我不想魏柔的思想一下子為我改變那麼多,地位的劇烈變化已經讓她的心靈相當脆弱,眼下只能用我的愛心來溫暖呵護她。


  不過她身上還是越來越多地出現奢侈的跡象,就像細布衣衫下已不是同樣材質的肚兜褻褲,而是換了名貴的湖絲製品,因為我說,她嬌嫩的肌膚實在應該受到綾羅綢緞的呵護,而這樣的話,恐怕任何一個做了人家媳婦的女子都不會拒絕。


  席上四女唧唧喳喳倒是話題多多,從琴棋書畫到衣食住行,似乎沒有她們關心不到的事情。


  四女眼界俱寬,雖然見解思想有差距,但各自廣徵博引,聽著就相當精彩。


  我並不插言,這種辯論對彼此瞭解對方十分有益,只有彼此瞭解,才有可能結下友誼;即便沒有友誼,也會多一分尊重。


  我若是冒然參與,很難做得不偏不倚,反倒壞事。


  不過,女孩們卻沒忘了我,不時拉我出來助陣,話題正說到飲茶需用「山上水,江中水,井下水」,可究竟哪一種更佳卻是各執己見,寧馨非要我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先是笑曰:「相公才不管是什麼水哪,總之一經媳婦的手,那味道就甘美無比。」說得三女都心花怒放,隨後卻是心頭一動,沈吟道:「真要說起茶來,對門的唐先生可是大行家,明兒就去請教他一番吧!」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