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耿照略一思索,这才恍然大悟。


这名白衣病容、看似弱不禁风的中年文士若是镇东将军莫容柔,自称其妻的「沈氏」便是浦商五大家中庆东沈家的千金、时人誉为「三川第一美人」的沈素云了。


她气质温婉,教养良好,的确是出身豪门大户的模样,只是耿照万万想不到:堂堂镇东将军之妻、执浦商珍玩玉器牛耳的沈家大小姐,竟是如此俭朴,坐的是轻便驴车,随身也仅一名小婢、一个婆子而已,淡扫蛾眉衣妆素净,直如芙蓉出水,不染纤尘。


在他心目中,慕容柔就算不是三头六臂铁角铜额,好歹也是东海一方之镇,谁知武臣身上惯见的金盔铁甲、绣衫抱肚,竟都付之阙如;单以气色论,半瘫的萧老台丞怕还比他神采奕奕得多。这白衣秀士不仅身子骨单薄,耿照一见其容光眸采,便知此人决计不懂内功。


「他……便是镇东将军慕容柔?」


男子端坐不动,眯眼静静观视,既不心焦,似也不打算开口,与其说冷静沈着,不如说是漠不关心。


先前调动人手、隔空布局之时,他看来还有生气得多,闭目凝神如下盲棋,连与妻子说话都顾不上。此际天罗香、集恶道的人马杀至眼前,他反倒意兴阑珊起来,目光神色里读不出心思,宛若旁观。


但雪艳青说他是镇东将军、阴宿冥也说他是镇东将军,连方兆熊、沈素云,还有岳宸风的手下人都说是,此人多半真是镇东将军慕容柔了。就算受困荒郊废驿、手无缚鸡之力,镇东将军就是镇东将军,杀不杀得了他是一回事,担不担得起杀他的后果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耿照愕然片刻,旋即恢复冷静,见雪艳青慢慢转头、对阴宿冥蹙起秀眉,想起她现身以来,对慕容柔说话尚知进退,态度虽强硬,言谈间却以「使君」呼之,心中暗忖:「打劫归打劫,『镇东将军慕容柔』这块招牌她毕竟招惹不起,本想含混带过,不想却被媚儿叫破。她天罗香明火执仗地来打劫镇东将军,事后慕容柔若未加清算,于面子上也挂不住。」


集恶道隐于黑暗、形迹无定,想寻这帮妖邪鬼物的晦气亦无从着手,阴宿冥自是?一点儿也不怕。天罗香却是有分坛有总舵,在武林中打着万儿做买卖的,同样是对镇东将军出手,状况却全然不同。


阴宿冥哈哈一笑。


「八脚婆娘!你眼儿瞪得比铜铃还大,当心『骨碌』一声滚了出来。抢都抢了,还怕人秋后算帐?」


忽听方兆熊道:「一把刀不能交两拨人,玉面蟏祖,刀若给了你,你的保证依然有效么?这是谁说了算?」绝口不提「镇东将军」四字,所虑应与雪艳青同。一旦实心实眼扯了个直,今日便是鱼死网破。为防慕容柔事后报复,这帮邪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众鬼卒不明所以,听他只对玉面蟏祖说话,大有贬低鬼王之意,不由呱呱乱叫,群情汹涌。阴宿冥辨出他话中仔细,手按剑柄,左袖一绕一搭,丁步而立,笑嘻嘻的也不作声,只瞧雪艳青要如何应对。


雪艳青却不理会方兆熊,冷眸睨视,缓缓开口。


「阴宿冥,待我取得赤眼妖刀之后,这笔帐再与你一并清算。大敌当前,不必无谓相斗。」


阴宿冥笑道:「谁跟你大敌当前?集恶道万不敢与镇东将军府为敌,只消刀在将军手里,本王便只路过看看,绝不出手。我等江湖草莽,岂能与朝廷相斗?」袍袖一振:「众家小鬼!咱们出去!」鬼卒们怪叫着涌出,将屋子团团包围起来。


雪艳青知他是落井下石,蛾眉一蹙,也不还口,目光终于落到方兆熊身上。


方兆熊是老江湖了,看出他二人颇有嫌隙,本想藉机挑拨,趁隙保护将军突围。「腾霄百练」原是北方水道上放排为生的排帮,飞钩、飞挝等便于在水上勾拿排筏,久而久之拉帮结会,出身远不如其余三家,连「世家」也说不上,地位在四家中一直是敬陪末座。


岳宸风加入幕府后,遽然跃于四大世家之上,俨然成为将军心腹,代他处理江湖事务,腾霄百练更显尴尬,方兆熊迫不得已,只得力求表现,以图在新旧同僚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此间遇险,对他而言正是一展长才的机会,将一门的前程全押上了今夜之战。


他踏前一步,提声大喝:「玉面蟏祖,方某领教了!你可要说话算话。」语声方落,身边飕飕两声,一钩一挝已曳索而出,如银龙矫矢,「呼!」迳朝雪艳青脑门抓落!


屋内檐低,本不利钩索等飞器施展,但这一钩一挝似生了眼睛,不见主人如何抛甩,却狠厉快绝。形如鬼爪的铁挝盖下时,五枚尖锐利爪突然合拢,眼看便要插入玉人发顶;另一只银钩却越过了头顶往下沉,蓦地倒拖而回,雪艳青若向后挪闪,欲避头顶之灾,钩尖立时刺入肩胛!


上下二路俱已被封,雪艳青不闪不避,金杖挥出,「匡」的一声钝响,钩、挝双双抛高,势头却慢得有些怪异;蓦地一串劈啪劲响,钩挝的连索应声爆开,贯穿索筋的气劲如游蛇般一路窜回!


方兆熊回头大喝:「撒手!你们——」赫见两名弟子口吐鲜血,脏腑已被杖劲击伤,余劲波至,一时无力松脱。方兆熊双臂一振,分握住两条银索,索上游劲如浪贯至,他臂上十二对铜环喀啦啦一撞,迸出无数粉尘,已将劲力悉数散去。


他本次南下携行的弟子中,属「断魂钩」赵烈、「阴风爪」曲寒两人武功最高,这套「天纵地」的合击之法在门中更是少有人敌,却难当雪艳青一击。曲、赵二人失了兵刃,委顿倒地,面色一片白惨。


雪艳青面无表情,蹙眉道:「奇淫机巧,却无气力!这便是腾霄百练的武功?」听似挖苦,口吻却出奇的严肃,似感「见面不如闻名」,难掩失望之情。


方兆熊扔下断索,双拳对撞,腕臂上的铜环铿哪作响。


「飞器之能,你还不算真正领教。仗着那柄杖子护身,说什么大话!」彷佛呼应其言,被磕飞的铁挝银钩双双坠地,牙刃四分五裂,就算雪艳青劲力沉雄,也须有一柄无坚不摧的重兵配合,才能凌空击碎百炼精钢。


「那好。」


雪艳青将那柄蛛首金身的奇形长兵「虚危之杖」往下一掼,杖尾的尖锥贯穿青石板,没地两尺余。她上前一步,信手解开披风,左手叉腰昂立,身形之顺长高大,异常迫人,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段虽散发无比魅力,在场诸人却觉威压沈重,直如合潮没顶。


方兆熊首当其冲,气息微窒,暗忖:「这婆娘好强的威势!」却听她平平说道:「有什么招数,尽管使来!我若动兵刃,也算是输。」这话本是狂妄至极,但与她的口气却不相称,彷佛不觉话中有衅,说的是件既平淡又无趣的条陈琐事,照本宣科而已,免生误会。


方兆熊腹中暗笑:「婆娘凭地托大,一会儿有你苦头吃了!」腕臂一抖,两环已擎在手中,扬声喝道:「我腾霄百练使的是『明器』,不占你耳目便宜。留神啦!」飕飕两声掷环而出,也不见有什么花巧。


雪艳青蹙眉道:「就这样?」蚝首偏转,毫不费力地避过。正要岭话,忽听脑后铿的一声清击,双环一左一右在身后对撞,陡地弹回,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铜环虽快,毕竟非是逼命杀着,雪艳青踩着露趾的金甲凉靴跨步一扭,双环贴着美背肚脐掠过,又回到方兆熊手中。


「按照约定,是『后退一步』算输。」纠髯大汉咧嘴一笑,挑起浓眉:「雪门主这一回,咱便不予计较啦。留神!」手腕微振,双环再度掷出。


方兆熊嘴上占她便宜,雪艳青却并未如预想中暴跳如雷,只是秀眉微蹙,似觉这把戏十分乏味。但方兆熊二度出手,却比他的口头逞威更加无聊,同样是双环一左一右、身后互击,旋又倒飞回头,这回雪艳青早有准备,蛇腰微扭,袅袅娜娜让过,皱眉道:「方兆熊,你若只得这样,我可要出手啦!」


方兆熊笑道:「可借你错过了出手的机会。」褪下两环击在手中,照定飞回的双环一撞,掌中铜环同时掷出,四环分从四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奔袭雪艳青,一反先前的温吞盘旋,破空声咻然大作!


两人相距不远,四环突然变速、几乎同时飘至,雪艳青本要跃起,心中一动:


「若然双脚离地,这厮又有话说!」玉一般的双掌拨风搅尘,一股螺旋气劲轰然迸散,及时震开两环;另外两枚一走大弧、一似乱蝶,轨迹难辨,至身前时已不及闪避,眼看要撞上坚挺的酥胸,雪艳青手甲交叉,「铿、铿」两声将铜环弹开,余劲震得臂间隐隐生疼,不由微诧:「这环……好沉的劲力!」


四环被她格开,本应力尽坠地,忽见「嗡嗡」四道流光分出,一阵金铁交呜,方兆熊竟又掷出四环,八环空中对撞,先前四枚骤尔反弹,急向雪艳青旋去;其余四枚弹向梁柱、墙阶等,一撞借力,亦「飕」地射向雪艳青!


众人至此,方知方兆熊的子母鸳鸯环何以能居诸般飞器之首,飞挝、飞钩等均须绳索操控,方兆熊却能以高超的巧劲与计算,令铜环声旋伤敌而不落,堪称「无练之练」,难怪能卓然于百练之上。


一样的腾挪空间,陡地挤进八环,纵使雪艳青体若无骨,腰臀如蛇闪躲伶俐,也知铜环空中一撞,倏又奔杀回头,徒然压缩应变的时间罢了,把心一横:「通通将你打落,还能变出什么花样!」以手甲为楣牌,接连打落四环,低头拧腰避过两枚,一枚接入手中;最后一枚不及相应,香肩微侧,生生以肩甲挡下。


方兆熊得理不饶,嘿嘿一笑,抖环连掷,满室铜光飞绕,飕飕不绝于耳。每有铜环飞离常轨,他便新掷一环,藉由撞击加以修正;掷得几枚,偶又将一、两枚铜环斜斜撞回,手里始终不空。


这位腾霄百练之主貌不惊人,言语粗鄙,便如市井之徒,谁也料不到竟身负这般「无练之环」的奇技。耿照看得矫舌不下,暗忖:「纵使练得掷环巧劲,临阵若不能准确预测铜环的飞行轨迹,出则无回,便有百枚、千枚也不够使。」与符赤锦遥遥对望,均露佩服之色。


雪艳青身陷铜环阵,面色凝肃,双掌周天划圆,左揽右旋,不住磕飞铜环,却无怯瓦解如有灵性的飞环阵势。铜环来势劲急,经常是前后左右、数枚齐至,她双臂难以一一应付,总有一两枚须以身上金甲承受,撞击声闷钝异常,既显环势猛恶,又见金甲之坚,绝非凡物。


耿照见她仍将接下的那环抓在掌中,心想:「格开铜环绝非上策!且不论方门主计算之精,何以能够,格挡不过是助长飞旋之势罢了,不如抓下弃置,才能避免被飞环所困。」


忽听方兆熊大喝,臂间四环齐出,铿哪哪的撞进阵中,所触之环于瞬息间一齐转向,廿四枚铜环飕地射向女郎!


这「百鸟朝凤势」乃子母鸳鸯环的杀着,眼看雪艳青避无可避,众人皆失声道:「危险!」心头掠过那张白皙雪靥被十几枚铜环击中,颅骨凹碎、血肉模糊的画面,不觉攥紧拳头,掌心一阵湿痒。


千钧一发之际,雪艳青娇声清叱:「落!」双臂划圆一收,所有铜环突然慢了下来,犹如射入一块软腴饱水的巨大鱼胶;飞环一凝,雪艳青的动作却骤尔变快,两条藕臂如纺轮飞转,手甲缫成了一团金绿残影,三尺方圆内的散尘粉灰被抽成一条条无形丝线,飕飕卷入双臂之间。


众人目瞪口呆,这凝物抽丝的奇景却仅一瞬。


雪艳青旋臂一扯,廿四枚铜环上所附的劲力如丝抽离,点滴无存,飞环于原处空旋几下,铿哪哪掉落一地。


——是洗丝手!


耿照蓦然醒觉,想起明栈雪曾谈过这部武功。


洗丝手是天罗香的入门武学,门中人人皆习,「洗」字原作「嬉」,乃蜘蛛之古称。「嬉丝」也者,即指如蜘蛛吐丝般黏缠,不仅仅是卸劲擒拿而已,练至极处,临敌能将对手的劲力硬生生缫出,如煮茧抽丝,在七玄第一武典《天罗经》中设有篇章专论,不容小观。


雪艳青以拙对巧,早在接住那枚铜环时便知格挡无用,唯有釜底抽薪方能奏效,等他将铜环悉数打出,才以「洗丝手」一举破之,不唯技高,更显沉着。


耿照心想:「明姑娘的师姊殊不简单!难怪以明姑娘偌大本事,亦须谨慎应付。看来天罗香一脉不唯人多势众,这雪艳青总领群伦,绝非泛泛之辈。」


雪艳青破得子母鸳鸯环,明眸一扫脚边地面,心中暗数:「廿二、廿四……尽缴了你的兵刃,教你败得心服口服!」挥开尘雾,扬声娇叱:「方兆熊!你兵器俱已丢失,还有什么把戏?」


『有!』一条壮硕的乌影穿破飞灰,布鞋「啪嚓!己踏裂青砖,大笑声中一拳击出:「这才是老子的杀着!」拳劲如涛,搅动四方气流,原本飞散的粉灰漩涡般附拳而至,直捣雪艳青胸口!


「他居然是一名内家高手!」


谁也料不到以飞器着称的「腾霄百练」,门主竟练有如此深厚的内家硬气功,这一拳踏地而出,拳劲旋扭,若中人身,只怕要硬生生破体而出。天罗香手下众多,若失群领,只怕汹涌之情难以节制,李远之急得踏前一步,大喝:


「拳下留人!」慕容柔的贴身侍卫任宣亦按刀而出,叫道:「门主莫杀……」


「啪」的一声,旋扭如矛尖的粉尘应声撞碎,彷佛前方有堵看不见的无形城垒;下一瞬间,溃散的轻尘微微一凝,倏如涟漪般四向迸开,滚出火舌浓烟也似的惊人波形!


强大的反馈沿着手臂叠至,方兆熊脚下青砖「喀啦」一声迸碎开来,两腿一软、单膝跪地,一抹殷红缢出嘴角。抬头才见接住拳头的,非是那高耸坚挺的饱满乳房,甚至不是銮金嵌碧的异邦金甲,而是一只温软的掌心。


「心机百出,终是无用!」


雪艳青捏住他的拳头,微蹙秀眉,似颇不以为然,淡淡道:「你难道不知,行走江湖,唯有『实力』二字方能说话?」运劲一送,方兆熊摔了个四仰八叉,再也站不起来。


她弯腰拾起一枚铜环,随手往金杖敲去,劲力所至,铜环崩去一截,却见环中硬芯是黑黝黝的乌深铁色,竟连一丝反光也无。耿照浓眉大皱,低声脱口:「是『连心铜』!」


雪艳青移目而来。


「什么是『连心铜』?」


耿照自知身分,不敢僭越,回头望向居中的白衣秀士。慕容柔浑不着意,淡然挥手:「说罢,我也想知道何谓『连心铜』。说起冶金铸炼,白日流影城也算个中行家了。」


「是。」耿照躬身一揖,恭恭敬敬禀覆:「这『连心铜』乃是一门镶嵌工法,以玄铁或磁石等做芯,再包以铜衣。连心铜多用于机关芯材,或制成彼此相吸追逐的子母滚盘珠等玩意儿,要做成这么大一枚,技艺也不简单。」


如此一来,子母鸳鸯环的谜团便解开了。方兆熊利用连心铜环彼此相吸、相斥的原理,使飞环不坠,撞击之后反而加速射出,虽然要控制如此沉重的铁芯环,内力手劲亦非泛泛,但比起纯以铜环为之,到底还是取巧。


漆雕利仁咧嘴一笑:「他妈的,原来是个郎中!」


李远之瞪他一眼,低斥道:「噤声!」


雪艳青将铜环一掷,冷道:「你的内功不坏,若不做这些无聊想头,倒也算是人才。」方兆熊捂着心口,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喉头略一抽播,涌上大口鲜血,兀自咬在嘴里,苦苦维持尊严,额间豆汗涔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瞪着她的铜铃大眼不知是怨恨患怒,抑或惭愧。


雪艳青的目光越过了委顿在地的虬髯汉子,迳投居间的白衣书生,扬声道:「使君!事已至此,请速将赤眼刀交出,以免自误。」满以为一掌废了他的护卫高手,便能与慕容柔对话,谁知他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毫不理睬。


一身金甲灿然的高挑女郎终于动怒。


自四岁入得天罗香以来,她一直被当作未来的掌门人选之一教育长成,所受的对待,所衣所食、所学所用,无不是门中至高。雪艳青非是跋扈飞扬的性子,对比她在天罗香之内如同女皇的尊贵地位,这位年方廿四的女郎算得上是稳重端方、不恃骄矜的了,继位前后并无不同,于门中甚孚人望。


今日拦路取刀,原也无意伤人,不过想以重兵围之,稍加恫吓罢了。岂料那跃渊阁的陆云开陆老儿二话不说便拧枪杀人,挑了做为使者的两名迎香副使,同行的弟子无一得回,这才爆谈激战。慕容柔毕竟是东海一镇,随行护卫均是千中选一的精兵,弓马娴熟,能征惯战,再加上当世名将的调度指挥,在弓矢用尽、弃马据险之前,天罗香已蒙受重大伤亡。


为追捕盗走《天罗经》的叛徒,一个多月以来,她麾下的「天罗八部」折去诸多正副织罗使、迎香使等,连八大护法都折损过半。现下,每再多死一人都令她心痛不已,如同刀割。


(早知道……便杀进车队里劫了慕容柔出来,也不用死这么多人!)


「忒多人流血送命,你端的什么架子!」


雪艳青柳眉一轩,叱道:「是男儿汉,就别躲在人堆里头,出来应战!」露出雪趾的金甲凉靴喀喀叩地,长腿交错,纵身飞跃而起,挥掌拍向慕容柔!


李远之、漆雕利仁与任宣三人搁在慕容柔身前,正要阻挡,蓦地一条乌影横里杀出,接下了那令人眼花撩乱的洗丝手,双臂划圆,浑厚的内力鼓荡而出,两人四臂黏缠,斗了个旗鼓相当,正是耿照!


雪艳青看出慕容柔不谙武艺,连「粗通骑射」也说不上,这三名护卫她又全没看在眼里,只用了六成不到的内功,招式亦非通力施为;骤遇强敌,料不到他一个籍籍无名的流影城武官竟有如此能耐,刹时鬼手慑嬉丝、碧火压天罗,竟是着着失先,尽落下风。


她惊怒交迸,咬牙訾目:「闪开!」便要变换路数。


耿照跟了明栈雪若干时日,对天罗香武学甚是熟悉,一看便知是「玉露截蝉指」的起手,抢先使出鬼手诸部中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相应。雪艳青为刚力所折,无暇他顾,正欲以「悬网游墙」的上乘轻功稍避其锋,岂料身法又遭识破,顿被擒龙无迹、以扫除一切怖畏不安的「施无畏手」截去退路,受制难伸。


她于《天罗经》中诸般武学之所知,远不如持有经书、以碧火神功融会贯通的明栈雪,连变了五六种套路,连完整的一招也没能使出,无不中道遭阻,胎死腹中,饶是雪艳青性子沉稳,也被逼得怒火腾腾。


她抡臂急扫,如挽枪花,暴喝道:「闪开!」这一下却非是天罗武经的路子,劲沉而招猛,宛若扫穴犁庭,掌气掀飞青石,推卷黄土如叠浪,碧火真气竟不能挡,耿照猛被轰得气血翻腾,整个人倒飞出去!


他身在半空,余劲却未稍止,忙揽臂一粕,贴着墙面斜斜滑开,那墙却被轰塌半堵,砖碎柱倾,粉灰如烟尘滚动。


「好刚猛的招式!」他为之一愕,大起狐疑:「明姑娘说,天罗香武学讲究招劲俱巧,决计不是这般开碑裂石的路子。难道,明姑娘的师姊另有师承?」


雪艳青的错愕却不下于他,玉手挥开尘灰,厉道:「这是本门的『悬网游墙』!你……你与她是什么关系?」长腿飞跨,穿雾跃出,忽听脑后霹雳劲响,雄浑的掌风破空而至,一人笑道:「黑寡妇!这小和尚是本王的,你闪开些!」


两人「砰!」对了一掌,阴宿冥凌空倒翻开来,稳稳落在地面,雪艳青却连半步也未退,双方功力高下立判。耿照挥去雾粉,依旧拦在慕容柔之前,与鬼王、蠨祖分据三角,形如鼎峙。


雪艳青一缓之下,心绪渐宁,强抑怒火望向阴宿冥,慢条斯理道:「鬼王适才说了,只要赤眼还在使君手里,今日便只路过,作壁上观。难道鬼王要出尔反尔么?」


「呸!」阴宿冥阵了一口,指着耿照笑道:「别的我不管,这小和尚的性命,我集恶道定下啦。你爱抢妖刀那是你家的事,他要死在别人手里,本王与那人没完!」


雪艳青沉吟半晌,实在想不透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不欲缠夹,对耿照道:「让开!」作势提掌,左腿迈出一步,卷尘扬灰,气势迫人。阴宿冥啪的一振袖,厉声狠笑:「黑寡妇!你当本王说笑么?退回去!」耿照沉默以对,暗自凝神戒备。


雪艳青冷冷道:「鬼王若要此人性命,我取下与你便了。你我各取所需,两不相误!」雪趾一点,迳向耿照扑去。


阴宿冥勃然大怒:「要你多事!」役鬼令神功对上玉露截蝉指,绿袍金甲飞旋转绕、乍分倏合,斗得异常灿烂。


冥浑尸老虽殁,阴宿冥仍从明栈雪留下的尸身析出小部分的指招,初对时屡抢先手,勉强斗了个平分秋色。然雪艳青根基深厚,临敌经验又较她丰富,先头已有了耿照的前例,出手直如羚羊挂角,难觅其踪,片刻鬼王微露败象,百忙中提声叫道:「小和尚闪开!这儿没你的事,逞什么能?」


耿照心想:「媚儿她……担心我打不过玉面蠨祖么?」正转心思,那厢阴宿冥已招架不住凌厉指力,左支右绌,终于小退了半步。雪艳青无意恋战,出指将她逼退,转头便朝耿照而来;岂料阴宿冥才缓过一口气,提运内力点足飞跃,霎时越过了雪艳青,一掌拍向耿照:「罢了!与其让她,本王先打死你!」


耿照哭笑不得:「你又来添什么乱?」白拂手连圈带转,引她打向一旁掠至的雪艳青。三人六臂相格,你推我攘,两朵娇花夹着绿叶上演三国大乱斗,你打我、我打她的,又成混战局面。


雪艳青自从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掌之后,又用回天罗香的嫡传武学,指劲、掌风虽凌厉,但力分两头,左右均须留心对敌,威力大打折扣;媚儿内力折损过半,役鬼令神功难以尽展,所恃不过掌法精妙,一会儿攻一会儿守,立场暧昧不明,威胁亦不深。


三者之中,唯有耿照同时熟悉二人的招式,再加上目的单纯,无论谁来,俱是一意坚守,反倒从容;时间一长,碧火神功连绵不绝、越打越强的长处尽皆显露,雪、阴二妹顿感压力,不觉收起争胜之心,不约而同将矛头指向耿照,形成以二对一的形势。


符赤锦看出不对,顾不得引人注目,叫道:「堂堂七玄二君,联手夹杀一名少年后辈,你们要脸不要?」


阴宿冥陡然省觉:「我怎地与黑寡妇走到了一路?」与耿照虚晃两招,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轰然出手,迳取身边的雪艳青!雪艳青正全心突破耿照的防御,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柔芙连挥,抽丝般缫去掌势,怒极转头:「阴宿冥!你——!」


鬼王见她微露狼狈,大感快意,笑道:「你什么?原本便是三国大乱斗,你不长眼能怪谁?留神了!」拳脚齐施,逼得雪艳青全力防守,耿照乘机松了口气。打着打着,阴宿冥心念一动,提声骂道:「喂!你是他的什么人?要你这小婊子多事!」却是对着屋角的符赤锦说去。


耿照闻言蹙眉,低道:「你没事骂人做甚?好没道理!」


符赤锦听他出言不逊,也老实不客气回嘴:「他是我夫君,你骂谁婊子!」


「夫……夫君?」


媚儿一下反应不过来,片刻才圆睁杏眼,勃然大怒:「她是你老婆!你这杀千刀的小和尚!」眼底直欲喷红,暴喝一声,刚掌「呼」地转向,袖影如暴雨梨花、怒海疯浪,将耿照往死里打,招招取命。雪艳青不禁侧目,暗忖:「真不愧为集恶三道之主!方才他与我二人对敌,竟是未尽全力,此刻才拿出看家本领,果不容小观!」一扭蛇腰,便要突破耿照的防守圈,欺至慕容柔身前。耿照别无他法,运起碧火神功,以肩侧硬捱了阴宿冥一掌,「呼!」伸手去拿雪艳青的背必!


「匡」的一阵裂响,两面窗棂迸碎,窜入十余条黑影,却非天罗八部的女郎们,而是手持钢刀、黑巾蒙面的夜行客;从身形看来,清一色都是男子!耿照腹背受敌,无暇细看,符赤锦却认出是林中三名刺客的服色,尖叫:「有刺客呀!」李远之、漆雕利仁警醒过来,各自接敌。


他二人武功远胜刺客,尤其漆雕利仁一得允可,乐得挥刀大杀,连耿照相隔一丈之遥,仍觉身后热血飞淀,温黏披颈。阴宿冥怒气未平,杀红了眼,还不怎的;雪艳青却皱起了眉头,面上露出一丝不忍,可见屠杀之惨烈。


任宣护着慕容柔退至屋角,以免被鲜血残肢波及,行进之间亦砍倒了两人。


不多时刺客悉数倒地,一人笑道:「不愧是镇东将军,身边多有能人!」话才说完,一抹乌影从破窗间翻了进来,但见银光一闪,漆雕利仁手中那柄锋锐奇刃铿然落地。


漆雕怪叫着倒翻出去,左掌紧握右腕,跪地喘息,指缝间汨汨缢血、状甚稠浓,看样子不是伤及手筋,便是动脉破裂,再无行动之力。


李远之不禁色变,运起「金甲禁绝」抡臂上前;脚未落地,眼前忽起银光。来人钢刀连溯,眨眼已于他眼皮、咽喉、心口、肚脐四处各扎一刀,戳得淡金暗芒萤飞点点,刀尖却损之不入,如中败革,啧啧称奇:「世间竟有如此硬功!二银芒闪动,迳取他腿间阴私。


李远之这时才来得及挪避,正待反击,来人转过刀背,瞬息间拍遍他周身一十八处大穴,终于有三处劲贯穴道,李远之一口真气换不过来,呕血跪地,手臂却怎么也抬不起。


那人怡然自他身边走过,见任宣按刀的架势,笑道:「原来是『云都赤侯府』的高足!不想色目刀侯座下,也收央土的权贵子弟。」


任宣咬牙道:「大胆狂徒,退下!」抽刀一掠,如惊雁走沙,倏将来人劈成两半!正自惊喜,蓦地眼前一花,那人又好端端站在身前,刀背停在他腕骨之上,一阵剧痛如电流般走遍全身,年轻的护卫闷声倒地,蜷着身子不停抽播。


这一切不过须臾顷刻,以李、漆雕二少的能为,连雪艳青都无法在一照面间将他两人击倒,耿照心知来人是平生仅见的高手,武功决计不在岳宸风之下,却无法摆脱阴、雪二妹,急得大叫:「宝宝锦儿!」


那人遥遥听见,仰头哈哈一笑:「耿典卫,你真是令人气恼、偏又有趣至极的人物啊!我——」语声忽变,耿照但觉脑后劲风迫近,忙运起十成功力,一掌将双妹逼退,及时拔出神术刀一格,「铿t己挡住了断首一刀,被刀劲震得跟枪几步,气血翻涌,几难遏抑。


来人轻巧落地,亦是一袭夜行黑衣、中等身材,说不上有什么特徵,连手里的青钢朴刀都与其余刺客相似;唯一不同,是他脸上戴着一张童玩似的纸糊面具,纸面具绘着南斗寿翁的眯眼笑脸,笔法粗劣,在黑夜火光下看来格外诡异。


他望了符赤锦一眼,面具后的闷钝语声似还带着笑意。


「看来是我失算啦。这荒郊野地里,竟也有精通这等奥妙眼术的高人。」符赤锦冷冷一笑,也不接口*此际说得越多,越没好处。保持莫测高深的神秘,才能尽力延长得来不易的战果。


以她现下的功力,根本使不出「赤血神针」的杀人眼术,但如黑衣神秘客这等内外兼修的绝顶高手,对杀气的感应格外灵敏。赤血神针本就是善加操纵精、气、神,将三者任意转换的秘术,符赤锦的精、气不足驱动神针,但「神」仍略具雏形,冒险一试,果然唬住了黑衣人。


这厢雪、阴二人好不容易罢斗,才有开口的余裕,不约而同叫道:「鬼先生!」


阴宿冥哼的一声,冷笑:「你让我来抢赤眼妖刀,又把消息放给这八脚淫妇,弄了半天,原来是你自己想要。」雪艳青却蹙起蛾眉,沉声道:「鬼先生明着让我等来索妖刀,只为乘机刺杀将军?」


耿照心中一动:「原来,他便是『鬼先生』!」


却听「鬼先生」笑道:「二位言重啦。收回赤眼妖刀与刺杀这厮,都是为了我等『七玄同盟』的千秋大业!此人若是不死,必将联合七大门派对付天宗七玄,赶尽杀绝,除之后快。七玄大会之日,诸位须携圣器与会,而在下欲献之物,便是镇东将军慕容柔的狗头!」


此话一出,再无转圆的余地。


果然慕容柔一抬头,微眯的凤目迸出精光,沉声道:「所谓『七玄同盟』,便是你们这帮外道的丰会?千秋大业……哼,好大的抱负啊!」哼笑几声,口气之阴冷刻骨,连耿照也不禁一颤,几欲回头。


即使粗疏如媚儿,总算明白了鬼先生的心计:慕容柔的性子苛猛,眼底实难容颗粒,如山铁证未必能唆使他杀人,心底的一丁点猜疑却足以成为火种,不定何时便能燎原。「七玄同丰」四字正中他心头大忌,比朋结党素为乱源,无论于庙堂、江湖皆然,鬼先生口出「七玄同盟」之际,慕容柔心中已动杀机,远比今夜这场围杀更加有效。


雪艳青恼他信口开河,俏脸微沉,娇斥:「大会尚未召开,同盟何来?你……」突然一怔,闭口不语,面色极不好看。鬼先生呵呵而笑,仍是一派从容。


慕容柔目光阴沈,电一般扫过她的面庞,一言不发,心意难以测度。


一论如何,雪艳青脱口而出之语,已认了七玄之间有一场大会将开,要说服镇东将军此会不过是众多邪派首脑喝喝茶、嗑嗑牙,酒足饭饱之后一哄而散、别无其他的话,也未免太小看了慕容柔的才智。


她是实心眼儿的脾性,平生最恨他人缠夹,偏生言语又不甚便给,正待分辩,忽听阴宿冥道:「罢了!事已至此,你还想全身而退么?错过今日,要待何时才能铲除慕容柔!己袍袖一舞,大喝:「众家小鬼听了,此间生人,不留活口!」铿的拔出降魔青钢剑,纵身扑向屋角的慕容柔夫妇!


耿照挥刀将她格住,怒道:「你疯啦?镇东将军岂能杀得?」


媚儿冷笑:「你说杀不得,本王偏杀给你看!」身后无数小鬼蜂拥而入,漆雕利仁拾起那柄锋锐无匹的宝刀「血滚珠」,左掌握着稠血泥泞的右腕挥刀杀人,依旧悍猛无双;李远之与任宣亦挣扎而起,拖着伤体应战,腾霄百练余下数人奋力自保,蹒跚退守,情况极是不妙。


雪艳青拔起金杖抡开,扫倒几名不长眼的阴曹小鬼,「铿!」接过阴宿冥的降魔青钢剑,怒道:「阴宿冥!快快节制你的手下,以免酿成大祸!」


阴宿冥哈哈大笑。「这时退缩,以为慕容柔便能饶过你么?愚蠢的淫妇!」两人剑杖相磕,迸出耀眼火星,以降魔剑之锋利,那虚危之杖连一丝痕毛也无,显然亦非凡物。


耿照观得空隙,身欲奔慕容柔处,眼前乌影一晃,鬼先生笑道:「典卫大人哪里去?」七字未完,耿照臂上、肩头等已喷出五道血箭,银灿灿的刀芒才掠过眼前;耿照身形倏挪,堪堪闪过咽喉、下阴处的致命两刀!


「好……好快!」


「咦,好快啊!」鬼先生啧啧称奇:「年纪轻轻,殊为不易!己刀板劈啪一振,耿照身上又数处见红。先天胎息感应气机,总能在刀刃着体之前挪开分许,虽然完全跟不上鬼先生的速度,但伤口入肉不深,尚无大碍,只是疼痛难当,不似刀劈,倒像是牙锯入体一般。


危急之间,远方忽传狼号,呜呜呜的号角声响铺天盖地而来,与先前所闻如出一辙。


李远之精神一振,扬眉道:「老大来啦!」漆雕利仁半身染血,咯咯傻笑:「我杀出去接他l己唇面皆白浑无血色,膝弯一软,拄刀跪地,谁知反手又标去一枚小鬼首级,彷佛全身上下只剩杀人本能,无论失血再多都未稍减。


自现身以来一派从容的鬼先生,终于露出一丝浮躁,「啧」的一声:「典卫大人请让路。要不,就留下命来!」刀芒闪现,耿照左臂鲜血四溅,结结实实吃了一记。他这刀却不白挨,挣得间不容发的一丝空隙,神术刀倏然失形,咫尺之间,一团耀目锋芒顿时炸开*


对付快刀,唯有快刀!


施展「无双快斩」的同时,却听面具下「嗤」的一声,鬼先生竟为之失笑,手里的钢刀骤然消失,潮浪般的刀芒涌至,将耿照与神术刀一并吞没!


「这是……无双快斩!」


耿照震惊之下,才发现自己想的全然不对。鬼先生所用,并非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无双快斩,他的刀势虽铺天卷地而来,所指并非是无的空处,不因快而乱、不因重而拙……


在刀浪吞没他的瞬时,耿照彷佛看见媚儿挥剑来救,还有宝宝锦儿掩口惊呼,随即一道金光旋而至——刀浪轰然迸散。


彷佛要吞噬一切生机的绵密刀网刹那崩溃,手持降魔青钢剑的媚儿被轰得倒飞出去,背脊重重撞上破墙,一口呕红染花了她的脸谱;他的「无双快斩」溃不成军,难以想像的巨力将他扫了出去,神术刀几乎脱手飞出。


唯一及时抽身的只有鬼先生而已,但他手中之刀片片碎裂,四向射开,不少鬼卒哼也没哼便翻身倒地,被指甲大小的残刀夺走了性命。


而雪艳青仅仅是出了一杖。


四人同出绝招,她却一艳压三采,一杖便瓦解了役鬼令、无双快斩,以及鬼先生那惊人的不世刀招。此一无与伦比的撼地之力耿照非是初见,稍早交手时,她曾以类似的招数逼出耿照的「悬网游墙」身法,改以金杖施展之后,威力更是远远胜过空手施为,彷佛长兵器才是这门武学的正路。


「那是……某种枪法或棍法?」


雪艳青收起那柄金光灿然的虚危之杖,眉宇间隐有一丝懊恼,但眼下已不容她踌躇,杖尾尖锥一拄地面,咬牙道:「鬼先生!人今日之事,你须给我个交代!己鬼先生扔下半只空柄,含笑作揖:「七玄大会之上,门主自能得到满意答覆。」意态从容,信步往破窗走去。


破屋外火光大作,无数焰炬随着呜呜号角,自四面八方围向小丘,将此地团团包围。来人辨不清有多少数目,只听蹄声轰隆,远近接天,将丘下挤得水泄不通,行伍却颇为齐整,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的旗手擎着两杆长幅大绸,均作黑底红旋,宛若军帜;左书「风雷别业」,右书「铁血王孙」,居中一面高牙大轰,绣着偌大的「适」字。轰旅下一骑白马卷尘而来,马上骑士头戴羽翅金冠、身穿抱肚绣衫,武靴玉带,威风凛凛;年纪似也不甚大,自有一股统军大将的气派。


骑士来到丘下,勒缰举手,猛地一挥,黑夜中飕飕劲响,连珠不断,直如飞蝗过境,入耳心怵;不过眨眼功夫,盘据丘上的集恶道、天罗香人马只觉满天星斗彷佛一股脑儿坠下,点点亮芒挟着拧恶的破空声响,钉得一地狼牙羽箭!闪躲不及者无不洞胸穿腹,死状极惨,岭上一片哀鸿,但第二波的羽箭又至!


「那是——」雪艳青心急眺望,认出了旗号,喃喃道:「铁血王孙,风雷别业……是『奔雷紫电』适君喻的人马!」


「没错。」


她回过头来,见鬼先生扶着破窗顶棂,笑道:「门主切记,镇东将军府一旦占了势头,绝不少造杀业,眼下便是教训。门主持身甚正,我很佩服,然而一念之仁,却害了谁?」翻身一跃,衣影消失在窗外黑夜中。


阴宿冥扶壁而起,一抹血渍,对耿照叫道:「喂,小和尚,我知道你的底细啦,咱们走着瞧!」吹起尖哨,白面伤司涌入接应,她领众小鬼由后进杀下山丘,夺路而逃。


雪艳青皱起姣好的柳眉,眉心深如刻划,望向诸多中箭女尸的眼里却透着一丝茫然,彷佛还未从鬼先生的话语中清醒,直到一名迎香使带着箭伤匆匆赶至,俯首道:「启禀门主,山下人马杀上来啦!来人十分棘手,不同寻常官军,姊妹们多披箭创,难以抵挡。要否死战,请门主裁示。」


高挑的年轻女郎回过神来,模样却不慌张。「众人随我从屋后撒下,伤患先行,由本座断后!」迎香使领命而去。雪艳青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终于不再理会慕容柔如何反应,看了耿照一眼,冷道:「关于『那人』,我会再找你,流影城的耿典卫。后会有期!」呼的一声掖起金杖,如拖重枪,曳着披风跨出高槛;屋外的杀伐声随之而去,渐行渐远,终至不可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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