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媽……媽媽?”
背對翻卷的一片火海,飛彈那由多臉上盈滿溫和的微笑。
——居然,真是她?
可是,怎麽會在這裡?
母親的突然現身,令傷無為之愕然。
融心裝備的生身之母。換而言之,就是她令傷無等天地穹女神成員,背負上消耗生命戰鬥的命運。而且,接續改裝不得不為之的狀況,也正是此人所為。
本以為是看錯,或是酷似的其他人。但不論怎麽看,都只能是她本人。
烈焰突然間卷起的狂風之中,白大褂似的白色上衣翻騰著。記憶裡,母親也總是披著一件白大褂。無論這幅模樣,還是那柔和的笑容,與十年前分毫不差。那跟憐悧十分相似的身影,年輕得不似母女,更似姐妹。
“真的是……母親嗎。”
重逢母親的喜悅,一點兒都沒產生。何止如此,簡直渾身直冒冷汗,無法言喻的恐懼感與警戒心支配了傷無。
“好久不見了呢,傷無。已經正好十年……又二十一天了。”
聲色和藹,而又優雅。
語氣安穩,更為溫柔的微笑添彩。就和小時候進行融心裝備試驗,受到表揚時一樣。
並且,也和不再有用,被從實驗室趕走時一樣。
姬川也被突然出現的那由多博士驚得雙目圓睜。
“聽說過是行蹤不明……可,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傷無喉嚨顫響,拼命壓住近於尖銳的聲音。
“……我在實驗室看到影片,說要去異世界開展實地工作。媽媽你……真的,到異世界去了嗎?”
“是啊。”
與傷無的緊張相對照,那由多若無其事地答道。不知內情的姬川,像是征求解答一般,來回盯著傷無和那由多。
“異,異世界!?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止住激動的姬川,傷無腳下向前邁出一步。
——!?
從腳尖直通脊背,寒意竄上傷無的身體。
那由多背後一晃現出深藍色的陰影。那是位一頭深藍秀發,苗條高挑的女性。然而,看見身上披掛的魔導裝甲,哪怕不情願也會知道她並非泛泛之輩。
引人聯想到鋼鐵爬行類的優美裝甲。在它表面上,淡藍色光宛如血液流動般循環著。那光芒集中至鋼鐵之爪,釋出詭異的光亮。傷無的目光,不禁被它爪尖撚著的小小金屬塊所吸引。
那個,便是剛剛才從布麗吉特胸中抽出的東西。然而,當時這位女性位置還在二三十米開外,從那麽遠的地方,單單一條胳膊是怎麽從布麗吉特體內鉆出的,完全不得而知。但是,對於那取出來的,長五厘米,直徑約二厘米,膠囊狀金屬卻有印象。
“那是,融心裝備的核心……對吧?”
傷無胸中,也有厄洛斯的核心。那是在小時候,由身為母親的那由多做過植入手術(Install)而來的。那顆核心吸取著傷無的性命,作為交換,在身上打造出黑色裝甲。
“對。實踐上從植入過的身體裡抽出核心,我也是第一次。不過,所得結果一如預期,我也就滿足了。”
“滿足?滿足……剛才,媽媽你說過摘除核心就是死亡吧。那麽,布麗吉特……”
核心被抽出後,布麗吉特倒在地上,身體一動不動。傷無低頭望著布麗吉特,聲音顫抖:
“死……死了嗎?”
“何必再問自己知道了的事情呢,傷無?”
“唔……”
巨大的震驚感,令傷無遭到悶棍般的沖擊。
——居然……母親,母親她真的……
“傷,傷無君!總之暫且返回阿塔拉克西亞吧。得快點把布麗吉特小姐運到實驗室!還要保護那由多博士!”
姬川越過傷無身側,正要接近那由多。
“……!姬川,當心!”
身著深藍色魔導裝甲的女性站了出來,將那由多掩護於自己身後。
姬川停下腳步,緊盯著那個女人。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請讓開!”
與怒形於色的姬川相對,那女人浮現出一幅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不可以。那由多大人是……很重要的人。”
“咦?”
那女性擡起右手,指尖指向姬川。她與姬川距離約五米。姬川也拔出壯銳刀,采取臨戰態勢。
女性手上空空,看去似乎毫無威脅。
然而,那鋼鐵的爪尖發出光芒的瞬間,傷無的本能因恐懼而震顫。
“姬川,趴下!那家夥很危險!”
“哎?可是,那不是更該救助那由多博士——”
“姬川!”
搶在姬川話說完之前,傷無沖了出去。與此同時,女人指向姬川的手刺了出來。
“餵……呀啊啊!!”
傷無熊抱似地緊摟住姬川,直接把她按倒在地。
“冷,冷不丁地做什麽啊,請分,分辨一下時間和場合!”
無視紅透了臉抗議的姬川,傷無回頭望向姬川剛剛為之還站著的地方。冷汗淌下傷無的面頰。
“傷無君?到底——”
追逐傷無的視線,姬川屏住呼吸。
空中,懸浮著一條長出鋼鐵之爪的胳膊。那胳膊,與將核心從布麗吉特胸部摘除的是同一條。
——果然啊。
萬一,姬川她要是還那麽站著,會和布麗吉特一樣被抽出核心吧。
懸浮半空的胳膊消失,取而代之,刺出的前臂實體化了。
那由多她,倏地露出微笑。
“這孩子是我的保鏢,維爾蒂。她裝備的魔導裝甲是‘拉耶爾’耶爾系列,具備有空間操縱能力。以前與你們交戰過的,阿爾蒂婭的澤耶爾也是如此。”
傷無一躍而起,庇護姬川般立於前方。
“……媽媽。我想問你,想對你說的話堆積如山,首先就老老實實回阿塔拉克西亞去吧。”
“這可不行。在我的行動中沒有這條預定。”
『傷無!絕對別讓她跑了!』
憐悧的怒喝聲響起。厄洛斯跳出浮動視窗,展現出憐悧殊死的形容。
與之對照,那由多一副自得的態度作出回應:
“怎麽了憐悧。這麽慌張。”
『還問我怎麽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麽!』
“那你的意思是,我處在心智淪喪的狀態下?或者你是在懷疑,我的行動造成了我自己所設想不到的結果?”
『我是在問你行為的意義!』
那由多聲音有些意外。
“憐悧,你沒辦法理解我行動的意義嗎?”
『理解了還能受得了!?』
那由多為難似的歪歪腦袋,手托上臉頰。
“憐悧,很久以前,我就在這麽想了。”
『想什麽!』
“你真是個笨蛋呢。”
『……!』
傷無覺得自己隔著浮動視窗,聽見什麽東西折斷了。
“啊啊,別在意就好。先不說孩子越笨越可愛,人類差不多都是笨蛋嘛。”
平時那個冷靜的憐悧,爆發出超乎想象的激烈怒吼。
『傷無——!把那女人脖子捆上繩也要給我拽回來!』
“哦!”
傷無朝著維爾蒂擺出架勢。然而,厄洛斯在與格拉維爾一戰後已經徹底失去機能。武裝消失,裝甲也是破破爛爛的半毀狀態。
“傷無君!你這狀態是不行的!交給我吧。”
姬川把壯銳刀刀尖指向維爾蒂,而維爾蒂也沈下腰來,備好利爪。
那由多一臉嚴峻地盯著傷無,瞇細眼睛。
“別說些不懂事的話了。雖說讓孩子親近親近倒也不壞,但我還在工作途中,回不去的。沒準會有點寂寞,不過就忍忍吧。”
“誰跟你說這個了!”
“那我們回去吧,維爾蒂。”
那由多一吭聲,維爾蒂便舒展一般,把兩臂往左右一閃。
“咳啊!”
認識到她肘部下方消失的剎那,傷無的身體就被橫向擊飛了。
“呀……!”
同樣,姬川被朝反方向擊飛,撞進倒塌大樓的墻上。
“失……失禮了。”
維爾蒂給那由多一個公主抱,光環繞著腰部擴展。那輪光環光輝漸增,兩人身體飄上半空。
傷無直起上半身,朝那由多大喊:
“等等!等一下,媽媽!媽媽你必須得給大家的核心做點什麽!阻止融心值減少的辦法是什麽?除了人命,還有沒有別的能源?除了接續改裝——”
“傷無,如果你找我有事,就到東京去吧。啊還有,我也想見見愛音。到時候帶她一起來吧。”
“媽媽,你會在東京嗎?”
“嗯,沒錯。要是來的話,就能看到有趣的東西哦……一定能。”
有趣的,東西?
維爾蒂的魔導裝甲散布著光粒子,升向高空。接著方向轉到沖突面,一口氣加速。
“沖突面已經封印了!你回不了異世界啦!”
那由多揮著手,回應傷無興高采烈的吶喊。
“傷,傷無君!看沖突面!”
姬川尖著嗓子,指向遠方山體。山上如同霧氣升騰,一無所有的空中,正有一面薄薄的光墻出現。
“怎麽會,不可能……到底,怎麽回事。”
縱橫達到一千米的巨大四角形。通往異世界的門扉,沖突面再度現身。
傷無臉旁,一面浮動視窗打開。
『我是愛音!封印系統被破壞了!就在我以為敵人已被殲滅,前去回收尤莉西亞和斯卡蕾特的時候……傷無!小心!到你那兒去了!”
“什……什麽!報告詳細點——”
有如噴氣式飛機飛過,金屬質地的噪音接近而來。
“!?”
沖突面方向上,望見有鋼筋鐵骨之物飛來。
“傷無君,危險!”
飛來的物體高舉拳頭。
鋼鐵的……臂膀?
“喝呀啊啊啊啊啊!”
那物體毫不減速,直沖上來,而後咆哮著把巨大的拳頭捶上地面。
傷無眼前,掀起激烈爆炸。
沖擊如地震般搖撼著地面。地面發生塌陷,瀝青鋪裝一下子龜裂開來,原本平整的路面,化作一派石頭地般起起伏伏的嶙峋地貌。
真是駭人的巨臂。
其沖擊波更是把傷無和姬川震開了好幾米。
“唔喔啊啊啊!”
傷無砸在地上,僅存的一點兒裝甲也碎散架了。
“可,可惡,哪個混蛋!?”
“啊哈哈哈哈,如何啊本拉格爾絲大人魔導裝甲戴蒙的力量!”
巨大的魔導裝甲裡,收容有一位小個子少女。她一晃雙尾大鉆頭,得意洋洋地抱起胳膊。與她動作相應,金屬打造的臂膀也同樣抱著胳膊。
——好大。
這是具前所未見的大型魔導裝甲。與其說是身上披掛的鎧甲,感覺更近於乘坐機器人。
魔導裝甲是鮮明的紅色,而那龐大軀體擁有的,壓倒性的質量與塊頭,不住地對觀者施以壓迫感。
其中最為引人註目的,就是那對巨臂。從拉格爾絲身後長出的雙臂,即便對於大型的戴蒙來說也粗大到不自然。粗獷如巖石般的巨大拳頭,似乎一握就能把融心裝備給整個捏扁。
傷無邊瞪著拉格爾絲,邊站起身來。
“可惡,又是異世界的家夥。你跟剛才那個維爾蒂,還有那邊躺著的格拉維爾也是一夥的嗎!”
拉格爾絲露骨地一臉不爽。
“哈啊?能別把我跟那種家夥們混為一談嗎?不說維爾蒂那樣兒不過就是個我的手下,格拉維爾和阿爾蒂婭可是征伐軍哦?跟我這親衛隊一比不知差到哪裡去了。連你們都不如,她倆還能有什麽了不起的。”
拉格爾絲一如字面地俯瞰著傷無說道。
拉格爾絲自己的身高恐怕一米五都不到。然而,她腿上所穿類似西方甲胄的金屬制足部部件,卻把拉格爾絲上身撐高了一米有余。
戴蒙的巨臂,拾起了躺在地上的格拉維爾。
“那,這家夥就還給我嘍。死了雖不要緊,不過她還得償還罪過呢……然後是阿爾蒂婭……嗯,就在附近?”
拉格爾絲點開視窗,確認到阿爾蒂婭的反應。
“絕不容你為所欲為!”
姬川踏出箭步,揮刀斬向戴蒙。紙一般劈開魔導兵器的壯銳刀,劃出銳利的軌跡。拉格爾絲似是未註意到姬川的攻擊,不見有些微動作。壯銳刀毫不留情地砍向那條握著格拉維爾的胳膊。
雙方金屬撞擊作響,劇烈的光輝與火花四濺。
“怎麽!?”
“嗯?搞什麽呢你。”
姬川往握住壯銳刀的手指使力。本該砍下敵人的巨臂,可壯銳刀甚至還沒切入戴蒙的裝甲裡。
“啊——真是的,煩人!”
趕蟲子似的,戴蒙輕輕一揮巨臂。
“呀啊啊啊!”
胳膊隨便一掃,姬川不過是擦到了點,身子便飛上半空。
“姬川!”
傷無倉促間繞到姬川後方,接下了她的身體。
“唔……啊啊啊啊!”
然而,戴蒙打出的沖擊十分驚人,接住姬川的傷無也一塊兒被沖得朝後飛了出去。
“媽的!”
就在傷無在背後展開絕對領域的同時,兩人撞進了倒塌的大樓裡。
拉格爾絲指尖撥了撥搖晃著的雙尾大鉆頭,朝掀起煙塵的瓦礫山投去鄙夷的視線。
“反正閑得無聊,就在這兒碾死得了。”
戴蒙的腳步踩住地面。它的沈重,讓地面下陷了好幾厘米。拉格爾絲抖開鮮紅的披風,一臉使壞似的表情,一步步朝姬川走去。
“可,可惡。”
傷無挪開身上壓著的碎混凝土塊,極力爬出瓦礫山。然而,厄洛斯的力量到此便完全耗盡,融心裝備化為光粒,從傷無身上消失。
傷無搖搖懷裡抱著的姬川。
“姬川!振作點,還有意識嗎?”
姬川皺了皺滿是塵土的臉,微微睜開雙眼。
“沒……沒事的。接,接著……打倒她。”
踩著踉踉蹌蹌的腳步,姬川站起身來。傷無臉上淌下冷汗。
——那家夥太難對付了。以現在這麽疲乏的狀態……
“姬川,對全員通訊。打開視窗!”
“哎?好,好的。”
按傷無命令,姬川打開了對天地穹女神和MASTERS同時通訊的視窗。面朝那面視窗,傷無喊道:
“全體撤退!帶上傷員,火速返航阿塔拉克西亞!”
姬川圓睜雙眼。
“怎,怎麽這樣!都打到這裡了,居然要一無所成地回去!就連那由多博士,也還沒追到!”
姬川責備似的言語,讓傷無狠狠咬緊牙根。
“這是命令。再打下去……我沒有保住你們性命的自信。”
“啊……”
傷無正緊緊攥著拳頭,緊到指甲幾乎摳進手心。
“……明白。姬川涅洛斯,就此返航。”
“我用不了融心裝備。能幫個忙嗎?”
“當然了。”
姬川臉上稍微猶豫一下,還是緊抿上嘴抱起傷無。推進器拉到全功率,一口氣升至數百米高空。
“啊!餵,跑什麽跑!”
拉格爾絲仰望著這一幕,嘴巴撅成個小山。
“唔……算了,害怕本大人也是當然的。比起這個,還是快點撿上阿爾蒂婭回去吧。這樣子……澤爾西奧妮隊長……也一定會表揚我的。”
拉格爾絲打開傳感器視窗,查清了阿爾蒂婭的位置,便一邊哼著曲子,一邊開步走向燃燒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