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集 第一章

第四部 墮落龍魔篇 第三十五集 第一章 魔神路西法


  “達秀,你知道你的父親從前有過很多女人,可是到最後為什麼他卻偏偏娶了我為妻呢?”


  “因為媽媽是最漂亮,最溫柔,最……哎喲,好痛,別敲我的頭!”


  用手指輕輕地在我腦門上彈了一下,母親用溫柔而略帶得意的語氣對我道:


  “因為你的媽媽是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明白自己該怎麼去做的女人!”


  在我的人生性格的成長成熟過程中,有兩個女人對我影響最大,一個是安達,另一個則是我的母親。我那有著安達的溫柔和希拉的聰慧的母親,最讓我佩服她的地方是,在她身上,理性的一面總是永遠超越感性的一面。


  “女人,追求幸福的女人,首先要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並且在知道和明白之後,在實際行動中,能戰勝自己情感上的弱點,按照理智告訴你的正確方法去做!”


  這是母親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她這麼說,也這麼做了。


  所以,比起半生漂泊、半生痛苦的碧姬阿姨,比起因衝動而自殺的如月的母親,母親到去世前,她的人生中並沒有留下太多的遺憾。不僅如此,無論是在生前還是死後,在周圍的人眼中,哪怕是曾經情敵的眼裏,她的形象都是那麼令人羡慕的“完美”,一個完美無瑕的“好女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母親“睿智”得可怕。母親將她的處世哲學全都教給了我,遺憾的是,年少輕狂的我卻隨意地將之拋諸腦後。


  直到如今年過三十,經歷了人生中無數次的嗑嗑碰碰,大喜大悲,遍體鱗傷,以至於最終失去了一切之後,我才漸漸地體會到母親的處世哲學是多麼地正確。


  和母親相比,我和如月的人生都很失敗,我們或許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但到最後,卻都不能戰勝自己情感和性格上的弱點,按照理智"告訴"我們的最“正確”的手段去行事,以至於人生中留下無數的悔恨與遺憾。


  這世上,能象母親那樣處事的人並不多,但此刻躺在我身下喘息,象蛇一樣扭動著身體的女人,她就是在這方面和母親非常相象的人。


  重逢的那一刻起,卡尤拉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處理得恰到好處。


  在我面前,她沒有象家中的女人那般,用悲憐的眼神看著我。對我來說,那種同情的目光落在身上,其實比刀割肉還要痛苦。重逢時,當她和我緊緊摟抱在一起時,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苦侯丈夫多年的妻子,在迎接回家的男人,眼裏充滿了欣喜和狂熱。


  對於跟在我身邊的小公主,她不會象別的女人那般,一下子就本能地產生強烈敵意和危機感,相反,她象個大姐姐般熱情而溫柔地牽著小公主的手,小聲地說著親熱的話,同時還將一隻漂亮的玉手鐲套在她的腕上算是見面禮。


  “我知道……我無法扮演希拉的那一半,但她原來的那一半,弗萊婭,和我是一樣的……”


  這是上床的時候,她對我說的話。


  理性,卡尤拉理性的一面,就象希拉一樣,總是能讓自己的理性戰勝感性,理性得讓我汗顏。


  潮起潮落,一番激烈的運動後,我和卡尤拉扭成一團不停地運動的肉體終於平靜下來。我們倆以誘人的姿勢糾纏在一起,彼此的十指仍然緊扣在一起。


  摟著卡尤拉豐滿的肉體,我的腦子開始回憶起今天重逢後發生的事情。


  “尼諾,叫爸爸哦!”


  重逢的這個下午,卡尤拉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我面前逗弄著尼諾,陪著他在我面前玩一些孩童喜歡的家庭遊戲。努力地想要在我面 前營造出一種家的氣氛。


  她真是個極聰明的女人,她心裏非常清楚,我們的兒子尼諾,就是聯繫我與她之間無法割捨的紐帶,是她最大的王牌。 ,


  而尼諾,我們的孩子,從第一眼見到他時起,我就知道這孩子,我的兒子,被神話了的神之禦子,他一點也不簡單。


  尼諾最愛玩的遊戲,是一種抽積木的遊戲。將一堆拇指粗細,中指長短的木條在平整的桌面上疊出一個高高長方體,然後將中間的木條 一根根的抽出,誰先令整個積木堆垮下來判誰輸。


  如今的我並沒有太多的心情去玩這個遊戲,在尼諾面前我連輸十局,以至這個臭小鬼連勝十場後在我面前囂張地拍著手掌叫道:


  “爸爸是個笨蛋,爸爸又輸了!”


  他有點囂張的刺激起了我的鬥志,然而當我振作精神,認真地陪他玩時,卻仍然輸得一敗塗地。


  小克裏斯汀一直都在身邊微笑地看著我們父子倆遊戲。在我創下連敗二十局的記錄後,他對我說道:“知道嗎,大哥?除了路西法,玩這個遊戲尼諾從來沒有輸過!就是我,在這個遊戲上也一直沒有贏過他!”


  “嘿嘿!我總是贏,一點也不好玩啊!”


  小克裏斯汀話裏有話,尼諾聞言後,得意地嚕嚕嘴,然後一頭紮進旁邊的小公主懷裏。


  “今晚我要和這位大胸部的姐姐睡!”


  這個小子就象一隻章魚般,整個人黏到了小公主身上,還有意地把臉緊貼到小公主的胸脯上。


  他接下來說的話和動作差點讓所有人抓狂。


  “姐姐,我要吃奶!”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尼諾的一雙小手已攀到了小公主的豐滿胸脯上,用力地握住,十指深陷,然後張開嘴,隔著衣服咬住了小公主的左乳。


  臭小子雖然是個小孩子,但他的這個動作,卻讓我生出醋意的感覺,正想伸手將尼諾抓離,卡尤拉卻先我一步動手,一巴掌拍向尼諾的屁股。


  “尼諾,不要胡鬧!”


  板著臉斥責了一聲,卡尤拉正想打第二下,小公主卻抱著尼諾側轉過身,用身體護住了他。


  “算啦,尼諾只是小孩子,他很可愛……”說話時,小公主滿臉紅暈,臉上的表情卻帶著一絲欣喜,我心裏清楚,她這段日子一直很想為我懷孕,尼諾的話無疑又勾起了她這方面的幻想。


  “小孩子?這傢伙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卡尤拉麵有慍色,畢竟做了多年的女皇,當她生氣起來時,身體自然而然地就散發出一股女皇特有的威嚴,看得小公主一怔。


  小公主怔怔地看了卡尤拉一眼後,垂下頭,雙手將尼諾抱得更緊了一些,護住他,低聲道:


  “姐姐,你現在的樣子,和我的姐姐真的很象。”


  卡尤拉也被小公主的話說得僵住了表情,小公主嘴裏的“我的姐姐”,自然是指如月,我最恨的女人。


  卡尤拉出場後,用她的方式在我面前扮演了完美主婦形象。面對著她無形的攻勢,小公主也用她的方式作出了反應。兩個女人,就這麼無言地對峙著。而事情的始作蛹者,身體纏在小公主身上的尼諾,卻在這時歪著脖子,把臉貼在小公主的胸脯上,沖著我擠眉弄眼地做著鬼臉。


  “這個臭小子……”


  我哭笑不得地在心裏罵了一句,卻未曾想到,在未來漫長的歲月,這個五個字成為整天掛在我嘴邊,心裏最多的話。


  尼諾,神之禦子,我和卡尤拉的兒子,一個令我無可奈何的——臭小子……


  最後,還是小公主先打破了沉靜,她用左手輕緊地捏了捏尼諾的面頰,笑著道:“尼諾,姐姐還沒有孩子,可沒有奶水給你吃哦!”


  尼諾的回答再次讓屋裏的人發狂。


  “那麼,姐姐你今晚就陪爸爸睡覺吧,那麼尼諾很快就會有奶吃了!”


  “咳咳……我出去一下!”


  先受不了的人是小克裏斯汀,轉身離開前,他問一直靜坐在屋內一角,始終沒有開口的蘭絲道:


  “不一起出去,換換空氣嗎?”


  “我還想再坐一會兒”


  蘭絲卻搖頭拒絕了,這段時間,無論我做什麼事,蘭絲大部分時間都不發表意見,她就象個旁觀者,一直靜靜地觀察著我。


  小公主和尼諾的對話還在繼續。


  “今晚,你的爸爸是屬於你的媽媽的!就不要打擾他們了!姐姐也有點累了,尼諾,能不能幫姐姐找個休息的房間?”


  “好哦好哦!到我的房間裏去睡吧!我的房裏,有很多很好玩的玩具哦!都是長頭髮的叔叔和小鬍子的叔叔親手給我做的!姐姐陪我一起玩吧!“


  “長頭髮的叔叔,小鬍子的叔叔?他們是誰?”


  小公主用理解的目光瞧了我一眼後,抱著尼諾,跟在小克裏斯汀身後離了房間,兩人的對話越來越遠。


  “嘻嘻, 小鬍子的叔叔,就是剛才的那位叔叔,是我給他取的外號!從前他在沉月峽時,他留了一把小鬍子……”


  “那長頭髮的叔叔呢……”


  “他啊……”


  空蕩蕩的房間裏,一下子就只剩下我和卡尤拉,還有瞎了眼的蘭絲。


  卡尤拉問我道:“我們的孩子,很可愛吧?”


  “比我小時候還壞!”


  在心裏,我卻歎了一句:“嗨,麗,她終於成熟了!”


  曾經以為自己遊戲花叢很了不起,但今天我卻發現,但此刻我卻發覺,在卡尤拉和小公主面前,我也罷,如月也罷,處理人際關係方面我們和她們相比,簡直稱得上是白癡笨蛋。


  卡尤拉拉住我的手,微笑著道:“夜深了,該休息了!”


  我們一行人在瓦倫關住了兩天,絕大部分的時間裏,卡尤拉帶著尼諾陪著我,一起享受著“家”的生活。人類世界與魔族合併後,未來該怎麼走,新的時代將由誰來主宰,我一直在等著卡尤拉問這個問題,但卡尤拉卻始終沒有問過我。至於另一個問題……


  “我這次來阿沙尼亞的目的,你應當從小克裏斯汀的嘴裏聽說了吧?沉月峽,我和路西法命中註定的相會,我和他,也許會打上一架? ”


  最後,是我先忍不住,問了她這個問題。


  “如果我和路西法的的決戰開始,你希望……”


  “希望誰會是最後的勝利者嗎?”


  “是的!”


  當時卡尤拉正陪著尼諾玩抽積木的遊戲,三十層高的積木,已被她和尼諾抽拉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倒。我因為在尼諾面前屢戰屢敗,


  這個小鬼居然囂張地說勝了我這個笨蛋也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不再要我陪他玩了。當時氣得我差點給他的屁股來上一腳,可是尼諾在我出腳之前卻聰明地躲到了小公主背後。這個臭小子,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和小公主混得極熟,成天張口閉嘴“小阿姨,小阿姨”地叫個不停,哄得她拼命地護著這個臭小子。


  我的發問,卡尤拉沒有馬上回答,她小心翼翼地從積木堆裏抽出一根,搖搖晃晃的積木堆雖然沒有馬上倒下,卻她正要拍手慶祝的瞬間轟然倒塌。


  “耶!我又勝利了!”


  尼諾高得拍手大叫,卡尤拉卻有些沉悶地看著倒塌的積木堆,她瞧了我一眼,然後閉上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無聊!” 珊珊來遲的答案,到此時才冒出來。


  “無聊?”


  “當然很無聊!無聊的男人進行的無聊的戰鬥,結局在開始前就已經註定了!”


  說著卡尤拉一手將積木推倒,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的不高興。


  在瓦倫關住了幾天之後,我和卡尤拉“一家人”帶著大軍繼續前行。從莫丘迪南到尼爾斯,行走的路線竟和十年前完全一致,只是方向倒了過來。


  故地重遊,一切卻已物是人非。當年跟在我身邊,我拼了命想要保護的人,如今都已經不在了。而我身邊的軍隊,從前被魔族視為侵略者的人類軍隊,此刻卻是以盟友的身份和昔日的死敵同坐一船。


  羅賓對我說:“那種感覺就像是天使和魔鬼在跳貼面舞一般地怪異!”


  尼爾斯城,這座被我一手毀滅的城市,經過十年的調養,如今已完全恢復了元氣,但在城市的東北角,還有意留下了一處廢墟。那處廢墟是故意留下來的,做為讓子孫後代永遠記住人類暴行的“罪證”。


  當人類和魔族混編的軍隊到達此地時,當地的居民無一例外地表現出強烈的敵意。


  其實不僅是尼爾斯城,仇恨,幾乎根植於世上所有的人類與魔族的心中,他是雙方用數百年的血與火澆灌出來的,並不是輕易可以拔除 的。一路行軍過來,來自民間,私下組織的針對人類軍隊的襲擊事件一直都沒有停止過。若不是小克裏斯汀不厭其煩地出手阻止,早就死傷無數了。


  互相仇視了三百年的死敵,一夜之間突然說他們要結盟合併成一個國家了;昨天還咬牙切齒,拼命地向後代灌輸著有你沒我的仇恨理念 ,今天卻在大肆宣揚人類和魔族得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同生活的和平理念。如此巨大的反差,不要說是常人,就連我這個精神上已麻木的半個魔族,都感到有些荒誕。


  小克裏斯汀告訴我,做出如此“荒涎”決定的人正是卡尤拉。從做出決定的那一天起,她面臨著上上下下一片的反對壓力,甚至連她的“半個父親”,希拉的生父納賽爾都不支持她意見。


  對於反對者們,卡尤拉的解釋是:“如今人類的實力,已遠遠超越了魔族,這是讓魔族延續下去唯一的方法!”


  她不愧是個能透過表相看本質,越過過程看結果的聰明女人。


  “不必擔心國家合併後我們魔族會被人類吞併消失!因為我有尼諾,他是我們最大的王牌!而且……人類的龍戰士可以征服世界,但我卻可以征服那個八變的男人!“


  對於征服我,卡尤拉很有自信,她最終說服了納賽爾和族內的一部人,但仍然無法爭得元老會的多數支持。不過在這個睥睨眾生的“怪物“不斷冒出的時代,凡人的想法意見在那些舉手就可以滅世的”異類“面前已變得微不足道了。當魔神路西法放棄了萬年來不干涉人間事務的執著,走到前臺來表明自己的看法時,從他的指縫裏隨便掉下的一個籌碼就遠遠重過了所有魔族意願的總和。


  “很有趣的想法,可以試一試!”


  這位魔神只是一句話,就決定了這個種族未來的命運。


  當時魔族的議事廳裏一片鄂然。面對著以赫克托爾為首的反對者,他又道:


  “你們有什麼想法和打算,就等我與暗黑龍的決鬥過後,再考慮進行吧!在此之前,我站在她那一邊,在那一戰之後……”


  說到這,路西法頓了頓,一手從卡尤拉懷中抱起正纏著母親玩弄的尼諾,單掌托起他的身體令其懸浮在空中。


  “在那一戰之後,世界的命運就不是我所能主宰的了……”


  “說出這話時,他的眼睛就象天上的星星一般地明亮!”


  魔神路西法心裏在想什麼,只有和他一樣領悟了逆亂因果的小克裏斯汀清楚,他不止一次地對我道:


  “他是認真的,大哥!未來的那場決鬥,我們絕對不能輸,否則他就會象安卡古斯一樣……”


  離開了尼爾斯城後,我們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路上走了一個月,終於達到了沉月峽附近。


  大戰即將暴發,卡尤拉卻不以為然。


  她對我們道:“你不可能打敗大魔神的!我和他一起生活過,我知道他的偉大之處。而且,我是一個女人,女人看男人的方式,和男人看男人的方式是不同的,我比你們誰都更瞭解他!“


  “那麼,你說說看,我們誰會是勝利者?”


  我一次問了卡尤拉相同的問題,這一回她沒有逃避。


  卡尤拉對我道: “誰是最後的勝利者我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你和路西法的決鬥,活下來的那一位絕對是失敗者!”


  ********


  前去沉月峽的隊伍,比預計中要來得大,甚至到了拖家帶口的地步。


  “哥哥這次要和魔神決戰,麗一定要跟著去。因為哥哥今天的眼神,變得象和姐姐第一次決鬥時一樣了!缺少生機和鬥志!麗很害怕,哥哥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麗都要和哥哥一起去沉月峽!“


  得知我要去沉月峽,小公主說什麼也不肯在城裏等我歸來。我本想將她強行留下,但她卻得到了小克裏斯汀的支持。除此之外,卡尤拉和蘭絲也要求一起去,尼諾也嚷著要去見他的長頭髮叔叔。


  “幹什麼嘛,我是去挑戰魔神,又不是去旅遊觀光的,拖家帶口的,太熱鬧了吧?”


  我對此表示異意,但武藝比我強的小克裏斯汀卻站在三個女人那一邊支持她們的意見,結果,我只能選擇默認和退讓。


  他對我說:“如果今天的戰鬥大哥你敗了,不僅是我們,他們也會死!”


  對於即將到來的決戰,他比誰都要重視。我的這位好兄弟是有意這樣做的,他要借小公主和家人鼓起我近乎於無的鬥志。


  *********


  相對于北方阿拉西亞肥沃黑土地,南方魔族居住的黃土地則要貧瘠得多。北方的黑土地上,舉目望去,不是茂密的黑森林,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河,以及成群結隊遷棲的馴鹿群。而在連雲山脈南端的阿沙尼亞的黃土地,即使是在最繁華的春夏兩季,放眼望去,映入眼簾的,只有黃沙、黃土,還有稀稀拉拉,半黃不綠的草地。只有在相對肥沃的河套地區,才能看到珍貴的連成片的樹林。至於成群結隊渡河的馴鹿群,那只有在夢中方可見到。


  三百年前,當漢尼拔在坎尼之戰敗北,被迫退出阿拉西亞後,這位魔族名將站在天之裂痕的南端望北而哭。


  “青山,綠水,黑土地,我們永遠失去他了……”


  如今,當兩位超越眾生的怪物,率領著不多的軍隊南征魔族時,在進化的速度上再一次遠遠落後於人類的魔族,又一次面臨著生死存亡的大危機。


  八變的龍戰士,已非人力所能對抗。此時的魔族,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居住在沉月峽,被其視為守護神,守護了他們整整數萬年的魔神路西法。


  將日不落山一分為二的那場大戰過後的幾萬年裏,路西法這個名字,在魔族的心中就是無敵的代名詞。絕大多數的魔族都對路西法能夠獲勝懷著近乎盲從的信任,但並不是所有的魔族都是如此。 魔族僅存的兩位龍戰士之一,紫電龍赫克托爾就不是這樣想的。當我們離開芭羅珊城前往奈落時,這位魔族忠誠的守護者象吊尾的狼般,一直悄悄地跟在我們的身後


  在兩個八變的龍戰士面前,赫克托爾的行為無疑是可悲而可笑的。


  “不要傷害他!赫克托爾,他是個好人!”


  女人成為母親之後,似乎心腸都會變軟。從前一直赫克托爾視為可利用的工具的卡尤拉,卻在察覺到赫克托爾的尾隨後,馬上緊張地抓住了我的手臂為他求情。


  卡尤拉這麼做實在是多此一舉,今天的我已懶得什麼都不想做,只要赫克托爾不過來煩我,我才不會多此一舉去幹掉他。小克裏斯汀也默許了他的行為,於是這位魔族的守護者,就象護送一般地尾隨著我們到達了奈落的沉月峽。


  如今是天寒地凍的冬季,萬物休眠,大地就象死去了一般,一眼望去,瞧不到一絲的綠意。但在離開芭羅珊城後不久,周圍的一切卻在緩慢地改變著。


  先是一點點淡青色的綠意,然後是一大片綠油油的青草地,越接近沉月峽,大地上的綠意就越濃。當我們一行人來到距離沉月峽十餘裏遠的地段時,四周平原上,已為膝高的青草和各種叫不出名來的美麗鮮花所覆蓋。頭上,原本是鉛色的雲和灰暗的天空,卻在不知不覺中換成了不染一絲圬垢的藍天白雲。


  並不只是環境發生了異變,就連時間也是變化的。


  踏出芭羅珊城的城門到沉月峽,前一秒,我們還覺得象走了很久,耗費了漫長的時間,下一刻卻又感覺自己像是才剛剛邁出跨過城門的第一步,一切才剛剛開始。


  小公主和蘭絲都被這兒異樣的環境驚呆了。小公主張大了嘴,有些慌亂地望著四周,時而彎下腰摸摸身邊的鮮花綠草,用肉體的接觸去體驗這一切是否是真實存在的。


  至於蘭絲,她則是將雙手舉在眼前晃了晃,驚訝地叫道:“我的眼睛,居然能再看見東西了!”


  小克裏斯汀深有感歎地對我道:“操縱時間的人可以操縱世界!當我第一次踏足這裏時,我強烈地體會到諾查。丹瑪斯前輩的這句話是多麼地真切!這裏是受魔神的力量影響而變化的世界,這裏是他創造的世界,時間和空間都受他的意志主宰。“


  我無視周圍的異變,只是冷冷地看著不遠處的峽谷,那位等了我十年的魔神就正在谷中等侯著我。在那座我夢中來過的山谷,除了他那股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力量之外,我還清楚地感覺到了另外兩股強烈的氣息——一道是八變後的碧玉龍之力,另一道更強一些的,正是被我封印的神龍王之力。


  被我封印龍魄,廢掉武藝的如月,她身上的神龍王之力好象已經恢復了。在感覺到我到來的那一刻,這股力量就象超新星一般,突然爆發出來,猛烈增幅的龍力引起周圍環境突變,一時間整個草原上充滿了強烈的風暴。


  “那可是我用兩極合一的手法施加的封印!就連小克裏斯汀也無法解開,居然被破解了?既然如此,我們就再打一場吧!”


  我正想變身對如月的示威作出回應,草原上強烈的風暴卻象窒息般驟然停止了,那股仿若要將一切撕碎毀滅的神龍王之力,正在強行地收斂。我清楚地感覺到,引起這些變異的,並不是那位比如月更強的魔神的阻止,而是如月自己,她正竭力壓抑自己心中的怒火與恨意,強行要求自己平靜下來。


  “搞什麼鬼,如月,你現在應當是恨不得食我肉,剝我皮才對啊!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


  我驚疑未定時,耳邊傳來尼諾懶懶散散的聲音。


  “喲喲喲,風停了,我還以為會刮得更大呢,沒意思……”


  這個臭小子象蛇一樣地纏在小公主的腰上,雙手緊抱著她,打著呵欠,接著用口水吹出一個碩大的氣泡來。


  “姐姐,她……”


  在這個受魔神操縱的世界裏,凡人一個的小公主,也清晰地感覺到了乃姐心路的變化。


  “大哥……”


  小克裏斯汀想要和我說話,我卻感覺鬱悶地哼出兩個字:“無聊!”


  這裏的一切全在路西法操縱之下,我相信如月前後截然相反的變化也一樣和他有關。 今天的我即使已淪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但我還是很討厭這種被人操縱擺佈的感覺,哪怕他是對我有恩的魔神。


  “別把我當成任人觀賞的猴子!”


  說著我變身,拋下所有人直接沖入沉月峽內。我想親眼看看,這位多年未見的魔神到底想搞什麼鬼!


  就在我身體穿越邊界,闖入沉月峽的瞬間,四周的景物再度異變。無盡的綠意化為金燦燦的秋意,季節由綠葉蔥郁的夏季轉變成了秋季。


  “這就是傳說中的沉月峽了!”


  身體懸浮於半空中,腳下是一個碧波蕩漾的大湖,湖中,幾隻天鵝正悠閒地泛波於水面上。我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她們驚擾。


  秋季的沉月峽,到處是漂飛的楓葉,金色與紅色交織在一起,化為厚厚的棉被鋪滿了湖邊的草地。我放眼望去,在這片金與紅交錯的世界裏,我怎麼也無法找到路西法的蹤跡,就在我闖入沉月峽的瞬間,路西法的氣息突然消失了。


  “裝神弄鬼的傢伙!”


  我知道路西法就在附近,但也明白我和他的差距,目前狀態不佳的我和他相比,仍然是天與地的差別。這個深不可測的對手就在身邊,也許隨時可以出手要了我的命,但我卻一點怕或驚惶的感覺都沒有,失去一切的我實在不知道這事上還有什麼事可以讓我感到害怕。


  在湖邊的一處空地上,我看到了成排石像,有數百之多,,整整齊齊地排成十數個方陣。如月就站在這些方陣間的空地上,她右手拿錘左手拿鑿子,正專心地雕刻著一尊石像。在她的身體周圍,散落著許多碎石,全是刻一半又被打碎了的半成品。我仔細地看了那些半成品一眼,發覺他們的樣貌十分地熟悉。對照著如鏡的水面比較了一下後,我驚訝地發現如月正在刻著的石像,居然是我的全身像。


  我心問道:“這個女人,她在搞什麼鬼?”


  不遠處,我的“姐姐”梅莉婭也在專心地進行著石刻。和一件作品也沒有完成的如月不同,在她手中完成的作品已有九件,當我落下來時,她正在為即將完成的第十件作品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抱著嬰兒哺乳的母親,牽著女兒玩耍的母親,手撫孩子的腦袋,用慈祥的目光看著愛女的母親,梅麗婭完成的十件作品,主角全是她和她的母親碧姬阿姨在一起的場景——想像中的場景,因為這些場景從未真正地出現過,僅是梅麗婭的想像而已


  我完全理解梅麗婭的心情和想法。


  母愛,碧姬阿姨一生中最後,也是最燦爛的一戰!她不僅用母愛的力量擊敗了安卡古斯,更用這股力量將梅麗婭從過去黑暗的陰影中解救了出來。


  “母愛,是母愛救贖了姐姐傷痕累累的靈魂!不過,我罪孽深重的靈魂,卻是什麼愛也無法救贖的,只有地獄才是我的歸宿!”


  看著這一切,我發覺自己早已乾涸的眼睛居然濕潤了,就在這時,嘩啦一起,正在雕刻的如月右手猛地用力一砸,嘩啦一聲,我的那具已經接近成形的石像被她一記將腦袋從脖子上敲飛。


  “達克。秀耐達!你給我去死!”


  砸飛了我的石像的頭,如月抬起頭,瞪著眼睛看著半空中的我,雙眼中隱有烈火在燃燒。接著她兩腿一蹬,用力地躍起,一副要撲上來和我拼命。


  原本以為如月會輕鬆地躍起,然後在半空中放出她的七翼神龍王變身。誰知這頭暴怒的雌獅卻僅僅躍起不過一米高,就力盡從空中跌下,最後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地上。


  原本力以為力量已完全復原的如月,此時仍然還是廢人一個,她神力王之力依舊沒有恢復,可是先前給我的那股強大感覺難道只是我的錯覺?我疑惑地看著她,很快就注意到一件事:如月的腰肢似乎比從前粗了許多。


  “我答應過她,只要她完成你的雕像,我就幫她解開封印恢復力量!不過這個小女孩,看樣子還是很急燥……”


  一個聲音由後傳來,事前竟毫無預兆。我心中一驚,本能將身體前沖瞬移至百米之外,然後閃電般地轉身。


  “呀!”


  那張熟悉的面孔就在距離我不到一指遠的地方,幾乎和我撞了個面碰面,驚駭中我再次連退數步方才站穩。


  “我錯了……”


  那張熟悉的臉在我面前淡淡地道:“我原以為,精神上已經完全麻木的你,已不可能再產生驚懼這種情感,現在看來情況並不是這樣……人的心,果然是最複雜的東西,就算逆亂因果完全境界,也無法正確地推斷啊!“


  同樣的事情要是發生在從前的路西法身上,他的臉上一定會產生出“有感而發”這類的表情,然後以人類常用的語氣在我面前“感觸” 一番,但今天的路西法,說出這種“有感而發”的話時,卻像是在說一件無關人我的“無聊事”,無論語氣還是表情,都冰冰冷冷,無喜無憂。


  精神上完全麻木的我,確實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他嚇了一跳,不僅是這樣,面前的他更是讓我大吃了一驚。


  那是因為,曾經帶頭反叛創世之神,墮落天使之首,被視為墮落天使中最強者的路西法,身後那對墮落天使的象徵——本應是漆黑如墨的三對羽翼,此刻卻已褪去象徵墮落的黑色,除去每只翅膀沒稍的最後一根黑羽外,其餘的羽毛,已重新歸回光亮雪白,就象傳說中的守護天使一般。


  墮落天使路西法,即將褪去身上的最後一絲黑色,變回從前那個無愛無恨,不會為任何事物而悲喜的守護天使!


  他的右手拿著一把四寸長的短刀,左手握著一個蘋果正慢條斯理地在我面前削著蘋果皮。這本是很平凡的動作,但在我眼裏面前卻像是一具人形的削蘋果機器在工作,那種強烈的機械感仿佛在時刻警告著我,面前的他並不是“人”。


  看著滿臉驚訝的我,他露出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微笑道:


  “不錯,就象你猜想的那樣,領悟了完全境界的我,已即將失去最後一點情感……”


  話音忽止,接著他在我面前的身體,象一張被割開的畫,上下錯位地扭曲開來。


  一把銀白色的長矛,由背後攻至,從上到下,一擊將路西法劈成了兩半。


  那把長矛,由雷電織成,所過之處,不光是光線,連時間和空間都被截斷。


  “你這小鬼……”


  挨了小克裏斯汀一擊的路西法,身體就像是一張扭曲的畫,左右錯開,分離,然後在空中爆裂,化為無數的碎片分解開來。


  萬花筒空間!


  逆亂因果完全境界的擁有者最愛用的防護絕技!路西法搶先一步將身體分解,避過了小克裏斯汀的絕招——斬破雲空。就是為了學會這一招,小克裏斯汀才不惜突破逆亂因果只能領悟八成的“極限”,只是他的這一擊,威力遠不能和碧姬阿姨的最後一擊相比。


  “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啊!這就是歷代滄海龍乃至你更遠的先祖,一直所堅持的,必殺的仁慈嗎?”


  路西法的肉體在小克裏斯汀身後迅速地重組完畢,小克裏斯汀那一擊被他完美的躲過,甚至聯手中的蘋果都沒有傷到。


  偷襲失手的小克裏斯汀陰沉著臉,雙唇緊閉,一動不動地沒有說話,只是垂眉的雙眼射出的目光卻變得越來越令人膽顫。


  小克裏斯汀性格中的另一面,終於在此時暴露出來了。


  有“微笑的魔法師”之美喻的小克裏斯汀,臉上總是掛著包容一切的微笑的他,當他不再微笑時,竟比誰都使人心生恐懼。


  “愛這個世界,愛這個世界的一切生命!這就是我抵抗毀滅與創造誘惑的依託,也是我的執著!”


  雷電的長矛在小克裏斯手裏滋滋作響,照亮著他愈來愈鐵青的面孔。


  路西法歎著氣輕搖著頭,小克裏斯汀背後無情一擊令他感慨猶深,因為動了情感,他身後六翼上的黑羽多了幾根。


  “你因為我正要失去所有的感情成神而要殺我,而驅使你做出這種決斷的,卻是滄海龍一脈幾百年來一直堅持的”必殺的仁慈“!可是你明白嗎,必殺的仁慈,是世間最接近神的情感啊……”


  肉身重組後的路西法,雙手配合劃下最一刀,將果皮完整地剝離。長長的果皮由指縫間滑落掉入身下的湖中,水面上一時間波光鱗鱗,迅速聚來的幾條大魚接很快將這串果皮分而食之。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全神戒備的小克裏斯汀投向了我,對我解釋道:


  “所謂的必殺的仁茲,那是歷代的滄海龍從小就開始修行的一種思維方式。那就是當面臨情感與理智衝突的抉擇時,而必須做的事情與自身的意願激烈的矛盾時,完全無視自己個人的情感和情緒的干擾,以最冷靜的理智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毫不猶豫地去做必須去做的事!比如說……殺死自己最重要的朋友甚至是親人!”


  頓了頓,他接著道:“最令人感慨萬分,也是最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要習會這種最無情的思維方式,前提卻是先要學會愛——真真正正,完全是發自內心世界的愛,愛這世上的一草一木,愛這世間所有的人,愛這世上的一切!用對整個世界無限的愛,去泯滅個人的情感,用最有情的方式習得世間最理性也是最無情的行事手段!”


  我不以為然道:“光的背後,總有暗的影子,這話真的一點也不假!”


  見偷襲無效,小克裏斯汀暫時收回手中凝聚的長矛,以自語的聲音向我解釋道:


  “從我的先祖初代滄海龍,不,應當說是更早的從前,我祖祖輩輩的先人們,一直都擔任著人類世界守護者的職責。在龍戰士出現前那段漫長的黑暗年代裏,人類世界生存環境非常地惡劣。人類社會的領導者,每走一步都是戰戰兢兢,容不得半點失誤。在這種情況下,因為 感情用事而做出錯誤的判斷是絕對不能允許的!犯下這種錯誤的人,哪怕他是最好的兄弟或朋友,如果他的錯誤判斷會危害整個種族,如果只有殺了他才能救世界,那就毫不留情地將他抹去!我的歷代先祖一直都是這一理念的監督者和執行者,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我笑道:“這和比利亞叔叔教我的無情之道,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小克裏斯汀,我那位臉上總是掛著人畜無傷的微笑的好兄弟,在動了殺機之後,此刻已是世間最接近神的“人”。


  “有個秘密大哥你並不知曉,在百多年前的那場七年戰爭中,當時帝國的皇帝,第四代的黃金龍在戰爭中突然遇刺身亡,兇手至今不明!”


  “該不會是……”


  “殺他的人,就是我的先祖,四代滄海龍波斯卡!”


  我哈哈大笑起來:“呵呵!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啊!我原以為弑君犯上只是暗黑龍一脈的愛好,想不到滄海龍一脈居然也有些同好!”


  小克裏斯汀閉嘴不語,站在他面前的魔神替我解釋了原因。


  “殺他的原因很簡單,那個雷茲的後人為拯救一座城市的平民,要將整個帝國軍隊投入到一個必敗的戰場上!為了阻止這個災難性的錯誤,於是他最好也是最信任的朋友,四代滄海龍波斯卡就殺了他!那個過程冷血得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前一秒他還對他說我們是好兄弟,無論什麼時候都支持你,下一刻卻毫不留情地擊穿了對方的頭顱。真是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的一擊啊!四代的黃金龍到死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時的我,一直靜站一旁欣賞這一切,雖然是人類,但在做必須做的事情時,他可是比我還象神啊!”


  路西法象吟游詩人一般念叨著,將滄海龍一脈家史中最見不得光的一幕在我面前吟誦出來。


  “至於殺他的原因,是因為黃金龍的決定會令人類輸掉那場事關存亡的戰爭!殺一人而救千百萬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最親的親人,最無辜的嬰孩,如果是必須的必要的,那就絕對不心慈手軟地地殺掉他們!這就是必殺的仁慈!”


  表面上,無拘無束,與世無爭的滄海龍一脈,被稱作七大龍戰士家族中最陽光的家族,在真相被揭露後,我才發現,原來滄海龍才是真正的,“光”背後的“闇”啊!


  我讚歎道:“真是最符合生存之道的生存理念啊!當年我要是能學會這種理念,許多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只是,小克裏斯汀,繼續了這種理念的你,當時是因為他的存在,所以你才不殺我嗎?”


  我所說的他,當然是指破壞神安卡古斯。


  “不錯!”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啊!如此理性的你,從前你沒有成為戰爭上的名將,真是太可惜了!”


  我一手搭在小克裏斯汀的肩膀上,哈哈大笑道:


  “閒聊時間就此結束,我們一起上,宰了這傢伙!有機會的話,順便也把我殺了吧!”


  小克裏斯汀答我道:“如果有必要,我會的!”


  “真是太感激你了!”


  我放聲大笑,和小克裏斯汀正準備聯手攻擊,一把長槍破空飛至,劃出一片銀影,將我們與路西法強行隔開。


  “兩個無聊的臭男人,給我閃一邊去!”


  剛剛完成了最後一座雕像的梅麗婭,以六翼碧玉龍形態突然出現,攔在了我們與路西法之間。那杆長槍造型和碧落完全一致,只是槍身卻呈現醒目的亮銀色,在銀槍身上,我感覺到了和路西法手中的“水果刀”相同的氣息。


  “兩個無聊的男人,別礙事!拯救世界這麼無聊的事情,以後再做!現在閃一邊去,不要干擾我的正事!”


  她轉過身,左手對著路西法一指,大聲道:“我已經按你的要求,把雕像完成了,現在可以考慮幫我的妹妹解除封印,恢復力量了吧?”


  望著咄咄逼人的梅麗婭,路西法金屬質的面孔慢慢地綻出豐富的表情,他笑了,六翼上的黑羽,隨著他這一笑又多了一根。


  “可是你的妹妹,到現在還沒有完成她的作品啊!


  “你知道他們倆現在互相仇恨,你要她做這種事,不是太為難人了嗎?你不如多派送點任務給我來代替她吧?”


  “還是那句話,只要她能完成那尊雕像,我就會幫她恢復力量!對於你的那些作品,只是為了這些天來讓我能安靜一點,所以才特地找了點事情給你做……”


  “你明知道我妹妹她現在恨透了那傢伙,要她做種事實在勉為其難……”


  梅麗婭做勢欲動手,卻又強行忍住,悶聲離去。


  微笑中的路西法,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富人性化,此刻的他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剛剛捉弄完人的調皮小孩。


  我對著板著臉的小克裏斯汀道:“小克裏斯汀,他給我的感覺,身上的人性似乎比現在的你還要多一些……”


  小克裏斯汀很沒趣地答我道:“我的人性正在流失!”


  這時卡尤拉和小公主一行人已經來到我們身下的雕像叢林中,從峽谷外到這裏,足足有近二十裏的距離,我正訝然他們是怎麼這麼快地到來,尼諾卻在下面沖著我們大叫道:


  “長頭髮的叔叔,我來看你了!”


  笑望著尼諾,路西法將去皮的蘋果朝尼諾丟了下去,我的兒子仰著頭,張大嘴,竟是用口去接這件空中的落物。在空中做抛物線運動蘋果就象長了眼一般,準確無比地落在尼諾的大口處。數十米高的落物,衝擊力不可畏不小,但落到尼諾口中時,卻像是被人用手拿著放上去一般,沒有產生絲毫的反彈力,穩穩地被他用嘴接住了。


  從嚷著要和小克裏斯汀一起動手宰了路西法時,我的目光就一直緊鎖在這位魔神的身上。領悟了九成逆亂因果的小克裏斯汀,他給我的感覺是與自然合諧統一的“完美”。而這位擁有逆亂因果完全境界的魔神,他在我眼裏卻像是一團濃霧,怎麼也看不透。


  前一刻我還覺得他就在我面前,後一秒給我的感覺卻像是在千里之外。在他身上,虛幻與真實結合在一起,給人的衝突感是那麼地強烈,我甚至連他的具體所在的方位都難以把握。


  無視我的目光,路西法收回變身形態,慢慢地降到地面,他一邊降落一邊道:


  “我等了你四千多年了,一見面就大打出手,未免太匆忙了?讓我帶你參觀完了這兒的一切後,我們再交手也不遲啊!我想你也有許多問題想問我……比如說……那個名叫安達的女人,她和日不落山到底有什麼關係?這個問題,一定困擾了你很多年了吧?”




第四部 墮落龍魔篇 第三十五集 第二章 歷史叢林


  “這兒的雕像,除去少數幾座外,餘下的都是我數千年來的作品!雖然我製造他們時使用了強化魔法,但是時間卻是世上最鋒利的刀,即便最初時堅如鑽石,但在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後,它也開始漸漸地風化、剝落,許多曾經無比清晰的面孔已漸漸地變得模糊不清!”


  路西法帶著我們一行人,像參觀似地,游走于雕像的叢林中,他邊走邊介紹這些雕像的來歷。


  “能被我做為雕像立在這兒的,都是這千百年來各個種族最傑出的人物,或者是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


  雖然有魔神充當導遊,但遊覽的過程中,我卻完全走神了。比起這些沒有生命的石像,旁邊發生的事情卻更能吸引我。


  跟在路西法身後參觀的人,除了我和小克裏斯汀外,就只有蘭絲一人。小公主這時正和如月在一起,而卡尤拉則望著梅麗婭,這兩個同樣精明的女人正瞪著眼睛警戒地互相對看著,兩人面對面站得很近,幾乎是鼻尖頂鼻尖地站在一起。


  “你就是那個魔族的女皇帝?”


  “你就是那個多出來的碧玉龍,而且還八變了?”


  “這是我的媽媽留給我的禮物,是你的魔神幫我完成了第八變!”


  “一,二,三,四,有四個了!什麼時候,八變的龍戰士開始氾濫成災了!”


  “八變的力量並不等於一切,這種力量也不是我們最想要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想我,我的妹妹和我的弟弟,我們三人都願意用它去交換別的更重要的東西!”


  “無敵的力量往往只會帶來不幸,看你們今天的情形我就明白了!”


  “說得沒錯,無敵的力量並不能解決我們的煩惱,但卻可以解決這世上的大多數的問題!比如說……身為魔族,你對如今面臨的局勢不感到害怕嗎?”


  “哼哼……怕?有什麼好怕的?你不是才說的嗎?無敵的力量並不等於一切!”


  卡尤拉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正要轉身離開,梅麗婭卻在這時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右腕。


  “他和她……”


  梅麗婭指了指我和如月,接著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他們兩人雖強,卻都有各自致命的弱點!但我和他們兩個不同,從前的我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親人,也因為這樣,我更重視身邊的親人!我的弟弟,他雖然不是我的親弟弟,但是,我也絕對不會讓人再傷害到他!”


  卡尤拉面不改色地道:“你想說什麼?我怎麼會傷害我的兒子的父親呢?”


  她有意地把“我的兒子的父親”這幾個字加重了說。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也猜得出你心裏的盤算與想法!別玩花樣,否則……”


  卡尤拉針鋒相對的答道:“你真是想得太多了!再說一遍,他是我的男人,也是我兒子的父親!”


  梅麗婭死死抓著卡尤拉的手,手上的勁道和說話的語氣不斷地加重。


  “但你同時也是魔族的女皇!我的妹妹從前收集了大量關於你的資料,從她那裏,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太冷靜也太理智,你非常懂得利用周圍對自己有利的一切元素!在你面前,我那個心靈上有缺陷的弟弟只會淪為一個受你利用擺佈的……”


  她的話在這裏被打斷了,一雙小手從後面攬住了梅麗婭的腰,然後我的那個渾小子尼諾,像蛇一般地將整個身體從後面纏到了梅麗婭身上,整個人“黏”到了她腰上。


  “漂亮的姊姊,抱抱我!”


  又來了,這一招是這些日子來尼諾百用不厭的纏人戰術,不光是小公主,就連瞎了眼的蘭絲,也被他用此招趁機揩了不少油。


  “我叫尼諾,一,二,三,四!我今年四歲了!我今天走了很遠的路,腳很酸,能抱抱我嗎?”


  我的這個鬼精靈到了極點的兒子,在梅麗婭面前又一次地故技重施,掰著手指算自己的年紀裝天真。


  用驚訝的目光注視著這個從生下來就一直被神話了的“神之禦子”,看著他那雙睜得大大的、對任何懷有一點母性的女人都殺傷力無限的眼睛,梅麗婭怎麼都無法拒絕這個“可愛”小男孩的懇求,她很快的舒緩了臉上的表情,綻出一堆的微笑,然後轉身彎腰將他抱了起來。


  剛剛被抱起,尼諾馬上用手環住梅麗婭的粉頸,然後啵的一聲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謝謝你,漂亮的媽媽!”


  “漂亮的媽媽?”


  突然被一個陌生的小孩(相對而言)抱著叫媽媽,儘管前面加了一些修飾性的詞語緩衝,但對於梅麗婭這個母性氾濫的女人來說,“媽媽”二字的殺傷力比什麼都大。


  “媽媽?啊,這個……”


  梅麗婭被他的叫法逗得笑了,笑容中隱含著一絲說不出來的喜悅。


  “不喜歡我這麼叫嗎?那麼,我叫你漂亮的阿姨,怎麼樣?”


  “不,你還是叫,叫我前面的那個稱呼比較好聽些!阿姨,聽起來好像很老……來,多叫我幾聲!”


  “漂亮的媽媽,漂亮的媽媽……叫得好累,還是直接叫你媽媽更省事點吧!媽媽!媽媽!”


  尼諾口花花地亂叫一氣,卻哄得梅麗婭眉開眼笑,高興地抱著他又親又吻,反而將孩子真正的母親忘到腦後了。


  活寶兒子公然在母親面前“認敵作母”,身為當事人的卡尤拉,僅在他剛開口時錯愕了下,然後搖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類似的把戲,從前尼諾在她面前一定上演過無數次,所以她早就見怪不怪。


  卡尤拉逕自走到我面前,問我道:“這就是我們的兒子!感覺如何?”


  我答道:“一個臭小子……”


  梅麗婭和卡尤拉,都是讓我無可奈何的女人,只要她們不起衝突,對於今天的我來說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至於尼諾所玩的把戲,我實在沒有精力去和這個人小鬼大的臭小子折騰。


  不遠處,尼諾又一次玩起了摸乳吮奶的花招,輕易地就將母性氾濫的梅麗婭吃得死死的。對於這個活寶,無可奈何的人不僅只是我與卡尤拉,也包括魔神路西法在內。


  路西法道:“看著他,有時我也不敢相信,他真的只有四歲嗎!”


  小克裏斯汀冷冷地道:“他可全是你教育出來的,你怎麼可能預見不到?”


  一擊失手之後,小克裏斯汀的臉色就一直沒有好看過,站在他身邊,我總是能感覺到一道若有若無的殺氣。蘭絲也感查覺到了,她甚至因此站在我身體的另一側以遠避他。


  路西法答道:“我確實是給了他一些東西……只是,我也沒有想到,他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問道:“逆亂因果完全境界也不行嗎?”


  小克裏斯汀道:“這世界上逆亂因果完全境界也參不透的東西,就是人心!即使是孩童的心靈也不行!不過……”


  小克裏斯汀頓了頓,意味深長地道:“尼諾,他很特別,你不可能推算不出來!”


  路西法笑而不語。


  卡尤拉這時已站在我身邊,她的右手一伸一攙,纏住了我左臂。


  我問她道:


  “你就這麼把我們的寶貝兒子丟給別人?你不怕他被拐跑嗎?”


  卡尤拉擺擺首:“拐跑?如果真會被人拐跑,那我倒是省心了!”


  卡尤拉看了我和小克裏斯汀一眼,然後道:


  “你們倆個雖然算是怪物,但和他相比,他才是真正的『那個』吧?我們的孩子,他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啊!”


  我沒有再多說話,現在我唯一感興趣的是,路西法把這麼多的人聚到這沉月峽來,他到底想玩什麼把戲?梅麗婭能提前獲得八變的力量,肯定是他的功勞,如果再算上被我封住力量的如月,現在沉月峽內足足集結了四位擁有八變力量的龍戰士。


  我正想翻臉開打,以便能早點結束這場無聊的遊戲,這位雙手背在身後晃悠的魔神,卻在這時突然抬頭歎氣道:


  “赫克托爾,那傢伙還是那麼固執嗎?”


  卡尤拉低頭微一欠身道:“大概是因為莉莉絲的緣故吧?不,不只是她的原因,他一直堅守著他的父親傳給他的信念,沒有人可以讓他放棄,神也不能!”


  “守護族人的信念嗎?這樣的生命,在漫長的歲月裏我見過無數個了,從前這樣的人很多,現在卻越來越少了……好吧,看在這一點上,你就進來吧!”


  話音剛落,跟在我們身後半天,卻一直被魔神摒絕在沉月峽外的赫克托爾,如今也獲得了許可,被魔神傳送到我們面前。


  他一現身,便屈下右膝單跪在路西法面前,低頭不語。


  他所效忠的女皇就在旁邊,大仇家的我更在這裏,但赫克托爾瞧也不瞧我倆半眼,他的眼裏這時只有面前的魔神,整個魔族的希望!在他看來是這樣的。


  這位多年前在斯羅特要塞附近參與獵殺我的魔族將軍,在經歷了十年歲月風雨的砥礪後,如今變得更加地老成穩重。雖然是半跪著,但由他堅定的眼神以及身上散發出來的執念,旁人見了絕對不會認為他是卑躬屈膝的小人。


  低頭看了赫克托爾一眼,路西法將手往周圍的眾多雕像一指,對赫克托爾道:


  “豎在這兒的雕像的原形,大都是像你一樣執著的傢伙。他們因為執著而成功,卻同樣因為執著而英年早逝。”


  赫克托爾抬起頭,無所畏縮地與魔神對望著,不卑不亢地道:“我的父親在幫我成為龍戰士前問我,你是願意化一團火、一道光短暫地照耀世界,還是願意成為一塊朽木長久地埋在地下。當年我選擇了前者,現在我仍然一如既往!”


  “光與熱只能存於一瞬,朽木雖朽,卻能長存!不想改變主意嗎?”


  “不!那是我存在的意義!”


  心半跪著的赫克托爾,這時已站了起來,並且挺著腰,昂起了頭。


  路西法指了指遠處的初代龍戰士雕像道:“和他們一樣的口氣,一樣的眼神……好吧,陪我走走吧!”


  我隱約地看到,路西法身後被隱藏起來的翅膀,上面的黑羽又多了幾根。


  人類與魔族混雜在一起,在魔神的帶領下,行走在歷史的“叢林”中,聆聽著他的訴說。


  “在我生活過的漫長歲月裏,這片土地上的五大種族,我最早親近的種族是魔族,最讓我感興趣的種族卻是人類。


  “在魔族身上,我找到了答案!而在人類身上,我看到了意外!


  “最初誕生之時的人類,非常地弱小!因為體質的因素,他們甚至像獸人一般,天生就無法學會神授予的魔法。但在誕生到這個世界三百年後,他們卻靠著自己的智慧獨自開發出了適合人類的魔法!


  “這一尊雕像,就是第一個掌握魔法的人類,也是我的第一件作品!”


  魔神的第一件作品,因為經歷了數萬年的風吹雨打,面孔已模糊得看不清五官。先我數年來到沉月峽的小克裏斯汀,顯然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段典故,聞言之後他來到雕像前,微一彎腰做鞠躬狀,表示出對這位開創了人類魔法文明先河的先人的尊敬。一旁蘭絲跟著做了相同的動作,我卻無動於衷。


  我對小克裏斯汀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做這種無聊的事了,看來我錯了。”


  小克裏斯汀木然地答我道:“等我不會做無聊的事時,那就糟糕透了!”


  尼諾的聲音突然插進來道:“尼諾最愛做無聊的事了!”


  我閑言一驚,我的兒子尼諾正站在我背後說話,而先前我竟沒有一點察覺。


  我驚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卡尤拉奇道:“他剛才就一地跟在你後面,還很調皮地學著你走路的節奏,我以為你早發現了!”


  “啊!”


  我看了看其他人,蘭絲沖著我點點頭,表示贊同卡尤拉的話,而小克裏斯汀卻閉目做沉思狀,至於赫克托爾,他則全神貫注地盯著尼諾,目光閃爍似有所悟。所有人中,竟只有我沒有發覺尼諾跟在背後。


  “這個臭小子,真是我兒子嗎?”


  能無聲無息地跟在我身後不被我察覺,這世上也只有魔神路西法和小克兄裏斯汀能做到,而尼諾竟也有此能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正想抱起這小子好好地觀察一番,他卻跑到路西法身邊,張開了雙手,一副要人抱的模樣。


  路西法單手抱起尼諾:“尼諾,你又調皮了!”


  “叔叔,山谷裏,住著兩位很漂亮的姊姊啊!”


  尼諾笑嘻嘻地用手圈住路西法的脖子,撒嬌地道:


  “那邊那個漂亮的姊姊,就是胸部特別大的那一位,我聞到她身上的奶香味了!我想吃她的奶!”


  這個臭小子!


  聞言的我,再次對這小子生出無可奈何的感覺。


  尼諾所指胸部特大的人,正是指如月。此時她正和小公主、梅麗婭在那尊未完成的雕像前。對於我們一行人,如月擺出視而不見的樣子,小公主似乎想說服她什麼,但卻因她一直板著臉沒有開口。


  我對尼諾道:“你都麼大了,還沒有斷奶,羞不羞啊!”


  “哼哼……”


  尼諾單手按住右眼皮對著我翻個白眼並做了個鬼臉,“你管不著!白頭發的老頭!”


  白頭發的老頭子?


  縱使我早已心如死水,卻還是被這臭小子的“新名詞”激得蹦了起來,我正要出手教訓他,小克裏斯汀卻從旁邊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制住了我的行動。


  他笑著對我道:“大哥,你不覺得尼諾很可愛嗎?”


  我用力地掙了掙,卻無法擺脫小克裏斯汀的鉗制,他雖然在對我笑,但我卻覺得這個笑容非常地機械,並不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小克裏斯汀身上的情感,比上次和我決鬥時,似乎又“流失”掉了不少。


  我對他說:“你這種硬堆出來的、機械的笑容,真是難看!”


  路西法看出了我心裏的想法。


  “那次和你的決鬥後,他又有了突破,如今只差半成就可以達到完全境界了!和今天的我相比,他的心靈甚至比我更接近神!”


  接著他又搖搖頭,做惋惜狀地歎氣道:“儘管如此,你到底還是比不上你的先祖啊!”


  小克裏斯汀服氣地低頭道:“心靈的修練上,我確實遠不如他,畢竟我沒有他那麼精彩的人生!”


  尼諾在這時拍著手大叫道:“有兩個像神一樣的叔叔保護我,尼諾才不怕白髮的老頭子呢!”


  “尼諾!”


  最後,還是卡尤拉板起臉訓了一聲,這個臭小子才害怕地吐吐舌頭,收斂起囂張。他掙脫路西法的懷抱跳到地上,指著如月道:


  “我去向那個非常漂亮的大姊姊要奶吃……”


  “這個混蛋臭小子!”


  這時候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了!這個臭小子,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從人類第一次開發出適合自己的魔法時起,我開始留意到這個最弱小的種族,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驚奇。


  “因為自己很弱小,從神魔大戰前的黃金時代起,這個種族的文化中,就一直根植著一種強烈的憂患意識。哪怕是在那個沒有戰亂,沒有生存危機,各種族和睦相處的黃金時代,強烈的生存危機感,一直都深藏於他們的心中。


  “為了獲得更強的力量,從那個時代起,人類中的一些菁英,就一直在秘密地進行著禁忌的研究。而當時在大陸上尋找『那個問題』的答案的我,無聊之餘,也一直靜靜地關注著他們。


  “和其他種族相比,人類的壽命只有他們的一半甚至更短。因為生命短暫,所以他們比誰都明白時間的寶貴,為了在有限的時光裏創造出最燦爛的光芒證明自己的存在,他們無所不用其極。


  “這具雕像,是史上第一位新人類,他的名字叫達達尼亞•邁爾斯!是他踏出了舊人類向新人類進化轉變的第一步!


  “而這兩位,就是站在這裏的滄海龍的祖先!就是這對孿生兄弟完成了人類與精靈族的合併、進化過程。而旁邊這兩位女精靈的雕像,一位是最後一代的精靈女皇尼雅•泰蘭婭!滄海龍的特色技無想轉生正是來自她的血統!


  “至於另一位,她是銀翼龍的祖先,銀翼龍的特色技銀月之眼,就是出自她的血統!”


  每一具雕像的背後,都包含著一段被歲月塵埃掩蓋的歷史,路西法解說得很簡單,對於這些秘辛,我根本毫無興趣,不過他也不是說給我聽的,而是要講給旁邊那位執著的、不肯放棄的紫電龍聽的。


  在這四座雕像面前,路西法停下腳步,花了較多的時間對他們特別地解說了一番。


  “人類與精靈兩族合併的那段歷史,其真相的血腥和黑暗程度,即使是歷經數萬年光陰的我,在以旁觀者的身分看完了這出戲劇全部過程後,也不禁驚詫萬分!一個種族,一群人,為了自己信念,竟能瘋狂到如此地步!”


  說到這,他回過頭,問赫克托爾道:


  “你對這段歷史感興趣嗎?有興趣的話,我會把關於這些雕像全部的故事統統告訴你,到時候,何去何從,你的命運,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赫克托爾堅定地點著頭,沒有作答。沉月峽上空的太陽並不耀眼,太陽溫柔地將、他的光與熱平攤在峽谷的每一個人身上。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中,這位魔族的勇者身泛著一層金光,靜立不動的身體望上去,似乎也成為了周圍雕像中的一員。


  我把目光投向遠方,叫嚷著要向如月要奶吃的尼諾,並沒有像他嘴上喊的那般,真的去碰如月這個硬釘子。


  只是,令我想破頭也想不到的事情卻是,尼諾跑到如月面前後,他仰著頭,用小孩子特有的討好語氣對如月道:


  “非常漂亮、非常迷人、非常美麗的大姊姊,能不能把你手中的鑿子借我玩玩啊?”


  如月也一樣對這個小鬼無計可施,抱著看個究竟,瞧他想搞什麼鬼的心態,她將忙錘子和鑿子交給了尼諾。於是這小子從地上撿起一個被如月打斷、掉在地上的我的六頭雕像的半成品,坐在地上叮叮噹當地敲打起來。


  就在敲打石頭聲的伴隨下,路西法帶著我們遊歷完了雕像叢林,最後止步的地方,卻是初代七位龍戰士,以及站在他們身後的十賢者雕像。


  和帝國裏隨處可見的雷茲雕像不同,矗立在這兒的雷茲雕像,雖然造型相差無幾,同樣都是拄劍而立,但他身上卻被一條巨大的鎖鏈所捆綁纏繞。


  這時如月丟下專心“玩”石頭的尼諾,帶著她的姊妹來到雕像旁。對於近在咫尺的我,她瞧也不瞧一眼,彷佛我根本不存在一般,當然了,我也是用同樣的表情回敬她的。小公主和梅麗婭一左一右握著她的手,三女的手掌緊緊地扣在一起,如今她們倆是如月最大的精神支柱。


  『到最後,這個女人失去了一切,卻得到了最珍貴的親情!』


  我心裏恨恨而又嫉妒地想著。


  周圍靜了下來,魔眺神也停止了述說,他把目光投向我,又轉向如月,來回轉了幾圈,看意思像是要我倆互相問候一下。


  不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才不買他的帳呢,催促道:


  “喂,這尊雕像怎麼全身纏著鎖鏈,他又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來歷典故,快說啊!”


  路西法沒有答我,只是把目光投向如月已經鼓起的小腹。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如月已經懷有身孕。我的右臂一緊,感覺到卡尤拉和我貼在一起的身體靠得更近更緊密了,我當然猜得出她此刻在緊張什麼。


  “別擔心!”


  我對她道:“那個孽種,我現在就把他……”


  “變態的老爸,你的頭好難雕啊!”


  尼諾的聲音又一次插了進來,他在遠處大聲嚷嚷著,不僅如此,還囂張地朝我扔了一塊石頭。因為氣力不足的關係,石頭在飛來的過程中就耗盡動能掉到了地上,在地面上彈了幾下後,慢慢地滾到了我的腳邊。


  “臭小子!”


  就在我因為尼諾而分神的時候,梅麗婭和小公主同時覺察到了我的想法,小公主緊緊地抱住如月,而梅麗婭則將身體擋在了如月與我之間。


  她一抖手中的銀槍,槍尖指著我的鼻子道:


  “你想幹什麼,混蛋弟弟!你要是敢亂來,我就和你拼命!”


  我看看滿臉懇求之色的小公主,又瞧瞧一臉堅決,誓死保護如月的梅麗婭,還有旁邊那位不動聲色,卻隨時可以出手的小克裏斯汀,我心裏明白,在這兒我真的是什麼都做不了。


  我對路西法道:


  “把這尊雕像的故事繼續說下去吧!”


  但這位魔神並沒有直接答我的話,反而問我道:


  “那個小女孩,她腹中可是懷著你的孩子!”


  “……”


  見我不答,他又補充了一句。


  “還是個男孩呢!”


  四周一片寧靜,所有人,包括紫電龍赫克托爾在內,都在這時屏住了呼吸。魔神把問題擺到了我的鼻尖,將我逼到不能逃避的位置。


  靜默了數秒後,我答他說:“我有孩子嗎?”


  這時我感到胸口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難以呼吸。那種難以言喻的心酸感又冒出來了,我最討厭的感覺。


  我右手捂著胸口道:


  “除了他以外,我沒有別的孩子!”


  我感覺到了卡尤拉的欣喜,她誤解了我的意思,但如月和小克裏斯汀都知道我在說什麼。


  路西法問如月道:


  “你肚子裏的孩子,想好名字了嗎?”


  “想好了!”


  一直裝成沒看到我的如月,此刻卻將目光緊緊地放在我身上。她放慢了說話語氣,將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裏吐出來。


  “孩子的名字,就叫拉爾茲,跟隨我的姓,全名叫拉爾茲•法比爾,乳名,拉法!”


  像是怕我聽不明白她的話,說完了這些,她又補充了一句:


  “這是我初戀男友的名字!我希望孩子長大後,能夠成為像他一樣的男人!”


  雖然明知如月是故意用這個名字來氣我,但我還是被激得妒火中燒。


  “拉爾茲?拉法?這是什麼混帳名字!”


  我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如月,而她也以同樣的目光回視我。我們在彼此的眼睛。裏都看到了同一種東西:仇恨,無盡的仇恨。


  “妹妹,別這樣!”


  梅麗婭轉過身,張開雙臂抱住如月的頭,用身體隔開我們互相仇視的目光。小公主卻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左手,用乞求的語氣道:“哥哥……”


  氣氛變得沉悶而壓抑,最後打破沉悶的,還是魔神。


  “雷茲身上的這條鎖鏈,所代表的含意,是一種叫責任的東西。十賢者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創造了龍戰士,然後又用責任這條鎖鏈鎖住了他們。”


  我趁機從這段討厭的對峙中脫身,轉移注意力地哼道:“嗯,一群狡猾的老孤狸,很會利用人性的弱點!”


  路西法對如月道:“雷茲的強大,是因為他的身上一直被責任這條鎖鏈束縛而強大!成為龍戰士後,他經歷的每一場戰鬥,都不僅僅是為自己個人而戰!這就是他和你,還有你的父親的最大區別所在,因為你們的內心深處,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是因何而戰!”


  如月低頭,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他又將目光投向小克裏斯汀,問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說你仍然不如初代滄海龍嗎?”


  小克裏斯汀看著初代滄海龍的雕像,靜思了一會兒後,他低頭道:


  “和我的先祖相比,我的人生軌跡實在太順利,太平淡了!我從前心靈完美,只是因為它幾乎是一張白紙……”


  路西法轉過身,看著初代滄海龍的雕像道:“作為交換條件,一會兒的戰鬥,如果你不插手,我就絕對不使用月瀆!”


  小克裏斯汀身體劇震,路西法的這話對他衝擊極大。


  路西法道:“離完全境界只有半步之遙的你,心靈應當已經不再完美無缺了!你心靈上的修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小克裏斯汀低下頭,默默地退到我身後。


  赫克托爾卻在這時走了上來。


  “你讓我在旁邊旁聽了這麼久,告訴了我人類進化、發展的全部歷史!你無非是想讓我明白,人類能成為大地主宰者,並不是偶然的!”


  “你找到答案了!”


  赫克托爾道:“主動放棄對抗,和人類合作合併,才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路西法笑而不答,而赫克托爾卻將目光轉移到了卡尤拉身上,瞧了她一陣後,他低頭道:


  “你沒有做錯!”


  他的這話是說給卡尤拉聽的,卡尤拉的人類魔族和平共處的方案,赫克托爾正是最大反對者。


  卡尤拉的臉上開始露出喜悅的笑容,她雖然一直在利用赫克托爾,卻不希望他因為和人類為敵而戰死。


  赫克托爾摸著胸囗自語道:“和他們相比,我是個凡人,我能力有限,我無法阻止歷史車輪的前進!但我並不想在無法抗拒的命運到來時什麼也不做!”


  那一刻,他的臉露出了覺悟的表情。


  能夠看透他人心裏想法的魔神,立刻察覺到了他的所思所想。


  “人的心,世上最難理解的東西!我又算錯了,赫克托爾!”


  擁有逆亂因果完全境界的魔神路西法,他可以一眼看到人的思想,卻無法提前算出他人心中的想法。


  路西法的右手食指尖上,凝出一個桔色的光球,約有拇指頭大小,他對赫克托爾道:


  “固執雖然是人性中的弱點,但很多時候卻能成為一個種族進步的動力!好吧,既然你已經有所覺悟,那麼我就送你一件禮物,讓你能完成最後的願望吧!”


  他曲指一彈,桔色的光球脫手飛出,正中赫克托爾眉心。


  “一個月內,你可以隨意自如地使用第七變的力量,而且詛咒不會發作!不過使用的機會只有一次!”


  “魔神的賜力,赫克托爾面露喜色,他朝路西法深鞠一躬,眼角的餘光這時才飄出一絲落到我身上,其中充滿了怨毒。


  我當然明白他為何如此恨我,是因為他的妻子莉莉絲。


  我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七變級數的紫電龍,在我眼裏也不過是一隻無足輕重的蟲子,我根本沒有興趣和他玩。


  鞠完躬後,赫克托爾轉身就走,看來他要急著離開沉月峽。


  路西法叫住了他。


  “我和那傢伙的決鬥馬上就要開始了,怎麼沒有興趣在一旁觀戰?”


  赫克托爾頭也不回地答道:


  “不必了,魔神大人!結局在開始前就已註定了!沒有必要再看下去了!


  急著離開的他只是在經過尼諾身邊時停下了步伐,伸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拍。


  他對尼諾道:“以後魔族的命運,就全靠你了!”


  尼諾恍若未覺,仍然專心地敲打著手中的石像頭。


  赫克托爾走了,我掙脫卡尤拉的摟抱,逕自走到路西法面前,大聲質問道:


  “懷舊的歷史劇已經落幕,糟糕而拙劣的表演也已結束!現在該辦正事了!回答我,安達,她和日不落山到底有何關係,為何當初她在日不落山時,力量會莫名地增加!”


  這是糾纏了我十幾年的疑問,我知道路西法一定知道答案。


  路西法他沒有回答我,反而將身體背了過去,目送著赫克托爾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廾。我留意到,他身後那三對被隱藏起來的翅膀,表面所剩無幾的數根黑羽,此刻正飛快地褪去色彩,逐漸地回復到雪一般的潔白。


  很快,他左右六隻翅膀上,每只僅餘下一根黑羽還未褪色。


  我又問了一次:“別裝模作樣了,快點答我!”


  他回過頭,用毫無表情的臉對我送出一個冰冷的微笑。


  “殺了我,我就告訴你真相!”


  “找死……”


  戰鬥,隨即在數秒後爆發。







第四部 墮落龍魔篇 第三十五集 第三章 流失的記憶


  領悟了逆亂因果九成境界的小克裏斯汀,通過他的絕招天人合一,將自我與自然完美合一,通過截斷對手身體與自然的聯繫,來達到最大限度封印對手魔法能力的效果。


  而同樣的招式在擁有逆果因果完全境界的魔神身上使出,效果卻精妙得更令人驚乍。他僅舉起一隻左手,就在瞬間將沉月峽及其周邊方圓數十裏範圍內,所有的魔法元素一次“搜刮”得乾乾淨淨,一點一滴都不留給我。


  之所以是用“搜刮”而不是用“吸吶”,那是因為他只是將六大魔法元素中的水元素吸入左手中,其餘的五種元素被他凝聚成團,最後化成五具外表為龍戰士形象的“魔法元素人”。


  這五個元素人面日五官一應俱全,其形態分別是初代碧玉龍、初代赤甲龍、初代,銀翼龍、初代鐵背龍,以及我的先祖初代暗黑龍。


  六系魔法元素中,他唯一沒有召喚出的元素人,恰恰是水系的。


  風火水土光暗六系魔法中,水系歷來被認為是威力最弱的一種,除了回復性魔法超強外,水系的攻擊型魔法並不多,達到九級的攻擊型魔法甚至沒有。不過智賢者諾查•丹瑪斯卻將水系魔法視為打開魔法世界真理之門的鑰匙,並預言最強的魔法師必定是水系出身。


  他有兩句名言,一句是“操縱時間的人可以操縱世界”,而另一句就是:“領悟水之奧秘的人,也就領悟到了魔法世界的真理”!


  魔神路西法就用令人匪夷所思的魔法操縱技巧,驗證了這一句話。


  被路西法漏過的水元素,此刻全集中在他左掌中。那只化為水屬性的左手,整只手掌呈半透明狀,在陽光下閃發著淡淡的藍光。五根水晶般的手指撫琴似地順序捋動著,在那只手的操縱下,這五位元沒有生命的元素人彷佛活了過來,使用著生前最得意的絕招同時對我發動進攻。


  因為所有的魔法元素都被抽盡,我無法使用強力殺傷性魔法,戰鬥一開始就變成最原始的肉搏戰。


  一邊操縱著五具傀儡一般的“龍戰士”對我發動攻擊,路西法還有閒情在一邊對我指點:


  “無,是隱藏於六大屬性外的第七種屬性,可隨意轉化是它的特質,但它並不等於是最強的!”


  但我並不吃他的這一套,他的指點我根本就沒聽進去。


  現在的我狀態依舊糟糕透頂,在日不落山中了米伽勒的安魂曲後,來自希安的感覺再次消失了。沒有希安的幫忙,我最強的兩極合一的絕招就無法使出。操縱傀儡元素人的路西法已經手下留情了,那五個龍戰士只是以他們的生前絕技出招,並沒有用逆亂因果尋找我的弱點,但依然打得我狼狽不堪。


  路西法對我說道:“一百秒,你如果無法支持超過一百秒,我就要從你身上取走,一樣東西!”


  無法揮出逆世轟天拳的我,只能以左手的逆鱗和這五個傀儡交手。


  路西法用八變的力量級數,完美地模擬出了他們最巔峰時的武技。五個傀儡元素之人中,先祖卡魯茲無疑是最強的,一動手就直接黏上來和我貼身肉搏,同樣的逆鱗,同樣風格的聞不容發招式。交手不過數秒,我的身上就多處掛彩。戰到最後,我仗著自己以情感推動的力量較強,右肩硬捱他一劍,以一劍換一劍的方式,將這個由暗元素化成的傀儡一劍劈碎。


  我剛剛毀掉暗黑龍傀儡,赤甲龍的傀儡就接著跟上補進,待我費盡心血擊退這個傀儡後,鐵背龍傀儡又接著跟上,而先前被我擊碎的兩個傀儡卻在這時迅速地復原。


  絕對不會死的傀儡元素人和十八年內絕對無法被殺死的我,進行著沒完沒了的車輪戰。他們五個人是路西法手裏的玩具,和他們戰鬥著的我,也覺得自己像是魔神手裏的玩具。


  我心中的殺氣慢慢地堆積著。


  本來我對路西法是沒有半點殺機的,我甚至很想死在他手裏,但我極其厭惡這種被人當猴要的感覺!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在反抗別人施加在我身上的命運——背負在暗黑龍家族身上受詛咒的命運,父親為我“安排”的命運,還有狗皇帝強加在我身上的命運!


  他們就像絞索一般地套在我的脖子上,不住地收緊,讓我窒息,讓我痛苦不堪。好不容易,我掙脫了他們——儘管代價之大,慘痛得令我生不如死,但我總算掙脫了任人擺佈的感覺,總算掙脫了被他人擺佈的命運。


  但現在,這種感覺又回來了!


  隨殺氣和鬥志的增強,我能使出的力量漸漸地開始攀升。


  三倍極限,四倍極限,五倍極限,七倍極限……我的力量逐漸恢復到和如月第二次決鬥前的巔峰狀態。


  當我精神狀態提升到可以揮出逆世轟天拳的時候,路西法又有了新的動作,他背上的六隻羽翼有五隻同時變色,由翼尖向翼根,暗灰色迅速蔓延到了整只翅膀。


  “看來沒有靈魂的他們是打不敗你了,那麼,當我以五種模擬的人格,賜予他們靈魂時呢?”


  如果說先前的五個元素只是受人擺佈的傀儡,出招時的招式雖然精妙,但他們“自身”卻缺少“人”所應有的“魂”,再強也只是傀儡。但在路西法的翅膀變色的一刻,這五具傀儡全都有了自己的“魂”!


  暗黑龍卡魯茲的悲涼感,赤甲龍嗜武成性的“狂”,鐵背龍的豪邁,碧玉龍的放蕩不羈,銀翼龍的正義執念,這五位前輩性格中最亮眼的“魂”,全在那一刻一起爆發了出來。


  有了魂的他們,不但攻擊的招式有了生命而且更加靈動,戰術上也一改先前的車輪戰,化為一擁而上的聯手圍攻。赤甲龍和鐵背龍正面對我強攻;銀翼龍攻擊我的上方;暗黑龍則發揮他殺手型戰士的本色,繞到我背後不時地偷襲;至於武藝相對最弱的碧玉龍,則持著長槍站在戰圈的週邊,有一槍沒一槍地瞧準時機對我刺上幾記。


  他們單獨一個人的武藝都有弱點的,但五人聯手互補不足,完美地將所有的破綻全部消除。即使已恢復了使用天滅的能力,我仍無法應付他們“活過來”的聯手攻擊,數招之內就陣腳大亂狂退不止。


  “弟弟!住手,不要傷我弟弟!”


  見我敗北在即,梅麗婭舉槍撲上來從背後偷襲路西法,路西法舉起右手的“水果刀”,看似隨意地向身後一劈。就像是自己送上門挨砍似的,梅麗婭的銀槍擦著他的身體劃過刺空,然後她“主動”地將胸口迎向了對方的致命一刀。


  路西法以逆亂因果完全境界劈出的這一刀,輕易砍中梅麗婭左胸心臟處,中刀的她連哼也來不及哼一聲身體直墜向地面。


  “姊姊!”


  看到這一刀的我,頓時眥目欲裂,強烈的衝動之下,腦海裏只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爆碎,體內瘋狂湧動的龍力瞬間急度膨脹。


  二十倍極限!


  借著瘋狂提升的力量,我以巨石壓卵之勢,恃強破巧,一下子將圍攻我的五具傀儡龍戰士轟得粉碎。


  “該死的魔神,不要傷害我的姊姊!”


  擊碎了元素人後,我不管一切地撲上去揮拳猛轟路西法。雖然處在極度狂怒的狀態下,但我總算還明白任何有形的招式都對其無效,正面強攻中將所有的招式舍去,化為最簡單,最直接的“真”。


  所謂的“真”,是當初我被小克裏斯汀逼得沒辦法後想出來的招式,說白了就是將武功中的招式全部拋棄,化為最簡單直接的直線攻擊法,恃強破巧,以更快的力量更強的力量擊垮對手。


  面對著我的瘋狂一擊,路西法用對付梅麗婭的方法沖著我刺出一刀。


  “很不錯的想法!可惜的是,即使是再簡單再直接的『真』,只要是肉體使用出來的招式,在完全境界面前,還是可以找到它的『因』”


  當魔神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裏響起時,我的右胸一痛,已中了路西法的一刀。路西法對我刺出的一刀,切割時間,扭曲空間,明明是後出手的他,卻變成先出手,搶在我揮拳攻擊之前斬中了我。


  他對我說:“操縱時間和空間的戰鬥技巧,你還有的學呢!”


  路西法刺出的這一刀,正中我右胸的第三根肋骨處,我龍魔變身的“因”之所在。


  “四十五秒,真糟糕,你只支撐不到一半的時間……”


  他無比遺憾地看了我一眼,緩緩地伸出右手,點向我的眉心。


  此時的我,因為被對手一刀刺中要害,體內的龍力魔氣絞成一團,不但變身形態被強行解除,全身上下更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食指尖點中我的眉心。


  刺痛傳來,我只感覺眼前一黑,魔神路西法逼近了的臉,那張變得沒有半點人類感情的臉,一下子又變得虛幻而不真實起來。


  我,置於黑暗、潮濕、令人窒息的空間裏,難以呼吸。


  “加把勁,用力,吸氣,放鬆,孩子的頭快出來了!”


  一線光明撕破黑暗,四周的空間推擠著我,把我推向另一個世界。


  終於,我見到了光,強烈的光,耀目的光,刺得我難以睜眼,耳邊只能聽到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緊張而又興奮的叫喊。


  “出來了!頭出來了,艾娜,再加把勁,用力!”


  我忽然感覺到呼吸進鼻子的空氣清爽了許多,接著屁股上被重重地打了一下。我想張口說話,嘴裏卻只能發出“哇,哇……”的哭聲。


  “恭喜你,是個男孩,很漂亮的男孩子!”


  迷迷糊糊,我被抱到一個女人面前,然後一雙溫暖的手接過了我。


  “讓我看看……他像他的父親嗎?”


  “當然了,你看這鼻子這嘴,和他真是一模一樣!”


  門被撞開的聲音,然後是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哈哈,我果然沒有預見錯,是個男孩子!喂,基斯,別再喝酒了,艾娜給你生了一個兒子!”


  我的眼睛總算適應了周圍的光線,我先看到的是一個身穿星見服的男人,是我的義父,不過是年輕時的他。義父站在門口位置,右手抓著一個醉鬼模樣的男人,正要將他拖進房間裏來。


  醉鬼看上去也很年輕,手裏拿著一個酒瓶,正不停地往嘴裏灌酒。


  “喂,基斯,你現在當爸爸了!再這麼不振作,小心兒子有樣學樣,將來變得像、你一樣!”


  義父雙手使勁一拉一帶,醉鬼身體一個趔趄,被拉得半滾半爬地跌進屋裏,手中的酒瓶也飛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


  “男孩女孩有什麼區別?不過是多一個被詛咒的孩子罷了,有什麼好高興的!”


  嘴裏這麼叨咕著,男人卻抬起了低垂的手,然後將那只散發著濃重酒味的手放在了我的臉上,他看了我一眼,突然狂笑起來。


  他問義父道:“他就是你預言的那個孩子?”


  替我接生的產婆已經依照吩咐離開,房間就只剩下了母親、義父、我,還有他,我的父親。


  義父答道:“是的!他完全繼承了你的力量,他長大後,會是第八代的暗黑龍戰士!將來,他會是打倒那個人的人……”


  “黑暗的家族裏誕生的黑暗的後代,還有同樣黑暗的命運!”


  父親突然大聲狂笑起來,打斷了義父後面的話:


  “好吧,既然如此,我的兒子,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達克吧!”


  為我取了名字後,他的精神猛地一振,先前的頹廢之氣一掃而光。


  他拍著胸脯大叫道:


  “從今天起,我戒酒了!”


  望著重新振作的父親,本應當是非常高興的母親,卻在這時摟著我,抱得緊緊地……


  在喚醒我記憶最深處的往事後,魔神的聲音在我腦海裏響起。


  “生命之所以會為情感而痛苦,那是因為他們還有記憶和回憶,如果這些東西都不存在,一切都變回像初生的嬰兒般白紙一張,痛苦也就不會再發生了!”


  這時我已經略微明白,路西法點在我額心那一指的用意了。


  我有點惶恐地問他道:


  “你想取走什麼?”


  他答我道:“回憶!我要將你的記憶一點一點地抹去,清空,讓你回到初生時的狀態……不正是這些過往的舊事,讓你痛苦不堪嗎?”


  “……”


  “在失去他們之前,我給你個告別的機會!”


  “……”


  “我想你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


  “很恨我吧?兒子?恨我的話就想辦法超越我,然後殺了我!”


  “克裏斯汀,救救這孩子。他全身都凍僵了!”


  達克•秀耐達,你這傢伙最討厭了!等我長大後當了皇帝,我一定會殺了你!”


  “討厭我?嘿,你也給我記著,凱薩琳•法比爾!等我長大後我一定會娶你為妻,讓你永遠面對著你最討厭的人!哈哈哈!”


  回憶,像水泡般不斷地從我的記憶之海的底部冒起,上升,泡鼓出水面,在陽光下短暫地折射出七色光彩,最後啪地一聲破裂,永遠消失不見。


  我不斷地回憶起過去,看過一眼,做最後的告別後,便迅速地將他們忘卻。


  回憶,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忘卻,或許是一劑治療創傷的良藥。


  回憶,忘卻,回憶,忘卻,我的大腦不斷地重複著這一思維過程,起初我對此欣喜若狂,但隨著她和她的出場出現後,一切卻有了變化。


  “你叫什麼名字?漂亮的姊姊,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安達,安達•路易士!”


  “安達?很好聽的名字!方便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住在哪里?”


  “我才剛到風都,暫時還沒有找到住處……”


  “沒有住處?啊,沒關係,姊姊你可以住我家!我家可是……哎呀,我說錯了,我那個變態老爸,他可是有名的大色狼,姊姊你這麼漂亮……”


  憶起往事時,我方才發覺,少時的我竟和我的混蛋兒子尼諾十分地相似,一樣地口花花,一樣地看漂亮的“姊姊”就流口水,一樣地稱呼自己的父親為“變態老爸”。


  “少時的我,真的是這樣的嗎?若真是這樣,那不正應了一句話『有其父必有其子』了嗎?”


  模糊的記憶重新變得清晰,看著過去,對照著現在,不僅讓人感歎唏噓,只是,這份唏噓才剛剛開始,卻因為記憶泡沫的破碎而一併消失。


  “我和安達是怎麼相識的?”


  怎麼也無法憶起和安達相識的經過時,惶恐與不安的情緒開始發芽。


  “喂,傑拉德,那個彈豎琴的黑髮女孩是誰啊?看上去很淑女很漂亮的那個,幫忙打聽一下!”


  “她都不認識?她叫希拉,是朱雀學院的校花啊!”


  ……


  “對不起,你們誰看到我放在樹下的豎琴了嗎?剛才還在這裏,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豎琴?好像剛才被一個瘦瘦的傢伙隨手拿走了……”


  “啊,怎麼會這樣,那是我的琴啊!”


  “沒關係,我記得那傢伙,我現在就幫你找回來!啊,好痛!”


  “不必找了!希拉,別上當,就是你這個臭男生把琴藏起來了!剛才我都看到了!這些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不想門牙少掉就快點把琴交出來……”


  “啊,大姊你拔刀幹嘛,我只是想和這位元小姐認識交個朋友!啊,還真砍人,救命啊!”


  待我和希拉認識的經過浮出記憶之海時,我的心裏已是萬分地恐慌了。


  “不,這些記憶,這些記憶要留下來啊!它們,它們是我最後擁有的東西了!不要奪走它們!”


  我開始歇斯底里地大叫著,恐懼的嫩芽瞬間長成了參天的大樹,充斥著心靈。


  路西法冰冷地在我耳邊道:“就是因為曾經擁有快樂,最後又失去了,所以才會有痛苦,今天的你才如此地痛不欲生!而忘卻是治癒這種痛最好的良藥!”


  當他說完這段廢話,關於我和希拉初識時的回憶,也像肥皂泡一般地破碎消失。


  “不要啊!”


  我伸出手去挽回,五指卻只撈到了一些虛無的碎末。


  “快住手,不要把我的記憶奪走!不要呀!”


  我竭力地想挽回,但記憶仍然在不斷地破碎,消失……


  “混蛋!我叫你住手!”


  起初只是恐懼,但很快轉眼間就化為了無盡的怒火,“你這個混蛋魔神,你是自找死路!”


  我來沉月峽,最大的奢望就是像約翰•蒙特雅一樣,中了月瀆,然後懷著家人圍聚闔家幸福的美麗幻想,流著眼淚快樂地死去,僅此而已……可是這混蛋魔神卻要將我最後擁有的東西——回憶也要奪走。


  他應當明白的,這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我,僅存的一縷陽光了!


  路西法刺中了我的逆鱗!恐懼化成了憤怒咆哮著!


  “希安,你臭小子還不滾出來,你媽媽就要消失了!”


  當恐懼之冰與憤怒之火同時充斥我的內心時,我心裏來自希安的感應又再度出現。


  “我的好兒子,終於肯出來了!”


  感覺希安站在我身後,我欣喜若狂地大叫著:


  “來吧,兒子,我們今天為守護你母親的回憶而戰!”




第四部 墮落龍魔篇 第三十五集 第四章 神話終結


  戰鬥在繼續,記憶的流失也在持續。


  即使了有了希安相助,我仍然無法解除路西法施加在我身上消除記憶的魔法。


  “逆亂因果和兩極合一是互相克制的!逆亂因果無法化解兩極合一的魔法和武功,而面對逆亂因果使用出的針對精神和心靈的魔法攻擊,兩極合一同樣也束手無策。”


  無法停止記憶的流失,我想要保護自己的記憶,就只剩下殺死魔神一途了。


  因記億不斷流失而逐漸瘋狂的我,不顧一切和希安聯手,一出手就是兩極合一的最強絕招。


  首先,我們要打碎的,是這個受魔神力量操縱的空間。


  “亂序切割!撕破這個該死的禁制空間!”


  我和希安的手掌對貼在一起,蛛網般的空間裂縫不斷地將四周沉月峽上方的空間切割得支離破碎。當我製造出的空間縫隙蔓延到地面上時,小克裏斯汀和梅麗婭聯手,製造出一個護罩罩住了方圓數百米的空間,暫時擋住了縫隙的蔓延。


  而在護罩之外的其他地方,空間縫隙所過之處,毫不留情地將一切物質切開、撕碎,然後割成魚鱗般的碎片,路西法養在湖裏的魚,棲息在湖邊的鳥,翩舞在空中的蜂蝶,還有原本綠茵蔥蔥的各種花草,全在這一切下化為碎末。


  居住了萬年的家,被我一擊就完全毀滅了,路西法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不怒也不喜。


  他對我道:“塵歸塵,土歸土,有生就有死。若世界必然毀滅,我不會刻意去拯救它!若世界必然興旺,我也不會特意去毀滅它!這是我幾萬年來的生存理念,到目前為止還是這樣!”


  對於蔓延到面前的空間縫隙,他揮動短刀繞著身體畫了一圈,竟像割斷繩索一般地截斷了我的空間縫隙,身體分毫無損。


  “既然你什麼都不想管,為什麼要剝奪我的記憶!唔!”


  從前的回憶,又一次湧上來了!


  一個少年,一個少女,正親密地一起泛舟湖畔。事前,少年先請少女吃了許多又鹹又辣的食物,然後讓她喝了大量的冰水。泛舟湖畔之時,一陣湖風吹過,少女忍不住打起了寒顫,少年趁機摟住了她,而少女也快樂地接受了……


  像石子投入心湖,蕩起溫馨的回憶,帶來溫馨的感覺,然後,當激起的波紋消失後,一切也都像鏡花水月般化為烏有。


  “不要啊!”


  又一段非常重要的記憶失去了,我開始瘋狂,然後暴走,和希安聯手,我們父子倆同時出拳,以同步同速朝路西法猛轟過去。


  我截斷過去,希安創造未來,過去與未來融合在一起的一拳,被我稱為過去未來拳!


  “你的兩極合一,還沒有到完美的至境呢!”


  不躲不閃也不擋,直到我和希安的雙拳並排轟到面前,路西法的身體突然由一變一口一二,化為兩人。


  兩個一模一樣的路西法,右手同持一把一樣的短刀,一人一刀,分別斬向我和希安。就像前次砍中我一般,這回我和希安一樣無法躲過他的攻心一刀,父子倆同時中刀,同時被斬得向後飛跌,同時被封印了變身形態。


  本來,我和希安聯手的兩極合一,是可以剝奪對手使用時間魔法的能力。但在擁有完全境界的路西法面前,我們卻失敗了,原因是我們的配合不完美。


  “知道為什麼你的兩極合一會有破綻嗎?因為你們出招的時候正被那些不能忘記的過去所干擾、羈絆。只要你出招的時候能夠主動地去忘記那些正在流失的記憶。你們的兩極合一就會完美得連完全境界也無法找到破綻。”


  要想阻止記憶的流失,就必須打倒魔神路西法。可是要打倒他,我又必須主動地去忘記那些記憶。這是他為我結的死結,無論我怎麼做,都將失去那些最寶貴的回憶。


  就在我和希安極力化解對方的力量,想儘早回復變身能力的時候,又一段回憶冒出來了。


  暗黑龍的蘇醒之夜,瘋狂的我,忍痛承歡的安達……


  “不要啊!”


  甜美的回憶還在繼續,意識到很快將會發生什麼的我,不顧一切地和希安往對方身上重轟一拳,借助另一極端的力量以最快捷的方式解除了路西法加在我們彼此身上的禁制。當然了,這種野蠻的化解方式讓我們一起狂噴鮮血,同受重傷,所幸有最終回復咒文護體,影響不是很大。


  變身能力恢復,當腦海裏還在回蕩著甜美的記憶時,我和希安再一次攻向了路西法。還是和先前一樣的招式,這一回,我們父子倆勉強能做到完美的同步了,路西法無法操縱時間複製自己,他只能後退,不斷地後退以躲避我們的這一擊。


  退退退,不斷往高空往天上退,退後了不知多遠,接著,那段回憶啪的一聲又在我的腦海中消失了。


  又一段珍貴的記憶失去了,心靈受到劇烈震撼的我與希安的配合再次出現破綻,看准機會反擊的路西法,又用同樣的方式連出兩刀,一人一刀,斬得我們父子倆一起噴血,從高空狼狽地跌落地面,摔了個全身骨碎。


  躺在地上,等著最終回復咒文修復好身體的時候,又有兩個甜美的回憶失去了,在蒼龍學院的高塔上安慰我的安達,還有我和希拉的第一夜……


  “不要奪走我的記憶啊!”


  記憶不斷地失去,我的腦子也越來越空虛,到最後只剩下一個意念:不惜一切地保住殘餘的回憶,不管是痛苦的,甜美的,心碎的,它們都是我最後擁有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想再失去了。


  爬起來,和希安聯手,再戰鬥,然後再被打倒,再站起來……如此反覆重複了不知多少回,但結果都是一樣,受到記憶流失的干擾,我和希安配合反覆地出現破綻,結果就是被路西法一次又一次地砍倒在地。逆亂因果的完全境界竟是如此可怕,只要現出一絲破綻,立刻就是挨刀重創的結局。


  想要保護過去的回憶,就必須先忘記過去……這是一個可怕的死結,我陷進去了,怎麼也掙不脫。


  在一次又一次被打倒的過程中,我徹底忘記了父親的音容笑貌,忘記了和他有關的任何事,母親的印象很快灰飛煙滅,到最後,我對安達的回憶,也只剩下天之裂痕生離死別的那一幕了。


  那曾是我最不願意去想起的一幕,可是我現在卻不得不拼命去保護它,因為要是連它也忘記,安達在我的記憶裏就會永遠消失了。


  無限的恐慌中,我和希安使用了最強的聯手技——天絕。


  “代表創造的初始之門,開!”


  “代表湮滅的終結之門,開!”


  “兩極合一,時間與空間,統統給我靜止下來!”


  當我和希安開啟初始之門和終結之門,並將兩門合一,創造出那創造與毀滅並存的空間時間後,原本緩慢流失的記憶卻突然以白駒過隙般的飛速閃電消失,我甚至還不來品嘗最後的甜美,以及甜美過後的失落與苦澀,它們就已經從我的記憶裏被抹去了。


  我想不起安達是誰了,也很快忘記了義父,然後是碧姬阿姨,我的記憶將在一分鐘內全部失去,而這最後的一分鐘,也恰好是我能維持“天絕”的時間。


  天絕,並沒有鎖住路西法的身體行動。如月當初會被鎖住動彈不得,正是因為她,不懂得我創造的空間的運行法則。但路西法不同,他擁有逆亂因果的完全境界,通曉一切事物的運行法則。除了人心以外,世間的事沒有他參不透的,在我的空間裏,他依然能夠自由地行動。


  不過,他雖然參透了我創造的空間的運行法則,但行動也大受限制。


  天絕,將初始之門與終結之門合一,鎖死一切空間和時間,即使是創造者的我和希安,也一樣無法在這兒揮出“過去未來拳”,魔法在這兒也難以發揮作用,因為這兒遲滯的時間幾乎禁制一切魔法——除了精神類魔法不受影響,我和希安還有魔神路西法,以最原始的肉搏方式戰鬥著。


  我與希安的拳腳攻擊,路西法只能單手揮動天誅承受我們的痛毆。他手中那把用來削水果的刀,其實就是跟隨了他數萬年的佩劍,天誅。


  在戰鬥中他告訴我,原本天誅是長劍,不過在日不落山之戰時斷了,這萬餘年來他閑著無聊,於是就將餘下的斷劍磨成了水果刀,至於另外大半截劍身,則被他重新融化鑄造成一杆長槍送給了梅麗婭。在這場生死大戰中,他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對我這個最糟糕的聽眾講故事。


  血在我們“三人”之間飛濺著,大多是我和希安的,但也有部分是路西法的。我和希安的配合已漸漸地接近完美,終於能在魔神身上造成傷害。但付出的代價是記億流失得越來越快,我每攻一招,每出一拳,都有一份“過去”在消逝,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故意親手抹掉過去一般。


  時間一秒一秒地去,路西法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背後的六隻羽翼都殘破不堪。鮮血淋淋。即使受了這麼重的傷,但他卻一直在微笑著——那是立於天之彼端的“神”的微笑。


  浴血的魔神,依舊以凡人無法模仿的表情微笑著,而和他交手的我與希安,卻像兩頭受傷而瘋狂的野獸,幾乎是憑著本能在戰鬥著。


  是的,我們父子此刻已和野獸無異。


  記憶失去得越多,保有的人性也越淡薄,每一次失去,都是一種劇痛,痛到最後,也只剩下野獸一般的瘋狂和野獸一般的兇殘。憑著撕碎路西法的執念戰鬥的我們倆,身上的傷勢比對手要重得多,身上成對的器官幾乎都失去了一半——我的右肩中了一刀,整條右臂連著半個肩膀外加背後兩隻肉翼,一起被路西法一刀斬斷。左半邊的臉挨了一刀,一隻眼睛連著大片皮肉也被他一刀劈飛。


  希安的情況和我類似,只不過他失去的是左半身的肩膀、手臂、翅膀還有一隻右一眼。至於我們身上其他部位的大傷小傷,就更是不計其數了。


  一對野獸一般的父子和一個隨時都在微笑的神的戰鬥!


  當時間持續到最後一秒,天絕的效力即將消失的瞬間,我的記憶已流失到了神龍廣場的那一幕,希拉留給我的最後回憶,那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不能再失去了!”


  剩下野獸般戰鬥本能的我,就在那個夢即將破碎的一刻,腦子裏突然迴光返照般地清醒過來,因為我明白,如果這個夢碎了,我不但會忘記希拉,就連身邊這個和我一起並肩戰鬥的“兒子”,也會消失。


  “希安!”


  我大叫一聲,和我心靈相通的兒子會意地點點頭,和我聯手使出先前被路西法破過無數次的那一招。


  我揮出截斷時間的過去之拳,希安揮出創造時間的未來之拳,過去與未來融合在一起,一起轟出。


  只有在天絕的世界裏,我和希安只有在他崩潰消失前的瞬間,才能揮出父子聯手的最強一拳。


  在那最後一刻,我們父子倆終於達到了心靈合一的完美,但是卻已太遲了。


  當我們父子倆並肩轟出的拳頭距路西法還有一米之遙時,天絕的威力正在消失。周圍的空間與時間由靜轉快,正逐漸恢復正常。天絕的反噬,兩極合一的後遺症,就在天絕威力減弱的瞬間,開始兇猛地爆發了。


  天絕的反噬無比兇猛,我們爺倆身上的每一塊肉,每一根骨頭,都在兩個極端的力量的擠壓下,分解、爆碎!


  首先承受不住的是我們父子倆的心臟,在先前的惡鬥中它們承受了太多的壓力,每分鐘超過四百下的心跳已突破了肉體承受的極限,兩道血泉帶著兩顆血淋淋的人心,同時從我與希安的左胸處噴射出來,然後在空氣中炸得粉碎,鮮血濺了面前的魔神一身。


  魔神路西法依舊在微笑著!


  在神的眼裏,凡人都很可笑。


  雖然我們倆的聯手一拳還在保持著慣性轟向魔神,但我知道我們已經敗了!我們。父子的拳頭,絕對無法在天絕的效力消失前轟中路西法!在打中他之前,我們父子就會先炸為漫天的碎肉!雖然最終回復咒文會讓我復活,可是那時的我將因為失去一切記憶,變得像初生的嬰兒一般。


  或許忘記過去也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幸福,但我不想這樣!那是我犯下的罪,我必須贖還!因為那是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


  關於希拉的音容笑貌,漸漸地淡去了……


  當我在精神上也絕望地放棄,準備接受重新開始的未來時,整個戰鬥過程中一直操縱著一切的魔神,做了我怎麼也想不到的事。


  他將身體主動地迎上前,被本來不可能打中他的拳頭狠狠地轟中。


  天絕,剝奪一切不死狀態,剝奪一切防禦狀態!


  在天絕的效力消失前被我和希安的“過去未來拳”轟中,就算是擁有完美體的安卡古斯也一樣必死無疑!


  魔神路西法的生機,就在那一刻被我們父子聯手轟碎!


  卡尤拉女人的直覺果然沒有錯,我和路西法的決鬥,活下來的那一個,將會是失敗者!


  “為什麼?”


  拳頭轟中路西法時,若不是反噬即將爆發,我已無法說話,否則很想問路西法為何要這麼做。


  主動地迎上我們“致命”的一拳後,路西法又做了一件無聊的事,他的右手拋掉天誅,兩手分搭上了我與希安轟在他身上的拳頭上,接著送入兩道力量,壓制,化解著我們父子體內即將爆發反噬之力。


  兩極合一是逆亂因果完全境界的剋星,而兩極合一帶來的反噬,卻也只有逆亂因果完全境界的擁有者可以調和化解。


  “為什麼?”


  時間與空間都已恢復正常,預計中的肉體爆碎並沒有發生,喘過一口氣來的我終於能問魔神這個問題。可是他沒有作答,反而繼續輸入力量,讓從我身體裏分離出來的希安回到我的體內。


  “為什麼?”


  我又問了一次,其實這個結局我早該猜到的!從交手到現在,即使是在我和希安使出天絕的那段時間裏,路西法有無數次打敗我們父子聯手,殺死我的機會!


  是的,是無數次!只要他願意,憑著我和希安不完美的配合,早就被他殺死無數次了!從戰鬥開始時,路西法就一直在放水。


  路西法還是沒有答我,他做了第三件最無聊的事件:將我和希安合一後,鬆開右手,插入自己左胸,一掏一抽,竟將心臟血淋淋地挖了出來,然後一把塞入我洞開的左胸之中。


  “我不需要這個,我有最終回復……”


  我的話才說一半,塞入的心臟已主動與我胸口的血管連接,很快與我的身體結合。


  “為什麼?”


  我第三次問了相同的問題。


  你一生都在和自己命運抗爭,我也一樣!到最後一刻,我仍然受著它的誘惑!不過……”


  路西法又沖著我笑了,這一回,他的笑不是立於天之彼端的“神”的微笑,而是一個與命運抗爭的“人”勝利後釋然的微笑。


  “逆亂因果的完全境界,我終於戰勝它了!”


  路西法的背上,那六隻殘破不堪的羽翼,那六隻即將化為完全雪白的守護天使之翼,此刻已漆黑如墨……


  而我自己……


  記憶,源源不斷由路西法“送”給我的“心”裏湧出,痛快的回憶,甜美的回憶,交織在一起同時讓我品嘗著,淚水與微笑,痛苦與快樂混成一杯百味交集的雞尾酒,它的滋味讓我笑著流出了眼淚。


  我本來以為我已不會流淚!


  路西法對我說道:


  “你和那個小女孩,你們都有自己的心魔需要戰勝!你所需要的是原諒自己!我送給你的心,只有當你原諒了自己時才會發揮作用!不過在此之前,他會讓你很辛苦!”


  要我原諒自己?這又談何容易?


  苦笑之餘,我問路西法道:


  “那個問題,安達和日不落山的關係……”


  “答案就在我送你的『心』裏!只要你能原諒自己,就能從『心』裏得到答案!”


  “現在的我,可沒有心情玩這種猜謎遊戲!”


  “你必須自己找出答案!否則即使得到了答案也沒有用!”


  路西法被我和希安擊中胸口正中,一左一右兩個拳頭印的凹痕並排著異常顯眼。和我說話的時候,無數的細痕由凹痕處生出,像快速成長的樹根不斷地在他身上蔓延著,所過之處,不時地有身體組織枯萎、老化、然後像樹皮般地由他身上剝落下來,最後在空氣中爆碎。


  他看了一眼胸口,又回頭看了看我們交戰前離開的地方,笑著對我道:“尼諾已經幫那個小女孩完成了雕像,雖然結果很讓人不滿意,但總算是完成了!我也該去做最後的收尾工作了!”


  他這一輪的微笑,是正常人看到有趣的事物時,忍不住發出的會心一笑。


  沖著我一笑後,路西法從我面前消失了,再現身時他已站在尼諾完成的雕像前。


  “尼諾,這就是你的作品嗎?呵呵,你居然把你的父親雕成這個樣子,小心他踢你的屁股哦!”


  站在我的雕像前,路西法昂著頭,放聲大笑著。尼諾完成的頭像,已經被接到如月完成的無頭石像上。只是,我的頭像的模樣實是慘不忍睹,一眼大一眼小,歪著嘴巴獗著鼻子,模樣要說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臭小子……”


  做了不想做的事,殺了不想殺的“神”,心情極惡劣的我現在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谷地裏所有的人,此刻都聚集在雕像旁。戰鬥已經結束,路西法並沒有掩飾他胸口的大洞、身上不斷蔓延的裂痕,此戰的結果,已一望可知。


  路西法問小克裏斯汀:“這樣的結果你喜歡嗎?”


  我的好兄弟答道:“我只希望,當那一天到來時,我也能像你一樣。”


  而尼諾卻指著路西法左胸口的那個大洞問道:


  “叔叔,你的身上有個洞,裏面空空的,好像少了什麼!”


  “那是叔叔的心,剛剛送給人了。”


  “送人了?”


  尼諾看了看我,我和路西法一樣,全身血跡斑斑,左胸口的位置傷患雖然恢復了,但這個位置的衣服同樣也有一個大洞。


  “給我的變態老爸了嗎?”


  路西法點點頭。


  “那麼這樣一來,叔叔你不是沒有心了?你沒有心,難道不會死嗎?”


  他伸出手摸了摸尼諾的頭髮,點點頭道:“是的,所以叔叔快死了……”


  一旁的卡尤拉看著路西法,今天的結局她早就猜到,但目光中依舊悲淒萬分。


  “哎呀……”


  尼諾叫了起來,昂著頭看了路西法幾眼,數秒後,他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要抓狂的話。


  “叔叔你真是大方啊!這樣就把心送人了!叔叔,你死後,做不做器官捐獻啊?”


  “尼諾!”


  即使是魔神的寵兒,這一回也沒有人幫他了,他的母親終於動了怒。卡尤拉抓起了尼諾,一手托在他的腹下,一手狠揍他的屁股,落掌如風,一口氣打了他六七下,直到被路西法阻止才停下了手。


  卡尤拉出手相當地重,痛得這個臭小子齜牙咧嘴哭喪著臉大喊救命。


  “叔叔,媽媽要打我,你為什麼不救我?”


  “因為我要你明白,以後你再惹事,叔叔可不能幫你了。”


  尼諾從卡尤拉手上跳下來,抓著路西法的大腿,指著一旁的小克裏斯汀和梅麗婭道:


  “叔叔不必擔心,以後小鬍子叔叔和漂亮的媽媽會保護我的!”


  “真沒良心,我還沒有死,你就開始找替代品了……”


  “可是誰都不如叔叔你疼尼諾啊!”


  “你的甜嘴真會哄人!為什麼你就學不會哄哄你的老爸呢?”


  “因為他是變態啊!尼諾不會也不想哄變態嘛!”


  他們一“老”一少,自顧自地說著話,根本就不把一旁的其他人放在眼裏。路西法抱起尼諾,漫步向一旁的雕像叢林。先前和我戰鬥,部分雕像因為在小克裏斯汀布下的防護罩之外,已經被損壞了,但大部分還算完整無缺。


  圍觀的眾人本能為他們讓開一條路,誰都明白,現在路西法要為自己找一塊最後的墓地了。路西法抱著尼諾一路走去,經過蘭絲身邊時,他停了下,伸出右手在她的雙眼處一抹。


  他歎道:“雖然殘缺也是一種美,但人生中,這種美還是越少越好吧。”


  蘭絲的眼睛先前能複明,只是因為受這個魔神創造的世界影響的假像,在我用亂序切割破壞了路西法創造的空間後,她的眼睛又失明了。但路西法的這一抹,卻又令蘭絲的眼睛重新恢復了神彩。


  和魔神如此近距離地接觸,蘭絲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叔叔果然知道尼諾想要什麼啊!”


  尼諾拍著手笑了起來,原來他先前問路西法是否願意器官捐獻竟是這麼一回事。


  但這臭子小色狼的本性馬上就原形畢露。


  “能不能把姊姊的胸脯也變大啊,尼諾喜歡大胸脯的!”


  這下連路西法也默然無語。


  梅麗婭攔住了他們倆,她急道:


  “你答應過我的,只要完成那個雕像,就幫我的妹妹解開封印!雖然是尼諾幫忙的,但也算……”


  路西法答道:“她身上的封印,在你帶她來這裏的那一天起,我就幫她解開了!”


  “那她的力量怎麼還是時有時無?”


  “那是因為她的心還封印著,你應當明白,八變力量的強弱取決在於心的修行!她雖然擁有第八變的力量,卻缺少能與之相匹配的心靈!像那邊那個傢伙一樣,不能戰勝自己心中的弱點,她的力量就永遠也不會恢復。”


  梅麗婭看了一旁的如月,還想再說什麼,卻也無話可說了。


  路西法轉過頭,看了一直默不作聲地小克裏斯汀一眼,最後道:“你和他們一樣,你也有自己需要戰勝的東西!”


  小克裏斯汀點點頭,算是明白。


  然後他繼續往前走,除了尼諾外,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目送著這位神話走完他人生最後的一程。


  “叔叔,為什麼你不多活幾年!等尼諾長大了,不怕變態老爸了,你再去死也來得及嘛!”


  “其實叔叔早在四千三百年前就該死了,可是上天偏偏又讓我活了下來,不過今一天終於可以終結了……”


  “四千三百年都活過來了,再多活十幾年不行嗎?”


  “不行!”


  “為什麼?”


  “因為叔叔已經找到可以接替我的人了!我等了他們四千三百年了!叔叔已經活得很累了……”


  “是變態老爸和那個有奶水的漂亮姊姊嗎?”


  “也許是吧……”


  “尼諾明白了,叔叔把『心』送給變態老爸,是先預付他做苦工的工錢啊!”


  “說得不錯啊……”


  路西法抱著尼諾,在一尊雕像前停了下來,然後他將尼諾放下,一手輕撫石像,眼裏射出無限的深情。所有的人隨即將目光集中到這尊雕像上。


  那是一尊純粹的白玉雕成的少女玉像,少女一手著燈,正深情地望著遠方,似乎是在等候情郎歸來。


  這尊雕像的年代顯然極其遙遠,因為附近其他雕像,面貌早已因風化而模糊不清,但這尊雕像的容貌卻依舊栩栩如生,明顯是受到他特別的保護。


  他問尼諾道:“尼諾,你知道什麼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嗎?”


  “我老爸經歷過的……”


  “那也算是一種吧!”


  “那麼叔叔的這一種又是什麼呢?”


  “當你不會老也不會死時,可是你所愛的人,卻會日漸蒼老直到死亡!看看她們,一點點地衰老直到死去,而你卻年華依舊,真是一場可怕的災難……我用了一萬年的時間找到了那顆甜美的果實,可是在品嘗過甘甜的滋味後,卻不得不用數千年的時間去回味失去的苦澀!”


  “尼諾聽不太明白。”


  “將來你會明白的……”


  “對了,剛才叔叔說爸爸和漂亮的姊姊是繼承你的人,那麼,尼諾又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答案得問你自己了!”


  “尼諾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啊,我怎麼知道答案!叔叔……”


  路西法沒有回應。


  尼諾:“叔叔……”


  手撫石像的路西法,不知何時已經凝成了一尊石像,石像的眼睛,正無比柔情地看著面前的少女。他和她,當年不知是何等癡情,以致數千年後,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戀戀不忘。


  曾經無敵的神話,就這麼化為這片雕像叢林中的一員。


  尼諾默不作聲地看著面前的石像,許久,他彎下腰拾起插在地上的天誅,再直起身時,臉上已掛滿了淚珠。


  沉月峽內,殘餘的綠意正在不斷地消退,原本翠綠的沉月峽,很快換上了一件淡黃色的秋裝。這裏的一切都是受魔神力量的影響方才如此美麗,在魔神逝去後,它們也將被打回原形。


  一個時代,結束了!




第四部 墮落龍魔篇 第三十五集 第五章 播種


  沉月峽之戰後的三天,戰敗了卻活下來的我,又一次陷入渾沌般的精神混亂中。


  路西法“送”給我的那顆心臟非常怪異,它不但沒有給我帶來任何的好處,反而將我折騰得更加痛不欲生。到目前為止,它唯一的作用是將我心中的痛楚放大:只要我一想起往事時,那顆心就會痛得像揪住一般,痛苦程度遠勝從前。從前我用傷害如月的方法來減輕痛苦,但現在我如果再冒出類似的念頭,心痛就急遽地加重。


  “這哪里是預付我的工錢,簡直是折磨人的道具!”


  這三天裏我不止一次地想把它挖出來扔掉!若不是那個秘密的答案就在“心”裏的話!我請小克裏斯汀幫忙,希望憑藉他逆亂因果九成半的悟性,替我解開這顆“心”的秘密。小克裏斯汀卻意外地在這顆魔神的心臟裏發現了一樣東西:哈姆巴石!


  一顆完整的哈姆巴石,而且上面並沒有附著令人恐懼的萬神血咒,它居然就藏在魔神路西法的心臟裏!


  小克裏斯汀替我檢查時,尼諾也在一旁看著。聽到他的說法後,尼諾叫了起來。


  “原來第十二顆哈姆巴石被長髮叔叔藏到心臟裏了啊!”“第十二顆?哈姆巴石不是只有十一顆嗎?”


  我和小克裏斯汀一起大吃一驚。到目前為止,世人只知道哈姆巴石共有十一顆。知道下落的哈姆巴石總為十顆,與其對應的是世上十位不同血脈的龍戰士。至於那第十一顆,則在日不落山一戰後下落不明。


  “這當然是第十二顆啦!以前叔叔告訴過我,這是他墮落前的一年無意中撿到的,私藏了起來。以前尼諾想要來玩玩,叔叔卻收起來不肯給我。叔叔說他藏在身上,只要我找到就送我,可是尼諾摸了半天怎麼也找不到!誰會想到他會藏在心裏,叔叔真賴皮啊!”


  尼諾的話,解開了我們心中的謎團,但小克裏斯汀卻有心地問他另一件事。


  “那麼第十一顆哈姆巴石呢?路西法前輩有告訴過你它的下落嗎?”


  “有啊!”


  尼諾笑了起來。


  “叔叔說過,第十一顆和第十二顆一樣,都沒有附帶著詛咒。至於它在哪里,嘿嘿,尼諾知道在哪,不過……那是我和叔叔的小秘密,絕對不會告訴你們的……”


  自從那天在路西法的石像前哭過後,尼諾很快恢復了過來。天誅成了他不離手的玩具,他的左手總是拿著一塊木頭或石頭,神兵天誅變成了雕刻刀,我經常看到他拿著天誅胡亂搗騰一陣後,手上多出一堆亂七八槽的雕像來。小克裏斯汀很關心第十一顆哈姆巴石的下落,一再地追問,但尼諾卻怎麼也不肯說。


  而在我精神混亂的這段時間裏,卡尤拉則忙著處理路西法之死的善後事宜。路西法之死的消息傳出後,整個魔族上下一片混亂。無論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魔神路西法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從前無論魔族遭遇多大的危難時,只要一想起自己的背後還站著一位“神”,他們都相信自己的種族能度過難關逃出生天。


  但是今天,這位“神”卻死了。儘管傳說他是自己選擇了死亡,但他終究還是死了。他拋棄了一直崇拜他、相信他的魔族,選擇了死亡。


  消息傳開,整個魔族上下先是集體失聲,然後譁然,接著絕望之氣充斥著整個阿沙尼亞。這個差點雄霸整個大陸的種族,因為這個消息而產生了混亂,主要是精神、意識形態上的混亂,確切地說,應當是迷茫才對。沒有了魔神的指導,他們不知自己該走向何方————雖然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裏,這位魔神幾乎不干涉魔族甚至人間的事務,但是大多數魔族都在心裏認為他一直在暗中指引著這個種族,不管是官方宣傳還是他們自己騙自己,在大多數魔族的潛意識裏都是這樣想的。


  半個月後,待失落與迷茫稍緩過後,絕大多數的魔族,都接受了卡尤拉為他們選擇的命運,和人類和平共處,共用這片大陸。


  這段時間,卡尤拉幾乎都和小克裏斯汀待在一起,一個是魔族的最高權力者,一個人類世界最強的也是最接近神的龍戰士,這兩個人主宰著大陸上最強的兩大種族的命運。


  卡尤拉開動國家機器,大肆宣傅魔族與人類和平共處的美好未來,魔族的宣傳機構勾出了一張異常美麗的畫面:


  兩族合併後,居住在阿沙尼亞的魔族可以自由地前往人類帝國定居、生活,帝國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三百年前,魔族被逐出了阿拉西亞,重回這片肥沃的黑土地,這是這三百年來整個魔族的最大願望,但現在不流一滴血就可以實現了,前景不是很美好嗎?


  人類與魔族間積累了數百年仇恨,又豈是她的幾句話就可以化解的?相信卡尤拉這番宣傳的人幾乎沒有。但是在魔神已經死去的時候,對前途迷茫的魔族眾生,也只能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順從卡尤拉為他們選擇的命運。


  卡尤拉是個極聰明的女人。她當然明白自己的做法肯定會被絕大多數的魔族視為叛徒。所以她在宣傳的時候又有意透露一個消息:說這一切並不是她願意的,而是被我強逼的,我將魔族滅族為要脅脅迫她。只是身為女魔皇的她,必須把整個種族的命運放在第一位,只好忍辱負重嫁給了我……


  在宣傳上,我被她描述成了一個殘暴、荒淫、無惡不作的暴君。這方面她不需要費太大的力,本來魔族的心中,我早就是這樣一個形象。


  結果,本應背上“民族敗類”惡名的她,倒成了救魔族於危難水火之中的聖女。


  對於這個極其理性理智的女人,卡尤拉的這些做法我看在眼裏,真是非常地無可奈何。有時我在想,希拉和卡尤拉,這對表姊妹的身分如果互換一下後,坐在卡尤拉位置上的希拉,她會怎麼做呢?


  我想不出答案來,因為我剛剛細想起這個問題,那顆會把痛苦放大的心,立刻就開始折磨我了,讓我無法繼續思考。


  至於小克裏斯汀,他對卡尤拉的幫助很簡單:他把力量釋放出來,讓一片原本很荒涼,難以看到綠意的城市,瞬問變成充滿鮮花綠草的樂園。他不停地展現自己近似於神的實力,用“神跡”告訴魔族,他們今天面對的對手,不是凡人而是“神”。


  我瞭解小克裏斯汀,他的本性是極厭惡做這種以威壓人的事的,但他還是做了。必殺的慈悲並不是用來殺人,如果某個令人厭惡的行為方式可以帶來和平,拯救世間,如果這種方式被認為是必要必須的,那麼滄海龍一脈絕對會是這行為方式最堅決的執行者。


  我們一行人一直住在芭羅珊城沒有離開,主要原因是我不想再南行了,而這裏接近沉月峽,在魔族心中是近乎聖地的存在,它的重要性不會輸給魔都,卡尤拉也打算就在這裏簽署魔族與人類的和平協定。路西法死後的第二十天,代表魔族最高權力的八大元老家族,有七家都先後表明意見,無條件同意卡尤拉兩族合一的計畫。


  唯一沒有表明態度的,是紫電龍赫克托爾。有消息說,魔族內部那些堅決反對卡尤拉意見的死硬派,如今都聚集在赫克托爾的身邊。告密者送來消息說,他們計畫在三天后,也就是魔族和人類簽署和平協定和聯合協定的那天展開行動。


  在我的眼裏,今天的赫克托爾,即使能自如地使用第七變的力量,也不過是一個小丑罷了。我在想,他再這樣做下去,先殺他的人會是誰?是卡尤拉,還是小克裏斯汀?


  我想那個人是小克裏斯汀的可能性極大,心態上越來越接近神的他,如果他認定需要殺人才能實現和平,那麼他的目標絕對是死定了。


  我在等著,等著赫克托爾的最後結局。


  至於如月,她什麼都沒有做。她現在的情況和我很類似,路西法不知道在她身上搞了什麼鬼,她的神龍王變身雖恢復了,但力量卻是時有時無,極不穩定。至於黃金龍的力量,因為龍魄被毀,已經永遠不可能復原了。


  這段時間,她一直與小公主和梅麗婭住在一起,我從小公主那裏得到一些關於她的消息,現在的她成天待在花園裏,默默地拔弄著一株株從沉月峽移植過來的花草,有時候一朵花,一根青草,一隻小蟲子,都能讓她看上老半天。


  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起來,預計腹中的孩子將在三個月後降世。待那個“恨的結晶”出生之後,帝國內的那些守舊派和保皇黨們,大概會開始想入非非吧!而那時,估計卡尤拉也要因此而無比煩惱了。


  尼諾和拉法,誰才是合併後的帝國的繼承者呢?各方勢力估計又要上演一幕幕的好戲了,一群螞蟻,為了掙奪幾片麵包屑而廝殺的場面,一定非常地精彩!


  我無限期待著那一天早點到來。但這一切現在還比較遙遠,在此之前,還是先讓我享用一下紫電龍赫克托爾•埃莫斯這個小丑表演的滑稽劇吧。


  魔族與人類的和平協定簽署順利地舉行了。關於這個協議,魔族內反對者不少,支持者很少,大多數人則是用沉默的方式被動地接受了。


  協議簽署時,被動接受者都待在家裏,以不作為的方式接受即將到來的命運。支持者也大都躲在家裏,因為他們背負“民族敗類”的惡名,所以,如今在我和卡尤拉簽署的行宮外聚集的人,幾乎全是反對者,只有他們才有耐性千里迢迢地趕到這兒。


  魔神路西法已死,女魔皇卡尤拉被我“脅迫”,現在能領導他們的,也就剩下魔族的另一位龍戰士,紫電龍赫克托爾。


  由卡尤拉一手安排策劃的協議簽署儀式,完全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政治作秀。她在城內的路西法廣場上搭了個高臺,然後讓我和她坐在臺上公開簽署協定。為了讓全體魔族市民都知道協定的內容,她命人把協定的內容刻在巨大的石板上豎在廣場中央,每個字體都有巴掌大小,站得老遠都能看得清楚。


  很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份被大多數魔族視為“喪權辱國”的協定,其條款的內容,完完全全是由卡尤拉和她背後的魔族勢力擬定的,人類這方沒有半個人插手,就連小克裏斯汀也沒有發表意見。


  這樣的結果是我有意造成的,我對卡尤拉說,這個協定,上面的內容她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喜歡的話,把協議寫成要讓全體人類成為二等公民,充當魔族的奴隸也成。


  梅麗婭的擔心一點都沒錯,今天的我既不負責任又極其惡劣,讓卡尤拉在我身邊是很讓人害怕的,因為她很容易就操縱了我。卡尤拉雖然得到了我如此許諾,但她所寫的協定的內容,卻相當地公允公正,極力地做到了人類、魔族一碗水端平。


  因為她明白,在今天過後,她就將是人類與魔族這兩大種族實質意義上的統治者了!她的職責,不光是要保護魔族的利益,也要維護人類的利益,否則她就坐不穩這個位置,她必須改變以魔族立場看問題的習慣,必須放棄狹隘的民族世界觀。地位變了,意識形態也要變化,這一點卡尤拉做得相當的好。


  當協定正式簽署下去後,人類與魔族持續了三百多年的戰爭,就此畫上了一個句號。如果十賢者看到這個結局的話,他們一定會氣得從墳墓裏爬出來。人類“打贏”了戰爭,“吞併”了魔族,可是統治者卻是魔族的女皇——那是肯定的,我已經明確地告訴卡尤拉,將來這個國家就由她來治理,愛怎麼治理是她的事,就算她對人類進行種族滅絕我都不會在意。


  人類與魔族的最後一場戰爭,就這麼以近乎荒唐的方式結束。當然了,人類這方,對於這種結局無法接受的人同樣也是數不勝數。可是當最強的滄海龍也站在卡尤拉一邊時,所有的人類反對者都失聲了。


  鬧劇結束了!但在收場的時候,我眼中的那個小丑卻跳了出來。


  紫電龍赫克托爾就在站在離我不到一百步遠的地方,他分開那些反對人群,獨自一人站到了我面前,鳴雷爪,他的武器,此刻正套在他的右臂上。


  小克裏斯汀沒有殺了他,這讓我很驚訝。我看了我的好兄弟一眼,用目光問他:


  “你必殺的仁慈,怎麼沒有使出來?”


  小克裏斯汀答我道:“因為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


  我將目光重新投向赫克托爾,他邁著穩健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向我所在的高臺走來,直到負責警衛的士兵攔住他為止。


  卡尤拉也站了起來,她用雙手抓住我的左手,哀求道:


  “算了吧,放過他吧……”


  我有氣無力地答她道:“今天的我才懶得殺人呢,只要他別煩我!”


  卡尤拉跳下高臺,張開雙手攔住赫克托爾。


  她一反常態,低聲下氣地哀求道:“停下來吧,赫克托爾,你不可能打倒那個男人的!”


  赫克托爾暫時停住了腳,他靜靜地看著卡尤拉,搖搖頭,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道:


  “我只是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守護魔族,這是我人生的信念,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卡尤拉低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知道你心裏恨我!”


  “恨你?是有一些,但不是很多!你過去一直在利用我,這一點我很早就清楚心了!從很小的時候起,你就是個在任何時候都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的人。如今發生的事,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


  “不必擺出這樣的表情!從現實的角度來說,你沒有做錯!但是,從道義的角度來說,我有我必須做的事情!”


  卡尤拉歎著氣挪開了身子,她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堅決。誰都看出來了,赫克托爾是存心要來尋死的,而且是打算死在我的手上。


  站在高臺上,高高在上地俯視抬頭昂望我的紫電龍。


  我問他道:


  “你應當明白的,你不可能打倒我的。”


  “我明白!”


  他的回答十分坦白,令我驚訝的是,他看我的目光裏,我居然無法找到一絲的仇恨,他應當是恨我入骨的!


  “為什麼一心來找死呢?現在轉身回去,在詛咒發作前,你還可以和家人度過很幸福的幾十年。”


  “我的家人很重要,但是,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我堅持的信念更重要的了!”


  我不屑地嗤道:“你堅持的信念,無非就是守護魔族,守護自己的種族吧?”


  赫克托爾沒有答我,只是坦然地望著我,目光異常地堅決。


  我大笑道:


  “真是有夠愚蠢的念頭啊!國家利益也罷,民族大義也罷,其實都不過是一堆狗屎,不過是統治者為了維護統治而使用的洗腦工具而已。那些什麼沒有國哪有家的口號,沒有民族哪有我們,什麼為大家犧牲小家,不過是哄人去死的愚民言論罷了!對於你我來說,沒有什麼比和家人一起幸福的生活更重要的了!以你的聰明,怎麼會被這些狗屎矇騙?回去吧,赫克托爾,你改變不了什麼!死的人已經夠多的了,我已經厭煩再殺人了。”


  對於今天的我來說,如果把大陸上的人類屠盡,可以換來希拉母子的復活,我是絕對會去做的!而現在站在我面前的赫克托爾,他卻是堅持著和我完全相反的另一種信念的人。


  像赫克托爾這樣的人,在我的眼裏是非常可笑的。不過認同這傢伙的人大有人在,我轉過頭看了站在遠處那個女人一眼,她正用極度尊敬和羡慕的眼神望著赫克托爾。我明白她因何而羡慕,赫克托爾死了會成為英雄,可是她即使自作多情去獻身也沒人會認可她,因為她是被拋棄的人。


  我有耐心和赫克托爾廢話這麼多,只是因為現在的我,實在無聊無趣得想要自殺。好不容易有一個有趣可笑的傢伙出現在我面前,白白放過就太可借了。


  至於說殺他?


  不,我才捨不得殺死赫克托爾呢!這傢伙是件很有趣的玩具,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樂趣。路西法送給我的心,這些天來時不時地發作,已折騰得我不知痛苦為何物了。我需要一點別的東西來調劑生活,否則在這種不死不活的精神狀態下活著,更是人間最可怕的酷刑。


  “回家吧,赫克托爾!放棄那種愚蠢的念頭,放棄那些狗屎一般的信念吧,我不想再殺人了!”


  我知道赫克托爾今天絕對不會放棄的,不過這場解悶的遊戲我還想多玩一會兒。


  但是赫克托爾已沒有再和我多囉嗦,他怒吼一聲,變身,套在右臂的鳴雷爪電光閃爍,一記紫電破神拳,吼叫著向我轟來。


  “無聊的傢伙,明知不敵還要打,想當英雄嗎?”


  即使可以隨心所欲地使出第七變的力量,儘管現在的我狀態相當地糟糕,力量只有巔峰時的兩成不到,但和赫克托爾相比,我們之間的差距還是太大了。沒費多大的功夫,我一擊就將躍起挑戰的赫克托爾轟回原處,外加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


  “英雄不過是坨狗屎而已,就算被再多的人當成英雄,不管死後有多麼榮耀,死了還是死了!這世界上真正真實的,還是能實實在在,握在手中的幸福啊!問你一個很無聊的問題,為你身後那些完全不認識的傢伙拼命,值得嗎?”


  我跳下高臺,一腳踩在了赫克托爾的頭上,腳上使勁地出力,剛才那一擊他受了重傷,現在正口吐鮮血不止,但這傢伙仍然掙扎著要爬起來再戰。


  “赫克托爾大人!”


  周圍圍著的十幾萬魔族,那些跟赫克托爾一起來到這座城市的人,此刻開始騷動起來,不顧一切地要朝我所在的方向沖。維持秩序的帝國士兵已經制不住他們,不過有個擁有“神”級別的龍戰士在身邊就是方便,他一個大範圍的重力魔法,就將這些為了民族“獨立和自由”而戰的傢伙們的雙腳,牢牢地釘在地上了。


  完成了制止騷亂的工作後,小克裏斯汀收了手,像入定般地原地不動地站著。領悟了逆亂因果的九成半境界後,這傢伙變得越來越不像“人”了!有時我在想,對於風之大陸上的各大種族來說,看似人畜無傷的他,對這個世界的危害,可能會比我更大吧!


  眼前的情形,好像赫克托爾已經達到了部分目的,他成為了魔族心中的英雄,一個悍不畏死向惡魔挑戰的勇者。


  我不想讓他這麼舒服地達到目的,於是鬆開腳,低著頭大聲對他道:“雖然我是人類的龍戰士,但是我討厭人類更甚討厭魔族!我故意把一切權力交給卡尤拉,就是想瞧瞧我的同胞們發覺他們打贏了戰爭後,卻發現統治者是魔族時的表情!”


  我的聲音很大,有意地讓全場的人都可以聽到,包括小克裏斯汀和後面的那個女人在內。我知道我的話會讓更多的人不安,不過管他的呢。


  我問赫克托爾道:“我都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你還是不想改變主意嗎?好吧,為了證明我所言非虛,我就把我帶來的人類士兵全殺了來表現我的『誠意』,你覺得如何?”


  一個冰冷的聲音馬上在我身後響起:“大哥,你愛怎麼玩我不管,但是,別太過分了!”


  妨礙我的人馬上出現了,而且還是絕對有能力制止我的傢伙!這讓我相當鬱悶。


  回想起來命運真是有趣,小克裏斯汀,我的好兄弟,從前是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最可倚仗的幫手,現在卻成為我為所欲為最大的障礙了,最要命的是,偏偏他的武藝要比我強得多。


  “過分?嘻嘻,我知道我現在很令人厭惡!討厭我,那就殺了我!”


  對於他,我只能用要無賴的方法來下臺。


  “如果不是有安卡古斯存在,我會的!”


  “不要整天板著臉像個冰人,你現在的樣子真是噁心!表現得憤怒一點,痛心疾首一點都成,不要成天擺出這種冰冰冷冷的感覺,很讓人想吐的!”


  小克裏斯汀木然道:“我正在努力地尋找失去的感情,一時還調整不回來!”


  “真是的!”


  我咕噥了一句,回頭對著剛剛爬起來,正搖搖晃晃地努力想站穩的赫克托爾道:


  “可憐的赫克托爾,生存在這個充滿怪物和瘋子的時代,真是不幸啊!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想再充英雄進行無聊的挑戰嗎?”


  看著像個冰人一般冷漠的小克裏斯汀,又瞧瞧瘋子一般的我,赫克托爾眼裏短暫地閃過了一絲無力的軟弱感!他當然要軟弱,因為稱得上“怪物”的,人類這邊足足有三個半:除去我還有小克裏斯汀外,擁有八變力量的梅麗婭,還有力量時有時無的如月,她們都是可以隨手毀滅一切的恐怖存在。


  我“好心”勸道:


  “你看,周圍的那十幾萬騷動著的魔族們,在被我的兄弟以絕對壓倒性的力量制服後,才不過過了十幾秒,現在就完全安靜下來了!在他們認識到雙方巨大的差距之所在後,在絕望的情況下,他們已開始相信我先前說的實話:戰敗的魔族,將來會過得比戰勝者的人類更好!他們只能這麼去信!騙自己去相信或者逼自己去相信!這是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弱者無奈的選擇!”


  我突然發現,現在的我越來越像從前很看不順眼的一種人:哲學家,那些自以為是神站在天上看世界的哲學家,總是像我這樣說出類似的話,而現在的我,無論心態還是說話的語氣,真是太像他們了,最糟糕的是,我好像還很陶醉般地在一條蟲子面前賣弄要寶。


  “真無聊啊!”


  意識到自己的無聊,我決定快點結束這出滑稽劇,還是早點回到行宮裏,把小公主找來,在她火熱的身體上做運動更有趣些。和路西法一戰至今,我的精神一直都處於極度地混亂中,最近才稍好些,回想起來,我也好久沒有和她親熱了。


  “也許你覺得我的做法很蠢,也許你覺得我很無聊,但是,我想問你一句,你身上,家傳的龍戰士的力量是怎麼得來的?”


  “很無聊的問題!”


  我做不屑狀,扭頭就走。


  “我研究過你們人類的歷史!在三百年前,不,甚至在更早更早的從前!”


  赫克托爾沖著我的背影大聲嚷嚷著,很明顯,他想讓全場所有的人都聽清楚他的聲音。他心裏在想什麼,在場只有一個人最清楚,那就是可以直接看穿他人心中想法的小克裏斯汀!在明白他想什麼之後,小克裏斯汀出手相助,使用魔法幫他將聲音傳到在場所有人的耳中,甚至是整座城市裏所有魔族耳中。


  我開始有了聽下去的興趣了,赫克托爾在想什麼?是什麼東西能讓我的好兄弟主動地出手去幫他呢?


  “在人類歷史發展的漫長歲月裏,出現過無數的英雄與勇者,也就是你眼中視為愚者的那群人!他們為了整個種族的未來,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正是因為有這些人無私的付出,才有人類今天的輝煌!”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論呢,這些東西,從小到大,我聽過無數次了!”


  我還以為對方會有什麼石破天驚的言論,最後卻還是老一套。


  “若不是那些人類的付出,今天的你,哪有機會站在這兒,以神的姿態對我說話?沒有十賢者的自我犧牲,哪有機會成就你們這些龍戰士?沒有他們這些愚者的存在,你們人類,不過是我們魔族腳下的一條蟲子而已!”


  “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以前在人類帝國裏,那些拿皇帝薪水的歷史課老師,也是像你這樣往學生腦子裏灌輸垃圾!只是我很奇怪,今天在我面前授課的居然會是個魔族。”


  我現在是真的搞不明白,赫克托爾想對我說什麼了。


  “也許你覺得英雄很蠢很迂,但是,就是因為有這些愚蠢迂腐的人的存在,才有了你們人類的今天!我們魔族之所以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就是因為太缺少這樣的人!”


  說話的時候,赫克托爾全身上下的骨頭格格作響,眼睛霎時間變得血紅一片,他正用了天魔解體大法將身上的體能激發到最大的極限,一時間身上的龍力極度地膨脹,暴發,充斥著整個廣場。


  “你想要他們學你,做個傻瓜嗎?”


  雖然嘴裏用嘲諷的語氣說赫克托爾,但不知怎麼的,我發覺自己很難像剛才那樣,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這個已經必死的“傻瓜”了。他不顧一切地把力量透支、增幅到這種程度,早已超出了肉體的承受極限,這一擊過後赫克托爾必定全身爆碎而死。


  “而今天,我,赫克托爾•埃莫斯,今天像小丑一樣地向你挑戰,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英雄欲望!而是為了給子孫後代做個榜樣!只要有無數像我這樣的傻瓜出現我們魔族,就不會被征服和滅亡!”


  當赫克托爾一拳轟來的時候,我沒有抵擋也沒有還擊,甚至沒有轉身回頭,任由他一拳將我的身體轟個洞穿,然後這傢伙就在我身上爆個粉碎,身體的血肉化成無數的碎片灑向四面八方。


  “埃莫斯大人!”


  無數魔族的驚呼由於四面八方傳來,不久之後,我更聽到了無數魔族的心聲,是小克裏斯汀這個多事的傢伙傳給我的。


  “埃莫斯大人他不是傻瓜,他是個英雄!”


  “兒子,你長大後,也要做個像紫電龍一樣頂天立地的英雄!”


  “魔神路西法不是我們的守護神,他拋棄了我們!紫電龍赫克托爾才是我們的守護神,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赫克托爾根本不是來挑戰的,他是來播種的!他用自己的死,在所有魔族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這顆種子過去曾經埋在無數的人類英雄心中,為人類帶來無限輝煌。不過隨著歲月的流逝,人類逐漸地將它遺忘,現在這個赫克托爾的龍戰士卻拾起了它,並將其散播到每一個魔族的心中。


  我默默聽著這些心聲,人類也好,魔族也罷,哪個種族滅亡了都和今天的我無關。但不知道為什麼,本來心裏一直把赫克托爾稱為傻瓜,對他的做法和信念嘲笑不已的我,在看完他導演的戲劇結束後,我卻突然羡慕起這個傻瓜來。


  『傻瓜就是傻瓜!居然會為愚蠢的信念去殉道!』


  我不停在心裏嘲諷著骨肉無存的紫電龍,但心裏怎麼也抹不去那一絲的羡慕。


  “紫電龍赫克托爾,他是為了自己所守護的信念而死!其實大哥你和他相同,你也願意為自己守護的信念而死!”


  小克裏斯汀解除了我心中的疑惑,今天的他,該做的事不做,不該做的,卻又太多事了。


  我罵道:“狗屁!那些東西,愛國主義,民族大義,其實只是一堆狗屎而已!”


  “你看重家人,他看重的是整個魔族,你們只是價值觀不同而已!”小克裏斯汀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大哥,其實你也像他一樣,只是……沒有機會而已。”


  我無言。小克裏斯汀沒說錯,我剛才確實是在羡慕有人生目標的赫克托爾,羡慕一他可以為自己的信念而死,儘管心裏還是認定他的做法很愚蠢。


  “見鬼,我怎麼會和那個女人一樣,對這種傻瓜眼紅了?”


  我想把怨氣發在小克裏斯汀身上,卻意外的發現,這段時間變得越來越接近“神”而不像“人”的這位好兄弟,現在好像朝“人”的方面又回縮了一點,對我說話時,臉上開始出現了人性化的表情。


  我質問道:“你知道赫克托爾今天所做所為的後果的!以後會有一大堆類似他這樣的傢伙站出來找麻煩!按照滄海龍一脈所堅持的『必殺的慈悲』的理念,你應該很早就宰了他的!怎麼今天反而在幫他?”


  “必殺的慈悲?我剛剛已經放棄了!”


  “什麼?”


  “必殺的慈悲講究的是完全拋棄人的感性,以絕對的理性思考,這是最接近神的思考方式!我不想成為神,所以我選擇了放棄!”


  “於是你就幫助那個魔族?真是太離譜了。”


  “剛才我被他感動了,在我放棄理性,完全由感性做出的判斷後,我的選擇是幫他一把!”


  “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真是的……”


  我並不是很生氣,赫克托爾帶來的麻煩不是在現在而是在將來,至於為此煩惱的人,將會是卡尤拉,與不管事的我是沒有關係的。和他相比,更讓我頭痛的,卻是我的這位好兄弟。我想做什麼“有趣”的事,總是會受到他的制肘,偏偏我又打不過他!


  那些圍在廣場的魔族很快散開,他們當然不會這麼老實,只是暫時識時務地蟄伏起來罷了。赫克托爾死了,他給我帶來的麻煩,暫時還沒有顯露出來,但是遲早的事。


  “大人,我個人建議你把整座城市的人全都……”


  正在向我提出建議的人,正是“畫家”布萊克•傑克,此次魔族之行,他也跟了過來。


  “這樣就可以把那傢伙播下的種子扼殺掉嗎?好主意!只是如今的情況,似乎不太可行!”


  當然不可行,且不說放棄了“必殺的慈悲”的小克裏斯汀會不會阻止,卡尤拉那邊,估計就先行不通了,此事一旦傳出,整個魔族不四處起義,反抗到死才怪,以卡尤拉的個性也不會同意做這種事的。


  “不行嗎?那麼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赫克托爾死得那麼堅決!我猜想他一定有了後代!不管他的後代是否繼承了他的力量,將來那個孩子,肯定會成為魔族反抗者的領袖,我的建議還是……”


  “斬草除根嗎?麻煩死了,我現在最煩管事了!以你的聰明,應當分得清誰才是值得你效忠的物件,以後天塌下來都別過來煩我!”


  現在的我,已經沉悶得連和布萊克玩陰謀都感到煩燥無趣了,和他說了沒兩句話,我就厭煩地趕走了這位曾給我帶來無窮樂趣“畫家”。在靜思了兩天后,這位“畫家”聰明地找到了新的效忠物件:過去的魔族女皇,現在的帝國“皇后”。


  卡尤拉很高興地接受了這位主動過來宣誓效忠的投誠者,很快地,他就成了她最重要的部下。只忠於自己的布萊克•傑克,他確實是個在任何時代都能活得特別長久的人。





第四部 墮落龍魔篇 第三十五集 第六章 希望之星


  按計劃,和約簽定後的一個月,我仍然陪著卡尤拉住在芭珊城內,暫時沒有返回帝國,原因有二,一是卡尤拉為了統合魔族內各方的意見暫時不能走;另一個原因,卻是為了赫克托爾的孩子,在找到他的下落前,卡尤拉不想走。


  布萊克•傑克的推測沒有錯,赫克托爾確實有了孩子,只是那個孩子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出生。在向我挑戰前,赫克托爾就將身懷六甲的莉莉絲藏了起來。


  以八變龍戰士的力量,要找出被藏起來的莉莉絲並不難。但帝國內四個八變的龍戰士中,如月和梅麗婭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小克裏斯汀更是不可能,至於我?卡尤拉找過我,但被路西法的心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更是最煩做這種事。她只好發動手下四處打探莉莉絲的下落,在赫克托爾戰死後的第二十天,神通廣大的布萊克終於查出了她的藏身處。


  得到消息後,卡尤拉立刻在第一時間趕去。我大致猜得出她的想法,要她傷害莉莉絲和赫克托爾的遺腹子,這樣的事卡尤拉做不出來,但以她的個性,九成九是會將他們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中。


  莉莉絲藏身的地方,是在魔都君士坦丁附近的深山裏,距芭珊城約有二百公里。卡尤拉這一去,一連三天都沒有回來。少了她陪伴,我又不想去找如月姊妹,至於其他親人朋友,尼諾那個臭小子整天賴在如月姊妹身邊大揩油水,只有蘭絲和小公主一直陪在我身邊。


  善解人意的小公主,無疑是我逃避現實、躲避心魔的最好港灣。糟糕的是,這個港灣裏卻停了兩條爛船。又要陪如月又要安撫我的她不得不兩頭來回跑,結果就是我和蘭絲獨處的時間變多了。


  卡尤拉離去後的第四天,路西法留給我的“心”帶來的痛苦發作得更加兇猛。外來的“神心”和原本的“心魔”結合,加上兩極合一導致精神分裂的後遺症,三者糾纏在一起,更是將我折騰得苦不堪言。


  心魔出現時,“神心”也配合著劇痛難當,這也就罷了,要命的是,明明是夜深人靜,萬物無聲的午夜,哪怕是我弄破自己的耳膜,弄瞎雙眼,腦海裏卻依然是萬馬齊鳴,彷若置身於人聲鼎沸的鬧市之中,嗡嗡作響,似有千萬人在同時對我說話,偏又聽不清他們所言為何;眼前也是金星亂跳,無數張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我面前放映般地一晃而過。


  在這要命的時候,可以讓我痛苦稍減的小公主偏偏又在如月那兒,這時就只能靠蘭絲了。路西法的那一抹,不但治好了她失明的眼睛,更令她體內的聖力發生了奇異變化。只要她將力量注入我的體內,我眼前幻象、心中的劇痛就能稍減。


  但是,即使是這樣,連著被折磨了四天,也已超出了我的忍受極限,當我正想不顧一切地將心臟挖出來時,全力注入力量幫我減痛的蘭絲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話:


  “去魔都,去找莉莉絲!”


  “你說什麼?”


  當時我正全身縮成一團,將頭埋在蘭絲的大腿上,模樣要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待我抬起頭時,卻看到蘭絲兩眼呆滯地平視前方,彷佛那句不是她說的一般。


  “你的希望,在莉莉絲的身上!啊!”


  她又答了一句,然後身體一震,像觸電般露出清醒過來的表情。


  “啊,咦,剛才我說了什麼?”


  我隨即明白,這百分百是路西法搞的鬼,他暗留在蘭絲身上的力量在作怪。這個魔神操縱著一切,到死了還不忘和我玩這種猜謎的遊戲,真是太可惡了。


  我強行用意志克制住胸口的難受和胸中的幻聲幻象,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房門,準備趕去魔都,卻在門口撞見了尼諾。


  他雙手放在胸口,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老實模樣。


  “爸爸要出門嗎?帶上尼諾吧,尼諾最喜歡爸爸了!尼諾想到天上玩,尼諾還不會飛,爸爸背我好嗎?”


  我在心裏罵道:『這個臭小子……』


  “爸爸不要不答應啊!尼諾答應爸爸,以後會做一個乖孩子的,聽爸爸的話,做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


  “這個臭小子!”


  “爸爸不要擺出這樣的表情啊!尼諾知道錯了!尼諾以後一定改,尼諾以後一定聽爸爸的話,尼諾……”


  我敢肯定,這個臭小子長大絕對是個壞到極點的臭小子!這些天來,他仗著有梅麗婭的撐腰,小克裏斯汀的保護,以及卡尤拉、小公主的溺愛,對我的稱呼沒大沒小到了極點,張口閉嘴都是“變態的老爸”,但現在有求於我了,卻馬上變了一副嘴臉,擺出一副可憐兮兮乖小孩的模樣叫我“爸爸”


  我心想:『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一團火焰漸漸地在我心中燃起,我望著身高不過我腰部的臭小子,心想,我看你還能扮乖小孩多久。


  果然……


  尼諾眼睛毒辣地看到了站在床邊正整理著略微淩亂衣服的蘭絲,嘴裏馬上吐出幾根狗牙來:


  “眼睛大大的姊姊,你和爸爸上床了嗎?”


  蘭絲頓時無地自容,她這些天來雖然整天和我在一起,但我因精神上的原因,卻根本沒有打過她的主意。


  我有種要氣炸肺、吐血的感覺,差點當場罵出來:操你媽的,我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寶貝兒子!


  氣到極點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小時候的我,不是和這個臭小子非常地相像嗎?』


  明明已經烏雲滿天,即將爆發的雷霆之怒,卻在我想通了這一點後,化為了萬里晴空。


  『尼諾,他真的很像從前的我啊!』


  我蹲下來,有點顫抖地伸出右手,輕撫尼諾光潔的臉蛋。從尼諾叫我“爸爸”的那一天到現在,也有好幾個月了,雖然我們早早就“家人團聚”,但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卻一直排斥著其他人。因為除了希安外,我不想再“有”孩子,這不光是針對如月肚子裏的那個孽種,也包括面前的尼諾。


  我承認,尼諾叫我“變態的爸爸”,這個稱呼一點也沒錯。


  我彎下腰,小心地把尼諾抱起來,動作笨拙得像在抱木頭,抱他時我又想起了那個無法實現的夢。


  心依舊是那麼地痛,但腦海裏幻象幻音卻不知在何時已消失了。我努力地擠出最親善的表情,小聲地對尼諾道:


  “爸爸馬上就帶你出去玩!不過天上有點冷,你得多穿點衣服!”


  “媽呀!爸爸真好!啵!”


  得到我的答覆,尼諾立刻歡顏開笑地親了我一口,然後他掙脫我的懷抱跳到地上,跑到蘭絲面前,兩臂一張,然後,然後這個臭小子,雙手一拉褲腰帶,竟將下身一下子脫了個精光,露出了光溜溜的屁股蛋。


  “眼睛大大的漂亮姊姊,幫尼諾穿衣服好不?”


  儘管是只童子雞,但裸露的下體,還是把蘭絲羞成了大花臉。路西法的那一抹,不但治好了蘭絲的眼睛,對她的心靈似乎也有不小的影響。


  “這個臭小子!”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罵了出來,舉起了巴掌,沖著尼諾的屁股想拍下去,最後卻還是輕輕地放下了。


  路西法說得沒錯,我的問題確實在於自己的內心,被尼諾一折騰,因為心結稍解,折磨我的心魔和心痛就消失不見。半個小時後,我背著尼諾飛往魔都。


  “爸爸,你要去看莉莉絲阿姨嗎?”


  “是啊!你的路西法叔叔借助那個眼睛大大的漂亮姊姊,告訴我說希望在她身上,所以我想去看看。”


  尼諾把臉貼在我的背上,小聲地道:


  “尼諾以前見過莉莉絲阿姨,她整天皺著眉,好像很可憐!”


  我黯然道:“她?確實!她不幸的命運其實是爸爸造成的,爸爸不是個好人!”


  “沒關係,尼諾也不是個好孩子啊!壞蛋爸爸的壞蛋兒子,我們很配啊!”


  “呵呵,臭小子!”


  “嘻嘻,變態的爸爸!”


  “呵……”


  我得感激路西法和卡尤拉,神龍廣場遺恨以來,我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平靜過。人小鬼大的尼諾,實在是讓我又愛又氣,這個臭小子好不容易說兩句正經話,馬上就加一句讓人吐血抓狂的“配菜”。


  “啊,漂亮的媽媽和大胸脯的姊姊都跟來了,哇,尼諾晚上有奶喝了。”


  我差點當場將這臭小子從空中扔下去,三句話沒個正經,這句老話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為過。


  我不知道如月有沒有把奶給尼諾喝,但是母性極強的梅麗婭,這些日子已經被他吃得死死的。認識尼諾後不到五天,梅麗婭運用龍力改變自己的體質,讓乳房分泌出奶水,滿足了這個臭小子的口舌之欲!


  我帶著尼諾這一走,如月和梅麗婭也跟著出了門,她們所行的方向竟和我一致!我回頭朝她們所在的方位瞄了一眼,沒有再多說話。令我驚奇的是,尼諾只是一個小孩子,她們二人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面,他居然也能察覺。


  當我帶著尼諾來到莉莉絲的住處時,那兒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了極點。莉莉絲藏身的地方是山坳裏的一處民居,如今那兒裏三層外三層地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處在週邊的人,是忠於卡尤拉的部下,而內圈的人,則是赫克托爾的崇拜者和追隨者,雙方隔著不到五米的距離緊張地對峙著。卡尤拉就站在雙方間的空地上,旁邊站著的人則是小克裏斯汀。房間裏,莉莉絲已接近臨盆狀態,女子的痛呼聲時不時地由屋裏傳出,每一聲叫喚,都引得外面的人心頭一跳。


  看到我背著尼諾出現,保護莉莉絲的那些魔族臉上懼意更深。待跟在我後面的如月與梅麗婭出場時,恐慌開始蔓延。


  察覺到我來了,卡尤拉回頭瞄了我一眼,看到尼諾親熱地將手挽在我的脖子上,眼中一喜,又隨即恢復常態。


  “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這幾天趴在那兩個小姑娘的懷裏不想起來了。”


  語氣裏,我聽不出半點醋意,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就算是吃醋,也會隱藏得很好。


  我答道:“我來這兒,找點東西!”


  尼諾卻在這時叫喚道:


  “莉莉絲阿姨在生寶寶嗎?尼諾想看看寶寶是怎麼生出來的!”


  在這種場合,小孩子亂說話是要受懲罰的,卡尤拉心情明顯不是很好,她走過來,曲起中指,在尼諾腦門上重重地彈了一記。


  “好痛!小鬍子叔叔,救命!”


  只是這一回確實沒有人再救他了。見小克裏斯汀也沒有理他,又瞧瞧我這個裝做沒看到的爸爸,尼諾的眼珠子轉了轉,從我背上跳下來,逕自跑向不遠處的梅麗婭,然後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裏。


  “嗚,漂亮的媽媽,有人虐待兒童!”


  對這個臭小子,無論是我還是卡尤拉,我們誰都拿他沒有辦法。至於如月,如今已冷若冰霜的她,即使是愛玩愛鬧的尼諾,也聰明得避開她沒有去招惹。他大叫著要吃如月的奶,到目前為止還只是叫叫而已,這個臭小子還是很懂得看人臉色的。


  “嗚!”


  莉莉絲淒厲的叫聲一陣接一陣地從屋裏傳來,有如催命的鐘聲,一下接一下地敲在這些赫克托爾追隨者的心上,雖然他們心裏都很害怕,但一個個卻強忍著恐懼堅持著。紫電龍赫克托爾給他們做了一個榜樣和勇氣,做一個像赫克托爾一般的英雄,這是他們的人生信念和目標。


  我判斷出,屋子裏除了痛得呼天搶地的莉莉絲外,就只有接生的產婆,我正打算闖進去看個究竟。一直默不作聲的小克裏斯汀臉色一變,突然開口道:


  “孩子的腳先出來了,是難產!我先進去幫忙!”


  話音剛落,他一個瞬移就直接進入了屋內。如今的小克裏斯汀,絕對是世間最強的龍戰士,他要去哪根本無人可阻。外面的那些守護者們被他定住了身子,封鎖了身體的一切行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為所欲為。


  一分鐘後,屋裏響起了嬰兒的哭聲,不必進屋,我也“看”出,在小克裏斯汀的,幫助下,莉莉絲順利地誕下一個女嬰。


  誕下孩子的莉莉絲,臉色慘白得像紙一般,她的身體相當地虛弱。小克裏斯汀助她產下孩子後,立刻用天使之淚包裹住她全身,吊住她隨時會消散的生命。


  莉莉絲自從當年被我淩辱調教,因為身心受到巨大的傷害,在嫁給赫克托爾後,她的身體一直都很不好。聽卡尤拉說,以她的身體狀況,其實是不能懷孕生子的。但為了赫克托爾,她還是冒著風險為他懷孕,為了能產下一個健康的孩子,她更不惜對自己的身體使用了魔法,不惜將自己的生命力分給腹中的胎兒,其惡果就是,腹中的胎兒雖然健康地發育,但母體卻日漸衰弱。當孩子生下來時,她的身體也已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即使小克裏斯汀使用了天使之淚,也僅能勉強吊住最後一口氣罷了。


  “是個女孩,非常地漂亮!”


  屋內,小克裏斯汀將剛誕下來的嬰孩抱到莉莉絲面前,讓虛弱的母親能夠看一眼。對於人類身分的小克裏斯汀,莉莉絲也一樣恐懼萬分。


  “你真的會履行你的承諾,不讓任何人傷害我的孩子嗎?”


  氣若遊絲的莉莉絲,用懷疑和哀求的眼神看著小克裏斯汀,在這個八變的怪物四處橫行的世界裏,她只能將希望放在他們的憐憫之上了。


  “我無需騙你!我很敬佩赫克托爾的為人,只要有我在,不會有任何人可以傷到這個孩子的一根頭髮!”


  兩人在屋裏對話著,卡尤拉也想進去瞧瞧,但卻被小克裏斯汀施放的結界阻止。她求助地看了我一眼,我也打算瞧瞧,路西法借蘭絲之口所說的希望到底是怎麼回事,正想突破結界強行闖入,小克裏斯汀卻用傳心術對我道:


  “慢點進來吧,大哥,就讓她安靜地走完最後的一程吧,拜託了!”


  屋裏,小克裏斯汀幫初生的孩子剪掉臍帶,將她放在母親胸口,虛弱的莉莉絲微笑地看著嬰孩,在產婆的幫助下,她解開衣襟,開始給孩子餵奶。


  饑餓的嬰兒憑著本能含住了母親的乳頭,開始叭茲叭茲地吸吮起來,莉莉絲的臉上慢慢綻出歡快的微笑,她的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正不停地滲出,生命隨時可能消散。


  一旁的小克裏斯汀靜觀著這一切,他輕歎一口氣,雙手開始結印,左手光明,右手黑暗,正是在為將死之人“送行”的“月瀆”。


  月瀆,魔神路西法所創,本意是為將死之人送行的安魂曲,中了這一招的人,會一置在死前看到自己最想見、最愛的人,在幻覺中滿足心中永遠無法補足的缺憾,最後在幸福美滿的幻想中微笑著死去。


  站在屋外的我,如只還有梅麗婭,仗著八變的力量“看”著小克裏斯汀為莉莉絲送行。梅麗婭一邊看一邊流眼淚,如月則面不改色,而我則是滿臉的羡慕,此外心裏也有一些愧疚。如果說我的不幸是如月父女造成的,而造成莉莉絲不幸的那個人,則是我。


  『我落到今天這個下場,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報應吧?只是,希拉和我們的孩子,他們什麼都沒有做過呀!為什麼懲罰,要落到他們身上。』


  在良心發現的愧疚中,那顆心又開始作痛了,痛得我全身顫抖,全靠卡尤拉扶著才能站穩。而這時的尼諾抓耳撓腮,一臉不解地看著抹眼淚的梅麗婭。


  他問梅麗婭道:“漂亮的媽媽,你為什麼哭啊?”


  梅麗婭左手摸著右臂道:“我想起了我的媽媽……”


  梅麗婭的右臂移植自碧姬,這只手臂曾經擁有世間最強的力量,她斬斷時空,令夜晚的星空都為之失色。


  過了很久,小克裏斯汀抱著女嬰從屋裏走了出來,嬰兒的母親此時已微笑著停止了呼吸,梅麗婭是第一個沖上去迎接他的人。


  “這孩子,以後就交給我撫養吧!我會把她當成我自己的女兒來愛和保護的!”


  我也想上前看清那孩子的臉,因為我有種感覺,路西法所說的希望,似乎就在這孩子身上。但我才剛動作,梅麗婭就條件反射般地用身體擋在了我和嬰兒之間。


  “你要幹什麼?弟弟,我不准你對這個孩子下毒手!”


  “姊姊,現在的我,已經不想再殺人了!我不會傷害她的!”


  梅麗婭的誤會讓我心裏很不好受,好在她身邊的小克裏斯汀可以看穿我的思想,他迎上來,將懷裏的孩子擺到我面前。


  接過孩子,只是瞧了一眼,我先是一驚,然後控制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哈哈哈……”


  我小心地抱著孩子,放聲慘笑著,淚水又一次飛濺。


  我大笑著,流著淚問小克裏斯汀道:“小克裏斯汀,你說,這是命運的嘲弄,還是命運的懲罰或者報復?真是太有趣啦!”


  莉莉絲和赫克托爾的孩子,原本正安靜地沉睡著,卻在我接手而過一瞬間,睜開了雙眼,直直地看著我。


  紫色的眼眸,小巧的鼻子,紅紅的嘴唇,白裏透紅的肌膚,怎麼看,這孩子長大後都必定是一個美人胚子。


  但是……


  她看我時的眼神,她的臉形,還有那愛嘟起的嘴唇,怎麼看都和希拉有幾分的相似。


  和她的目光相對著,記憶中希拉的容顏,暫態清晰起來,尤其是她吃醋要小脾氣,嘟起嘴的樣子,和這孩子真是一模一樣,恍恍惚惚中,驚鴻一瞥間,她和她,兩張面孔竟重迭在了一起。


  “真是像啊!你看這嘴唇……”


  梅麗婭和卡尤拉都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她們不知我因何而笑,因何而哭。


  “你們不覺得這個孩子,長得很像希拉嗎?”


  只有小克裏斯汀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在一旁不停地搖頭,歎氣,模樣還是有些機械。


  我抱著嬰兒又笑又哭地鬧了很久,直到懷裏的嬰兒被我弄哭了才趕忙停了下來。


  “好吧!”


  我從脖子上摘下那串從不離身的“希望之星”,掛到嬰兒的頸上。說來也真是奇怪,先前還在哭鬧的女嬰,看到希望之星後,竟鬆開眉毛對著我笑了。


  “希拉,我知道你一定不會這麼離開我的!你是用這種方法回到我的身邊嗎?好吧,我的這條命是你給的,將來,如果想要的話,就由你來取走吧!哈哈哈……”


  我把孩子遞給一旁目瞪口呆的梅麗婭,抹掉眼淚,然後道:“這孩子,她還沒有取名吧?以後她就叫弗萊婭!這是希拉從前的名字,也是她為我們的女兒想好的名字……嘻嘻,希安,你覺得你的妹妹這個名字怎麼樣?”


  這時,“希安”也站在旁邊,微笑看著他的“妹妹”,見我問話,他高興地朝著我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一旁,我的另一個兒子尼諾,正拿著天誅胡亂地雕刻著,他一邊雕一邊對旁邊的如月說:“非常漂亮的姊姊,我的變態老爸,我原以為他變正常了,現在好像卻瘋得更厲害了。”




第四部 墮落龍魔篇 第三十五集 第七章 曙光


  “抱小孩子應當這樣,一手托屁股,另一隻手……”


  我待在阿沙尼亞餘下的日子裏,都忙著學習如何抱孩子,照顧孩子。莉莉絲的女兒,不,應當說是希拉和我的孩子弗萊婭。每天除了將她抱到梅麗婭那由她餵奶外,小弗萊婭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被我抱著、哄著。


  梅麗婭主動地想要做這孩子的媽,但孩子的監護權最後卻被卡尤拉搶走了。為了和梅麗婭一爭長短,她也像梅麗婭一般不惜用龍力改變體質,令乳房重新分泌奶水。她不僅替小弗萊婭餵奶,更極其用心地照顧著她。


  和真心喜歡孩子的梅麗婭不同,我知道卡尤拉這麼做是有心的。但她勝在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加上成天和我待在一起的方便,而梅麗婭卻因為大半的時間都陪著妹妹如月。我要去看小弗萊婭,就難免要遇上那個至今仍和我互相仇視的女人。


  在我得到小弗萊婭的那天,跟隨卡尤拉的布萊克•傑克“忠誠”地向我提議,將所有在現場的外人全部殺掉滅口,以防將來弗萊婭知道她的身世帶來麻煩。


  他的提議被卡尤拉接受了,卻是由小克裏斯汀來執行。不願傷及無辜的他親自出手,費了點力氣,將現場所有的人全洗了腦,抹去這幾天的記憶。在場的所有人,除去幾位龍戰士外,就只有尼諾和布萊克•傑克知道弗萊婭的身世。


  小弗萊婭出生後不久,依照計畫,我帶著卡尤拉踏上了返回帝國的路程。同行的人,除去如月姊妹外,還有一干魔族的權貴及其隨從,其中也包括了卡尤拉的義父,希拉的親生父母。希拉與她的親生父母,感情並不好。她曾對我說過,她是家裏最不受重視的孩子,所以才會被送到帝國來執行危險的任務。正是因為童年時心裏有陰影,所以她才會把我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惜犧牲一切來救我。


  因為這個緣故,對於納賽爾,雖然他是希拉的生父,卡尤拉的義父,但我的態度也很冷淡。他想要什麼,卡尤拉想給他什麼,讓他做什麼,我不會干涉破壞,但也不會有意地去親近他或者懷著愧疚的心情面對他。我不喜歡他是因希拉也不喜歡,因為他只是把自己的女兒當成了工具,若不是因為他是希拉的生父,也許我會殺了他。


  跟隨著卡尤拉一起遷移到帝國定居的魔族權貴們,他們的心情是極其複雜的。雖然魔族打輸了戰爭卻“嬴”得了勝利的果實,但在他們這幫弱者眼裏,這顆“撿”來的勝利果實,內裏實在是摻了太多無可預估的“劇毒”。


  可是這枚毒果他們不吃也不行,因為卡尤拉要想在人類社會裏維持她的統治,她必須有一套屬於自己,效忠於她本人的勢力。儘管有布萊克•傑克等人的主動效忠,但她畢竟是純血的魔族,根基薄弱,她要維持統治實在離不開這些同族的支持。如何在人類的地盤建立起魔族的勢力,這道難題足夠讓卡尤拉想破頭了。


  卡尤拉肩頭壓力巨大,對於我什麼都不管的態度,她也開始出現了不滿的情緒。


  當她第一次對著我發脾氣時,我正忙著替小弗萊婭換尿布,我對她道:“權力,多麼誘人的東西啊!如果我也插手的話,難免會和你有所衝突,到時候為這些無聊的東西翻臉,那多不好?”


  “少來這一套了!你明明知道,我以弱勢的魔族控制強勢的人類,這要有多艱難!你現在什麼都不管,我怎麼控制得了眼前的局面?”


  我被她折騰得沒辦法,只好提出了一些建議:


  “你不是有小克裏斯汀和布萊克•傑克嗎?羅賓雖然沒向你效忠,不過他對我很忠誠!他在軍事上確實才華出眾,但在其他方面卻還是個孩子,你使用手腕,就可以爭取到他了!至於其他人,還有帝國的情況,你可以通過布萊克•傑克瞭解,那傢伙雖然夠卑鄙,但眼光絕對不差,他既然選擇了效忠你,就肯定認定你大有前途的!你多聽聽他的建議吧!”


  卡尤拉畢竟還是太年輕,眼前的這種局面,就算是有幾十年經驗的政客來處理都會感棘手,也難怪她會頭痛和對我發怨氣。小克裏斯汀雖然站在她那一邊,但他畢竟是個“人類”,怎麼說也算是“非我族類”,卡尤拉不可能把一切寶都押在他身上,今天的她,同樣也非常希望我能振作起來,但事實顯然非她所願。


  我是說什麼也不會再插手這些惱人的政事的,我已經想好了,回到帝國後,我就帶著小弗萊婭回到那座小山村裏隱居。至於卡尤拉在外面如何折騰,我都不會插手了——當然了,這個想法我暫時是不會告訴她,否則她一定會把我從床上踢下來。雖然卡尤拉一直努力地想扮演一個好妻子的角色,但好妻子並不等於對丈夫一味的屈從,在第一次向我發脾氣的那天晚上,她就把我趕出了房間。


  至於人類這邊,他們的心情同樣也不好受。和我一起“遠征”帝國的羅賓,他在這裏根本沒有找到表演的舞臺,甚至連上場的資格都沒有。而到最後,我居然要他服從卡尤拉這個魔族的命令,如此巨大的意外連他也受不了。


  雖然過程極其荒唐,但這場兩大種族合併的戰爭,最終還是以幾乎不流血的方式結束了。


  此次南征,踏上魔族土地的人類軍隊不過兩萬餘人,回程時,隨軍的隊伍已擴張到十萬人。除去一部分是歷年的戰爭中被俘的人類戰俘及其後代外,其餘的全是魔族。構成魔族上層結構的八大家族,除去納塞爾和卡尤拉母系這兩脈外,其餘的六大家族,都只派出了部分代表前往帝國。


  阿拉西亞,這塊魔族為之哭泣了三百年的土地,就像這場荒唐的戰爭一般,以這種荒唐的方式部分“回歸”了魔族。卡尤拉到底是魔族的叛徒還是英雄?在未來的數十年裏,將是魔族中爭議極大的話題,但把人類利益出賣給魔族的我,絕對是叛徒中的叛徒,至於另一個策劃者小克裏斯汀,他的名聲也不會比我好到哪兒去。


  恢復部分力量的如月對於發生的這一切一直保持著沉默。離開沉月峽後,她的肚子以驚人的速度膨脹著,臨產的速度之快,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當我們一行人到達天之裂痕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出現了臨盆的一些跡象。小克裏斯汀替她檢查過身體後,表明她肚子裏的孩子隨時都可能生下來。


  出於對她身體的考慮,梅麗婭和小公主都要求如月在瓦倫關停下來,待孩子生下來後再走。但這個倔強的女人卻硬是要求在帝國的土地上產下孩子。她這麼喜歡折騰自己,我也沒有太多善心,趁機要求隊伍快速行軍免得在天之裂痕裏過夜。


  十萬人的隊伍,要通過瓦倫關狹窄的棧道,需要一整天的時間。因為如月急著踏上帝國的土地,所以她所乘坐的馬車走在了這列隊伍的最前頭。


  出於警戒的心態,卡尤拉也緊跟在她的車後,如今的她已將如月視為最大的敵人。而我則抱著小弗萊婭慢慢地走在馬車後幾百米的地方。


  雖然時間是正午,但天之裂痕的棧道內依然陰舊而潮濕,在幾個月前和天使的戰鬥中,小克裏斯汀使出天人合一,受到他力量的滋養,一直都是死氣沉沉的日不落山,如今已恢復了少許生機。關口的瓦倫要塞裏,生長迅速的藤類植物最先佔領了這座要塞,十年前那場戰鬥後修補的城牆上,如今已爬滿密密的爬山虎。數月前我們離開時,小克裏斯汀命人在關內種下了一些樹苗,當時還是光禿禿的枝條,如今已長滿了綠葉。即使是一年難得見幾次陽光的裂痕古道,生命旺盛的苔蘚類植物也在這兒找到屬於它們的生存空間。


  死氣沉沉的日不落山,它正在恢復生機,或許有一天它會重新變成傳說中的“空中花園”。


  來到這裏後,小弗萊婭就一直哭鬧個不停。我絞盡腦汁,也無法哄得她靜下來。數月前我們一行通過此地時,米伽勒曾經出現,後被小克裏斯汀用月瀆擊退,此次舊地重遊,她卻蹤跡不現。


  不過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我還是隱隱感覺到,這位大陸上最後一位守護天使,她此刻就正在日不落山巔的某處,正靜靜地看著我們一行人。


  我問跟在我身邊的小克裏斯汀道:“她曾再次出現嗎?”


  “應當不會……”


  經過一段時間的修行後,小克裏斯汀似乎找回了不少失落的情感,和我說話時,他臉上的憂慮、感傷、喜悅等代表情感的表情,開始變得真實起來,但若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發現其中有些刻意的痕跡。正如路西法所說,在心靈的修練上,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和小克裏斯汀對話的時候,尼諾跑到車隊最前頭又跳又叫地鬧著,他精力旺盛得讓人吃驚。過了一會兒,尼諾興沖沖地跑了回來,手複摔著一束白色的小花。


  “妹妹,別哭啦!哥哥給你采了很多鮮花來了!”


  尼諾手中所拿的,竟是一把忘憂花。說來也奇怪,當他把花捧到小弗萊婭面前時,小弗萊婭立刻停止了哭泣,還好奇地伸出手去摸面前小花。


  “叔叔說得沒錯,女孩子果然都是喜歡鮮花的!”


  見到妹妹不哭了,尼諾開心地笑了起來。這個臭小子沒有一天會老實地靜下來,他總能想出一些出人意表的鬼主意來招惹我。前一刻,他有辦法惹得我火冒三丈,但在我怒火爆發之前,他又會識機地再做一些令我消氣甚至釋然一笑的事情來。人小鬼大,無憂無慮的尼諾,是唯一一個能讓我發笑的人,這個臭小子我對他是又愛又氣,卻偏又無可奈何。


  今天看到尼諾把小弗萊婭逗笑了,我當然非常地高興,但這個臭小子,總喜歡在讓我笑過後馬上又惹我不快。


  “妹妹,你是哥哥第一個送花的人哦!來,我把我今天的初吻獻給你!哇!”


  雖然是個小孩子,嘴卻比大人還花,這個臭小子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在我心中佔據了一個位置。我又氣又笑中,曲起中指,一個爆栗敲在他的額頭上後,問抱著頭誇張地叫痛的尼諾道:“你是哪里采的忘憂花?”


  在尼諾的帶領下,我找到他采花的地方,那兒就在距我們不過數百步遠的地方,也正是天之裂痕裏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因為那裏正是安達對我使用天使之淚重造心臟,最後力盡而逝的地方。十年前,我在這裏被青牙龍斯羅打倒,來遲一步的碧姬在這裏釋放出大量的氣流箭擊退斯羅和追兵,兩旁的山壁上還仍稀可見當年那場惡戰留下來的創傷,站在這處舊址,我百感交集。


  尼諾采到忘憂花的地方,離安達逝去的地方不過三步遠,緊挨著山壁的一處石縫裏。昨天天之裂痕下過一場暴雨,雨水從山上沖刷下來了一些泥土堆聚在那兒,其中可能夾帶著幾顆忘憂花的花種,如今正是最適合忘憂花成長的季節,借著雨水的滋潤,它們開始發芽,成長,然後綻放,直到尼諾的連根拔起方才停下了成長的步伐。


  看著被尼諾翻開的泥土,我心中若有觸動,對小克裏斯汀道:“幫個忙吧!”


  小克裏斯汀拿起被尼諾摘下的忘憂花,小心地插回原位,將泥土聚攏後,他釋放魔法,修復受損的根部。


  小克裏斯汀摸著尼諾的頭,低聲地教育他道:“尼諾啊,即使是一朵花,也是有生命的!花離開了土壤,很快就會死去……”


  “明白了,以後尼諾不會胡亂采花的!”


  他的話說了一半就被尼諾急急忙忙地打斷了,他哭喪著臉,一副“我知道錯了,你別囉嗦了,行不?”的模樣。怕被人說教,原來這個臭小子也有害怕的事物呀!


  大概是隔代遺傳的緣故,父親在藝術上的天賦,並沒有落在我身上,但在尼諾身上卻早早冒出了苗頭。“送花”失敗後,尼諾坐在小克裏斯汀的肩膀上,一邊用天誅削著一塊木頭,當我們一行人通過天之裂痕後,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朵和真花相差無幾的“木花”。


  他一邊晃悠著腳一邊對小克裏斯汀道:


  “送鮮花叔叔會囉嗦,送木頭花,小鬍子叔叔你應當無話可說了吧?”


  我和小克裏斯汀一起驚歎他的雕刻天賦之餘,也實在無話可說。


  到達鳳鳴關的當晚,如月瓜熟蒂落,那個我與她互相仇恨的結晶,就在無數人的關注下,在一間小屋裏誕到人世。


  當如月在房間裏咬著牙,一聲不吭地生孩子的時候,在距產房數百米外的一間房子裏,我卻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忙著逗弄弗萊婭。在這“非常時期”,卡尤拉也推掉了一切事務陪在我身邊。


  房間裏,我右手托著下巴,微笑看著卡尤拉,她解開衣襟,露出一隻飽滿的乳房,正專心地替弗萊婭餵奶。我很喜歡看卡尤拉哺乳的樣子,因為那時我總會常產生幻覺,在恍惚中將她誤認成希拉。小弗萊婭含著乳頭,嘴裏吸得啪滋作響的情景,我百看不厭。


  “爸爸,尼諾要出去尿尿!”


  “不准出去,房間裏就有尿壺!”


  “媽媽,尼諾要去找小鬍子叔叔玩。”


  “今晚不行,明天還要遠行呢,你得早點上床睡覺!”


  在得知“非常漂亮的姊姊”要生寶寶後,這個臭小子嚷著要去看女人生孩子是怎麼回事,結果卻被卡尤拉抓回來關了禁閉。儘管他腦子裏鬼主意極多,找出千萬種理由地想要溜出去,但鐵了心的卡尤拉油鹽不浸,把他關在房間死死地盯著,幾次偷溜都失敗的尼諾只能不滿地嘟起嘴唇,鬱悶地對著牆壁雕木頭玩。


  今晚他哪里也別想去,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屋子裏。


  小弗萊婭吃飽了奶,很快就安靜地睡著了。卡尤拉小心地將嬰兒放進搖籃裏,替她蓋好被子,哼了一陣哄孩子睡覺的兒歌後,她突然抬頭問我道:


  “你是不是想去看看?”


  我裝傻道:“看看?看什麼?”


  “她快要生了!”


  “哦?和我又有什麼關係?累了,我們睡吧?”


  我伸手想彈滅燈,卡尤拉卻靠過來主動地抱住我。她把臉貼在我的胸口,聽了一陣心跳後,她柔聲對我道:


  “這顆心,現在跳得很快!它把你心裏的秘密都告訴我了。”


  我無語。被尼諾在心中占了一席之地,又收養了小弗萊婭後,這顆心就老實安份多了,階段性發作的心痛,精神分裂和抑鬱症狀也再沒發作。但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它們又有隱隱要發作的跡象。


  “你表面上看似平靜,心卻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你越想表現出自己不在意,就說明你越在意!心裏明明想去看看,那就不要再逼自己了!善待自己,寬恕自己,你將來的路,還很長呢!”


  卡尤拉的語氣很輕柔,說的話也十分地得體,像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妻子在排解丈夫的心結。只是熟悉她本性的我,卻知道這並不是她真正的心裏話。在心裏,她當然希望我和如月的關係分得越清越好,但她的理性卻牢牢地控制著她的感性說出違心的話來,這一點上,卡尤拉太像我的母親了。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她都能近乎完美地扮演好自己的形象。


  或許有人會認為她的這種做法有些虛偽,但人過三十,經歷無數波瀾的我卻明白,這是維持我與她之間感情的最好方法。


  母親說過,“愛情只是衝動,感情和家庭卻是需要雙方共同經營”。反思一下過去,拋開我與如月間的仇恨不談,我與她落到今天這個田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必然的,因為我們太自我了。


  我閉著眼睛想了想,正想搖頭說“還是不去的好”,卡尤拉突然咦道:


  “尼諾呢?那個壞小子,什麼時候溜出去了?”


  就在我和卡尤拉交談稍微分心的時候,尼諾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出去,憑我和卡尤拉的力量,事先竟一點都沒有察覺。


  正如小克裏斯汀所說,尼諾,他一點也不簡單。


  如月產子的房間,是當年碧姬阿姨的舊官邸。女人在生孩子時,大多是痛得呼天搶地,但如月這個好強的女人,她卻完全閉著嘴,一直都一聲不吭,若不是門外可隱約聽到助產婦的指導聲,不知情的人肯定不知道裏面正在生孩子。


  我和卡尤拉到達這兒時,產房外早就站滿了人。梅麗婭和小公主現在都在屋裏,其他人則站在外面等候。繆斯和喬西早在半月前就來到鳳鳴關等待我們歸來,加上剛剛趕到的迪卡尼奧與波爾多,在事隔多年後,帝國的七位龍戰士再次同聚一地。


  “大哥!”


  看到我,波爾多興奮地張開雙臂想要擁抱,目光卻落到了正在我懷裏熟睡的小弗萊婭。


  “這個孩子是……”


  不明所以的波爾多露出驚訝的表情,看看我,又瞧瞧我身邊的卡尤拉。對於這位權傾一時的魔族女皇,他早有耳聞。


  他指著卡尤拉道:“像她嗎?確實有點像啊!”


  “像你個頭!”


  我敲了一下波爾多的腦殼,不滿地道:“我是說希拉啊,你不覺得她和希拉長得一模一樣嗎?”


  波爾多的嘴張得老大,對於這個笨蛋小弟,我沒有多囉嗦,目光無視一旁的其他幾位龍戰士,在人群裏尋找尼諾。這個臭小子把氣息隱藏得很好,憑我的力量,居然感應不到他的確切位置。


  我沒看到尼諾,卻看到了站在產房門口的小克裏斯汀,做為世間最接近神的人,他與周圍相對“熱鬧”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獨自一人孤獨地站在門前,身邊三米處沒有一個人願意接近。人們不是害怕他,而是出自一種發自本能的敬畏。


  看到我走過來,他歎氣道:“大哥,成神的感覺,真的不是很好啊!”


  我罵道:“成你個頭,男人都還不算的小處男,發什麼感歎!”


  “大哥,你會罵人了。看來,小弗萊婭對你的影響很大啊!”


  他笑著把目光投向我懷中裏的弗萊婭,右手將一朵木頭雕的花放在她的胸口。這朵木花顯然是尼諾的傑作,當小克裏斯汀將花放上去的過程中,本是木頭作的沒有任一何生氣的雕塑,卻因為內部結構被人為地改變,放上去後,卻成一朵和真正的忘憂花一樣的“鮮花”。


  我一驚,“創造生命?你達到完全境界了?”


  小克裏斯汀別有深意地對我道:“沒有!這朵花雖然看上去真花一樣,內部的結構也和真花一樣,但它沒有生命,因為它缺少真花應有的魂!”


  他在暗示什麼,我心裏明白,但我不想聽。


  “我是我,你是你!我不可能像你那樣精確地操縱力量,你也不可能像我一樣地以情感推動力量去戰鬥!至於對花的看法……尼諾在哪,那個臭小子躲到哪兒去了?”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於將目標轉移到了尼諾身上。


  “不見了?你也感覺到了吧,大哥?尼諾,他非常非常地不一般啊!”


  說起尼諾,小克裏斯汀的眼裏異芒閃爍。


  “他很特別,非常地特別!”


  他話裏有話,別有一番深意。


  我不滿道:“有話就直說,我討厭這種遮遮掩掩打機鋒的把戲!”


  “不僅是大哥你,就算是我,仗著逆亂因果九成半的境界,可是我也看不透尼諾。”


  “什麼?”


  就在這時,“哇……”的一聲,嬰兒的哭聲從產房裏傳出,頓時激得在場所有的人臉色激變。


  那個恨的結晶,終於生下來了。


  “呼,結束了,姊姊你沒事吧?”


  “妹妹,是個男孩!哇,才剛出生就有濃密的頭髮,還是金色的,和你一樣!非常漂亮!”


  我在外面聽到了小公主和梅麗婭的聲音,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方才控制住自己臉上的表情不發生變化。


  “見到那個臭小子時替我告訴他,玩夠了就早點回來,不然我要踢他的屁股!”


  我正準備拉上卡尤拉離開,誰知懷裏的弗萊婭受到屋裏哭聲的影響,竟也呼應般地共鳴起來。一男一女兩個嬰兒的哭聲,讓周圍的人全都靜了下來,就連那個打開門想要報喜的助產婦,在看到外面嚴肅的氣氛後,也剎車般地緊急合上了嘴。


  大家你瞧我,我瞧你,目光在兩個哭聲的發源地來回地反覆打轉。打開的房門裏,三道目光射出,落在我身上,除去其中一道外,其他兩道目光的主人都是讓我愧對和不想面對的。


  我開始後悔自己藉口找尼諾而來這兒“轉轉”的決定。


  “真是的……”


  我看著臂彎裏張嘴睜眼嚎啕大哭的小弗萊婭,想輕打一下她以示教訓,最後卻捨不得地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的額頭上。


  “尿布濕了,該換了!”


  聰明的妻子,總是會在最適當的時候出場替丈夫擺脫尷尬的環境,這一次卡尤拉又做到了。我把弗萊婭交給走上來的卡尤拉抱,準備離開,一個冰冷的聲音由產房裏飄出。


  “那是你的孩子,既然來了,怎麼,看都不想看一眼嗎?”


  那個女人,我不想惹事,她卻主動地來招惹我,我裝做沒聽見,拉著卡尤拉轉身想走,面前人影一晃,如月竟不顧產後身體虛弱,抱著孩子從屋內瞬移而出,攔在了我面前。


  產後的如月,臉色像紙一般地雪白,頭髮散亂地披在肩上,抱著嬰兒出來時,身上僅穿了一件白色的孕婦袍,通過半透明的絲質布料,隱隱可以看到衣服下那對碩大豐滿的巨乳。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袍子的下擺,沾染了生產時的血跡,紅紅白白的一大片汙物,十分地刺眼。


  此時如月幾乎是處於半裸狀態,剛生產的她沒有穿內褲,兩條長腿幾乎是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空氣中。要是從前,她這樣的裝束一定會惹得我無限遐想,但如今……


  “妹妹,小心著涼!”


  梅麗婭從屋裏沖出來,急急忙忙將一條毛毯裹在了她身上。


  她雙手舉起那個剛剪了臍帶,被白布包著的嬰兒,遞到我面前。


  “怎麼,不瞧一眼就走?”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我從中除了恨之外,還讀到了怨。


  暴露在風中的小拉法放聲大哭,我躲開如月的眼睛,掃了一眼那個孩子。


  嬰兒在“母親”的手臂中蠕動著,有著金黃色頭髮和紫色的眼珠,除了眼睛之外,他的嘴巴鼻子都像如月。看到我之後,他立刻止住了哭聲,睜大了眼睛凝視著我,凝視著他的父親。


  『這就是我和如月的孩子,我們的結晶啊!』


  要我說什麼呢?安慰的話還是惡毒的攻擊,來之前,這兩種臺詞我都想了無數句,此時此景,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沉默中,梅麗婭走過來,揚起右掌,先是正手一掌搧在我臉上,順勢反手一掌,也給了如月一個耳光。


  她一把從如月手裏奪過孩子,緊摟在懷裏,然後沖著我們倆吼道:


  “你們兩個混蛋!怎麼恨對方是你們自己的事!誰都不許把自己的罪過和仇恨轉嫁到無辜的孩子身上!”


  她這兩巴掌,非常用力,我和如月都被打得嘴角出血,不過我有最終回復咒文保護,那點傷頃刻之間就自我痊癒了。


  “兩個人都三十多歲了,還像五六歲的小孩子一樣胡鬧!兩個沒長大的問題兒童!我警告你們,你們誰要是敢再傷害這個孩子,別怪我不客氣了!”


  在梅麗婭面前,我和如月都閉著嘴不吱聲,任由她大聲地將唾沫濺到臉上。梅麗婭一邊罵我們兩個,一邊當眾解開衣服要給孩子餵奶,解了一半,她突然意識到什麼,又把孩子塞回到如月懷裏。


  在她面前,如月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吭一聲,畏畏縮縮,竟表現得前所有未有的弱勢。而梅麗婭在沉月峽住了一段時日後,性格變得更加強勢。在我和如月面前,她完完全全擺出一家之姊的派頭,在氣勢上竟壓得我們倆都抬不起頭來。


  如月小聲地吱唔道:“姊姊,對不起!”


  “現在輪不到你說對不起的時候,而是你履行一個做母親職責的時候!這孩子,你瞧他多可愛!他的第一口奶,應當是吃自己的母親的,我喜歡小孩但我不想越俎代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我知道了!”


  被梅麗婭一頓訓責之後,如月點點頭,像犯了錯的小孩,老老實實地抱著孩子慢慢地回屋。在梅麗婭面前,向來強勢的她竟變得像綿羊一般地溫順。


  送走了如月,梅麗婭把臉湊到我臉上,幾乎是鼻尖湊鼻尖的距離,然後又一次揚起了巴掌。我本能地閉上眼,等著再挨她一巴掌,但預期中的一掌卻遲遲沒有落下。待我睜開眼,卻看到她右手輕輕地撫上了我的面孔。


  我等著被梅麗婭訓斥,她眼珠子一瞪,卻扭頭沖門外的其他龍戰士喝道:


  “看什麼看,這是我們的家事,無關的人,自己滾回房間裏睡覺去!”


  趕走了所有人,甚至包括她的弟弟波爾多後,她才回復溫柔,和氣地對我道:


  “達秀,我可憐的弟弟啊!發生了這多的事情,你應該已經明白,用仇恨別人的方式來逃避痛苦,是沒有用處的。你的心,好不容易靜下來了,就不要再掀起波瀾了……”


  我沒有說話,卡尤拉也閉著嘴不吱聲,借著哄哭泣的弗萊婭掩飾自己。


  “找個能讓你徹底靜下心來的地方,平靜地生活吧!”


  梅麗婭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卡尤拉,又瞧了瞧她懷中的弗萊婭,輕歎一口氣,然後從懷裏摸出一條鑲滿各種寶石的手鏈來,把它遞給了卡尤拉。


  “認識了這麼久,我這當姊姊的,還沒有東西送你,這串手鏈是我母親的遺物,如果不嫌棄,你就收下吧。”


  兩個女人,幾個月前還曾針鋒相對,現在梅麗婭突然擺出和好的姿態,卡尤拉顯得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她隨即回復過來,臉上尷尬的一笑後,她把弗萊婭遞給我,然後從耳朵上摘下耳環,做為回禮回贈梅麗婭。


  四十不惑,姊姊梅麗婭,她成熟了。


  兩個精明的女人,互贈完禮物後,和氣地分手了。雖然僅止於表面的和氣,但總比像上次一般針鋒相對來得好,否則我又要一個腦袋變成兩個大了。


  我與如月間勢同水火般的關係,就此被梅麗婭劃上了一個不完整的句號。小拉法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們間的關係轉為冷戰。在後來十八年的歲月裏,我曾多次和她對面擦肩而過,我與她皆視對方為陌路人。


  和卡尤拉一起帶著小弗萊婭回到房間後,我們卻意外地發現尼諾早已回到屋裏,正坐在羅莎的大腿上和雪芝親熱地說著話。雪芝也在屋裏,她們剛剛跟著波爾多來到鳳鳴關,只是腳程比不上波爾多,稍稍遲了一步才到達。


  “啊,你們回來了!”


  發現我臉上微有怒氣,尼諾聰明地張開雙手抱住羅莎,把臉往她的胸部上一貼,沖著我大叫道:


  “爸爸,你在人類帝國的兩個老婆好漂亮啊!尤其是這位胸部大大的漂亮姊姊,還有這個腰很細的美麗姊姊,尼諾好喜歡她們啊!”


  就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這臭小子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又黏上了雪芝和羅莎,拉上她們當了保護傘。


  “這個臭小子!”


  尼諾這個臭小子,我今天真是被他戲弄得好慘,在外面,被梅麗婭壓得死死的,回來想揍他一頓出口氣,這小子卻早早地纏上了雪芝和羅莎,看二人和他的親密度。我知道以後自己有得悶氣受了。


  看見我,又瞧瞧跟在我身邊的卡尤拉,二女臉色都不善。有過老爸生前經驗的我,當然明白,醋罎子被打翻時,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我搶先一步開口道:“我已經想好了,回去後,就跟著你們回故居去隱居!外面的風雨如何,我都不想管了!”


  我沒有老爸那種一口氣擺平眾多女人的本事,安撫了雪芝和羅莎,卡尤拉這邊,她再理性也會和我鬧的,因為這是她的底線,如今這個時期,她非常需要我的幫助。我避世的做法,自然會惹得卡尤拉大為不滿,看來今晚被她趕出房間是逃不了了。


  正如我所料的,雪芝和羅莎同時臉上一喜,而卡尤拉雖然表面不聲,但心跳頻率,卻在那一刻加快,顯然她為我不商量就作主張而生氣。


  尼諾又開始討打了。


  “好啊好啊!隱居!隱居!尼諾也要跟著爸爸去隱居!隱居!隱居!隱居……喂,細腰的姊姊,什麼叫隱居啊!哇!”


  生我氣的卡尤拉,什麼也沒有多說,她把弗萊婭交給我,然後抓起尼諾,又一次揚起了巴掌。




第四部 墮落龍魔篇 第三十五集 第八章 尾聲


  一個月後,帝國三一一年冬的第十三月


  一場荒唐的戰爭,荒唐的過程,還有更加荒唐的結局。


  在這個月裏,在“革命的新首都”伯爾達市,我做了隱居前最後一件影響大陸的事:自立為皇帝。


  本來我是很厭煩做這種無聊的事的,本打算勸卡尤拉自立為兩族的皇帝,我在旁邊看好戲就可以了。可是心中極度不滿的卡尤拉和我鬧了七天的脾氣,原本“溫柔”的她毫不客氣地大罵我是不負責任的臭男人,連著七天不讓我進房門。


  在小公主的房裏睡了七個晚上後,我做出了退讓,勉為其難搞了這場加冕稱帝的滑稽劇。在“革命者們”的眼中,這是歷史的倒退,但小克裏斯汀也站在我這邊,梅麗婭不會插手,反對者雖然大有人在,卻什麼也做不了。


  整個加冕儀式持續的時間很短,但我還是覺得太長了。當蘭絲手捧帝冠,懷著複雜的眼神,慢慢要將它戴到我的頭上時,已經被前面十五分鐘繁瑣的準備儀式搞得不耐煩的我,一把從她手裏搶過帝冠,自己戴到頭上。


  完成了我的加冕儀式,然後是蘭絲為卡尤拉進行後冠的加冕,她比我有耐性得多。好不容易熬到她完成加冕,我開始即位後第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的演說:


  “幹,你們這些老鼠臭蟲們聽好了!從今天起,我就是皇帝了!我只有一個要求,有事沒事都別過來煩我!她!”


  我把手往卡尤拉身上一指。


  “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代言人!想升官發財,想榮華富貴,想溜鬚拍馬的傢伙,趕快排好隊去找她吧!”


  尼諾就站在我和卡尤拉之間,身上穿著華麗王族服飾,瞪著好奇的眼睛,笑嘻嘻地看著台下數十萬的芸芸眾生。


  聽了我的演講後,他抬頭對我道:


  “變態的老爸,你今天好囂張哦!只是,媽媽好像比你更厲害,不然你怎麼天天被她趕出來睡客廳啊?哇!”


  沒有多客氣,我和卡尤拉一左一右,同時擰住他的耳朵,然後用一起用力地往相反的方向拉。


  完成了這場無聊的作秀後,我帶著小弗萊婭和雪芝、羅莎一起回到了故居,而卡尤拉則留在了伯爾達主持著這個兩族合併後的新國家,在未來的十幾年裏,她有得煩了。


  對於我避世的態度,卡尤拉一直都很不滿,但在這一點上我是不會退讓的。對我來說,人生中最波瀾起伏的十年早該結束了。


  十年前,我和安達本來就計畫在那個小山村裏隱居避世,平靜地度過餘下的時光。但命運卻不肯讓我靜下來,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生命中掀起狂濤惡浪,摧毀吞噬著一切。


  靜坐在希拉和我度過初夜的那張床上,我陷入深長的回憶中。


  窗外,陽光依舊明媚,活力十足的尼諾在屋外奔跑著,尖叫著,到了新環境,他特別地興奮,朝氣蓬勃的尼諾擁有無限的未來可供揮霍。羅莎和雪芝互相依靠著,微笑看著雲雀般歡叫的尼諾。和我相處多年,她們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在心理上,極討人喜歡的尼諾很自然地被她們當成是彌補這一缺憾的替代。


  小弗萊婭正躺在我的大腿上安靜地睡著,陽光由窗外射入,落在頸項的希望之星上,被上面的寶石分解為七色彩虹,投射在牆角映出一片彩虹。


  靜下來了,現在,終於可以靜下來了,可是卻已事過人非。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愛人,大都離我而去。


  十年前我回到這時,雖然滿嘴滿腦地避世的念頭,卻稱得上意氣風發,幸福府使樂,那時的我擁有一切。而今天當我踏足這間舊屋時,滿身的傷痕和一頭的白髮,幾乎一無所有。


  冬天裏的太陽,溫暖而讓人喜愛,我把手放在小弗萊婭的臉上輕撫著,在我的眼裏,她的樣貌又一次和希拉重迭了。希安站在我背後,正微笑地看著他的妹妹。


  我回頭對他道:“其實我從來就不希罕什麼武功,從來就不想成為龍戰士,我只想做個普通人,娶個我愛也愛我的女人當妻子,再找一堆我愛也愛我的女人做情人,然後生一堆的孩子,我的野心其實就只有這麼一點點而已……可惜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罷了……”


  酣睡中的小弗萊婭,輕輕地舒了一下腿,繼續她甜美的夢。


  我輕輕地對她道:“十八年後,當你成為紫電龍的龍戰士之後,就由你來結束我的生命吧……”


  (第二十卷完)


  後話:


  龍戰士故事裏,最黑暗最鬱悶的篇章,墮落龍魔篇,終於在這一集結束了。餘下的,就是最後收尾的大結局,希望之星篇了。


  漫漫征程六年,《龍戰士傳說》這個故事,從2001年三月,青蛙在早已成為歷史的“凹凸俱樂部”發表初稿至今,已過了整整六年,現在整個故事,終於到了臨近結束的收尾階段了。不出意外的話,下一集就可以是故事的大結局了,但由於故事的背景太大,從前交待的事情比較多,也必須把以前挖的“坑”一個個地填上,可能的話會寫到三十七,總之,結局的曙光已經出現了。


  六年前,曾有人問我《龍戰士傳說》正篇說的是什麼故事,當時的我不過是寫作新人,只是模糊地答他“講一個帝國滅亡的歷史”、“達克的風流史”之類的話,時隔六年之後,青蛙寫作水準有所長進,人也由一個剛上網時,憤世嫉俗的青年變成了一個年近三十的“中年大叔”了,現在的我可以明確地回答這個問題,這講一個少年心靈成長的故事。


  很多人一直在詢問的前傳雷茲的故事,當年的前傳,不過是青蛙一時興起胡寫了十萬字扔到了網上,卻意外地獲得了比正傳更高的評價。至於前傳後面的故事因為這些年來分心的事太多,一直無法完成。如今正傳接近結束,拖稿出名的青蛙,也不知道是否能有最初寫作時的那種純潔的心態,讓這篇太監了多年的作品“還陽”。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龍戰士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