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神掌挫敵

花無缺默然瞧了他許久,緩緩轉過身子,似乎不願被小魚兒瞧見自己面上的變化。


  他霍然轉回身,大聲道:「你為何要救我?」


  小魚兒緩緩道:「別人要殺我時,你也曾救過我的。」


  花無缺道:「但那只因我要親手殺你!」


  小魚兒眼睛裡閃著光,道:「你又怎知我不是要親手殺死你呢?你莫忘了,我和你在三個月後,還有場不見不散的生死約會!」


  花無缺默然半晌,又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不見不散,不死不休……」


  小魚兒忽然大笑起來,道:「所以在這三個月裡,你我非但不是仇人,而且簡直可以算做朋友了。」他笑的聲音雖大,但笑聲中卻似有許多感慨。


  花無缺目光凝注著他,久久都未移動,嘴角忽然也泛起一絲笑容,所有的言語,俱在不言之中。


  兩人同時走出花林,只見繁花大多已被劍氣震落,滿地俱是落花,有的被風吹動,猶在嬝娜起舞。


  花無缺忍不住長嘆了一聲,誰知小魚兒的嘆息聲也恰在此時發出,兩人忍不住對望一眼,相視一笑。


  花無缺心中暗道:「能和此人做三個月朋友,想必也是人生一快。」他素來深沉寡言,心裡這麼想,嘴裡並未說出。


  誰知小魚兒已笑道:「能和你做三個月朋友,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花無缺怔了怔,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他這一生,幾乎從未這樣笑過。


  只見一輛馬車遠遠停在林外,那匹馬顯然也是久經訓練,是以雖然無人駕馭,此刻仍未走遠。


  小魚兒拉開車門,指著門裡的屍身,道:「你可知道這車伕是被誰殺死的?」


  花無缺瞪大眼睛,道:「誰?」


  小魚兒想了想,笑道:「我現在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但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


  ※※※


  江別鶴一襲青衫,周旋在賓客間,面上雖然滿帶笑容,但眉目間卻隱有憂色,似乎有些心事。


  來自合肥的名武師「金刀無敵」彭天壽,年紀最長,被讓在首席,此刻手捋著頷下白髯,笑道:「江大俠此刻莫非在惦念著花公子麼?」


  江別鶴苦笑道:「我也知道他絕不會出什麼事,但也不知怎地,心中卻總似有些警兆……」


  他長嘆一聲,接道:「但願他莫要出事才好,若是他真的遇了危險,我卻在此開懷暢飲,卻叫我日後還有何面目去見朋友。」


  群豪間立刻響起一陣讚嘆之聲。


  突聽一人大笑接道:「不錯,誰若能交著江別鶴這朋友,那真是上輩子積了德了。」


  爽朗的笑聲中,一個身材挺拔,神情灑脫,面上雖有一道又長又深的疤,但看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魅力的少年,大步走了上來。


  他年紀雖不大,氣派卻似不小,笑容看來雖然十分親切可愛,目光顧盼間,竟似全未將任何人瞧在眼裡。


  群豪竟無一人識得這少年是誰,心裡卻在暗暗猜測,這想必又是什麼名門大派的傳人,武林世家的子弟。


  江別鶴瞧見這少年,面色卻突然大變,失聲道:「你……你怎會也來了!」


  小魚兒笑嘻嘻道:「我來不得麼?」


  江別鶴還未說話,已瞧見了跟小魚兒同來的人──花無缺也已走上樓,竟微笑著站在小魚兒身旁。


  小魚兒居然會到這裡來,江別鶴已是一驚。花無缺居然還活著,江別鶴又是一驚。


  小魚兒居然和花無缺同行而來,而且還似乎已化敵為友,江別鶴這一驚更當真是非同小可。


  群豪瞧見花無缺,俱都長身而起,含笑招呼,誰也沒有發現江別鶴已驚得怔在那裡,久久都動彈不得。


  他蹩了一肚子話想問,卻苦於有話不便問,有的話不能問。怔了許久,才想起該向花無缺表示自己的關心和焦急。


  只可惜這時他無論想表示什麼,都已遲了。


  ※※※


  首席的上位,還有幾個位子是空著的,大家讓來讓去,誰也沒有坐下去,小魚兒卻大喇喇走過去,坐了下來。


  他好像天生就該坐這位子的,別人瞪著他,他臉也不紅,眼也不眨,舉起酒杯瞧了瞧,忽然笑道:「江大俠請客,難道連酒都沒有麼?」


  江別鶴乾咳了兩聲,道:「酒來。」


  小魚兒道:「瞧江大俠的模樣,好像對我這客人不大歡迎?但我可也不是自己要來的,而是花無缺請我來的。」


  江別鶴面色又變了變,卻大笑道:「花兄的客人,便是我的客人。」


  小魚兒笑嘻嘻道:「如此說來,花無缺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了?」


  江別鶴道:「正是如此。」


  小魚兒臉色突然一沉,冷冷道:「但花無缺的朋友,卻不是我的朋友!」


  此刻群豪聽了小魚兒和江別鶴的一番話,已全都知道小魚兒簡直和江別鶴連一點關係也沒有。


  「金刀無敵」彭天壽第一個忍不住了,哼了一聲,冷冷道:「這位小朋友,說話倒難懂得很。」


  「我的意思是說,我若也拿花無缺的朋友當我的朋友,那我可就倒了窮霉了!花無缺自己人雖不錯,他交的朋友……嘿嘿,嘿嘿。」小魚兒冷笑道:「他交的朋友非但見死不救而且……」


  彭天壽怒道:「你這是在說誰?」


  小魚兒道:「誰是花無缺的朋友,我說的就是誰!」


  彭天壽怒道:「江大俠也是花公子的至交好友,難道你……」


  小魚兒冷冷道:「我說的至少不是你!只因你想和花無缺交朋友還不配哩,你最多也不過只能拍拍江別鶴的馬屁罷了!」


  彭天壽「叭」的一拍桌子,厲喝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誰?」


  小魚兒道:「這倒的確不知道。」


  彭天壽還未說話,旁邊已有人幫腔道:「你連『金刀無敵』彭老英雄都不知道,還想在江湖混麼?」


  小魚兒道:「彭老英雄的名字,若是換成『馬屁無敵』,豈非更是名符其實。」


  在江別鶴的酒筵上,彭天壽本來還有些顧忌,但直到此刻,江別鶴非但全未勸阻,簡直好像沒有聽見這等吵鬧似的。


  彭天壽自然不知道這是江別鶴希望小魚兒結的仇家越多越好,還是江別鶴有心替他撐腰。


  聽了「馬屁無敵」這四字,他那裡還按捺得住,虎吼一聲,隔著桌子便向小魚兒撲了過去。


  小魚兒根本就是存心鬧事來的,笑嘻嘻地瞧著彭天壽撲過來,突然舉起筷子,輕輕一點。


  彭天壽只覺身子突然發麻,再也使不出力,「砰」的一聲,整個人竟都跌在桌子上,碗筷杯盞,濺了一地。


  小魚兒笑嘻嘻道:「江別鶴,你難道捨不得上菜,要拿馬屁精來當冷盤麼?」


  群豪中和彭天壽有交情的也不少,坐得遠的,已在紛紛呼喝,坐得近的,已想動手了。


  花無缺靜靜地瞧著江別鶴,江別鶴還是全無絲毫勸阻之意,這些客人竟像是全非他請來的。


  只因他此刻正也在希望情況越亂越好,只聽嘩啦啦一聲,彭天壽從桌上滾了下來,桌子也翻了,幾個人衝上來,全都被小魚兒拎住脖子,甩了出去,店小二一旁驚呼,忙著收碟子收碗,酒樓上頓時亂作一團,但群豪瞧見小魚兒的武功後,反而沒有一個人真的敢過來動手了。


  江別鶴這才皺眉道:「花兄,你瞧這事,該當如何處理?」


  花無缺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


  江別鶴再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不禁又是一怔,只聽拳風震耳,小魚兒已一拳直擊過來,大喝道:「江別鶴,你瞧見花無缺有難,趕緊溜走,還怕那趕車的洩露你的不義,竟將他也殺死滅口,今天我別的不想,只想痛痛快快揍你一頓,你就接著吧!」一面說,一面打,說完了這番話,已擊出數十拳之多。


  江別鶴居然只是閃避,也不還手,等他說完了,才冷冷道:「閣下血口噴人,只怕誰也難以相信。」


  小魚兒喝道:「告訴你,那趕車的雖然挨了你一劍,但卻沒有死……」


  江別鶴面色不禁一變。


  小魚兒忽然後退幾步,大喝道:「你瞧,他已從那邊走過來了!」


  群豪不由自主,全都沿著他手指之處瞧了過去。


  江別鶴卻冷笑道:「你騙不過我的,他……」說到這裡驟然住口,面色突然變得蒼白。


  小魚兒大笑道:「我的確是騙不過你的,別人都回頭,只有你不回頭,因為只有你知道他是活不了的,是麼?」


  他方才亂七八糟的鬧了一場,一來是要鎮住別人,再來也是要讓情況大亂,要江別鶴定不下心來,否則他又怎會上這個當。


  江別鶴目光一掃,只見群豪面上果然都已露出驚訝懷疑之色,他一步竄到花無缺面前,道:「花兄,你是相信他,還是相信我?」


  花無缺嘆了一口氣,道:「此事不提也罷……」


  小魚兒大聲道:「無論提不提此事,我要和他打架,你是幫他,還是幫我?」


  花無缺苦笑道:「你兩人若是定要比劃比劃,誰也不能多事插手。」


  小魚兒就在等他這句話,立刻大聲道:「好,假如有別人插手,我就找你!」


  話未說完,又是一拳擊出。


  江別鶴瞧他方才打了數十拳,也未沾著自己一片衣服,看來武功也不過如此,冷笑道:「既然閣下定要出手,也怪不得江某了!」


  兩句話說完,小魚兒又已攻出四拳之多。


  只見江別鶴一拳擊出,掌風凌厲,掌式都是飄忽無方,小魚兒像是用盡了身法才堪堪避開。群豪又忍不住為江別鶴喝起采來。


  江別鶴知道江湖中人,勝者為強,只要自己傷了小魚兒,也就不會有人再來追究方才殺人的事了。


  他精神一振,冷笑著又道:「江湖朋友全都在此見著,這是你自取其辱,並非江某以大壓小。」


  小魚兒像是只顧得打架閃避,連鬥嘴的餘力都沒有了,拆了還不到二十招,他已屢遇險招。


  江別鶴本來一直懷疑他就是在暗中和自己搗鬼的那人,是以懷有戒心,此刻見他武功竟是如此稀鬆平常,疑心頓減,攻勢也頓時鬆了下來,微笑道:「你雖然不知好歹,無理取鬧,但我念在你年幼無知,也不願太難為你,只要你肯陪罪認錯,瞧在花兄面前,我就放你走如何?」


  他這話說得非但又是大仁大義,而且也又賣給花無缺個交情,不折不扣正是「江南大俠」的身份。


  小魚兒不住喘氣,像是連話都說不出了。


  其實他早已算定,在這許多人面前,江別鶴只要能擺擺「大俠」的身份,就絕不會放棄這種機會的。


  他算準了在這許多人面前,自己裝得越弱,江別鶴越不會使出煞手,否則豈非是失了「大俠」的風度。


  江別鶴出手果然更平和了。群豪卻有人呼喝著道:「對這種人,江大俠你又何必太客氣。」


  方才挨過小魚兒揍的,更是隨聲附和。


  江別鶴像是被逼無奈,嘆口氣道:「你年紀輕輕,我實在不願傷你,但若不給你個教訓,連別的朋友也瞧不過眼的……」說話間,小魚兒又被逼退幾步。


  江別鶴微笑道:「我這一著『分花拂柳』後,便要取你胸膛,你可得小心了!最好莫要閃避招架,否則我出手一重,難免要傷了你。」


  小魚兒道:「多承指教!」


  只見江別鶴一招「分花拂柳」後,右掌突然斜擊而出,掌式如斧開山,直取小魚兒胸膛。這一掌說來雖然沒什麼奧妙,但掌式變化之快,卻是無與倫比,縱然他已先將自己招式喝破,但群豪還是想不到他掌式竟能變到這部位來,眼見小魚兒是再也避不開這一掌的了。


  群豪又不禁喝起采來。


  小魚兒突然出手硬接了這一掌!


  江別鶴突覺一股大力湧來,再想使出全力,已來不及了。「砰」的一聲,他身子竟被震得飛了起來!


  小魚兒忍了多年的怒氣,終於在這一掌裡發洩!


  只見江別鶴身子撞入人叢,站在前面的幾個人,也被他撞得一齊跌倒,踉蹌後退幾步,才坐到地上!


  群豪喝采聲戛然頓住,一個個張口結舌,怔在那裡,只見小魚兒拍掌大笑,竟穿過窗戶,揚長而去了!


  ※※※


  小魚兒雖未能真個痛揍江別鶴一頓,但江別鶴大大出了個洋相,也算出了口氣,心裡覺得再愉快也不過。


  「見好就收」這句話,小魚兒當然清楚得很。


  群豪就算還不十分相信江別鶴真的是「見死不救,殺人滅口」,至少心裡已有些懷疑。


  他在街上逛了一圈,又溜進了那客棧,在白天訂好的那間屋子裡歇了一會兒,等到院子裡沒有人聲,才溜出來。


  只見住著那神秘人物的屋子,門窗仍是緊緊關著的,屋子裡已燃起了燈火,卻瞧不見人影。


  小魚兒四下瞧了一眼,縱身掠上了屋脊,悄悄溜到這間屋子的屋簷上,伏在屋簷的暗影裡,動也不動。


  屋子裡也沒有絲毫聲音。這神秘的人物是已睡著了,還是已走了?江別鶴和他已訂有後約,他怎麼會走呢?何況屋子裡的燈,還是亮著的。


  小魚兒沉住了氣,等在那裡,他算定江別鶴絕不會不來,滿天星光,夜涼如水,等著等著,他幾乎睡著了。


  突聽「嗖」的一聲,一條人影,輕烟般掠來,那輕功之高,小魚兒簡直連見都沒有見過。


  他簡直瞧不見這人的身形,心裡剛吃了一驚,只聽房門輕輕一響,這人竟已走進了屋子。


  屋子裡還是沒有聲音。


  這人的輕功竟如此高明,莫說自己比不上,就連花無缺比他也似差了一籌,武林中又怎會有這樣的人物!


  這樣的人物在和江別鶴勾結,豈非可怕得很!小魚兒想著想著,突然又瞧見一個人溜進了院子。


  只見他一路東張西望,悄悄走了過來,也走到這間屋子前面,輕輕咳嗽了一聲,敲了敲門。


  屋子裡立刻有人沉聲道:「誰!」


  這黑衣人低聲,道:「是晚輩。」


  聽這聲音,小魚兒才知道是江別鶴來了,精神不由一振,這時門開了一線,江別鶴已閃身走了進去。兩人說了幾句話,小魚兒也未聽清。


  忽聽江別鶴道:「晚輩今日倒瞧見了驚人之事。」


  那人道:「什麼事?」


  江別鶴道:「燕南天並未死,而且又出世了!」


  江湖中無論是誰,聽到這消息都難免要大吃一驚,那人卻似無所謂,語聲似是淡淡的,道:「哼,燕南天不死最好,他若死了,反倒無趣了。」


  小魚兒越聽越驚訝,這人非但對燕南天毫不畏懼,反倒有和燕南天較量較量的意思。


  江湖中敢和燕南天一較高低的人,有誰呢?小魚兒簡直連一個也想不出來。


  只聽江別鶴又道:「除了燕南天外,那江小魚居然也現身了!」


  那人對江小魚的興趣,竟似比對燕南天濃厚得多,道:「他武功怎樣?比起花無缺如何?」


  江別鶴笑道:「他武功縱然比不上花無缺,但動起手來,詭計多端,只要稍微疏忽,便要上他的當。」


  那人居然好像微微笑了笑,道:「我正擔心他武功太差,如今才放心了!」


  小魚兒聽得更是奇怪,他再也想不通這人為何對他如此有興趣,難道這麼樣的人會認得他?


  只聽那人又道:「江小魚武功無論多強,都有花無缺去對付,用不著你擔心。」


  江別鶴嘆了口氣,道:「但現在花無缺卻似和江小魚交起朋友來了……」


  那人冷笑道:「這兩人是天生的冤家對頭,不死不休,就算交朋友,也絕對交不長的,這點你只管放心。」


  小魚兒吃了一驚!這人怎會對花無缺和自己的事如此清楚?知道這件事的人實在並不多呀。


  江別鶴似乎笑了笑,道:「既是如此,前輩對弟子不知究竟有何吩咐?」


  那人道:「我只要你……」


  語聲突然低了下去,小魚兒連一句話都聽不清了,只聽得這人說一句,江別鶴就答一聲:「是。」


  等到這人說完了,江別鶴笑道:「這幾件事,晚輩無不從命。」


  那人冷冷道:「這幾件事對你也有好處,你自然要從命的!」


  江別鶴沉吟著,又笑道:「前輩只吩咐了一聲,晚輩立刻就遵命而來,但直到此刻為止,卻連前輩的高姓大名都不知道。」


  那人叱道:「我的名字,你用不著知道,你只要知道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已沒有別人能幫你的忙,若沒有我,你非但做不成『大俠』,簡直連活都活不成了!」


  江別鶴默然半晌,道:「是。」


  那人道:「你現在可以走了,到時候我自然會去找你。」


  江別鶴道:「是!」


  那人又道:「我交給你辦的幾件事,你若出了差錯,那時不用燕南天和江小魚動手,我自己就要宰了你!知道麼?」


  江別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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