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折 衮冕荣华,或可轻抛

只有逛点蚕娘没说出口,至少没对^前听拟入神的三人明说。


「除非世上还有第二对赤挺火蝎和冰川寒蛟,要不这两样珍贵的异兽内丹,最后该都归了俺爹。」


老胡抱胸摇头,啧啧有声。


「这吕坟羊可怜哪!给人平白关了十多年,到头来连只羊也没捞着,脚上肯定刻了个『惨』字。」


「你别再抖脚了,桌子直晃悠。」染红霞忍不住蹙眉,眺问爱郎:「他这得意洋洋的是怎么回事?」


关于胤丹书的事迹、武功,各种惊险经历,从小鹤着衣就没瞒他。


直到大些、开始同眞鹄山上的孩童厮溷,听来各种版本的「武林败类胤丹书」之前,父亲的种种曾是胡彦之最喜欢的睡前故事。


他在成长过程中绝大部分的掐架斗殴,皆源自为此而生的争执,也走过崇拜、质疑、梦碎,乃至默默抛诸脑后,宁可不曾知悉的大段路程;找到与它好好相处的法子,已是长大成人之后,多年历练而得。


没有一个受人唾骂抹污、含冤莫白的父亲的染红霞,无法体会这样的矛盾与复杂。


蚕娘望着嘻皮笑脸的髭颔青年,希望从熟悉的五官轮廓中,忆起些许故人的形影,谁知却只看见不同:丹书笑起来才没有这么轻佻,即使是说笑话,他都是很温和、很理智,尽量避免刺伤别人,总是开自己的玩笑…………


胡彦之不仅和兄长半点也不像,也不是父亲的翻版。


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蚕娘记亿里的那个,早已不复存在。


但鹤着衣那个小道士把他教得很好。


他是那么样地为父亲感到骄傲,却没有从父亲处承接任何东西:仇恨、包袖、盛名负累…………通通没有。他就是他,仅此而已。丹书会喜欢这孩子的,蚕娘忍不住面露微笑。这对父子一定能处得来,丹书意外地并不拘泥于枝节,对一切好的、坏的都能敞开心胸,毫无芥蒂。


银发女郎美眸流转,横了故人之子一眼,怡然笑道:「这你就抓耳挠腮,喜不自胜了,一会儿怎么办?你爹天生有一种奇怪的体质,专门吸引资物奇遇啊!岂止是水火内丹而已?」


◎   ◎   ◎胤丹书将熟睡的杜妆怜安顿妥适,照样得出去打杂干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他在这座广袤的庄园里当小厮,已整整十个年头了。连爹娘都没见过的乞儿,跟奢道中偶遇的老丐流浪至此,老乞丐不知怎么就死了,动了恻隐之心的庄主,决定留下孤苦无依的小乞丐────少年迄今的人生故事,短短几句便已说完。连「胤」姓都是管事大人定的,说家奴以主为尊,主人是天,大过生身父母。


管事大人虽生得一张冷面,倒也不曾太过苛待他。胤丹书干活勤快,从不抱怨辛苦,什么粗重肮脏的工作一定抢着去做,很少有下人不喜欢这个好脾气的娃娃脸少年。


除了厨房的丑婆婆之外。


「丑婆婆」自然是浑号,由于她面似陈皮、佝偻如虾的模样实在太难看,原本姓字已无人记得,连管事大人都喊她「阿丑」,打发去清洗收膳后的厨房,眼不见为净。


那受伤的姑娘昏迷不醒,却不能没有东西入腹,胤丹书觑准空档,熘进厨房想替她弄点有营养的肉汤之类,又遭丑婆婆一阵刁难,总算讨到了小半碗鸡汤,回柴房喂杜妆怜飮下,把握时间熬煮「还神汤」的药方。


杜妆怜飮下鸡汤,又睡足了大半天,复得药汤压制毒性,这时终于清醒过来,发觉上身一丝不挂,两团极富弹性的饱满雪乳压着垫褥,背上伤处又麻又刺,疼痛不堪,颅里热供烘的像是伤风,说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忍不住「呜」的一声低吟。


胤丹书听见了,回头惊喜道:「姑娘,妳醒啦!有没好些?」放落蒲扇,趋近草榻替她搭腕诊脉。杜妆怜勉力翻起眼睑,散焦的瞳眸盯了他好半晌,又垂落肩颈间,胤丹书会过意来,知她欲问不外乎「是不是你脱我衣衫」、「有无轻薄狎戏」之类,正色道:「姑娘,砍中妳背门的刀器喂有剧毒,我已向一位医道大国手转述姑娘病情,得他老人家指点:此创最忌闷浊,若以布条裹起,必定生脓渍烂,须使其通风,方能避免恶化。待今夜为姑娘祛毒后,就能敷药包扎啦,姑娘勿忧。


「我虽不敢自称是大夫,但医者与父母无异,我为姑娘救治之际,心中并无邪念,事急从权,姑娘勿要多心。」见她垂敛明眸,暗自松了口气,忖道:「幸好她通情达理。」收拾榻边的医疗器具,不见了裁剪药布用的剪子,正自发愣,蓦地寒光一闪,尖锐的燕嘴剪已扎入腹侧!


杜妆怜伤后无力,这一戳劲道有限,故相准了才出手,刃尖由肋骨下方送入,恰是扬臂一挥、由下往上的距离和角度。常人遇袭吃痛,本能后退,这个角度能使入体的剪子卡住肋骨,被后退之力一拖,形同放血,转瞬间便能要了性命。


「嚓」的一声,胤丹书掩腹踉跄,蹙眉道:「妳…………这是做甚!」杜妆怜无力持握,「铿!」剪刀落地,钢刃霜白如新,竟无一丝殷红,遑论腥热血气。


利剪将他的内衣外衫一齐割破,最底下的暗灰衣布却丝毫无损。


胤丹书退得远远的,解开衣带,露出一袭贴肉灰衣,如幼童所着之抱肚,前后两片,以系带缠裹于身。再解灰兜,见右胁一枚比钱眼略大的瘀紫,血斑环绕,可见这一戳力气之大,光看便觉疼痛。


杜妆怜料不到他一介小厮,竟有这等奇宝。


大凡护甲,不外金丝编就,或以犀兕硬皮加工制成,于要害处缀以铁环铜铆;防护越好,甲衣越是沉重刚硬,就算穿戴之人有千钧神力,无视负重,也还有难以运转、行动不便的棘手问题。是以高手宁可持盾,也不愿披甲,盾楣犹可当作兵器来使,牺牲行动力以换取甲衣之防护,不啻授人以柄,未战先屈,岂止不武?简直不智。


但这少年身上的陈旧灰兜,轻软如寻常布衣,看着也不觉特别厚重,快利的新磨利剪,只能隔着它留下瘀痕,衣面莫说裂隙,连绉折都没多半条。这等坚韧千金难易,一名小厮却是如何能得?


「姑娘!妳别再这样啦,会受伤的。」胤丹书重新翻出一件上衣穿好,软语央边:「昨儿夜里为了救妳,我湿了件衣衫,迄今未干,方才又给剪坏一件,身上记件是我最后的外衣了,再剪得打赤膊啦。等妳伤好了,再找我算账行不?」


「救人救到这个份上,我都想干脆做坏人算了。」


胡彦之环抱双臂,苦笑摇头。「俺爹这『英雄救美』,也太不英雄啦,怎么听都像讨饶啊。这般低声下气,杜大掌门也该解气了罢?」见蚕娘笑而不语,微微一怔,皱眉道:「这还不消停?都剩一件衣服啦,让人光着屁股这么时髦,至于么?」


蚕娘好整以暇,伸出三根手指。


「到放弃之前,她一共试了三回,都不是闹着玩的。你爹要眞的一点武功都不懂,又或杜妆怜再多几分气力,今儿就没有你胡小子啦。」耿照染红霞面面相觑,都觉匪夷所思。


「女孩儿家给人看了、或碰了身子,眞有那么恨,非除之而后快?」胡彦之忍不住转向染红霞。「我就问问,学术研究而已,没别的意思。」


染红霞俏脸微红,缩着粉颈呑吞吐吐半天,难得露出一丝小儿女的扭捏羞态。


这问题偏就她作不得声。耿郎明明对她做了更过份的事,她非但没想过杀人,连心都交了出去,损失不可谓不巨。事实上,师父的举措令她难出一语以辩,完全不理解动机为何,只觉莫名其妙。


「你问别人去!我…………我不知道。」


「就是我遇过都没有啊!难不成是脱的样本不够,这么巧都遇上了好姑娘?」


你就别造孽了。耿照心中暗叹,赶紧转移话题。「前辈,那件奇特的灰袍,又是什么来历?怎会落入胤前辈手中?」


「那件宝物叫鹑衣,江湖盛传,乃东海央土之交的百结帮头头,人称『覆手金银』的舍君凭所有,也有说是百结帮的帮主信物。」


「百结帮?」耿照从未听过有这样的江湖门派,染红霞亦是一脸茫然。胡彦之笑道:「其实就是叫化帮,取『鹑衣百结』的意思,自家喊起来好听罢了。不过帮主信物什么的,只怕不眞。


「据我所知,百结帮从没有严密的帮会组织,更别说传承大位。『乞相公』舍君凭失踪后,化子帮里虽沓出过一二名出类拔萃的人物,战乱一兴,人人都成了乞丐,偌大的化子帮撒到天下这么大的场子里,最终也只能风流云散,连声音也听不见。」


蚕娘饶富兴致地望着他。


「以你的年岁,知道百结帮已属难能,居然说得分毫无错,怕连眞的叫化子也不及你。」


胡彦之笑道:「我曾拜『侠乞』严笙为师,沿门托钵,唱过好一阵《莲花落》的,他同我说过几回。只是连叫化子师父也不知道,舍君凭为什么会有这件鹑衣,又是什么出身来历,总之是挺神秘的人。」


蚕娘连连点头。


「严笙这娃娃,的确称得上出类拔萃了。」转对耿、染二人道:「鹑衣的确不是什么百结帮信物,本该叫『火浣天衣』,是儒门三槐之一司空氏代代保管的至宝。舍君凭身为司空家的陪臣,约莫没胆子将主上的宝衣穿在自己身上,之所以随身携带,以『鹑衣』之名掩人耳目,是有极深含意的。」


耿照灵光闪现,双掌互击。


「是了,那名带着幼时的胤丹书前辈,流落到庄园外的老乞丐,莫非就是舍君凭?」与胡彦之交换眼色,显也想到了同一处。


蚕娘却未颔首,叹道:「就算是,也无从得证了,或是舍君凭,也可能是受他托付,接管了火浣天衣之人,总之是不可考啦。」


耿照扬起浓眉,斟酌片刻,小心问道:「那名老乞丐是被人杀死的么?抑或是病死或老死的?」


蚕娘美阵流转,抿起小嘴,似笑非笑。


「聪明的小子!他确是遭人毒手,非须于天年,不过那时我们还不知道,是后来才听得目击之人的证词。老丐死时,丹书年纪还小,印象模煳,只记得在流浪中途,那人便将火浣天衣穿在他身上,嘱咐他绝不能丢失,亦不可任意褪下,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一路从抱肚穿成了小兜,除了沐浴清洁,十年间绝不离身。」


胡彦之抚颔沉吟。「这是声东击西、藏叶于林之法。旁人只道这小乞丐是舍君凭掩人耳目之用,身分被揭便随手弃之,同乔装改扮用的衣着道具浑没两样。万万料不到,舍君凭会将至齐藏在边贝身上,也亏那火浣天衣轻不起眼,没教人给捜了去。」


耿照忽然举手发问。「前辈特意说了火浣天衣和舍君凭之事,莫非…………两者之间,有什么紧要的关系?」


蚕娘露出满意的笑容。「聪明的小子!来,让蚕娘捏捏脸。」


「明明是他说的,为什么捏我的脸啊?」染红霞欲哭无泪。


「…………关系大了。」捏足了瘾,蚕娘敛起笑容,幽幽叹了口气,这回可不像在开玩笑。


「要是我当时就明白过来,把前因后果想通了,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这是我的错。」


◎   ◎   ◎胤丹书终究是治好了杜妆怜。


是夜,他想尽办法将半裸的娇美少女装上小舟,悄悄划上湖心小岛,让吕坟羊确认解救之法。吕坟羊没花多少工夫,便说「行了」,却在胤丹书跪聆之际,提出条件交换。


「昨儿我以隔空劲力将你抓过来时,你使的那路拳法,是何人所授?那人现在何处?带来见我,我便教你救治这丫头。」


胤丹书面有难色。「前辈,我曾发下毒誓,不得泄漏此事分毫,请恕晚辈难以从命。还是…………我替前辈做别的事,当作交换可好?答应别人的事,总不能出尔反尔的。」任凭吕坟羊威逼恐吓,只是不从。


吕坟羊耐性耗尽,适逢太阴之气极衰,火蝎燥毒最盛,心智大受影响,轻易便走极端,邪笑道:「你忒宝贝这小丫头,是看上她了罢?瞧老子将她千娇百媚的小脸蛋儿烧成一团黑炭,大伙儿一拍两散!」狭孔中忽生异力,竟将趴在胤丹书身后、俏脸煞白絮絮娇喘的杜妆怜凌空扯起,一把揪了过来!


胤丹书从小到大,每逢月头月尾之交,见过无数次烈焰冲天的奇景,知他的火劲不足开玩笑的,忍痛一跃起身,以背门挡住狭孔,及时将飞捅过来的杜妆怜饱个满怀,但觉胸膛压上两团既绵软又极富弹性的嫩肉,双臂本能一环,合于她腰臀之后,触手腻滑,难绘难描,连拨了净水、莹润发亮的精磨大理石地亦无法匹敌,光滑到不可思议的境地,偏又温热香暖,半点也不冰冷。


为她疗伤时不曾有过的异样旖旎,攫取了血气方刚的少年。


他被少女扑至的势头一推,背嵴重重撞上灼热的石壁,「嘶────」冒起缕缕烟丝。胤丹书肺里空气彷佛一股脑儿挤出,忍着焦灼没喊出声,咬牙低问:「有…………有没受伤?」怀里滑嫩的半裸少女迟疑片刻,摇了摇小脑袋,悄声低道:「…………我数到三,你便让开。」亮出藏在身后的利剪。


────妳到底有多喜欢捅人啊!


胤丹书看得都肉疼起来,直想吼回去,心知若无这段插曲,剪子原本是准备招呼谁的,低道:「莫乱来!里头烫得能把剪子熔成铁水────」颤着呜呜低咆,若非咬紧牙关,怕要放声痛叫。


狭孔另一头,吕坟羊狠笑:「好嘛,好逞英雄不?炙块你自己的背肉让你们小两口尝尝。」轰的一声,孔中喷出烈焰,胤丹书终于惨叫起来,仍死死护住少女,坚持不让。


焰舌转眼呑噬了他的上衫发根,却无法烧毁「鹑衣」,不仅如此,原本灰扑扑的、看似脏污陈旧的密织衣布,在烈火下反变得洁白如雪,莹然生辉,令人难以直视────「这是…………衮衣!」


火劲倏收,一股奇阴寒气吹出狭孔,吕坟羊的声音辨不出是惊喜或失望,又或兼而有之,敛起狂态,沉道:「快使《昊天眞诀》袪除火劲,以免经脉受损!」


「什么…………什么《昊天眞诀》?」


胤丹书颓然仆地,唯恐摔着了少女,致使背创迸裂,环着她不敢松手,豆大的汗珠滴上少女酥莹腻润的胸脯雪肌,弹滚迤逦滑不留迹,彷佛眞无一丝毛孔。


「日月星辰,钦若昊天!那人没教你么?气走三焦,水谷入海,决渎激浊,以拱外卫…………发什么愣?要命就快照着做!」扼要讲解了一遍。


胤丹书虽未学过,口诀所指却与他体内的眞气运行若合符节,凝神细听,登时生出茅塞顿开的惊替。


他天资颖悟,又谙医理,稍点即通,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仍把杜妆怜抱在怀里,以免山内异人再使花样,不多时便将体内燥毒悉数驱出。


多年来不避寒暑、勤修苦练而得的一团丹田之气,彷佛为口诀激扬活络,突然运转起来,走遍四肢百骸,霎时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彷佛有用之不竭的气力,若非担心引来守卫,少年几乎想一跃而起,纵声长啸,才觉过瘾。


「哼,区区」章〈太阴望舒篇〉,便教你抓耳挠腮,欢喜得猴儿也似,短视村夫,岂堪大用!」


吕坟羊冷冷哼罢话锋倏转,肃道:「舍相死了,是不是?他将衮衣托付与你,却来不及说这物乃儒宗至高、皇极殿之主才能披挂上身的『剑、印、衮』三件象征之一,常人无此命格,不能随意穿着。你的掌法也是他教你的,是不是?」


胤丹书敏锐地察觉他已不称拳法,改口说是「掌法」,还有口气中难以言喻的失望与寥落。


然而暗中授他武艺之人,所传确是拳法无误。


胤丹书为守诺言,征得那人同意,习练时易拳为掌。少年隐约觉得,这套武功以掌使之,似更得心应手,一改出拳时的狠辣,处处留有余地,收放益发随心。


「不是。」他摇了摇头:「这件兜确实是儿时一位老伯伯给我的,他十年前已然去世,并未教我武艺,也没说过他贵姓大名,我时时念着他的照拂,恨不能为他的碑冢书字。老伯伯名叫『舍相』么?是哪两个字?」


「他叫舍君凭,过去侍奉过我。我半生离家,避之唯恐不及,不料最后寻至这黑牢外的,依旧是家人。」感慨万千,久难自己。


不知是不是错觉,胤丹书觉得他的口吻虽然哀伤,先前的那股失望却莫名消失了,语气措辞突然变得很文雅,像是庄主那样的读书人似,一点都不像他熟悉的狂「这件衮衣,舍相是拿来给我的,可惜他看不见我亲手接下的模样了。」


吕坟羊道:「你脱下还我,我便教你如何救治小丫头。」


「也不能迎迫我说足谁教的武功。」胤丹书想了想,加上这一条。


「成交!」吕坟羊笑起来。「看不出你小子挺澹泊,宝贝都没放眼里。」


「物归原主,舍伯伯想必也开心得紧。」少年笑道:「我要谢谢前辈,让我知道了恩人的姓字。」洞中吕坟羊默然许久,才喃喃说道:「〈太阴望舒篇〉你给我用心悟练,下回再来,我要考较你。」巨细靡遗地说了解救杜妆怜的法子。


胤丹书褪下衮衣,递入狭孔,吕坟羊自此便不再言,洞中弥漫着浓浓的怀缅与哀伤。


听完蚕娘的叙述,胡彦之忍不住蹙眉。


「看来,这吕坟羊的眞实身分,竟是儒门三槐之一司空家的人,地位恐怕还不低。」他拜过的师父中,「捕圣」仇不坏便是九通圣在内,对儒门旧时典章略有涉猎。


「相」是三槐氏族的封邑执宰,差不多就是管家主事一类。


连出身化子帮的「侠乞」严笙,都不知舍君凭有这层身分,看来携衮衣行脚天下、寻找故主,居然是桩机密任务,可惜壮志未酬,埋骨荒丘,坟头所立,不过是一片无名木牌,所携重宝却以难以预料的方式,辗转复归原主。


蚕娘道:「三槐避世数百年,司徒、司马二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司空氏拜前朝为官之赐,陪臣散于四郡,尙有宗谱可循。蚕娘闲暇时做了点小小调査,怎么也找不到吕坟羊这一辈的记录,抹消之人可说是极之用心,做得干净利落,犹如羚羊挂角。」微露一丝狠笑,罕见地未掩饰心中不甘。


耿照不知怎的,忽生出一股熟悉感,彷佛在哪里见过相似的手法例子;无意间抬眸,见染红霞也投来同样的疑惑眼神,却还差了那么一点,仍抓不眞切。


胡彦之抱臂沉吟:「须得这般极力遮掩,恐怕是桩秘闻。」


蚕娘捧起过大的茶杯,凑近红唇,带笑的眸光一霎飘远,诡秘难测。


「也可能是丑闻。」


胤丹书抱着杜妆怜离开湖岸,一路潜回柴房,谁知才到了院门外,忽地炬焰燎天,沿墙头亮成一片,手持棍棒武器的庄丁将二人团团包围,一抹高大身影越众而出,凤目剑眉、面如冠玉,五绺蟹衔迎风飘飘,却不是庄主太玄生是谁?


胤丹书吓得魂飞魄散,正想着该如何交代,岂料臂间的半裸少女抢先一步,不惧在众人目光下赤身露体,一剪直标太玄生咽喉!


「…………妳干什么!」胤丹书想死的心都有了。


下回妳动手前能不能先说一声啊!还是回回都要以捅人开场?


「…………擒贼擒王!」


杜妆怜咬牙低喝,白皙的玉体溷着利剪同化霜芒,快到不像有伤在身。胤丹书这才明白,她对自己确是手下留情了────照这势头看,起码后两回她只想在他身上扎几个窟窿留作纪念之类,眞要杀人还得像这样才行。


有那么一瞬,胤丹书以为少女的突袭竟要成功,他们有机会挟持庄主,平安离开。可惜庄主毕竟是庄主。


太玄生一个弓腰铁板桥后仰,额面触地,视嵴梁如无物,堪堪避过逼命刃尖。


少女身前倏空,两只玲珑玉乳应势抛甩,从浑圆的乳桃,昂甩成了鲜滋饱水的尖笋形状,火光下但见幼嫩的蒂儿勃如婴指,剧烈充血,傲然挺翘;几与乳蒂同大的细小乳晕胀成了艳丽的樱红,衬与光滑如精瓷一般的肌肤,炫目到几乎无法直视的地步。


胤丹书未经人事,并不知道这是女子身子兴奋已极,才会生出的征兆,或许连杜妆怜自己也不知晓。


她还有几个变招未使,杀意精纯,全力施为,太玄生未必能避;急冲之势却使背创爆开,少女赤裸的胴体迸出醒天赤虹,雪肌黑发溅上殷红点点,迷离诡艳,众人无不看傻了眼。


胤丹书飞步上前,一揪她裤腰,将玉人重拥入怀,温热的液感浸透衣袍;见庄主下盘未动、闪电起身,只得硬着头皮出手。


骤雨般的噼啪声落,明明两人各出一掌,似同时有十几条手臂换招,胤丹书用上新学的〈太阴望舒篇〉心法,守得密不透风,未落一着,及至太玄生重掌一摔,被震回包围圈里,才觉右臂肿痛,心知双方修为天差地远,庄主若有意取命,二人皆非敌手。


杜妆怜失血力尽,晕厥在他怀里,蹙眉闭目、樱唇微噘的模样意外惹怜,胤丹书暗下决心:「便拿命来换,今日也须护她周全。」正欲开口,蓦听太玄生喝逝:  「愣着做甚?快替姑娘点穴止血!」回头扬声:「去拿最好的金创药!药庐値日何在?通通唤来!」众人愕然,忙不迭地散开行动,乱成一圑。


胤丹书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片刻才省起庄主问话,讷讷道:「我…………我没学过点穴手法。有…………有金针的话,或可…………」


太玄生露出恍然之色,定了定神,点头道:「你将姑娘扶好,我来替她点穴止血。」胤丹书依言将她抱在怀中,以背相示。太玄生目不斜视,见着背创时满脸不忍,利落地点了几处穴道,毫不痛惜地撕下如雪袍襟,按住伤口。


未几,管事取来医箱,太玄生亲自为她敷治,手法亦极老练。要包扎创口时,胤丹书赶紧制止,将解方说了一遍,太玄生面露诧异,却丝毫不疑,赶紧命药庐値日下去煎制,所用须以最贵最好的药材,不计银钱。


「这姑娘应是水月停轩的嫡传弟子,我认得她那一式出手。」庄主对他说:「水月一脉的筠心师太,昔年与我有救命大恩,可说没有水月停轩,便无今日的静筠湖庄。我用恩人的名字题命家园,以志不忘,今日因为你的义举,使我能报答水月一脉的恩情,我该好好谢你才是。」


胤丹书到今天才知道这庄子叫「静筠湖庄」,他识字至今,里外从没见过一块题匾,听得挢舌不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太玄生话锋一转,目光森森,肃道:「你方才所使的武功,是不是百结帮舍君凭舍大侠的成名绝技『弥六合掌』?老实交代,决计不可欺瞒。」


胤丹书早料到显露武功,必定惹祸上身,谁知庄主问的不是传功之人,而是幼年时带他来此的老乞丐舍伯伯,想起吕坟羊也这么说,应非无的,硬着头皮回答:「我不知老伯伯的名字,他死后,我也只能自己练练,不知道叫什么名目。」他并未扯谎,那人传功后,一贯放任他摸索自练,死活不理,却与舍君凭无关,前后两句说的是两个人、两件事。


庄规虽未有严禁练武一条,但瞒着庄里任何事都是不对的。胤丹书做好了挨揍挨罚,乃至被驱赶出庄的准备,岂料庄主拍拍他的肩膀,少年愕然抬头,见中年羽士满脸宽慰,隐泛泪光,温言道:「好孩子,好孩子!早知你足舍大侠的传人,我岂能让你做小厮?这些年来,让你吃了忒多苦,眞是对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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