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折 子何易我,倒戈以盟

龙皇祭殿之内,半圆广场四周的望台上一片通明——即使那嵌于地面、水精似的青焰光源谁也叫不出名堂I埋设巧妙的通风隐道,使得偌大的空间里,始终回荡着若有似无的呜呜风啸,虽不扰人,却无法当作不存在,彷佛因着这样,加倍凸显出山腹里的广袤与静谧。


现场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些惯见风浪的七玄首脑们,在如此壮观精致、远远超出想象疆界的神奇造物之前,一下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一如初临时的蛾狩云;便是当中最聒噪、最不安分的狼首聂冥途,在宛若群星欲坠的石英圆穹之下,也突然肃穆起来,瞇着眼睛四处打量,显露出罕见的深沉寂静。


为了引导众人来此间,鬼先生命「秘阁」连夜赶工,由最近的玄字部禁道搭建一条封闭隐道,直抵祭殿山门,以掩盖「于冷炉谷之内」的现实。负责带路的玄字部引路使荆陌,同时也是黑蜘蛛对外的窗口,十分称职地行于幽影中,几乎融入山壁,其出类拔萃的匿踪本领,无疑抬高了鬼先生的身价筹码,这段路他实走得踌躇满志,如在云端。


黑蜘蛛似乎不被允许接近龙皇祭殿,荆陌那裹在贴身的夜行衣中,丰满熟艳、玲珑浮凸的背影,行至山门前便即消失。让她们有些忌惮、乃至畏惧的物事也好,鬼先生心想。他对这样的现状非常满意。


为除众人疑心,鬼先生率先走下长长的坡道,将他们带进为世所遗的古老空间里。


紧跟在后的,是以蚍狩云为首的天罗香一行,身段高眺的「雪艳青」仅比长老稍慢些,在她后头除了抬着万劫刀棺的八名侍女,还有一人为她持杖,两人负责曳地的披风,排场极大;其余各门,皆无这般作派,仅只首脑代表参加。


媚儿暗叫可惜:「早知纸狩云那老虔婆脸皮忒厚,连拉裙子的都敢带进来,我也该弄几十个鬼卒傍身,一会儿杀将起来,横竖派得上用场。」她一向护短,既已同染红霞结盟,再看不过眼,骂的也是旁人。


纸狩云率队走到望台底层,却未继续下行,而是在望台上,找寻有利的位置落脚,居高临下,俯视中央的半圆广场;漱玉节迟疑片刻,也跟着占据望台另一侧,余人无不依样画萌芦,有的甚至走回I一、三层去,且看胤家小子玩什么花样。


这正是鬼先生要的效果。


他独自一人,缓缓穿过遍铺石板的广场,走上广场底部的巨型方塔,驻足于置有七具白玉刀座的第一层上,霍然转身,一1扫过远方众人,提气朗声:


「如诸位所见,于数千年前的古纪时代,龙皇与鳞族的菁英们,便在此处议天下事,宰制东洲大地,令诸部族俯首帖耳,令出即行。这里的建筑,便以今日东洲最最顶尖的工匠技艺,倾举国之力,怕也难以完成……如此造化,唯有吾祖!」


纵使他的语气、肢体再浮夸上一百倍,在如此恢弘巨构之前,也只是增加说服力而已。众人环视巨大的山腹空间,看着足畔不可思议的青焰灯,胸中止不住澎湃血热,彷佛体内所流的非凡血裔,从这一刻起再也不是自慰自欺,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正当其时,龙皇便坐在那儿,俯瞰东洲万民。」他举起右手,指着身后的祭坛最顶层。「那里便是龙皇的宝座,乃是世间至高、也是唯一的权柄所在。」


聂冥途到底是最快恢复过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对鬼先生的「表演」耐性有限,嘿的一声,阴恻恻道:「肯定是老狼瞎啦。你手指之处,除了一片白玉壁,啥都没有。莫非……龙皇也蹲着议事?好亲民啊。」媚儿倒捧场得紧,哈哈两声,回荡在广阔的空间里,格外尖亢刺耳。


鬼先生按捺被打断的不快,撢了撢袍襟,朗笑道:「据古籍记载,顶层该是有张宝座的,至于如今何以未见,在下正要解释。」一比左右的玉刀座。「这座宝台的第一层,是给龙皇的七名铁卫的。五柄妖刀,再加上食尘、玄母,恰合于七卫之数。


「七柄圣器插入刀座,象征世间刀兵,难越此限。诸位在血河荡亲眼见过妖刀武学的威力,那还是残缺不全、威力大打折扣的版本,若在七卫手中,『天下刀兵尽止于此』云云,怕不是夸口。」


「按你这么说,只要把刀插进石座里,便能得到妖刀里的武功?」聂冥途乜眼鬼先生摇了摇头。


「狼首莫急,并非如此。」好整以暇地转身拾级,一路走上第11层,来到当初发现矩形金块的白玉祭坛前。「这三座祭坛,象征龙皇最亲信的三位司祭,她们的地位较鐡卫迈商。若说铁卫持钌的,乃殳至高无上的武力,那么司祭所牮,便是登峰造极的智慧。


「我相信取出妖刀武学的关键,便藏在这三座祭坛里;而要开启第二层祭坛,则须将七柄圣器插入刀座中,满足了这个条件,祭坛便能开启。待我等打开祭坛,再满足条件若干,最顶层的龙皇宝座自会出现。」


这并非简单无聊的寻宝通关游戏,背后赋有极重要的象征意义:掌握了武力,才有消化、乃至运用智慧的余裕;智武在手,天下自有,俯瞰东洲、宰制万民的龙皇宝座便即出现I伴随着足以征服大地的某种赠予,或许是无可抵挡的武器,或许是价値连城的军资……乃至其他。


换言之,这是考验。


无法满足条件之人,即至塔顶,亦不能得到呼风唤雨的力量。鬼先生要结成七玄同盟的理由,突然变得清晰自明:搜集七柄圣器,将它们一一归位,以得到第二层所藏的武功秘奥,这是武林中人的想法;鬼先生要的,是整个势力,乃至一支军队,足以开启成皇之路。


这个想头在今天以前,的确荒谬得近乎可笑。然而,在看过此间人力难及的壮阔工程之后,「恢复龙皇时代的鳞族荣光」似乎不再是哄骗孩童的床边故事,有了被视为是伟大梦想的资格。


至少部分人是心动的。鬼先生一一过眼,着意抑制嘴角,以免泄露心中得意,视线带到蚍狩云时更不停留,旋即转了开去。


「依门主的意思……」老妇人接口的时机无比巧妙,他还得从另一处将目光移回。要怀疑两人事先套好了招,需要相当跳跃的想象力。「是要我等将妖刀插入刀座,以开启第二层之秘藏?」


「同意结盟的,可将所持妖刀插入座中。」鬼先生纠正她。「诸位来此,并未中途离开,代表愿考虑同盟与否;现下,就是思考与决定的时刻了。待七柄圣器归位,再来推举……」


「等一下!」聂冥途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哼笑道:


「照你这么说,那五帝窟怎办?他们有两把刀哩!这占比都近三成了。还是按帐分赃,插完直接让那小花娘当捞什子盟主?」


鬼先生而上宋泄露半分怒意,仍挂笑容。「推举盟主,自足一门一票,插刀与否,决定的是要不要结盟。此间分别甚大,狼首不可误会。」聂冥途冷笑:「所以咱们集恶道只有一把赤眼,三人先打一架,决定要不要插么?难怪找这么宽敞的地方,打架埋尸两不耽误啊!」


鬼先生暗叫不妙,见环形望台上,薛百膳、南冥恶佛等均露出沉思之色,心知猜忌乃此际大敌。


依原本的盘算,只赤眼妖刀不知下落,无论谁持以赴会,都将成为鬼先生的目标;无央寺内恶佛现身后,鬼先生临机应变,本应由魔君尾随恶佛,无论是煽动三冥,抑或说服恶佛投向己方,终能于一统七玄上发挥作用。


然而,聂冥途明显不受控制,三番四次出言挑衅,扰乱盟会进行,哪还像是暗桩?简直就是来砸场子的。鬼先生灵机一动,笑道:「狼首勿忧,在下没有这个意思。试想,若盟会眞能成,在座诸位均是七玄同盟的重要股肱,折了任一人,都是本盟难以承受的损失——」


「但要是盟会不成,死了也就没关系啦。」聂冥途故作恍然,笑得不怀好意:


「明白明白。就是说人人都能对门里的那把刀——倘若有的话——发表意见,决定让不让交上。万不幸连半把妖刀都没有,像那个什么木什么阴的小花娘,便只能在一旁凑热闹,一并给旁人代表了,是罢?」


众人这才发现,明明是一早便等在了禁道里,但通往祭殿的路上,桑木阴使者一直走在队伍最末,只见灯后似有一抹窈窕身影,望不清形容。听聂冥途一说,十几道视线不约而同,交错巡梭,赫见灯笼仍停在阶顶入口处,并未随众人走下。


虽说初蹈险地,谨愼些是好,但怕成这样,委实太不象话。漱玉节本就怀疑是鬼先生安排的暗桩,否则逾百年不曾在江湖上听过的万儿,怎能说找便能找着?


对照鬼先生的当道裹胁,登时了悟:「难怪他敢夸口。这满厅诸人,不知有多少是披了各门外皮的狐狸?」


面对聂冥途的刁难,鬼先生倒未显得窘迫。


「持刀者发声」的说法,最初在无央寺就被拿来攻击过鬼先生,只是后来他以慷慨到近乎绝对不利的条件,堵住了众人之口。但这个疑虑始终都在,聂冥途深知人性中「利己为先」的弱点,想必之后若有机会,应不介意反复再提。


鬼先生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应付其缠夹,涴且南冥恶佛若无加盟之怠,以他的武功,确实是一大麻烦;阴宿冥无论修为或资历,均扛不住恶佛的独断,若能挑拨狼首与之互斗,将是最上算的选择,灵机一动,笑道:


「狼首无妖刀,难免有此疑虑。这样罢,在场纵无妖刀,亦属我七玄宗脉,他们的声音不能被置之不理,在下建议:未能持有妖刀的宗派,亦可从中斡旋,如见持刀者不愿将刀插上刀座,可表达规劝之意,毋须拘泥派别;但为公平起见,只能以一次为限,狼首以为如何?」


这样一来,无刀之人的分量突然膨胀了不少。


如持有食尘玄母的漱玉节,至多只能代表五帝窟一脉,决定是否支持同盟,但无有妖刀的阴宿冥,却能在前者拒绝加盟时予以「规劝」;万一规劝成功,令得她回心转意,日后盟成论功行赏、坐地分赃,所得当不逊于持刀投票的赞成者。


此法看似人人有奖,但仍对鬼先生最有利。


有了这个出格的「规劝」之法,万一恶佛存心作对,可提出「规劝」之人不限于集恶道,聂冥途若肯出手,纵使不胜,恶佛也不能毫发无伤;己方手里还有祭血魔君、蛆狩云,万不得已时,漱玉节、游尸门二尸这等受裹胁而来的「客将」


通通都能上场,车轮战之下,还怕夺不回赤眼?


阴宿冥心机不深,见利朝三暮四,必不反对这凭空得授的大礼;聂冥途唯恐天下不乱,名正言顺得了发言权,哪有甩手不要之理?果然冷笑连连,不再抓着小辫子穷追猛打。


鬼先生甚是满意,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却听一把磨砂般的磁震低嗓响起:「敢问门主,这个『规劝』,是怎么个规劝法?以武力一决高低么?」却是恶佛。


鬼先生心想:「你也知要来对付你么?倒是个明白人。」挥手笑道:


「耶,恶佛言重了。『规劝』云云,自然有千般方式,可讨人情,可说道理,万一要比武较量以力服人,也不是不行,大伙儿点到为止,莫伤和气,当作同门切磋便是;人人用的法子不同,端看个人喜好。若问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将道理说明白的。」恶佛眉眼低垂,遂不再言语。


鬼先生自背后刀匣中,取出离垢妖刀,走到右首的第一座白玉刀台之前,朗声道:「既已议决,我便抛砖引玉,头一个表态。我狐异门,赞成七玄结盟,共御外侮,共存共荣,光我鳞族,饭我祖槊!」㈣㈣力㈣,将离塘的录锐斧刃插入座上长孔,玉石不堪刃利,直没尺许,牢牢竖在刀座之上。


鬼先生意态昂扬,语声回荡在空旷的圆穹之下,蓦地,刀座周围的青焰水精忽然变色,光芒由青转成血橙般的橘红,映得刀上流光窜闪,分外灵动。


「诸位请看!我鳞族先祖有灵,亦知今日之会,必将改变东洲大地无数子民的未来!」他炽热的目光扫过现场众人,朗声道:「下一位是谁?为了能抬头挺胸走在阳光下,不再受所谓『正道』侵凌欺压,谁愿继我之后,一决鳞族命运?」


祭血魔君见他微一颔首,心下雪亮,也取出天裂刀来,一路走上方塔,环视众人道:「数百年来,血甲门被正道逼杀,过着没有总坛、无有名号,只能隐姓埋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愿追随胤门主,致力将七玄带到烈日青空之下,乃至揭去这条覆面巾,与诸位把盏言欢。本座代表血甲一门,赞成七玄结成同盟。」倒转刀柄,忽听一人喝道:「……且慢!」


祭血魔君闻声回头,额前垂覆的绣银乌巾无风自动,那似符非符、似咒非咒的银织扭绉成团,似反映了覆面乌巾之下,怒气隐动的面孔。


「聂冥途!」魔君尖亢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整座祭殿里:「你待如何?」


身材高瘦、佝如风竹的老人自望台一跃而下,赤足踏上广场内平滑细腻的磨砂地,满不在乎地耸着肩,一路啪答啪答踅向方塔,便如一只结篙撑布的吊丧鬼,那双青黄怪眼在水精焰下格外妖异,彷佛满眼皆瞳,更无一丝余白。


「魔君此问,未免太不经心。莫非适才胤门主说得忒感人,难不成你都在打瞌睡?」聂冥途咧开一口尖利黄牙,笑道:「我这是在『规劝』你呀,一人不是有一次机会么?『没有妖刀的宗脉,可从中斡旋』II我记得方才胤门主是这样说的。你说是不是,胤门主?」


鬼先生一霎间明白了他的企图,面色微变,却不好反口,强笑道:「确如狼首所言。」


聂冥途笑道:「只不过你举的例子,是万一有人反对结盟,老子可以同他说一说,教他回心转意。要是老子自己就不赞成七玄同盟,按理,也能跟赞成的人说说罢?』见鬼先生血色沉落,约莫也无接口之意,径转向倒持天裂的祭血魔君,咧嘴道:


「好啦,魔君,老子这便来『规劝』你啦!你要赞成,我便反对,你反对老子就赞成……打完后还站着的那个,便能决定这把刀的去向!」


◎  ◎  ◎「你一定是故意的。」


明栈雪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爬网着乌浓秀发,原本还滴着水珠的发梢,随着她衣上蒸出的氤氲白雾,很快便由潮转润,由润而松,竟看不出有丝毫浸过水的模样。


「想骗我褪衣么?小色狼!」


耿照心底颇感冤枉,嘴上却没松动。「反正明姑娘本来也是要洗澡的。在北山石窟那儿是我到晚了些,早来片刻,妳也来不及穿上。」


明栈雪停下梳发的动作,瞇起姣美的杏眸,打量了他半天,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气。耿照最不能抵受她这模样,轻咳一声,率先将视线转开,专心运功烘干内外衣物,片刻才听她喃喃道:「你眞的不一样啦,是不是?」


「哪有什么不一样?」耿照仍不看她,忙了会儿,才自顾自道:「就算不一样也没什么。不只全身经脉,我连右手手筋换过一副啦,便不能说是换了个人。,也有六七成新。如果明姑娘指的是这个。」


「若在从前,我骂你『小色狼』时你会拚命辩白,却拿眼儿偷瞟我。」明栈雪叹了口气,淡然道:「早知变这么多,我就不会离开你这么久。这事你可以怨我一辈子,我都想抽自个儿老大耳刮子啦。」


「我没怨妳。」耿照强抑心惊,定了定神,抬头却迎着她瞇眼微笑,那份宽容与宠溺一如当日莲觉寺时。别中了她的计,他提醒自己,不知怎的却有一丝痛楚,在胸中隐动。


他带着明栈雪离开北山石窟,直奔禁地望天葬。要通往禁锢枯泽血照的出水口密室,只有一条路可走,但明栈雪毕竟不是苏合熏,湿漉漉地从水潭中爬起后,便自行运功枝除水气,毋须「晾衣竿」帮忙弄干衣物。


那烘干的温热白雾乃自她周身毛孔散出,带着肌肤香泽,融融泄泄,说不出的馥郁动人。耿照为免心猿意马,率先攀着岩壁,爬上出水口,掀动机关打开石闸,领明栈雪进入刻满天佛图字的石室。


「有没有故地重游的感觉?」明栈雪抚摩壁上阴刻,笑吟吟道:「莲觉寺里的娑婆阁也是这样。」耿照在来之前,料她一定会这样说,但实际听伊人轻启朱唇、吐出纶音时,才知自己想得太过轻易。


或许他眞正低估的,是自己对那段疗伤避敌的时日的怀缅。


「你便是在这儿吃了血蛁?」明栈雪并未回头,手眼兀自追着壁上图字,似乎饶富兴致。耿照忽有些庆幸,或许她并没有将自己的动摇看在眼里,低低应了声:「……嗯。」


「和你一道的那个姑娘呢?」


她冷不防回头,堪堪将他闻言错愕、继显困窘的模样尽收眼底,「咭」的一声掩口环腰,咯咯笑了起来。耿照无奈道:「苏姑娘她……也得了些好处。」将当日的情形扼要地说了。


明栈雪听完,雪靥忽泛起一抹娇红,美眸滴溜溜一转,不怀好意道:「这般好处……不知现下还有没有?」耿照胸中枰然,差点克制不住将她一把拥入怀中,好生品尝那两片鲜润唇瓣的冲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直到背脊撞上石壁,才得止住脚跟。


或许该和她说清楚,他们现在有的仅只是合作关系——但这话一出口,怕明姑娘立时要翻脸,休想再谈什么携手抗敌。耿照还有这点自知之明,不致贸然说出挑曹的话语。只是这样的拉锯令他感到疲惫,益发怀念起在莲觉寺,那段可以什么也不想、单纯信任着她的时光。


但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或许只有这点,明姑娘是对的。


耿照定了定神。「明姑娘,我已遵照约定,将服食血照的经过,以及发现血蛁处,通通说与妳听。按照我们说好的,妳该告诉我……」


『那并不是你最想要的,对罢?』明栈雪在干涸的水道边上并腿斜坐,裙布绷出修长浑圆的大腿曲线。她信手轻拂裙膝,略显娇慵的姿态有着「明姑娘」所独有的、令人惊心动魄的闲逸风情。


「既然要谈,我们就来谈谈你最关心的事好了。」


耿照本来想说「这不是我们的约定」,然而如此显而易见的背信,兴许明姑娘要的,就是他冲口说出,耿照终是将话留在肚里,静待她出招。「你要帮手,和你一起对付那自称鬼先生的家伙。而我是挺好的帮手,且能自由进出冷炉禁道,世上纵有胜过我之强援,于此却未必较我更合适。」


「在我心中,明姑娘是世上最强的帮手,无有其他。」这句倒非恭维,耿照确是发自肺腑。


明栈雪浅浅一笑,似颇受用。


「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耿照想了很久。动之以情,毫无意义,在半琴天宫大厅之上,鬼先生断他手筋时,明栈雪并未相救;若连逼命之危,都无法教她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舍己为人,要求她无偿出手,似乎更无立场。


况且,冷炉谷原本就是她要消灭的对象。


耿照一直想弄清楚她破门出教、乃至弑师的因由,就是认为其中有着力处,若欲化解明姑娘与天罗香的仇恨心结,须由此处入手。但明姑娘不给他这个机会。


「鬼先生用来引七玄首脑入壳的饵,是妖刀中内藏的武功。」耿照正色道:


「他欲召开大会的地点,便在冷炉谷中的龙皇祭殿。据说在那里,可将妖刀之内的武学解析出来,毋须成为刀尸,亦可习练。明姑娘若肯出手助我,无论妖刀中析出什么,我所知所得,皆愿双手奉上。」


明栈雪笑了。「我若要此物,与鬼先生合作,要比同你稳固得多。这个条件,听起来并不合算啊。」


「如我前度所言,」耿照冷静道:「鬼先生不会与妳合作,若他允了妳,那才更该留心。但我不同,我不会背叛妳,说到的一定做到,比起鬼先生,我是太好的合作对象。」


明栈雪噗哧一笑,娇娇地瞪他一眼。「哪有这样说自己的?老王卖瓜!」耿照也笑了。


「我承认你说得没错。」片刻她收了笑声,足尖轻踢着水道残剩的浅渍,要是不听谈气的内容,看来便似春日郊游,与姊妹淘秋千扑蝶的大家闺秀,画面美不胜收。


「但老实说我对妖刀武学虽有兴趣,也不过就是翻看二一,满足好奇的程度,况且你能掌握多少,此际所言俱空,要拿来交换,也未免太便宜了你。这样罢,你将通往龙皇祭殿的秘门打开,让我开开眼界,我若一欢喜,说不定就帮你了,怎么样?」


耿照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明姑娘,妳怎……怎么知道……这里是……」


明栈雪站起身来,指尖轻点他的额头,吐气如兰,狡黠的笑意令人脸红心跳。


「我的碧火功长于感应,还胜过了你,数日来我行动自由,到处偷听人说话,都没听过什么妖刀武学,你被关在望天葬,连溜出来找我都提心吊胆,何以知悉?


若非在那祭殿里,听主其事者所说,也只能说是天心通啦。此其一也。」


耿照一想也是。即经鼎天剑脉、血轺精元的强化再造,内功修为上他有不输明姑娘的自信,然而适才在北山石窟,,明栈雪仍能早一步察觉他的到来,说明她的碧火功于此已是登峰造极,当世罕有。


「……显然还有其二?」


「当然。」明栈雪轻笑着。「七玄大会今日召开,总不会在大白天罢?一帮妖魔鬼怪的,百鬼夜行正合适。此际月过中天,你还有闲心来劝服我,料想开会地点必在左近,譬如……一墙之隔,无论我点头与否,你都来得及赶上。」


这点耿照就不能不佩服了。


「若有其三,我都不敢听啦。」


「我本不想说的,好坑死你。」明栈雪美眸一转,掩口道:


「墙上的天佛图字有写啊,打开秘门,便能直薄龙皇祭室。还愣着做甚?快开呀!」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妖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