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折 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耿照骨碌碌地喝了几口酸泉,上岸时衣裤布靴都吃饱了水,无比笨重,爬得十分狼狈。依原本所想,他应将靴子和绝大多数的衣物缚于笼槛,一来便于攀爬,二来回到笼中时也不用就湿衣上身。谁知苏合薰猝然间启动机关,所有设想都成了泡影。


他除下靴子,盘膝运功,功力尽复的碧火真气搬运数周天,全身毛孔透出氤氲白雾,要不多时衣裤已乾。此举倒非专为烘乾,而是自腹中食物提取元气,寻常人要一二时辰才能消化完毕,转化为行走坐卧之所需,以碧火功为之,不过就是盏茶工夫。


耿照睁开眼睛,发现苏合薰的衫裙全披挂在自己身上,她浑身上下仅余那件缀着红边的黑绸肚兜,由背影望去白皙一片,腰臀起伏动人,几近全裸,两条长腿伸进水里,百无聊赖地踢动着,双手轮流将一把把湿发拧乾。


「你好啦?真快。」


她拎了件穿在外衫里的月白中衣裹身,仅至腹间的衣摆下露出两条浑圆修长的腿子,衬与腿心一撮乌黑卷曲的稀疏纤茸,益显得肌莹如雪,竟比中衣更白。「你这门内功好生厉害,连烘衣也使得。」


耿照哭笑不得,不好伸手迳取她衣物,只得端坐如菩萨,认命地给女郎充当衣架。


苏合薰信手拈下褌裤,试了试乾爽程度,神情极是满意;还未开口,耿照黑脸顿沉:「我不想听到关于烘乾衣物的任何事。连赞美也一样。」她遗憾似的蹙了蹙眉,背转身去翘起两瓣绵股,弯腰窸窣一阵,着好衣裤鞋袜。


「……是真的很方便啊!」


「你不说出来很难受么?」


今时不比昨日,两人吃喝已毕、身心俱足,昨夜又在笼中尽量休息,加上前度攀爬所累积的经验,欲抵出水口毫无阻碍。耿照环视结满乳黄结晶的甬道,试图刮去表层积磺,还原本来壁面,缺了称手的工具成效不彰,只好断去此念。


不断流出酸泉的水栅如苏合薰所说,几无鏽蚀,恐非寻常镔铁所造。


「此地是给人进出的,」耿照一指两人立身处。「否则毋须做成『凹』字型剖面的引道结构,刻意留下两侧高岸,还铺了青砖。这面墙后另有玄机,此间定有开启墙面的装置。」伸出左掌,在凝满硫磺的墙上四处掀按,找寻机括。


苏合薰也没闲着,轻轻巧巧跳过水面,在对岸的墙底如法炮制。


未几,忽听「喀」的一响,她将一块并掌大小的墙砖推陷寸许,滑动的感觉虽略有迟滞,该是机关经年未启所致。墙后传来「喀搭搭」的一阵机括密响,却什么也没发生。


耿照跃了过来,仔细观察墙砖周围的痕迹,蹙眉道:「能否再推入些?要开启这么大的砖石闸门,以此处机括内陷的程度,似有些勉强。」苏合薰双手用力,仍丝纹不动,摇了摇头:「兴许是我气力不够。」撤了手掌,侧身让出位置。


她移开柔荑之后,陷下的墙砖并未滑出,墙后悄静静的一片,已无机簧转动的声响。耿照单掌抵住,运功推去,墙砖稳若磐石,一丝松动也无。


他昨儿攀爬峭壁时激发潜力,复以得自虎帅遗刻之启发,使碧火真气与鼎天剑脉脱出禁制,不仅顺利恢复运转,更隐隐有境界提升之感——那种微妙的感觉无比玄奥。周身力量充盈,然而却十分稳定,运使真力之际,似能预知动作须使劲若干,便是恰到好处;出手一试,果然如此,晓畅一如流水行云。


无论笼中投索,抑或攀爬岩壁,尽皆如此。他未练过圈绳,每一掷却能准确无误地投在转轮之上,只是缺了经验和手法诀窍——世上毕竟有须千锤百炼、日积月累方能获得的物事,此非神功机遇之所能致——单以准头及劲道论,任谁也看不出是头一次投绳圈物。


他一按墙砖,心头便浮现灵感,明白催动四成功力,即能将之击毁;其反应之快、估量之精准,犹如天谕,未及动念已然觉察,不禁自嘲:「问题是我没想毁掉这块砖,我想开的是机关啊。」苏合薰扭过螓首,微蹙柳眉:「你说什么?」


耿照啼笑皆非,突然间,生出一股犀锐直觉,念头尚未浮现,身子已自行激发骊珠奇力,畅旺的碧火真气稳稳压制化骊珠,将奇力导入坚不可摧的鼎天剑脉中。耿照脐间大放光明,映亮了原本幽暗的引道,由左手掌心输出的奇力却细如丝缕,如水银般渗入石上毛孔,透入墙中。


自得骊珠以来,耿照饱受失控的奇力所苦,虽屡屡得此珠救命,临阵被它倒打一耙、以致生变的次数,也多得数不清了。如此际般精准控制奇力的滑顺快感,他简直是连作梦都没想过,兴奋地睁大眼睛,感受力量蜿蜒而入,拨转齿轮、绞扭旋杆……


喀喇喇的机括转动声再度响起,越发越激烈,轰隆一震,中央引道的酸泉忽然断流,震动却持续提升,底墙的硫磺被簌簌震落,从中两分。


墙后,两排罩着水精蚌壳似的壁灯接连亮起,不知火源来自何处,亦未见烧烟袅燃,红炽灯芒映出一间宽阔石室,流水仍是居间穿过,中央有个八角池子,水底似有什么物事,石室外却看不真切。


耿照依依不舍撤了奇力,这种「以无厚入有间」的精准驾驭难以言喻,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气力彷彿用之不竭。


石门打开之后,引道水面明显降低,看来此门是以水力推动,源头引之开启石门,少了活水补充,是以水面下降。若引道之水始终未升,代表维持石门开启的力量未减,应不致断了去路。


耿照想起三奇谷的闸门亦采水力推动,运用之妙,更甚当世,果然两处遗迹必有关连,纵非出自一人之手,亦一时之作。


两人并肩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室底的墙面上,刻着一幅巨大的图腾,其形如鲎、腹下八足,看来像是一只摊平的蜘蛛,偏偏底下拖了条剑锋般的长尾,模样甚是狰狞。「这是……蜘蛛么?」耿照有些疑惑,一时难以确定,转头问苏合薰:「天罗香所用旗帜,有这样的图形么?」


苏合薰摇了摇头,忍不住蹙眉。「我没见过。」


石室内无有任何家生,四壁却刻满怪异文字,耿照虽是一字不识,却觉异常眼熟,倏然间心弦触动,击掌道:「是了,这是天佛图字!」苏合薰微露诧色:「你也识得天佛图字?」


耿照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这个『也』字恐怕不大合适。我在莲觉寺做小和尚时,曾在一座古经楼见过,却没学过怎么辨读。」苏合薰「嗯」的一声微侧螓首,上下打量他几眼,啧啧道:「你的人生倒是挺多采多姿的,连和尚也做过。」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真没有夸奖的意思?」


苏合薰在被送入禁道以前,曾随姥姥研习过两年,这种近乎失传的古文艰涩难读,连姥姥自己所识亦极有限,也不曾告诉她学来做甚,只说若在黑蜘蛛处见得此文,无论大小精粗,尽量录下誊本送出;要是黑蜘蛛有传授之意,务必学习透彻。这是她卧底禁道的首要任务之一。


「看来,黑蜘蛛手里有一样以天佛图字写就的物事,姥姥亟欲得之,却不便对你明言。」耿照听她所言,沉吟再三,忽又问道:「那黑蜘蛛教了你么?」


苏合薰淡淡摇头。「我入禁道至今,未曾见过图字,也可能是她们并不信我。你和染红霞去过的那间石室,便是我除禁道以外,唯一待过的地方。」不知为何,耿照听得有些酸楚,唯恐牵动她的心事,笑笑岔开话题:


「那好,你表现的机会来啦。我普通字都认得不多,这图字于我直如天书,你且看看,或许能找到离开的线索。」


苏合薰抚着墙上阴刻的图字,目光不住于四面石壁之间移转,片刻才喃喃道:「有太多我不认得的图形……该说是大部分我都不认识。不过有个字似是关键……喏,你瞧这个。」指着一枚拳头大小、形似蜘蛛的图样。


耿照看了几眼,忍不住道:「这个字……跟那边的图腾好像,分明是蜘蛛的模样,却拖了条蠍子也似的尾巴。」


苏合薰道:「我本也以为壁上的图腾,是古时教门的标记,代表蜘蛛,见了图字才知全想错啦,这个图腾不是蜘蛛,而是枯泽血蛁。这枚图字在龙皇时代,就是『枯泽血蛁』的意思。」


天佛图字与现今东洲通行文字不同,非是单音独体、一字一义,有时一枚图形能表达相当复杂的意涵——这点明姑娘亦曾经对他说过。耿照始终认为,以明姑娘的聪明才智,应能通晓此种神秘古文的,她既矢口否认,自也无质疑的必要。


「枯泽血蛁」云云,耿照略有耳闻,印象中与千年雪伏苓、万载何首乌差不了多少,都是传得神而明之,但没人见过的物事。捕蛁一行,在东胜洲是相当神秘的团伙,多半以宗族为核心,怎么追踪蛁的踪迹、何以引蛁、如何抓捕,乃至该怎样服食,都是传子不传女的大秘密,是宁死也不肯泄漏之事。


捕蛁人居无定所,整团人追逐蛁迹,出没于深山大泽;这个据说最初起源于东海的神秘行当,如今已分散于天下五道,但传说中千年转赤的「血蛁」并不是谁都能捕,能得百岁以上的紫蛁,已足半生富贵;三十年以上的青蛁,则是富人延生续命的珍品,比蔘药名贵得多。


流影城送呈平望都的贡单之上,曾出现过「西北天镜原六百岁金花紫蛁一对」这种吓死人的不世奇珍,时人皆云昭信侯出手豪阔,举世无双,无怪乎圣眷之隆,亦是宇内罕有。


耿照抚着墙上的蛁形图字,想趁机将这个字学起来,边记忆它的模样,一边问道:「这字是『蛁』的意思呢,还是专指血蛁?其实我本想问你,这图形中哪个部分是指『血』——」


苏合薰摇了摇头。


「姥姥说,这字指的是『枯泽血蛁』,乃是蛁中至高。蛁须历千年岁月,背甲才能由紫转赤,称作『血蛁』;而三千年以上的血蛁,背甲由赤红转为赤金,色泽如火焰般鲜烈,到得这时,这蛁一触地面,方圆数十里内生机尽绝,非吸够足以沈睡千年的食养,绝不肯休眠,故称『枯泽血蛁』。」


耿照咋舌:「好霸道!这……简直是魔星了。世间真有这种东西么?」


「我也不知。」苏合薰耸肩。「但血蛁肯定有,我师祖婆婆吃过一对。她老人家姓薄,讳上雁下君,人称『喜欲夫人』,是当时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美人,至寿纪八十有六归天时,看来不过四十许;死后遗体莹润,宛若生前,毋须药料亦不腐。姥姥亲见,决计不假。」


她一眼即认出此字,盖因传授蚳狩云天佛图字的薄雁君,便是为了能再找出一对千年血蛁,才费心钻研教门古籍,并将所得授与身边亲信,倚作光大宗门的终南捷径。


壁刻除了文字,还有线条朴拙、描绘却颇为生动的壁画,线条间似本填有各色油彩,然日久斑剥,如今只余轮廓。耿照不通天佛图字,百无聊赖,索性研究起壁画来。


顶端第一幅壁画,绘着一只鸟笼,吊在悬崖边上,笼里囚的不是鸟,而是一头牛。耿照想:「是了,这图绘的是『望天葬』。但不关人而关牛……却又是为了什么?



第二幅图则是笼底翻开,牛只挣扎掉落,底下重叠的数道水波纹上,浮着一只螃蟹似的巨大怪物;第三幅图则毫无意外的,背着厚厚甲壳的八足蟹怪将那牛啃得剩下一副牛骨架子,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牛首髑髅,模样甚是可喜,不知怎的却透着一股怪异的森然。


毋须通晓天佛图字也能明白,那巨怪其实不是什么螃蟹,而是石壁图腾所代表的「枯泽血蛁」。


耿照这辈子没见过一只活蛁,执敬司的老人倒爱吹嘘有福缘瞥见过当年贡品单上那对紫蛁,说是「巴掌大小」,颇有不虚此生的得意。城中购来给独孤天威进补的青蛁,据说没比蜗牛大上多少,相较之下,巴掌大的六百岁金花紫蛁可说是大得吓人了。


这样的壳虫就算活到三千岁,也决计不能长成一头巨型蟹怪,耿照宁可相信图只是表意,牛落到水潭里,精血就被传说中的枯泽血蛁吸乾了,只余枯骨。而第四幅图又将画面拉回望天葬,两排披着连帽大氅的人站在悬崖上,似正望着空荡荡的鸟笼,从身形看全是女子,前排的人形轮廓中还残留些许白垩,后排则涂上了石墨之类,看得出是一身黑衣。


「这幅图旁边的字,我能看得懂。」苏合薰凑到他身边来,指着紧密环绕着壁画的天佛图字。看来其他几面墙的解读不甚顺利,只有一进来的这面简单些,勉强拼凑得出文义。


「图上说什么?」


「大意是说:无论黑祭子或白祭子,愿追随献祭而去、不老不死者,便能统领所有的人。」苏合薰摸索着图字喃喃道:


「这段文字出乎意料的简单,像是某种谕令。天佛图字难读的不是字义,而是当它们排列起来时,彼此之间所产生的对照牵引,会让文义变得非常复杂。姥姥说那时代的人,似乎以此为美,像是诗韵修辞一般,只有上谕、誓言或法令一类,才会用最简单的方式说,以免过于繁复,语焉不详。」


耿照抱胸沉吟。「『黑祭子』若指后头那排身穿黑衣的女子,倒有几分像是黑蜘蛛……这么说来,天罗香的先人便是前头的那排『白祭子』了。似乎在古代,两边首领是同一个啊。」


「要跟着献祭的牛一起跳下来才行。」苏合薰提醒他。「没被枯泽血蛁吃掉的话,便能统领天罗香和黑蜘蛛了。」


耿照笑道:「我们俩也行啊,跳下来又没死。快把壁画拓下来带出去,说不定黑蜘蛛看了,立时跪满一地,奉你我为主,咱们最棘手的问题便解决啦。」见苏合薰抱臂仰头,微微蹙眉,似是在思考什么,还道她较了真,拍拍她的肩膀:「喂喂,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啊!」


苏合薰摇摇头,正色道:「我是在想,这儿的刻文记载了枯泽血蛁之事,师祖婆婆当年与一名捕蛁人少年,在冷鑪谷外意外获得一对血蛁……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连?」


「你们对血蛁如此瞭解,」耿照忽问:「是因为师祖婆婆的缘故么?」


「嗯,姥姥是这么说的。」


「据我所知,『捕蛁人』是非常神秘、充满禁忌的一行,他们捕蛁卖蛁,却死都不会泄漏蛁虫的丝毫细节。就算师祖婆婆嫁给了那名少年,成为捕蛁人的亲族之一,那秘法连传女亦有不能,何况媳妇?你们对捕蛁的瞭解,却是从何而来?」


苏合薰没想过这个问题,微微一怔,侧首道:


「我不知道。我所知俱是姥姥传授,姥姥教过捕蛁的禁忌、服食之法等,吩咐不能说与他人知晓。我猜……是师祖婆婆教她?」这么一来又绕回了老路,撞上耿照筑起的那道疑墙。薄雁君非捕蛁团伙出身,是谁教了她这些?


「我认为,姥姥、乃至师祖婆婆所知,兴许来自教门的古籍也说不定。」耿照一边思考,一边推敲:


「我有个大胆的猜想。倘若这间石室,从有冷鑪谷以来便已存在,墙上壁画乃古时教门前贤所遗,那么『天罗香』的号记或许并非蜘蛛,而是血蛁。只是传承千百年后,蛁这种壳虫益发稀罕,等闲难见,成了传说之物,血蛁的图腾才被误以为是蜘蛛。」


苏合薰美眸圆瞠,忽想到了什么,指着壁上另一个天佛图字。


「这字指的是『祭子』,古籍中最是常见,似在古纪时,祭祀是普遍的活动,无事不占,无有不祀。你瞧这图,像不像一个人捧着俎豆,匍匐前进?」


耿照一看果然有几分相似。苏合薰续道:「天佛图字意涵复杂,须参照前后文义,才能釐清。但这图注似是谕令一类,言简意赅,才翻作『祭子』。」


耿照会过意来。「所以……这个字也可以有别的意思?」


「手捧贮盛食物的器皿,除了祭祀外,亦可作喂食解。」苏合薰沉声道:


「因此白祭子与黑祭子,也能说是『白牧者』与『黑牧者』。若你的猜测是对的,她们便是牧养血蛁之人!」


解读天佛图字非是一时三刻能成,苏合薰被他的假设挑起兴致,埋头钻入壁刻的小小天地间。所幸今日风暴已过,在明日林采茵遣人送来飧食前,「望天葬」应不致有闲人进出,耿、苏二人留在石室中过夜,暂无泄漏行藏之虞。


况且比起槛栅镂空的鸟笼,此间仅一面进风,较悬崖之上温暖许多,复无晃摇扰眠,要是还有一点治馋的熟牛肉条,直是人间天堂了。


酸泉流经处无有生机,水潭崖壁上莫说林树,连杂草青苔都没见,自无枯枝生火。耿照取了些硫磺块碾碎,运起碧火神功一搓,不料燃起的却是气味刺鼻的青蓝焰,而且燃烧速度甚快,难以烘烤取暖。


「你想吃鸡蛋,明儿就有了。」石室里苏合薰闻到异味,忍不住蹙起姣好的眉头。「这味儿像是臭掉的鸡蛋,你难道分辨不出?」


「我在生火——」耿照没好气道。


「若是想烤衣服的话……」苏合薰好心提醒:「你那门内功好用多啦。」


「不要再提烘衣服的事!」


幸好石室壁上的水精灯长燃不息,纵使天色渐暗,也不怕没了光源。他好不容易放弃了生火取暖的傻念头,为打发时间,在石室里四处兜转,试试哪里还有暗门通道之类,直到注意力转到石室中央的八角水池之上。


壁上的长明灯位置显然经过精心配置,所有的光照均有意无意避开了中央的水池,此际引道里的酸泉渐竭,高未盈尺,池子中心遂露出一方小小的八角祭台,上头嵌着一块径长一尺、高约尺半,似水精非水精、似冰块非冰块的奇异嶙石来。


(这是……烟丝水精!)


与在三奇谷中之所见,这块半透明的嶙峋异石尺寸小得多,石内烟丝也更多更混杂,似是当中裹着什么,隐隐见得一抹乌影,却因照明的角度刻意避开之故,细部难以辨清,灰濛濛一团,比三奇谷那枚污浊得多。


耿照在池边观察片刻,把心一横,褪下靴袜卷起裤管,扑通一声跃入池中,没敢伸手,左掌虚按脐间,一边留心骊珠有无异样。苏合薰回头见着,本欲随口揶揄两句,见他神情凝重,心头微凛:「你认得此物?」


「我也不敢肯定。」耿照犹豫片刻,抬头道:「苏姑娘,能否请你先出去一会儿,到外头避一避?我上回接触此物时,发生……发生过不好的事。」苏合薰望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好。」迳往硫磺甬道走去。


「……你不问我是为什么?」耿照有些诧异。


「你是为了保护我,对罢?」苏合薰头也不回,修长的背影优雅动人,说不出的好看。「我猜你不是为自己。我信你。」


耿照不由一笑,绷紧的精神略见松缓,毋须赘言的心情实是爽人,彷彿天塌下来都不怕,松了松左腕关节,不忘提醒她:「一会儿我若有什么异状,你千万别靠近,离得越远越好,我自己能恢复的。」


「这点,你也只能信我的判断了。」苏合薰淡淡一笑,模样却认真。


耿照无奈摇头,不知怎的却不甚担心,暗提真气,将左掌按上水精。


什么也没发生。


静候半晌,他不免有些尴尬,暗暗催动碧火神功,往水精内度入真气,水精却未如三奇谷瀑布圆宫的那枚般绽放光芒,更别提什么神识被吸入虚境,见得古纪时代的影像画面。


耿照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无意间也将右掌按了上去——因手筋被断,伤口尚未完全复原,碧火真气阻于腕间神门穴,再难寸进;原本留滞体内的吸功诸点,亦随昨日那一记「落羽天式」所生之新力,绝大部分转化为陷地为坑的破坏能量,只余一抹余劲在碧火真气阻绝处,对运动右腕无甚帮助。


真是难看的垂死挣扎啊!他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回头道:「苏姑娘,看来是我想错啦,这石头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苏合薰俏脸忽变,厉声叱道:「别分神!


快瞧!」


耿照霍然转头,赫见水精内的灰白烟丝不住向外扩散,同时迸出劈啪的细碎裂响,转眼几不见透明的部分;中央那团灰濛濛的影子随之深黝起来,似乎骨碌碌地冒着气泡,整块水精猛地震动起来,耿照只觉体内精血一晃,内外诸力飞快离体,远较残拳余劲更加狞恶凶猛,势不可当!


这种「浑身精元震荡」的恐怖之感,他仅在宝宝锦儿那未成的「赤血神针」下尝过一回,此际却非元神遭受攻,更像力量被吸收过巨,损及精气,然而毕竟是外因所致,与残拳余劲自内而发不同,耿照一惊回神,全身诸元自行调动,鼎天剑脉强固百骸,碧火功则全力抵挡这股异质吸力,配合无间,浑如六合运转,形成强大真气防壁,堪与水精僵持不下。


水精内部的龟裂似未歇止,耿照全力运功抵挡,难以撤放双手。碧火神功与鼎天剑脉被骇人的强敌激发潜能,如炽焰烧到了极处,渐转青白,体内诸元交融成一片;


上一次耿照有这种感觉,乃是三乘论法与李寒阳交手,突破心魔关铸成剑脉之时。


此际攀升的强度却远远超过了李寒阳的刻意培养,更无丝毫护持,眨眼间来自水精的吸力翻高一倍不止,碧火神功被逼着持续增幅,交融的诸元根本没有喘息的余裕,无法重塑定形,而熔炼仍在剧烈攀升,逼近至昨日上崖时的至高巅顶,停滞不过眨眼,旋即突破,冲上难以想像的高峰!


耿照彷彿可以听见经脉各处劈啪迸响,坚不可摧、宛若金钢石般,就连重击膻中气海亦毁之不去的鼎天剑脉,被硬生生拓开,连诸元交融的沸滚状态,都阻不了裂痕产生;如非耿照全身功力已至水乳交融之境,这下便能教他七孔爆血,破体而亡。


而吸力居然还在持续增幅。


抑于右腕间的吸功噬点失去束缚,转向对抗水精,脐间化骊珠更绽出豪光,彷彿被水精汲得惊慌失控,源源不绝向他灌注奇力,欲巩固摇摇欲倾的半圮城墙。


(这……这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难以言说的恐怖感,瞬间攫取了少年。


耿照平生从未遇过如此可怕、又如此使不上力的绝境,以此际攀升之强度,便是单对岳宸风,亦有把握一击杀之;力量堆叠之甚,连三奇谷外的神秘灰袍客也未必能正撄其锋……但水精吸力仍持续增强,只要稍一松懈,即遭吞吃殆尽。


苏合薰本欲助他,踏前两步忽然跪倒,浑身精血像被什么无形鞭索抽了一下,剧荡欲分;远方风里,林鸟扑翼声不绝于耳,隐隐挟着满山兽奔的惊惶异响,竟连谷中大风亦不能尽掩;传说中魔星现世的恐怖场景,也不过就是这样。


她蓦地警醒,见水精灰翳内似有虫足祟动,失声道:「是枯泽血蛁!石头里藏的,是……『枯泽血蛁』!」


啪的一声脆响,布满龟裂的「水精」顶部爆碎开来,一团黑影飞出,耿照顿觉巨压一空,烧融般的身子忽地冷却,崩裂凝形,具化成创,呕的一声鲜血狂喷;灵台倏然清明,听苏合薰叫喊,省起「方圆数十里生机尽绝」云云,浑身发冷,心只一念:


「……浩劫!」碧火神功鼎天剑脉难以再运,灵光乍现,以余力刺激脐间化骊珠:「枯泽血蛁!天地间有什么走兽飞禽,能胜得这般食养!」


蕴着无限生机的白光透布而出,映得壁间一团乌影倏然回头,耿照及时并掌挡下,仍被巨大的撞击力掀翻过去,左手抓紧坚硬光滑的虫甲腹裙,使不上力的右掌却难撑持,只好屈起右膝辅助,「喀」的一声脆响,将那物牢牢抵紧池壁,不使飞去。


他到这时,才看清了「枯泽血蛁」的真面目——枯泽血蛁通体乌沉,约莫西瓜大小,背甲如鲎,厚甲裙边微向内折,由腹间看来,体型宛若一只极其硕大饱实的蜣螂(粪金龟),只是腹下八足,又异于寻常昆虫。


枯泽血蛁被牢牢摁住,八足节肢不住屈伸张弛,发出格格细响,足尖扣在耿照手背腕间,那极可怕的强大吸力再次涌现,耿照咬牙奋起余力抵挡,赫见枯泽血蛁渐渐转红,甲隙间绽出刺目红光,炽红之中隐约透出熔金般的灿亮,耿照四指如握烧红烙铁,痛得惨叫起来,白烟不住自掌间窜起,满室都是难闻的肉炭焦臭。


——可……可恶!


耿照终于明白自己有多粗心。他早该想到的。


为免「枯泽血蛁」灭绝生灵,建造这冷鑪谷的先人才将它养在酸泉之中,在无法蓄养生机的火山酸泉里,枯泽血蛁便只能静静沈睡……那层外壳并非烟丝水精,而是某种凝封之物。将枯泽血蛁封住后浸入泉中,这是千年来它未曾灭绝冷鑪谷方圆数十里生灵的唯一原因。


眼下后悔已来不及了。脱出水精凝封的枯泽血蛁,摄食精血的力量更加霸道,摄食后坚逾金铁的甲壳有如烧化的铁汁,再继续握持下去,恐怕不一会儿工夫便要烧融见骨;而耿照的体内诸元距离崩溃仅只一步,无法二度承受那样剧烈的催鼓竞赛,此消彼长,胜负已定。


更可怕的是:当他正苦苦坚持之际,枯泽血蛁那剑片般的长尾突然「格格格」地扭了过来,颤动的尖端绕着他脐间转,骊珠奇力离体的速度更快,瞬间令耿照产生抽肠之感,痛得雄躯剧颤,咬牙低咆。


然而枯泽血蛁似未餍足,剑尾如虫足般格格乱扭一阵,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脐上寸许处,整截尾锋几乎没入腹中!


「……耿照!」苏合薰失声尖叫,强支身子奋力匍匐,发狂似的往池缘爬去。


耿照双目圆瞠,一缕鲜血溢出嘴角。还未反应过来,枯泽血蛁拔出血淋淋的锐尾,格格颤扭,「噗!」一声刺入脐下!


(它……它想挖出化骊珠!)


耿照痛欲昏厥,体力精力随重伤失血飞快流失,凭一股过人的嚣悍狂气撑持,右手一松左掌加劲,死命将蛁腹压于壁间。蓦听「喀喇」一声,石造的池壁竟被他压得裂陷龟裂,枯泽血蛁八足屈伸,令人牙酸背痒的格格细响,自是丝毫无损。耿照低吼着挪动身体,与那条剧颤扭动的剑尾拉锯,将之一分、一分地,从腹间硬生生拔了出来。


便非枯泽血蛁所为,这已是足以致命的重伤。耿照心知今日无倖,注定要死在这里了,无暇顾及其他,一心避免苏合薰受害,以及该如何封住这头怪物……若能闭起石门,那就好了。水栅的缝隙它钻不出去,待酸泉重新注满引道,除了我的尸体,枯泽血蛁再无摄食的来源,只能乖乖沈睡——


「苏姑娘……」一瞥女郎爬至池畔,忍痛叫道:「快……快出去!关……关上石门……快!」


苏合薰神智清明,大声道:「此法无用,我关不上闸门!枯泽血蛁的甲壳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弱点在甲隙……你看它腹胸之交,是不是有个拇指大小的菊形软凹?



耿照唇面皆白,眼前金星乱舞,勉力眥目,果见它腹间胸膈有个菊花似小小凹陷,约莫拇指大小。他左手拇指奋力一摁,枯泽血蛁挣扎起来,反应远较前度要激烈得多。「接……接下来……怎办?」


「弄死它!」苏合薰咬牙切齿。「那地方,叫『食蛁孔』!」


耿照突然醒觉,拇指尖死命摁入,「波」的一声甲裂指陷,戳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孔来,漏出如熔金般的滚烫体液,滴在耿照腹间。枯泽血蛁发出「叽」的尖锐刺响,蛛爪乱扭一阵,猛地甩起剑尾,胡乱往耿照胸膛一扎。耿照避无可避,顿被洞穿右胸!


他几乎失去意识,迷迷糊糊中只觉蛁腹上的戳孔洞飞快复原,原本铜钱大小的破孔缩如钱眼般;软软垂颈,赫见腹间伤处也正自收口,枯泽血蛁的滚烫汁液只烧穿衣布,却被他的身体吸收,使伤口得以迅速痊愈……


——食蛁孔。


苏合薰的声音掠过脑海,耿照灵台倏清,剥的一声,再度捏碎蛁腹软凹,使劲掘开,不理血蛁挣扎,连剑尾都未拔出,张嘴凑近蛁腹,死命吸吮金汁!


烧融般的灼热痛感一路从口腔、食道蔓延至腹中,耿照浑身剧颤,深知这是拯救周遭生灵的唯一机会,无论血蛁对自己造成何等伤害,决计不能松口。也不知吞食了多久,神智渐复,掌中嘴下的血蛁不再灼热,虫壳也回复成最初黑黝的蜣螂模样,八足僵直,如蛇一般乱扭的剑尾亦软垂不动,末端还插在他胸膛里,不知怎的却不如何疼痛。


他头一歪,连着血蛁脱力倒于浅水,荷荷喘息。


恢复元气的苏合薰一跃而下,将他身子翻正,揪着剑尾随手拔起,耿照低咆一声,蹙眉道:「痛……很痛耶!」突然有点想笑,奋力睁眼、撑大瞳孔,死盯着她瞧,狼狈又怪异的模样甚是滑稽。


苏合薰检查他胸前腹间的伤口复原情况,蹙眉道:「你瞧什么?有什么事这么好笑?」耿照怡然道:「我每回死里逃生,睁眼头一个便是见到你。见你便知自己还活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合薰没搭理他,翻翻他的眼睑,又检查了他的呼吸脉搏。


「你现在觉得怎样?有没什么怪异的感觉?」


「我觉得脸……很烫,全身……全身都在发热,还有点……有点痒似的。说不上来,总之是有点怪怪的。我怎么了?」


苏合薰没接口,而是动手解他的衣服,将他剥得精光,跟着褪去衫裙,脱得一丝不挂,连每回解衣均不离身的那件红绳黑肚兜也没留下,赤裸着白皙修长的玲珑娇躯,趴在他身上。


与她细致凉滑的肌肤一触,耿照舒服得差点呻吟起来,周身火烫的不适感约略减轻。


「服蛁是有秘诀的。」


她镇定地对他说,但耿照总觉她语声里有一丝轻颤,不知为了什么。「蛁汲取生机,十数年乃至百数年一孕,子嗣极少,生命力却强。对人来说蛁是大补,不能随意服用,否则元阳强于身躯,是身子会先承受不住。」


这道理同碧火神功的心魔障差不多。


耿照忽然会意:为避免精元太强反而伤身,在身躯适应强大的精元之前,须不停将多余的元气排出,才能循序渐进,增补受益。


「最理想的情况,是一对蛁分别由一双男女服下,以双修之法,助彼此导出余元,帮助身体度过适应的阶段。然而,即使不懂双修,两人的身体同受一对蛁虫增益,强度相当,只要持续交媾,效果也差不多。」


「喜欲夫人」薄雁君当年或即如是,耿照想。


她与出身捕蛁人团伙的少年分食,在血蛁剧烈改变身体时,靠激烈的交媾不住消耗溢出的精元,直到身躯能承受血蛁之力为止。


过去独孤天威服食青蛁时,城中须多备处女,有谣言说城主渐失雄风,玩女人只是过过口手乾瘾罢了,便不再服蛁,想来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耿照心念一动。这么说来,是苏姑娘要为我……


「你吃的是枯泽血蛁,在你之前,从没人吃过这么厉害的蛁虫,我不知道会怎样。」苏合薰冷静解释道:「但你的身子似乎特别能适应枯泽血蛁的精华,像淋到血蛁体液便能使伤口愈合,过去我没听姥姥提起过。也许你吃了不会有事。


「我没跟着你吃血蛁,姥姥说,若是贸然交合,承受不住你的力量,我死了事小,没人帮你收拾爆冲的精元,你最后仍难逃一死。我不会让你死的,这点也只能请你信我。」


耿照不知说什么好。过去,他可能会力劝苏合薰守住清白,自己的问题自己承担,但如今,若要于「死在这里」或「夺走苏合薰的贞操」之间做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他不是不能死,然而死于此间,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本想说声「知道了」,腹中突然像爆开一团火球,一股难以形容的滚烫热流溢满全身,像是各处经脉又开始烧融起来,但这回却与力抗枯泽血蛁时、被逼着提升境界,以致撑裂经脉,几使体内诸元崩溃的情况不同,化开了的经脉管壁依旧维持形状,而非融炼欲崩,彷彿被两片阴阳模刻前后一夹,在完美的型铸中修补裂痕,重新交融成一片——◇    ◇    ◇耿照清醒时,皮肤上熟虾似的红热渐褪,石室里似乎多了股莫名的氤氲朦胧,他注意到身下浅水降低许多,猜想是持续散发的高热,蒸散了池底残余的酸泉水所致,可见血蛁精华修补身躯时所溢出的余元何其惊人。


他胸口、脐眼附近三处致命伤口,早已消失不见,愈合的肌肤宛如新生,连瘢痕看不出。不惟前些日子惨遭虐打的瘀青裂创,就连与岳宸风决斗受伤所遗,乃至童年时调皮捣蛋留下的疤,全都消失殆尽。


「像个新的人似的。」耿照忍不住想,缓缓举起右手。


原本被断去的手筋,如今已不见一丝淒厉创口的残迹,他用力握紧拳头,然后松开,再握紧……不知反覆了多少次,回过神时,才发现眼眶之中溢满泪水,最想做的却是一跃而起,朝着深不见底的地热谷底放声豪笑,与淒绝的谷风一较高低!


——天未亡我啊,鬼先生。老天要收的,只怕是你!


趴在他腹间闭目小憩的苏合薰,被轻微的震动惊醒,抬起一张秀丽绝伦的瓜子脸蛋,不及揉揉惺忪睡眼,本能便伸手去捋他腿间昂扬的紫红怒龙。耿照这才发现她嘴角、颈颔,乃至锁骨间的小巧圆凹里,无不沾挂着化水的薄精,晶亮湿濡,液丝牵引,也不知她到底吃了多少,才能留下如此鲜明的残迹,衬与她冷艳清幽的容颜气质,说不出的淫靡诱人。


他只看一眼,本就勃挺未消的龙杵益发硬得怕人,又弯又翘,又是烫手。


苏合薰口手并用,帮他弄出了无数次,立时察觉有异,揉揉眼睛,随手将蓬松紊乱的云鬓勾过耳后,淡然道:


「你醒啦?」便欲撑起。但见细直的藕臂间夹着一双轻软绵弹、又尖又翘的嫩乳,明明不甚巨硕,浑圆饱满的乳廓被细腰纤臂一衬,只觉份量十足,手感定无比骄人,堪比最鲜润细致的杏仁豆腐。


耿照不是头一回见她赤身露体,但却是最淫冶动人、充满兴致的一次,舍不得她又恢复成那股公事公办的清冷神气,轻轻将她拉倒,仍教女郎趴在腹间。


苏合薰也未抵抗,慵懒地趴了回去,随手捋着滚烫的怒龙杵,说话间温湿如兰的吐气呵在柱上,滋味难以言说。


「你的右手好了?」察觉适才男儿将她拉倒时用的不是左手,那种强而有力的握持透过温暖的掌心,将力量与欲望悉数传到了她雪嫩的臂儿间,女郎淡然的语气间透着一丝惊喜宽慰,彷彿所有辛苦都有了报偿。


「嗯,多谢你啦,苏姑娘。」耿照枕着左臂,高举右掌活动着,忍不住问:


「我昏迷了多久?你帮……帮我弄了几回?」还没说完龙杵便弹动起来,似乎想像苏合薰为自己轻启朱唇、美美地噙着龙首的模样,令他格外兴奋。苏合薰毕竟是天罗香出身,也不觉尴尬,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蹙眉道:


「超过两个时辰啦,我是瞧外头的月眉推算,并未细量。枯泽血蛁的力量十分惊人,我怕你身子承受不住,一开始便没敢停手,来不及算,不过十几二十次总是有的。」


耿照暗暗咋舌。苏合薰不会无端说谎骗人,于此也无信口开河的必要,但他不但毫无虚乏之感,欲念还隐隐勃兴,须以定力压抑,才不致将苏合薰按倒,尽情需索。


「还好没……没侵犯了你的身子。」他耸了耸肩,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遗憾似的。「枯泽血蛁的精元之力强悍如斯,实是骇人听闻。」


苏合薰淡淡一笑。


「哪有这种好事?弄出阳精只是发泄余元,但你身上的变化实在是快得惊人,光是发泄已然不及,须以女子的元阴调和,才能勉强持衡。我若是再犹豫片刻,你便要被血蛁余元鼓爆身子啦。」滑腻酥绵的小手在他股间囊底一抹,举起一片令人怵目惊心的淋漓娇红。


耿照心头一凛,才发现身下的泉水染着淡淡桃红,初醒时以为是灯映所致,此刻才赫然醒悟,竟是苏合薰的处子元红。


须知血蛁精元改变他的身体时,肌肤表面烫如炙炭,要将这样的龙杵纳入娇嫩的膣里,本就是桩酷刑,更别提耿照失神之际胡乱冲撞,将带给她多大的苦楚。这片淡如染樱的绯红泉水,正是女郎饱受折磨的斑斑历证。


耿照满腔绮念被浇了头冷水,心疼起来,苏合薰却抢先笑道:「这有什么?你以为流血的只有我而已么?」耿照听得一怔,想像龙杵被她捋得破皮渗红的悽惨模样,「噗哧」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情轻松了许多。


苏合薰说的是实话。当时十万火急,为排除凶猛溢出的血蛁余元,根本顾不得停手暂歇,所幸吸取了血蛁精华的耿照,自体疗愈的速度数倍、乃至十倍于常人,要是换了别人,此刻恐怕只余一条软烂的血龙杵了。


除了鲜血之外,他的玄阳精华也有相似的奇效。苏合薰头一回将龙杵纳入花径中,痛得几欲晕厥,耿照本能的耸动力量既强又猛,更别提那可怕的红热;苏合薰咬牙撑到他泄了身,从未受过男人的嫩膣已受重创。


她边懊恼自己的鲁莽冒进,间接害了耿照,一边勉力撑持,欲继续用手为他排出余元,片刻忽觉膣里的疼痛大为减轻,原本糜烂如雨打山茶、不住汩汩溢血的花唇也不再渗红,才发觉男儿的元阳有疗伤之效。


姥姥曾经说过,师祖婆婆的血能解毒疗创、增补他人元气,耿照吃下的是比血蛁更强大的蛁中之王「枯泽血蛁」,有此异能,也丝毫不奇怪。至此苏合薰再不怀疑,对她来说若只须忍耐痛楚而已,那也相当于是百无禁忌了,尽力帮耿照排除余元,体力不继时便直接将阳精吞落,复得元气,一路撑持至今,非但未显委靡,反而容光焕发,更添丽色。


耿照对这些毫无印象,心中遗憾更甚,不敢叹出气来,无奈笑道:「这么一来我岂不成了药人?以后有什么跌打损伤,大伙儿便来刺我的血,当药吞服,好得比什么都快。」


苏合薰道:「取精也行啊,效果更好。要我才不想喝血。」耿照头颈发热,忽觉有些异样,本想偷瞧她说这话的神气,不料苏合薰娇躯一翻,敏捷地跨坐在他腰上,耿照只觉龙杵之上压着两瓣黏腻湿润,连娇脂的精巧形状似都能一一感受,怒龙更加硬烫,蠢蠢欲动。


「苏姑娘,你——」


「我算救了你,是不是?」


「没错。」耿照正色道:「我嘴笨不太会说话,但你明白我心中感激。若没有你,我已扎扎实实死上两回,苍天可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报答的机会来了。」苏合薰手按他的胸膛,高高在上的姿态很符合她一贯清冷的形象,耿照却猜不出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你为我做两件事,就算是还了我的恩情。」


耿照本非斤斤计较、鸡肠小肚的脾性,并不觉她急功近利,既决心报恩,能立即偿还,岂非大家都方便?笑道:「苏姑娘尽管说,我做得到的一定答应你。」


「首先,枯泽血蛁算是我们一起发现,原该一人一半,才算公平。不过你吃了它我也欢喜,公平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苏合薰帅气地做了开场白,见身下男儿瞠目结舌,毫无感激涕零的模样,蹙眉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有不满要说啊。」


「咳咳,没有……没有不满。完全没有。」


「很好。虽然排出余元时,每口阳精我都吞了下去……」见耿照目光狐疑,投向自己的颈颔胸口,难得小脸微红,正色道:「有时你射得太多太猛,都能噎死人了,可不是我浪费。别打岔。


「虽排出余元时,阳精我都吞了,但还有更好的法子,能让我得到枯泽血蛁的力量。我听姥姥说你在幼玉体内种阳丹的手法,与天罗采心诀有异曲同工之妙,用于双修事半功倍。你现在精元充沛,让我采你一次,不会有什么损伤,可助我于体内结成血蛁之丹。你愿意么?」


耿照几乎没有考虑,点了点头。


「这个容易。」


苏合薰也不认为他会拒绝。正要再说,忽有些脸红,定了定神,一本正经道:「第二,我们天罗香的女子,不拘泥嫁娶或贞洁的问题,我不会跟你说给你处子元红,便要你怎的;不管给谁,都是心里愿意,再说旁的,也只是骗人。我没想过骗你。」


耿照知天罗香习性,却感激她如此坦白。「苏姑娘,谢谢你。你知我说不了什么海誓山盟,说了你也不信,但我一生都记得你,当你是最好的朋友。」


苏合薰摇了摇头。「你还没听我说完第二件。」


「嗯,是什么呢?」


「我本来打算一生守贞,在禁道里老去,反正世上没人记挂我,我也不知要记挂谁。这应该是老天爷的意思,是祂将我生成了这样。姥姥说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地底。」


耿照心头一揪,本想握她的手,却觉这样既污辱了她,也污辱了她的背负与坚强,犹豫之间,手掌便再伸不出去。苏合薰恍若未觉,明明注视着他,却像是跟自己说话,轻道:


「我常想,若有天给了男人,我便能挂念他,假装他也挂念我,这样我便不是一个人了。但,我不能挂念你,你心里有染姑娘,那叫阿缨的小姑娘也欢喜你,我瞧幼玉望着你的神气,同方护法一个样,估计一生忘不了你啦。你心上忒多人,也在忒多女子心上,我的元红,不能给你这样的人。」


耿照听得有些怔傻,见苏合薰淡然一笑,微蹙愁眉,以前所未有的温柔口气轻道:


「一会儿你夺我元红时,要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心上不能有染姑娘、阿缨或幼玉她们,没有我也无妨的,空空的就好。这样,我就能假装世上有一个人,在这之后是挂念我的。这就是我的第二个要求。」


耿照低道:「我会一生挂念你,苏——」


「姥姥叫我薰儿。」


苏合薰果决地打断他,一边极力掩饰着羞赧和不自在。耿照正欲起身搂她,忽觉不对。「苏……薰儿,不好意思,我一时改不了口。你为我排出余元时,我们已经…


…过了,岂能再夺你元红一次?」


苏合薰清冷的雪靥掠过一抹复杂神色,似混合了害羞、无奈、狡黠,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清清嗓子,板起俏脸道:「我吃了你的阳精,伤口好得飞快,每回和你……那样,弄……弄破的地方又好了,我猜你现在进来,它还是好好的……你笑什么?痛也痛死人啦!」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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