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折: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在风火连环坞这厢,情势发展已远远超出鬼先生的预料。


在今夜以前,「耿照」二字于他,至多是个胡搅蛮缠的冒失鬼,总在执行计划的紧要时刻冷不防杀将出来,把原本的精密布置全盘打乱,十分恼人。及至此刻,鬼先生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名出身平凡的乡下少年,竟能东拉西扯,与三十年来各不相属、形同陌路的七玄势力都搭上了线,甚且将之一分为二,分庭抗礼,无论欲敌或欲友,其影响力皆不容小觑。


新任的「鬼王」阴宿冥来历成谜,只知地狱道多年来远遁南陵,重入东海地界不过是旬月里的事,能与他有什么瓜葛?狼首聂冥途被囚将近三十年,新出未久,又是如何与这少年结下梁子?更别提那「玉面蠕祖」雪艳青——当世七玄或灭或隐,其中最易探听掌握的一支,当数鲜旗明帜、大张声势的天罗香。而在鬼先生的情报卷子里,关于此妹诸般条陈,犹如一张刻意伪造的无瑕新纸;


自幼在深宫般的天罗香长成,被当作未来的掌门人悉心培育,专心习武,别无其它;接掌大位后,又为拓展天罗香的版图东奔西走,转战各地,无日无之,据说自出道以来未尝一败。在被视为「淫窟」的天罗香里,她与男子的接触仅止于战场之上,唯一的关连便是击败他们,使之对天罗香俯首称臣。


她没有喜好、没有偏私,没有什么列得出来的劣迹陋行,甚至没有近习亲友;不插手组织的运作,不食人间烟火,于天罗香之内却如神明偶像般受到门人的崇拜;不战斗时,便只一股脑儿钻研武艺,二十年间从无间断。与其说是蛛巢艳后,雪艳青更像是不通世务的武痴,心无旁骛,从而造就了这一身号称无敌的不败战绩。


鬼先生起初觉得匪夷所思,怀疑是故意放出的烟幕,与雪艳青接头后,方知线报不假。若无蛆狩云在旁,这名白皙秀丽的女郎心思之单纯,几与女童无异,连她那威力无匹的秘藏绝学「玄嚣八阵字」都彷佛因此打了点折扣,浑不如实际施展时那样深具威胁。


像这样一个被豢养在水晶龛里的人儿,又怎会力保耿照,不惜与七玄同道反脸?——打下耿照这枚楔子,能掘出多少埋藏的纠结与秘密?


这……真是太有趣了!


鬼先生手里捏着一把汗,强抑着体内贲张的血脉,对雪艳青笑道:「蟏祖欲知之事,无论如何艰难,我都有把握为蟏祖打探清楚,双手奉上。蟏祖只须杀了此人,如何?」


雪艳青微怔,雪白的面庞掠过一丝踌躇,终究还是摇摇头,咬唇道:「我……我不能够告诉你。这事不便与外人说。」回头神色已凛,鬓边两绺茶金色的淡细柔丝逆风飘拂,口吻坚定:「南冥恶佛!我不欲与你动手。这名少年,可否请恶佛手下留情,莫与天罗香为难?」


对面,聂冥途咧嘴一笑,森然道:「敢情蟏祖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啦。便是恶佛肯让,你还没问过我肯不肯哪!」雪艳青皱着姣好的柳眉,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片刻才道:「若恶佛肯让,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聂冥途面色微变,却见阴宿冥霍然回头,怒火腾腾:「淫妇!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雪艳青对她的辱骂似乎一下反应不过来,秀眉微蹙,遥对陷坑对面的铁塔巨人道:「恶佛若不留难,凡我天罗香在七玄大会中所得,愿与恶佛共享!」以此为注,实在不能说不诱人,私相授受或可一谈,当着主办人的面公开叫嚷,不免失之儿戏。鬼先生见她面色忧急,所图必非身外之物,灵光一闪,笑道:「据我所知,这位耿大人不通医术,救不了蛆长老的。蟏祖若信得过我,我手上有堪治百病的神医人选,保证药到病除。」


雪艳青俏脸微变,难掩诧异:「你……你怎知道姥姥她……」忽想起蛆狩云昏迷前殷殷嘱咐,此事决计不能泄漏与外人知晓,细如编贝的莹齿轻咬下唇,生生将后半截呑入喉中。


果然如此!


鬼先生剑眉一轩,眼中不禁微露笑意。


早在安排破驿狙杀时,他便觉得不对。


对他来说,提出刺杀镇东将军的计划不过是试探,以了解「妖刀」这块香饵,对现存的七玄势力有多大的诱因,肯为它付出什么代价,在鬼先生心里,并不真的认为有人会甘冒奇险,前去狙击镇东将军。因此当天罗香表示「蟏祖愿往」时,他还以为听错了,又或以手腕过人闻名的七玄大长老蛆狩云看穿了试探,索性来个将计就计。


新任的「鬼王」阴宿冥好大喜功,把近年来名头响亮的天罗香视作劲敌,一听蟏祖要去,彷佛怕落了下风,忙不迭答应。鬼先生始终抱持着高度的防备之心,暗中观察两拨人马的行动,直到雪艳青攻入破驿,才知她是来真的,非是将计就计、装腔作势而已。


这实在太奇怪了。


就像随口编了个拙劣的谎话,竟也骗到了人。高明的骗子不会以「点子上钩」自满,而是要从中究出个道理来,把侥幸化为动因,下回再想如法炮制,便毋须运气加持。


——如果蛆狩云在雪艳青身边的话,决计不会让她做出「狙击将军」的事来。


反过来说,从天罗香参与刺杀行动伊始,雪艳青身边便没有了蛆狩云。


蛆姥姥死了?不像。雪艳青不见悲愤,只是着急。蛆狩云更可能是病了,又或身受重伤——不久前,天罗香折去多名迎香使与织罗使,蛆狩云久未视事,兴许与此有关。


鬼先生见她神色动摇,赶紧打蛇随棍上。「为团结七玄,我可为蟏祖留下这名少年的性命,待蟏祖拷问出消息后,记得将人头还给在下即可。蟏祖以为如何?」


」这……」雪艳青纵使涉世未深,也明白鬼先生已再三让步,不禁犹豫。


而鬼先生等的,恰恰便是她刹那间的迟疑。


泼刺劲风刮面,檐上的鬼面人翻袍卷落,如枯叶似蝠飞,凌空越过坑陷,伸手径拿耿照肩臂!雪艳青美目圆睁,咬牙道:「鬼先生!你——」正欲纵身,对面-股巨力袭来,气劲所及,掀得坑底地面波波涌起,宛若层澜,声势十分惊人。


这一击的威力铺天盖地,封住她身前诸般进路,雪艳青无意回避,雪酥酥的一双皓臂于胸前圈转,猛然下击,簌簌迭来的土浪撞上一堵无形气墙,凭空垒高丈余,尘飞云走之间,堆成象牙状的土山尖不堪负荷,一股脑儿倒掀回去!恶佛一挥泥瀑,魁梧的身形及时后跃,铁链相互撞击,响声清脆动听。


变生肘腋,在场都是七玄里的拔尖儿人物,应变之快,其间不容一发:聂冥途正欲扑前,阴宿冥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轰出,狼首未敢以背门相应,两人身形倏转,眨眼间数度易位,爪劲、掌风撕开夜飔,斗得分外紧凑。


那血甲门人手一挥,五指笼在袖中,无形震音却「泼啦!」鼓袖如帆,地面上激草扬灰,音波似有实体,游蛇般窜向五帝窟二人!


漱玉节识得「箜篌血刃」的厉害,随手将弦子扯至身后,半截窄剑递出,银光吞吐,「飕飕飕」地黏上那人的头、颈、胸等要害,一轮剑芒逼命,全仗招式迅辣,不挟丝毫内力。


血甲门人隔着袖布轮指,透劲所及,空中嗤嗤声不绝,于不含内力的剑招却无着力处,反被迫得左支右绌,肩臂屡绽血花,幸漱玉节不敢运劲,伤口俱都轻浅。漱玉节杀着尽展,但未运真气,威力再难提升,暗忖:「这人好厉害的身法!诈作不敌,必有图谋!」


鬼先生蝙蝠般从天而降,足未沾地,一手已朝耿照肩头按落。耿照手无寸铁,危急间侧身一让,鬼先生「唰!」爪势落空,头下脚上的坠向地面,拧腰勾腿,乌皮六缝的靴厚底往他臂上一蹬,钢刀自臂后旋出,抹向一旁的染红霞!


染红霞正持剑来救,眼前忽地一花,一团银光已欺入怀中,昆吾剑毫无使开的机会,仅能以剑格相扞;飕飕几声,胸前、肩臂裂帛飘飞,露出大片肌肤,当胸一刀由左边锁骨拖下,迤至乳间又勾起,正是一搠不进、改刺为剜的毒招。


她乳上吃痛,本能斜肩避开,内外数层衣物应声而分,连贴身的莲红锦兜也不例外,浑圆高耸的雪峰上留下一道浅浅殷红,隔着破孔依稀见得小巧的粉晕。,若避得慢些,怕连乳蒂都要被一刀削落。


胸间羞处示人,染红霞却不见动摇,凝神专一,以剑格应付那快得肉眼难见的刀势,昆吾傲视群伦的锋锐全无用武之地,顷刻间已换过十余招,臂间衣物如被刀风卷过,雪肌于破孔间若隐若现,樱红飞溅、彷似散华,全仗她避得及时,奋力格挡,手筋、腕脉等才未被快刀割断。


「红……二掌院!」


才一个错身交睫,玉人已被逼至绝境,耿照双目赤红,奋力出掌;忽觉不对,身子生生一顿,及时跃开,鬼先生的刀锋堪堪掠过喉头,如非钢刀甚短,碧火神功又有奇妙感应,这下便是血溅五步的收场。


耿照捣喉踉跄,鬼先生顺势回臂,刀光再度扎碎在染红霞饱满的酥胸前,映得肌莹通透,衣下如裹玉脂,曲线纤毫毕露,说不出的诡丽。他这一刀游刃有余,只差分许便要割开耿照的喉管,却不影响另一头的压制,其间竟无半息之差,染红霞仍被快刀所箝,剑招难以施展。


众人都胡涂了,不知他到底针对的是谁。却听鬼先生放声大笑:「诸位!我乃做庄之人,岂可与各位相争?彩头不变,仍是典卫大人的项上人头,先得者胜!蟏袓若然得彩,我定教蛆长老病起伤愈!」


雪艳青正忙着与恶佛斗力,一招令陷坑覆顶,地貌又生变化,心知眼前乃平生劲敌,隔着隆起的地面凝神对峙,再出手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狼首与媚儿缠斗片刻,见她探手入怀,交襟露出小月角黄卷,咧嘴低笑:「娃儿!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嘴快?」阴宿冥咬牙低声咒骂,两人倏然分开。另一边,漱玉节剑毒如鸩,逼得血甲门人不住倒退,蓦地举袖往剑刃上一弹,「箜篌血刃」的无形震音寄附而上,漱玉节浑身气血翻涌,手中窄剑再也握持不住,铿然坠地。


血甲门人暗招得手,「咦」的一声,矮壮的身形一霎数转,倏地飘退,伸手点了肩胸几处穴道,拱手道:「佩服、佩服!」


原来漱玉节冒着损伤功体的危险硬受一记,却在震波透体的瞬间积攒余力,发出一道针尖剑劲。这招当日连岳宸风都避不过,血甲门人不察,竟被贯穿肩膊。伤口不过针眼儿大小,便褪了衣衫也难用肉眼分辨,却是扎扎实实地受了伤,而且还是受伤之后才知中招,连她是如何出手的亦不可知。两人各出阴招,谁也讨不了好。


约莫心生忌惮,那人退开后便驻足不动,立身暗影之中,再不言语。


鬼先生的话一出口,六人各自心思。数道目光接连投来,有凌厉有阴狠,也有冰冷不带一丝人味的,耿照心底寒凉,忽生出一个极荒谬的念头,然而眼下已别无选择——他着地一滚,起身时已将妖刀离垢抄入手中!


好……好烫!


铁柱般黑黝黝的刀柄透着炙人火劲,即使空置良久,刀身的温度仍旧高得令人难以忍受。耿照掌中彷佛被烫脱了-层皮,连鬓边毛发都卷曲起来,强忍高温,举刀指向鬼先生。


能附我身……能夺走我的意志的话,你就来吧,妖刀离垢!


「小和尚!」阴宿冥回过神,。语声不自觉地拔了个尖儿:「你……你干什么?快……快放下那把鬼刀!你以为你谁啊?快……快放下!」


鬼先生闻声一凛,浑身刀劲迸发,刀上的力道用实了,鬼魅般的身法终于露出一丝空隙。染红霞抖开剑刃,昆吾厚重的剑身摇颤如竹,嗡嗡声不绝于耳,剑影迭合的刹那,刚劲贯开刀网,染红霞一声清咤,昆吾中宫递出!


激越的铿响过后,鬼先生点足退开,随手抛去空柄,见削断的刀板散落一地,抚掌道:「剑好,剑法更好!『万里枫江』四字,果非虚名!」


染红霞面色煞白,瞅着不远处的心上人,不曾稍稍动摇的持剑之手,此刻却簌簌颤着,全然不受控制。


她亲眼见过善良可人的师妹碧湖被万劫附身、变为嗜血修罗的模样,常于梦中惊醒。还有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崔公子,在离垢的操弄之下,将偌大的风火连环坞化为修罗火海,葬送多少无辜的性命……如今,竟是耿照执起了妖刀!


「不要……」她喃喃低语着:「快、快放下来……不要……」


「别怕!没事的。」


耿照遥遥冲她一笑,虎目迸光,转头直视鬼先生。


「世间之事,必有其因!你的妖刀若能控制人心,便来控制我如何?」唰的一声刀尖对正,向前跨出一大步。


七玄首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俱都十分怪异。


——手握妖刀,便即失去自我,成为被刀所奴役的刀尸。


只有鬼先生所掌握的号刀之法,才能正确操纵五把妖刀。


即使是夺得妖刀万劫的天罗香,也不敢冒冒然派人试刀。然而眼前手握离垢、义正辞严的少年,却是对鬼先生这番说帖的最大讽刺。敢把当世七玄的首脑们当成傻瓜愚弄,可不是假托「狐异门后人」便能一笔带过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鬼先生夸张地摊手。「你怎没被妖刀附身?莫不是……是了,定是妖刀坏啦!连火也不冒,肯定坏掉了。」


他壮胆似的双手叉腰,带着扮戏文似的矫异,也不知是故作姿态,抑或连惊惧都如此做作不自然。「你……你少得意!这刀坏啦。要是没坏,你便与崔艳月一般,也要受妖刀的控制!」


「是么?」


耿照提运内力,于丹田内挲摩化骊珠。,刺激骊珠释放奇力,由握柄注入离垢。柄内果如先前所猜想,塡有能引内气的石英、云母等之类,一旦内力灌注其中,便似江水入渠,加速离体,毫无强施内力于外物的迟滞。


奇力源源不绝输入离垢,乌沉的刀身亮起,由黑转红、由红转剌白,炙浪聂然迸射。因失去刀尸而沉睡的妖刀离垢,再度苏醒!


化骊珠无火元之精的辟火奇能,威能却更甚火精,充沛的供输之下,刀刃的边缘「轰!」冒出整圈烈焰,彷佛刀柄以上是-大蓬跃动的红莲业火。


聂冥途青黄邪眼一睨,目光盯着鬼先生不放,彷佛盯上青蛙的蛇。「早知道没名堂,这刀我便拿啦。鬼先生,你真是狠狠玩了咱们一把呀!」阴宿冥犹抱企望,尖声道:「他真是被妖刀附身了么?你……你既能控制妖刀,自有解法不是?快叫他把刀放下!」


耿照强忍半边焦灼,尽量将刀拿开,提声喝道:「都是那厮的巧言诡计!离垢刀在我手中,我仍旧是我,不是什么刀尸!」众人面色丕变。阴宿冥双肩一缓,冷笑「不是最好!你我的恩怨,便来清一清罢!」语声中却似带欣喜。


一旁聂冥途以舌舐唇,笑道:「妖刀我还有几分忌惮,若是你耿小子嘛……嘿,把刀交出来!」


情况明朗,阴、雪二姝乃至南冥恶佛,以及那幽影中的血甲门人无不摆开阵势,或欲劫刀,或欲抢人。耿照挥动离垢,却比崔艳月所持更加难当,丈余方圆内木焦土裂,众人皆近身不得,反被五尺来长的冲天焰刃迫散,纷纷跃上墙头。


「喂!」阴宿冥见情况不妙,转头逆风大叫:「你惹的麻烦,却要如何收拾?」


「麻烦?」


鬼先生纵声大笑。


」今夜的重头戏才要登场,我收拾什么?」自怀中摸出一物,以掌掩住,凑近口边,似是竹管铜簧一类的物事,却未吹出声响。阴宿冥看得满肚子火:「都什么时候了,听你吹鸟笛!」正欲开口,眼前忽现奇景——倒在角落里的崔艳月,竟巍颤颤地动起来,动作僵硬如傀儡,若非伤重难支,只怕又要起身杀人。


更骇人的是:原本正气凛然的耿照,神情忽然呆滞,两眼空洞,肩膀颤抖片刻,手臂倏然垂落。炙人的烈焰巨刃「铿!」插入地面,火焰如油水流布般推散开来,一路蔓延至耿照脚下,赤亮的火星沾上他的衣摆裤脚,噗嗤嗤地烧将起来,他却恍若不觉。


染红霞舍不下他,并未跃上檐角以避锋焰,而是节节后退,-路退到了院墙边。她背倚高墙,怔望着耿照,恐惧逐渐在美丽的瞳眸中扩散开来,轻唤:「耿……」语声哀凄,难以成句。


鬼先生笑道:「比起手不能提的崔五公子,典卫大人这块资材可说是上上之选。诸位!都来见一见妖刀离垢最合适的刀尸人选,出身铸铁名门流影城的耿大人!」


聂冥途突然转头,冷笑道:「这是你原本的盘算?我瞧着不像啊。」


鬼先生不置可否,从容道:「这厮近日甚受慕容柔信任,莫说鎭东将军,连皇后娘娘也杀得。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可怕的刀尸。」仍是一贯的诙谐语调,活像婚丧筵席带动气氛的白席人,越说越是来劲:「今夜的表演将近尾声,想来在七玄大会召开之前,诸位该能打点精神,好生搜集圣器,取得与会资格。亲莅大会收获甚巨,诸位皆是一方魁首,目如鹰隼,切莫错失良机,耽误了买卖。


「节目的最后,为诸位安排的是一场令人痛彻心肺、肝肠寸断的奇情好戏,有分教是『活郎君不知人事,俏红妆血染刀头』,缠绵纠葛,绝对値回票价!怕见血的请先行离去,今夜的谈心茶话会到此告一段落,招待不周处,请诸位见谅。散会!」夸张的笑声随着劈哩啪啦的燃烧声响远远送出,鬼先生举掌掩口,语声一瞬间变得冰冷尖亢,带着诡异的歪曲:「杀了染红霞!要完完整整割下她漂亮的脑袋,不得有误!」


耿照——或者该说是离垢的刀尸——歪了歪头,平举刀刃,缓缓迈步,颤巍巍地朝倚墙的红衣女郎逼近。


高墙之上,弦子肩头才一动,已被漱玉节按住。黑衣蒙面的宗主冲她摇了摇头。「莫急!再等会儿。他不是这么容易丧失意志的人物。」弦子面无表情,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带着火焰,一步步逼近失措的染红霞,紧握灵蛇古剑的五指指节绷得青白。


或许在弦子心里,她知道耿照绝对不想这样。


而对染红霞来说,这简直像是一场不醒的恶梦。


不久前才互吐情衷的爱侣,摇身一变,沦为失去灵魂的喷火恶魔……面对妖刀及鬼先生都不曾动摇的女郎咬着牙,不让泪水滚出眼眶,昆吾剑尖不停颤抖,遥指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曾夜夜在梦里出现,想来甜蜜而苦涩的黝黑面孔,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醒……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醒过来……」


再不醒来的话,我要杀你了。女郎「呜」的一声,摒住涌上鼻腔的酸楚,强迫自己专心致志,把注意力集中在离垢刀上。


耿照非是崔艳月,他的身手、根基远胜崔艳月,更是将军身边之人,握有越浦内外通行无阻的金字牌,狙杀将军、甚是皇后易如反掌。他若被妖刀控制,为祸之烈,绝非余人可比。


权衡这些令染红霞心痛无比,但她无法假作不知,盲目赖着一丝侥幸,希望他会突然复原。


即使群邪环伺,不知能否生离此地,水月停轩的二掌院仍心系天下正道,深知被妖刀控制的耿照一旦离开血河荡,今夜便足以酿成天翻地覆的巨变。「解除控制」跟「除去刀尸」是唯二的选项,她只能选择不会失手的那一个。


耿照的动作犹如坏掉的药发傀儡,僵硬死板,浑不似平日矫健,纵有离垢在手,胸腹喉间仍是空门大开。染红霞攒紧昆吾,照定中宫,待他走进三尺之内,极招「江石缺裂青枫摧」便要出手,一举贯入咽喉!


快……快醒过来!耿郎……求求你,快快醒来!


「喔,你走眼了啊,鬼先生!」聂冥途露出残忍的拧笑,饶富兴味:「他俩不是相好,依我看,那女娃娃是真想要他的命哪!」


鬼先生哈哈大笑,径顾一旁。「恶佛,染二掌院花容月貌,尤其那双勾魂眼儿分外英媚,实属难能。割将下来除去眉发,好生硝存,送与恶佛留念如何?」


满身暗花的铁塔巨汉抱臂不语,半晌才道:「不是尼姑,我没兴趣。」


「恶佛有所不知,」鬼先生笑道:「水月停轩也是拜佛菩萨的,算是东海少有的央土佛脉之一,非泛泛的佛样龙神庙。这妮子外表不是尼姑,骨子里说不定能烧出舍利来,比寻常寺院的比丘尼还有佛味。」恶佛依然抱臂环胸、沉默如铁,看都不看他一眼,半天才自齿缝间迸出两字:「有趣。」


而雪艳青关心的,则是另一件事。


「鬼先生!」天罗香之主拄杖披发,于炽烈的焚风中大声问道:「妖刀若附了他的身,还能问话么?如若不能,烦你即刻解除控制,我有事要问他!」白皙的秀额间紧蹙着眉,彷佛动了真怒。


鬼先生耸肩-笑。「既宰制了身心,自能套出所思所想。我早说了,宗主欲知之事,尽管包在我身上。」谁都听得出他答非所问,雪艳青却是闻者不疑,只是不喜他吊儿郎当的轻佻口吻,蛾眉未见舒展。


忽听聂冥途道:「鬼先生,我看你这号刀之法不灵啊。瞧瞧耿小子的模样!」


众人依言转头,赫见耿照拄刀撑地,单手扶额、浑身剧颤,模样十分痛苦。


染红霞再也顾不得旁人目光,叫道:「耿……耿照!快醒醒!妖刀邪物,岂能动摇你的心志?快清醒过来!」毕竟脸皮子薄,「郎」字方欲吐出,又硬生生改口,直呼其名。


耿照单膝跪地,粗着嗓子剧烈喘息,颤声道:「红……二……二掌院……」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左手五指陷入发际,指关节绷得煞白,似将插进颅中。鬼先生自操纵刀尸以来,从未遇过如此情状,心中-凛:「莫非……是高柳蝉那老东西做了手脚?」不敢大意,忙将掌中物凑近嘴唇,运功吐气。匍匐在地的崔艳月突然昂颈咆哮,吼声中气十足,彷佛中了什么回魂咒,垂死的傀儡不但活转过来,还变得龙精虎猛,全然无视伤势,肆无忌惮地撑起残躯!


耿照厉声惨叫,一手捂头,另一只手却胡乱挥动离垢,扫得焰火阑干,四野一片赤红。「别……别再响了……好吵……痛……痛死我……痛死我……」哔剥几声,身畔一堵高墙耐不住烈焰,连砖带柱轰然坍倒!


聂冥途见情势不妙,冷冷回头。「喂喂!难道这也是你安排好的?」鬼先生不理他的讥嘲,鼓劲吹奏,耿照挣扎越甚,同时离垢刀上的焰火光芒无比炽亮,威力胜过崔艳月所执数倍、乃至十数倍,火劲蔓延开来,众人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不妙!


这耿姓少年是高柳蝉悉心培育的种子,潜质是群尸中一等一的,若非遭琴魔魏无音插手,乱了组织的计划,姑射断不会轻易放弃。


做为最终的「蛊王」之一,难保高柳蝉不会在培养的过程中埋下什么特殊禁制,非是鬼先生这具「号刀令」能完全操控。在「姑射」之内,他始终觉得高柳蝉与古木鸢的关系非同一般,没什么具体的事证,直觉却相当强烈。


做为众人的领袖,古木鸢君临姑射,尽管对鬼先生倚赖甚深、频以「左右手」呼之,毕竟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而古木鸢和高柳蝉则更像是同侪,古木鸢与那个老怪物说话的口气,与其它人有着极其微妙的差异。


如无必要,鬼先生并不想暴露耿照,而是以普通人的身分将他除去。眼看场面失控,须立刻将离垢刀收回,放任它继续为耿照所持,不可避免地将暴露「姑射」的存在——直到此刻,在场众人才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鬼先生。


鬼面黑衣人瞬间失去踪影。雾一般的身形自墙头消失,又忽然自耿照身后聚起,不仅快,更快得毫无征兆,连狼首的照蜮邪眼也无法看清其轨迹。七玄宗主虽各负艺业,单论这一个「快」字,谁也没把握能避过这招!


「好……」聂冥途彩声未落、黑雾将聚的刹那,突如其来的焰火猛将雾丝劈散!


好……好快!


瞬目之间,雾影几经聚散,距离不出三尺范围,方位数易,黑雾一现旋被火焰劈散,时间差越来越短,最末一击竟是火光先出,雾丝才缠着刀柄一转,离垢刀应声落地。被撕裂的黑雾卷风扑上檐角,化成了鬼先生焦烂的衣摆,飞萤般的火星沾上糊纸鬼面,「轰!」烧了起来。


鬼先生举袖掩脸,信手将着火的面具拍落。


他虽打落了离垢,却腾不出余裕取刀。再迟一瞬,火焰将命中头颅,将脸孔劈成两片,堪称生平至险。他出了一背冷汗,只是瞬间被高热蒸发,无人察觉异状。——这不可能是刀尸的速度。不可能。


刀尸……决计没有这样的灵敏反应!


妖刀离手,耿照却未恢复正常,仰天虎吼双目放光,挥爪扑向聂冥途!「我还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啦!失刀的少年在他看来非是威胁,狼首急于取得与会的资格,唇绽邪笑,屈指如钩,「狼荒蚩魂爪」叉向耿照的咽喉!


耿照不闪不避,蚩魂爪扣住人身最柔软的喉咽,聂冥途方才一喜,随即骇异:「好烫!」爪劲一泄难以握实。耿照恍若未觉,并不忙着甩脱,同样也是五指钩爪,呼的一声径抓狼首面门!


聂冥途是爪力的大行家,七水尘废去他的「青狼诀」邪功,却无法剥夺浸淫十数载的指爪功夫。聂冥途左掌收拢,打算来个「以爪破爪」,两人十指相合,指尖同扣入对方手背,聂冥途苦练数十载的爪功显出威力,爪下皮开肉绽,骨骼连响,彷佛随时都会粉碎。


「小子,你——」一语未毕,聂冥途狞笑犹在面上,耿照火劲疾吐,猛钻入聂冥途体内,连他一身精纯的佛门内功也不及化解,半身如遭火焚。


聂冥途跪地惨嚎,嘴里、眼中彷佛要喷出火来,总算神智未失,忍着经脉如焚圈臂倏转,「白拂手」化极刚为极柔,及时自烙铁般的指掌间挣脱,脚下一踉跄,顾不得狼狈,转身便逃!


三十年前的恐怖记忆又在他脑海中复苏。他永远都忘不了那衔尾急追、形如妖魔的卫青营——一招失利并不足以打倒老狼首,然而耿照那以力破力、如鬼神般的嚣狂姿态,却唤醒了聂冥途记忆里,关于妖刀的深刻印象。


那几乎和r天佛图字」一样,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永远也无法抹灭。半生杀人无算、手段残毒的狼首几乎是手足并用,丝毫不顾体面地逃离了现场,眨眼掠出十余丈的枯瘦身形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可见其胆寒心乱,已失常度。


己方阵营少了个得力的聂冥途,形势更加不利。尽管耿照孤身一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或说是妖刀离垢的灭世魔威——突然压倒了在场的七玄首脑,聂冥途的溃逃就像是临阵吹响的号角,标示着胜负逆转的一瞬。


「别让他拿回离垢刀!」鬼先生放落袍袖,面上又多了张糊纸脸谱,这次却是垂眼张口的哭丧面具。他失了兵刃、身法被破,在弄清耿照为何实力大增之前,决定善用旁人之力。


这话看似提醒众人,实则点出人、刀分离的关键。若教耿照取回离垢,不管是想要人还是要刀,均是风险大增。


众人闻言凛起,南冥恶佛当先跃下墙头,单拳硬撼耿照面门,拳路、身法俱无花巧,仍是「一力降十会」的豪迈姿态;几乎同时,阴宿冥反面包抄,宽肩长腿的出挑身形有着极不相称的利落,全力扑向地上的妖刀!


「呜吼吼吼吼吼吼吼——」


耿照仰头咆哮,与恶佛直拳相接,「砰」的一声闷响,恶佛毕竟力大难敌,轰得耿照倒飞丈余,反倒抢在阴宿冥之前,他单臂一拦,插在地上的离垢已入臂围,除非将他打倒,否则旁人绝难染指。


难道……他以退为进,故意挨了恶佛一记?


旁人未觉,鬼先生却是一凛,场中阴宿冥先发后至,恰与耿照打了个照面,脱口道:「小和尚……」耿照唇绽邪笑,一掌正中她肩头,将她打飞了出去;背后风声骤紧,恶佛一个箭步跨前,醋钵大的拳头又至!耿照右手握住刀柄,改以左拳相应。


二度对击,他仅小退半步,脚跟「喀啦!」踩碎青砖,旋即站稳,如野兽般昂首咆哮,腰间迸出耀目白光,辉芒映透里外数层衣物,清晰可见;两人各自收臂,倏又挥出,对击之声如擂战鼓,音波震地,整座残院似为之一顿,抖落一地败瓦碎砾。


这一回却是恶佛身子微晃,左脚倒踩了一步,高下立判。


众人正看得矫舌不下,异变又生——耿照右手紧握,离垢刀「轰!」冒出烈焰,腰际光芒更盛,连离垢的锋焰也由红转白,人刀间彷佛生出共鸣。得此帮助,耿照咆哮跨前,左拳抢先挥出,以绝难想象的刁钻速度,轰向恶佛眉心!


这是纯粹的力量对决,两人直拳相对,不但须挡下对方之拳,还要承受己身拳劲的反馈。调息再出的速度,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恶佛根基较深,且力大体坚,按说力量争胜应远胜于耿照,见耿照抢先挥出第三拳,好胜心起,重哼一声鼓劲于臂,右臂肌肉贲张纠起,犹如老树盘根,全力轰出;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之下,大小悬殊的两只拳头无声对撞。


两股强绝力量对碰,恶佛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占了极大优势,碰触的瞬间,清楚感觉到耿照拳头骨碎、腕骨折断,拳劲直摧手臂而去,耿照痛极而嚎……倏忽间,恶佛心中骤生一丝警兆。


——不对!,下一刻,耿照身上火光大盛,眨眼间火舌疾吐,如龙如蛇,绕着耿照的右臂旋窜过来,折断的腕骨、碎裂的拳头,一下子像是全然无损,更激发出较之前尤强逾倍的莫名巨力,连同炽烈龙焰,一同焚杀过来!


变化委实来得太快太奇,恶佛未及变招,眼睁睁看着龙焰旋上右臂,摧破护体罡气,将整条粗硕的右臂呑噬入一片熊熊烈火。


腕折、骨碎的痛楚,连同一声近似的痛苦嚎叫,齐齐自恶佛身上涌现,昔年威震江湖的杀僧魔头临危不乱,犹想以左臂反击,哪知耿照抢先一步,动作敏捷若饥狼,飞起一腿,如钉如箭,重重踹在他的胸口。


这一腿来得突然,力量更比拳头大得多,换作旁人,早被踢得身子一拱、直飞上天,纵使南冥恶佛霸道横绝,仍被平平推出十数尺远,双足在地面犁出两道深轨,背脊「轰!」撞塌了大半堵墙,口喷鲜血,才将拳力悉数卸去。


耿照高举离垢,骊珠奇力催鼓至极,刀上的刺白锋焰「轰」的一声脱离飞出,绕着刀身转动如活物,流窜的焰柱上鳞甲宛然,刀尖附近焰头炽烈,更是如拏似角,远看竟似龙形。


漱玉节本欲乘乱携弦子逃离,见到这一幕不禁停步,喃喃道:「是龙……他果真是龙!」忽觉掌中小手一扭、弦子又想冲上前去,面色微沉,低声道:「不许妄动!老老实实待着!」心中诧异:「这丫头素来冷静,怎地今日如此冲动?」弦子毕竟最听她的话。宗主既然吩咐了,她便不能再管耿照,就像宗主要她待在耿照身边,所以他说的每句话她都放在心上,从来没有忘记。少女清冷的目光投向另一个角落……该说是另一个人,静静的,谁也没有留意。


耿照一拳打退恶佛,猛然回头,持刀走向阴宿冥。


她适才遭重掌轰飞,半身几乎散架,若非穿有辟邪宝甲,这一下少说也要肩骨碎裂。见r小和尚」持刀而来,她疼得直不起身,想挪后又使不上力,勉强拔出腰畔的降魔宝剑,散乱的架势却毫无吓阻效果。


倾危之际,一条修长的身影横里杀出,手中金杖一格,挡下火龙盘绕的离垢刀,正是「玉面蟏祖」雪艳青!


「快走!」狰狞的白焰映亮面庞,雪艳青双手持杖一翻,猛将离垢压住,合离垢之锐、耿照之力、骊珠之威,一时亦难挣脱。杖头的黄金蛛首在高热下逐渐融化,滚烫的金汁崩流-地,杖里浮露出一杆乌沉黝黑的长兵,似枪非枪、似矛非矛,稳稳压制离垢,竟不惧其热,洵为异物。


阴宿冥最不想被她拯救,莫可奈何,青着脸拄剑退开,只是碍于肩伤,动作怎么也快不起来。耿照催鼓奇力,龙形白焰缠上了金杖,连包裹在黄金汁液里的奇形长兵也开始变红,雪艳青一下失神,离垢倏然挣脱箝制,一刀一杖甩着金汁悍然交击,仍是势均力敌。


雪艳青在兵器招数,甚至怪力上都不落下风,独独在融成液状的黄金底下吃了闷亏。金汁在缠斗间不住喷洒,溅上耿照的手臂他也毫无所觉,但雪艳青肌肤娇嫩,甲下又有大片裸露,平时自是不惧,此际销融的金水却如水银般无孔不入,不比一般的兵器招式,绝难防范。


她边打边躲,武功大打折扣,片刻见阴宿冥已退至一旁,一杖将耿照迫退,赶紧抽身。


这一轮斗得旗鼓相当,更加激发骊珠潜力,耿照跃上高墙,踩着脊顶奔至一处凸出檐角。这院落位于半山腰处,飞阁下便是滚滚江水,他迎风举刀,刀上龙焰又生变化,急旋之间,竟隐隐要幻出第二第三,甚至更多条的火焰龙形,活灵活现,绕着刀身剧烈燃烧!


鬼先生见情况不妙,再这般提升下去,谁还能制服得了他?提声大喝:「并肩子齐上!不收拾这厮,谁也走不了!」阴宿冥咬牙道:「说得轻巧!这当口,谁近得了他的身?」


鬼先生回头道:「祭血魔君!请借血刃一用!」角落里,被称作「祭血魔君」的血甲门代表冷哼:「太远!」阴宿冥听得皱眉:「什么太远?」忽然醒悟,那「箜篌血刃」有距离限制,相隔太远,威力难以施展。她未及细想,冲口问道:「多远?」祭血魔君阴沉一哼,理都不想理。


鬼先生却笑不出来。


有范围限制的武功,距离即是罩门,岂能说与人听?见耿照目露凶光似欲噬人,不欲拖延,抄起地上一柄马刀,遥对雪艳青道:「蟏祖,你我连手压制这厮,支持五招即可。我先上!」没等雪艳青答复,飞卷上檐,踏瓦移行,持刀扑向耿照!


他摸透了雪艳青的性格。不给她时间犹豫,她便会按本能行事,而一向被视为是邪道艳姬、淫毒魁首的天罗香之主,本质上却是个正直而公平的人,绝不占人便宜。


那柄斩马刀粗劣不堪,在离垢之前撑不到两合,「铿!」断成两截,断口融成铁汁。鬼先生一个倒栽葱,伸手一勾,攀着墙瓦轻巧跃回,雪艳青及时补上缺口,半毁的金杖已看不出原本的华丽蛛形,前端露出半截黑矛尖,长杆上镌有凹凸不平的花纹,似是什么图形文字。


古木鸢说过,「虎帅」韩破凡的绝学《玄嚣八阵字》是一门枪法。


黄金铸杖,只为掩人耳目。这杖里所藏的兵器,必与《玄嚣八阵字》有关!


他借机飘退,祭血魔君的矮壮身形已至雪艳青身后五尺处——这绝不是「箜篌血刃」的最大范围,而是祭血魔君愿意以之示人的假象。他双臂交叉于胸,正欲反手弹指,见雪艳青微一踉跄,狼狈避开一蓬溅至身前的销融金水,眼看防线将被突破,忙不迭地抽身疾退!


鬼先生大叫:「蟏祖!再撑一招,请即退开!」却以眼色示意魔君。果然雪艳青闻言顿住脚跟,咬牙又硬接了离垢一击;背后,祭血魔君十指弹扫,「箜篌血刃」的无形震音贯穿娇躯,透甲而出,轰得耿照气血翻涌,脐间骊珠一黯,充盈百骸的奇力如煮茧剥丝般抽回,离垢刀的火焰迅速消褪。


耿照几乎站立不稳,拄刀撑持,谁知离垢「哗啦!」插进檐瓦柱头,几乎将整片檐角斫断,离垢刀卡在残断的建筑之间,耿照与雪艳青立身处摇摇欲坠。


玉面蟏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被震音近距离贯背透胸,饶是根基过人,也受沉重的内伤,娇躯卧倒,攀着檐瓦不让自己掉下去,连倒退爬回的力气也无。


鬼先生跃上飞阁,猫儿也似的走到她身边,支撑着潘角的木柱「咿呀」几声便不再晃动,可见轻功之高。雪艳青挣扎欲起,鬼先生搭了搭她的腕脉,笑道:「蠨袓勿忧,我认识极高明的大夫,必能为蠨祖延治。」


雪艳青俏脸煞白,一抹殷红淌下嘴角,极其艰难地开口:「杖……我的杖……」鬼先生一一扳开她修长的玉指,取过金杖,笑道:「我与蠨祖借杖一用,少时便还。蟏祖毋忧。」雪艳青摇了摇头,无奈五内翻涌,难以反抗。


鬼先生提杖退回几步,杖头前挑,「当!」尖端卡住了离垢的船形刀锷。


「喂!」下头阴宿冥见状,勉力移至檐底,使了个「千斤坠」稳住身子,张臂叫道:「你把淫妇和那……那家伙扔下来,我接着。」适才雪艳青救了她一命,堂堂鬼王、九幽十类玄冥之主,她媚儿可不欠这个人情,特别是欠天罗香那帮贱妇。


鬼先生笑道:「就来了,我先取回离垢。妖刀紧要,可不能出了差错。」阴宿冥无话可说。在她心里,怕也觉得离垢比雪艳青重要得多。若非是欠了她的,才懒理那贱妇死活。


「那快拿呗。慢!我见潘头快塌啦,先把小和尚……先把耿照扔下来!」


鬼先生哈哈大笑,金杖一挑,离垢刀唰地拔出,凌空转得几圈,稳稳插落地面。就在这时,摇摇欲坠的檐角终于支撑不住,「哗啦」-阵倾裂迸响,连同檐上两人齐坠入黑夜江风,许久之后,才听见轰然破水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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