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折:势崩太华,剑如青灯

到底是大船平稳舒适,符赤锦心想。舱顶悬灯不甚摇晃,灯焰从水精制的八角灯罩晕染而出,彷佛头顶窝着一弯溶月,和光浸透了舱房,一点也不刺眼。


这舱房布置典雅,以屏风分隔里外:外头摆着几张几椅,便于会客议事,还有一张书桌,桌上垒着几盒篋装的兵法韬略,几卷小册随意摊卷,似是信手搁下,却又不甚杂乱。


看来这位人称「万里枫江」的染二掌院精通文武两道,非浪得虚名,闺房里的书案不光是摆设。


屏风之内,却是偌大的纱帐绣榻,织锦的被褥上平摊着十数件簇新衣裳,从长罗裙、对襟窄袖到贴身的肚兜无一不备,里外均有三五式供她挑选,清一色的都是红。「真对不住,我爱穿红衣,姑娘若觉不合意,我再问姊妹们拿去。」离开寝间之前,染红霞如是说。


「不妨,」符赤锦微笑,随口应道:「我也爱穿红。」


染红霞默然扶剑,片刻才挤出一抹笑容。


「那就不打扰啦,姑娘自便。」微一颔首,跨着那柄銮金大剑,风一般踅出去。


符赤锦玲珑心窍,立时醒悟:「不好!她定以为我向她示威呢!」却听外头「喀登」一响,耿照匆忙起身,随即又是开门、关门,染红霞始终没跟他对上一句。她可以想像耿照的失望神情。


染红霞在船中发现了二人,按水道上的规矩,遇流船不能见死不救,命人回船取两件大氅与二人裹身,一并接上去,还让出自己的舱房暂作安置,将衣箱、屉柜里的衣裳通通翻出来任符赤锦拣用,丝毫不吝惜。


符赤锦的身段不如她高挑,丰润处却犹有过之,裙腰甚不合身。


整艘船上触目所及,俱是含苞待放的二八少女,一个个柳腰窄臀、宛若风中的宵待草,要将那双傲人的乳瓜挤进她们小小的衣襟里,忒也难为了些。染红霞固然慷慨大方,亦有几分不得不然的无奈。


符赤锦面对满床衣裳,早已拣定——其实她选择不多,染红霞的衣式多是窄袖襦衫、束腰长裙、褌裤快靴一类,只一件压银束腰郁金裙特别有女人味,与符赤锦的喜好略近。


她挑了件滚金边儿的柳红绫罗小兜搭配,肩臂再裹一条金红薄纱披帛,对镜梳了个蓬松俏皮的堕马髻。虽已刻意放慢速度,外室依然悄静静的,耿照既未离舱,也没再见染红霞进来。


符赤锦小坐了一会儿,揽镜自照,幽幽暗叹:「不是只你有心思啊,宝宝锦儿。你在这儿等染二掌院进舱,让他们小俩口把话说清楚,没准儿人家在舱门外站上一宿,只等你露脸了才肯进来。典卫大人,这回我帮不了你啦。」放落牙梳,袅袅而起,自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耿照正失魂落魄地坐着,眼前一花,乍见一名裹金饰红的雪肤丽人款摆而出。


符赤锦本就艳若桃李,容貌身段俱都是一等一的尤物,被束腰金裙一衬,焕发一股前所未见的优雅,彷佛洗净铅华,格外显露出莹然玉质。那样的斯文与何君盼、漱玉节等同出一脉,尽管三人样貌不同,一见便知是帝窟五岛的女儿。


他上下打量,只觉玉人婷婷而立,说不出的可爱,怦然之余,脱口道:「宝宝锦儿,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是么?」符赤锦被他一赞,又羞又喜,软腴雪腻的胸脯坪坪直跳,双颊晕红。总算她见机极快,听出门缝溢入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响,暗自凛起:「傻……傻瓜!你说这话,还想不想解开误会?」低声道:「别说啦。」杏眸微也,作势瞟了瞟舱门。


耿照心神不属,忽听一声轻咳,门板「咿呀」推了开来。染红霞扶着昆吾剑当先而入,跟着一名浓发雪履、体态丰腴的素装丽人,一袭葱白绸衫外罩黑纱褙子只用一根黑绸束腰,丰满的胸脯与臀股倏然深陷,束出一把圆润瓠腰。


女郎年纪与横疏影相若,生得高挑修长,只比染红霞略矮些,打扮虽然朴素,却有股难言的出尘之感。染红霞进得门来,忽然一愣,呆望符赤锦片刻,俏脸微僵;好不容易回神,匆匆让至一旁,对女郎躬身道:「大师姊,这位便是白日流影城的典卫耿大人。万劫肆虐时,多得他仗义,众姊妹方逃过一劫。」


女郎淡淡一笑,敛衽施礼。


「水月许缁衣,见过耿大人。蒙大人援手,敝门不致毁于万劫之下,我心内十分感激;先前上山欲与大人道谢,可惜缘惶一面。不想今日水道相逢,合是天意。」檀口轻启,磁酥酥的嗓音动人心魄,飘散着如兰如麝的旅檀幽香,耿照热血上涌,胀红了面皮。


(她……便是许缁衣!)


他慌忙起身抱拳:「不敢当,耿照见过代掌门。」


许缁衣名动东海,行事却没什么架子,见他神态拘谨,微微一抿,轻抬柔芙:「七大派同气连枝,算来都是自己人,耿大人不必客气。来!都坐下说话罢,符姑娘也坐。」说着提起裙膝,袅娜落座。染红霞神情僵冷,木然坐在大师姊身畔。


舱里共有四把酸枝木的太师椅,两两相对,比邻的两椅间另有成套的小几案,以置放茶水点心等。几椅四脚均固定在舱板上,以防颠簸移位。


船舱不比照堂,坐向顺流改变,时时不同,毋须严分宾主之位。符赤锦本想坐到许缁衣身旁,空出耿照手边的座位:许缁衣却趁着招呼之便,移至内侧的左首上座,原本让至一旁的染红霞,便顺理成章地挨着她,坐上了靠近舱门的左首次座。


耿照是主客,自当坐上右侧首位,与许缁衣相对。反倒是从屏后转出的符赤锦,得提着郁金裙幅越过大半个舱房,坐在右侧靠门的次位上。


许缁衣含笑看她落座,率先捧起瓷盅相敬,掀盖抿了一小口香茗,徐徐咽下,才笑道:「符姑娘不只人长得漂亮,连身姿仪态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应是越浦的名门出身。」


五帝窟绝迹江湖已久,岛上的情况外人无从知悉。符赤锦只交代了自己姓符,其余一概不提,许缁衣故有此问。


其实不只许代掌门留上了心,耿照亦看得桥舌不下——在五里铺衔尾追杀的赤帝神君是催命魔女,在马车里倚窗放空的,则是凝愁轻锁的小妇人;而在流船篷底与他翻云覆雨、抵死缠绵的宝宝锦儿,则是一具无比诱人的绝艳胴体……


但他没看过这样的符赤锦。


动作轻细,拎着裙幅的五指纤长,乳一般的手背细白滑腻,指节绷出一抹粉橘,分外可爱。刚失去阳丹、又饱经男儿采撷的娇躯有些倦乏,步子轻轻软软的,说不出的秀气惹怜。


这样的风情在何君盼、漱玉节身上司空见惯,他却没想过宝宝锦儿也有这样的一面。或许是衣裳的缘故罢?耿照想。


却见符赤锦双颊晕红,摇头道:「许姑娘莫取笑我啦。我家住城中僻巷,一处破落门户罢了,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有凭不习惯。」耿照为她种入丹气续命,堪可起死回生,却无法在一日之内为她尽复功力。符赤锦聪明机灵,索性装作不懂武功,以免节外生枝。许缁衣点了点头,笑问:「是了,符姑娘怎生与耿大人结识的?」


耿照背上冷汗直流,浸透重衫。倒是符赤锦不慌不忙,低垂蜂首:「我被歹人所掳,差点清白不保。所幸……所幸耿大人仗义援手,及时将我救出贼窟,跳上了那条船。要不……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人啦。」说着眼眶一红,险险掉下泪来。


耿照瞠目结舌,不由打从心底佩服:「她若有心骗我,几个耿照都给卖了。」目光迎上染红霞,见她神情犹僵,桃花般的容颜却略涌血色,已不如先前白惨;一见他视线投来,便即转开眼去,身子坐得直挺挺的,益衬得柳腰一束,胸乳饱挺。


许缁衣怡然笑道:「是么?耿大人英雄侠义,敝门亦承惠许多。以符姑娘之温淑美貌,与耿大人甚是般配,我同流影城横二总管相熟,欲替她的手下爱将做个现成媒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染红霞娇躯一震,倏然转头,姣好的樱唇微歙,终究没能出口。


须知耿符二人赤身露体之事,早晚是要传开的,水月门下俱是青春少艾,咬起耳朵来效率惊人。许缁衣的提议至少从表面看来,最能解二人之窘,且不论双方种种心思,倒不失为上策。


耿照这一个多月的江湖历练,在水月代掌门之前全然无用。他的见闻没能教导他应付这种场面*满以为许缁衣一露面,所图必与妖刀有关,谁知她连个「妖」字也没问,一心只想替他作媒!


正没区处,符赤锦低垂粉颈,小手揪紧膝裙,身子轻颤,咬牙道:「我非是不知廉耻的女子,贼人如此辱我,本也想投江自尽,落得清白名声。实是华郎……先夫见弃,英年早逝,家里还有公婆要奉养。待……待两位老人家百年之后,我也……不苟且恋栈,必追随先夫于……呜呜呜……」哽咽之问,眼泪扑簌簌落下,双肩不住颤抖,揪紧裙布的玉手却透着一股火烈烈的倔强。


耿照目瞪口呆,只差没起立鼓掌,大声喝起彩来;听到最后,心中不禁怃然,暗忖:「你所说的,便是你心中所想、所痛么?向岳宸风报仇之后,对世间当真再无半点眷恋?」见她肩头抖动,几乎想伸手去环。


这一下,轮到对面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


染红霞正要开口,许缁衣却轻按住她手背,接口道:「原来姑娘已有婆家,自当尽心奉养。佛家有云:」孝事父母,当愿众生,一切护视,便成佛道。『以后的路还长,姑娘切莫悲伤。「转头殷嘱:」我唤纹雪在后舱烧了热水,你先带符姑娘沐浴洗身,用点饭菜。我与耿大人谈完,稍后便至。「「小妹省得。」


染红霞扶剑起身,临走前瞥了耿照一眼,同样一触便即转开,面无表情地领着符赤锦离开舱房。


偌大的船舱之中,又只剩下两个人。


耿照尽量不看许缁衣——不知为何,这名温婉娴雅的丽人带给他莫大的压力,即使被染红霞目睹自己的不堪,即使她手按昆吾剑杀气腾腾,明知她足以迎战万劫,不容小观……但他并不惧怕染红霞。


许缁衣却不同。她的美貌与和善之下,有着看不透的深,他只能凭藉先天胎息似的朦胧感应隐约察觉;通常这意味着危险……


许缁衣放落瓷盅,抬头一笑,如浸乳脂的纤长十指几与骨瓷同色。


「典卫大人,早在今日之前,我便久闻你的大名啦。」


耿照讪讪而笑,正想搪塞过去,见许缁衣眸中殊无笑意,定定注视自己,突然省悟:「她指的是『那件事』!」背脊不由一寒。


许缁衣浓睫垂落,含笑轻抚裙膝,掸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师妹与我亲若同胞,大小事情,她一向不瞒我。特别是切身相关之事。」


耿照僵直而坐,犹如被猫盯上的老鼠,冷汗涔涔滑落。


「你可知,我师妹是什么人?」


「是……是镇北将军的千金。」


「不止。」她笑起来,挥完膝头,又捏着袖口轻挥裙腿。


裙布上裹出大腿的曲线,既丰腴又结实,被葱白亮绸一衬,起伏有致的润弧更是充满肉感,几能想像其绵软弹滑,如卧云端。许缁衣只坐得椅板的一半,腰、膝两端曲线深陷,绷紧的葱银裙筒探入腹间,夹出深深的「丫」字,腿心里隆起饱满,纵有黑纱掩映,依旧引人遐思。「镇北将军英武豪迈,不拘小节,由一介步军刀牌手做起,从不羞于示人。你若想娶镇北将军的爱女,只消投身军旅、建功立业,未必不是将军府的乘龙快婿。」


许缁衣口吻淡然,动听的磁性嗓音如低语呢喃,却似暴雨将至,令人悚栗。


「但我师妹也是家师最最属意的衣钵传人,江湖上都以为我是未来的掌门,其实我不过代师傅管管帐、看看家罢了。虽无明令,但我知她老人家是想把水月一门交给红霞的。」


「历来水月掌门,如非剃度持戒,便是守身如玉的带发女修。我师姊妹三人均是完璧,方有继承一门的资格。你可知你对红霞所做之事,将掀起何等风波?」


这话采蓝也说过。但许缁衣不比采蓝,从她口里说出,可见事态严重。自与横疏影一席长谈之后,耿照对此事已不再迷惘,即使重来一次,他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代掌门教训得是。」他沉声道:「在下不明水月门规,事急从权,才冒犯了二掌院,但人命关天,实无选择。杜掌门若要见责,在下也不推诿,愿负荆至断肠湖,任凭杜掌门处置。」望向她身旁空位,彷佛那彤艳艳的丽影犹在,心底轻道:「我虽配你不上,但绝不逃避责任。占了你宝贵身子的男子,不是贪生怕死的鼠辈。」热血上涌更无所惧,双眸昂然迎视。


许缁衣静静望着耿照,似乎想确认他的决心。片刻才淡淡一笑,低垂眼睑:「你有这层觉悟,便好办多啦。此事仅得五人知晓,其中只你一个外人,这一个多月来我始终留心江湖耳语,看来你口风甚紧,未到处吹嘘。」


耿照微微一怔,心想:「我怎么可能同别人说?」横疏影虽知此事,那是她聪明绝顶,窥破端倪后自行推敲而得,不能算在他头上。


许缁衣露出放心的神情,从腰畔摘下一柄青钢剑,置于几案,手按剑柄,一边垂首低诵,宽大的右袖覆着大腿,袖中不住轻轻滚动。


耿照看了半天,才知她正数着小巧的翠玉念珠。


那念珠从袖底小露半截,每颗玉珠约莫豆蔻大小,通体浑圆、色泽莹碧,更无一丝驳杂;即使最大的两枚达磨珠也不过龙眼核儿似,做工十分细致。珠串中缀有一把鹅黄流苏,同样做得小巧可爱,似是日常随身之物。


耿照不敢惊扰,片刻许缁衣睁眼抬头,淡然道:「自我代掌门户,已有十年不曾杀人。今日迫不得已出手,内心实属不安。我佛慈悲!」左腕一翻擎出剑来,持剑如玉瓶,剑尖吞吐不定;裙下探出一只尖尖雪履,踏前之际,剑气轰散!


那青钢剑是柄凡铁,比起黄缨、采蓝所佩尚且不如,在她手里却似活物。许缁衣皓腕微振,如洒甘露,游星般的剑芒「嗡」地一颤,倏又凝于一点。


玉人一声轻叱踏地而出,势若山倾、发袂齐飞,但舱里除了异样的压迫感之外,连一丝微飕也无。耿照被压得动弹不得,身子深陷椅中,随着剑芒迫近,压力还在持续增加;喀啦一阵裂响,酸枝椅的扶手、榫点等已迸出碎粉!


(好强……好强大的剑罡!)


他平生所遇高手,气势最强者当属岳宸风。芦苇滩一会,耿照未及回头,心中已怯,非是胆气不豪,而是岳宸风的杀气挟着浑厚的内力扑至,真气感应危机,自然生出反应——「恐惧」,正是身体发出的警讯。


许缁衣这一剑却不同。


剑尖瞬颤,青芒如萤;足尖踏地,娇躯飞倾……这一切的「动」都充满了混沌不明,如山移萍飘,挟绵厚的纯阴内劲,于递剑一瞬转成极端之「静」。动静倏易、极发而凝,终于成就这式「太华青灯」。


再由「静」转为「动」之时,这一式的大杀着、大威力便即爆发,咫尺间绝难抵挡,然而耿照所通晓的一切招数,无法再拆解如此简单的一剑。唯一的方法就是运足内力,以「薜荔鬼手」的刚猛杀招硬撼剑式,拼它个强胜弱败,二者存一——眨眼玉人已至,他端坐不动,紧握扶手,直到剑尖停在胸口,双眼始终不离许缁衣的端雅面庞。


「是江湖变得太多,人都不怕死了,还是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人?」


许缁衣长剑不动,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当年我创制这一式『太华青灯』时,师傅说我能放不能收,像内家掌力多过剑法,不予『剑』字为名。我苦练十年,近来方踏入收发由心之境,莫非是天意?」本欲撒剑,剑尖忽地一颤,如陷漩流,发出嗡嗡急响。


(这是……)


许缁衣运劲一夺,「哗啦」一声,耿照身下的酸枝椅应声爆碎,却见他腰带中绽出异光,一股无形气劲轰然迸散!


她横剑挥出,青钢剑被呈气「铮!」一撞,刃弯欲折;耿照握拳大喝,腹间异光又缩回去,随劲鼓出的飘尘顿失依托,如细雨般簌簌而落。


两人各退一步,许缁衣倒剑入鞘,拂袖扫去落尘。耿照却因压制化骊珠的莫名奇力,已用上十成功劲,此际压力一松,通体酥乏,踉跄几步仍立身不稳,仰天坐倒在地,模样狼狈。


许缁衣收起轻视之心,不由一凛:「这股气劲之浑厚,若与『太华青灯』硬对,说不定是我要吃亏……他硬生生撒回内力,岂非五内破裂,碎蓝如糜?不好!」正要救人,耿照竟一跃而起,红着脸拍了拍屁股襟袍,频频致歉:「真是对不住!竟坐垮了二掌院的椅子。我……这……唉!」


原来许缁衣的剑势虽凌厉,碧火功却未感应杀气。若耿照出手格挡,反将虚招逼实了,以「太华青灯」之威,定是二者存一,甚至两败俱伤。他冒险一搏,索性全不反抗,料定许缁衣不会痛下杀手,果然中的。


耿照已非昔日流影城的小铁匠,与他融为一体的化骊珠却无此灵识。剑罡临门,神珠感应危机,护体的碧火功忽又撒去,为保宿主,登时大放异能,涌出巨量奇力!


剑尖将至,耿照急忙压制奇力;碧火功、化骊珠内外一夹,硬生生将酸枝木椅震成斋粉。如此在发劲中途、硬将劲力收回的举动,由来最是伤身,但骊珠奇力非是普通内功,碧火真气又有护体调息的神效,自不可一概论之。


许缁衣见他毫发无伤,心下骇然:「如此修为,何以能够!」更加印证了心中设想,反手「锵!」一声抽出青钢剑,飞刺少年颈间!


变生肘腋,耿照脖颈微偏,食、中二指夹住剑刃,锋颤倏停,难进分许,如陷铁钳。他这一着应变快绝,足以跻身高手之林,可惜许缁衣非是等闲之敌,柔劲一吐,嗡嗡颤动的剑身忽变为左右扭转,耿照的手指毕竟不是铁铸,劈啪两声,被抹开两道锐口,血珠四泼。


他吃痛撒手,许缁衣身形落地,剑刃牢牢架上他的脖颈。


「代掌门!你这是……」


「耿大人,只要为了我师妹好,我不惜杀人。我信你不过。」她持剑的手势十分好看,不但俐落而且优雅。「除非,你能给我一个不杀的理由。」


「上……上天有好生之德……」


许缁衣「嗤」的一声,白哲的笑靥宛若吐蕊的山百合,纯净不带一丝驳杂。


「你说话也未免太有趣了,耿大人。这个理由不够好。我为一己之私杀人,你只能拿众生大义来驳我。」她淡然道:「譬如你肩负消灭妖刀的大任,我若杀你,便断了琴魔前辈临终唯一的绝传。」


「你……你为何知道……」


「沐云色沐四侠是魏老前辈的爱徒,依我看,他的内功修为尚不及你。」


许缁衣柔嫩的脸庞近在咫尺,每一开口,唇瓣间便吐出檀香似的醉人温息。耿照终于明白女子的樱桃小嘴何以又叫「檀口」,这两字用在许缁衣身上,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流影城调教不出你这等少年高手,若非魏前辈临终所授,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当然许缁衣的推测并未全对。


魏无音的《夺舍大法》固然神妙,足以打开号称无解的「亿劫冥表」,间接促成耿照与化骊珠的融合。但要成就这一身惊人的艺业,更多却得自种种离奇遇合,未必全与琴魔有关。


耿照默然良久。「代掌门兜兜转转,还是为了妖刀。在下只想知道,代掌门把此事弄清了,图的是什么?难道如水月停轩这等清修净地,也有号令妖刀、逐鹿天下的野心么?」


许缁衣微微一怔,似觉此问谬甚,忍不住微笑。


耿照见佳人颦若春花,不禁有些恼,面红耳赤:「代掌门何故发笑?」


许缁衣摇了摇头,微眯的杏眸中水光潋浩,盈盈如波,却没什么敌意。「琴魔前辈临终之前传授你的,可是号令妖刀、逐鹿天下的法子么?」她雪靥娇红,微捏着右手玉指,以指背轻拭眼角,侧颐笑问。


耿照一愣,本想大声驳斥,总算这几日被宝宝锦儿套话多了,颇有些长进,沉声道:「就算琴魔前辈真留下了什么,必然也是消灭妖刀、拯救黎民百姓的法子,岂能与妖物同流合污?」


许缁衣笑道:「照啊!那我逼问你号令妖刀、逐鹿天下之法,岂非缘木求鱼?」说着又噗吓掩口,眼角眉梢掩不住桃花似的婉媚。


自会面以来,她始终保持端庄的形象,纵是和颜笑语,亦合礼守分,带有一层隔阂。直到此时才笑逐颜开,可见耿照逗得她开怀,终是忍俊不住。


耿照胀红面孔,讷讷道:「这……代掌门说得也是。」


许缁衣轻咳一声,敛起妩媚欢颜,又恢复成为身披玄素的水月停轩代掌门,正色道:「我师妹所知,已悉数说与我听,你可信我如信她。至于你问我所图为何,其实简单得很——妖刀祸世,乃我辈侠义道中人的职责,正当追随魏老前辈之余烈,扫荡魔氛!岂可置身其外,故作无事?」


这番话以她酥颤醉人的嗓音说来,竟也激昂慷慨,耿照胸中血沸,几乎要鼓掌叫好:「这……才是所谓的正道,此话当真是掷地有声!」却听她话锋一转:「但东海正道七大门派,立场各不相同。三铸之中,青锋照邵家或肯仗义援手,其余则关心锋会远甚于此,连贵城也不例外。」


「便说四大剑门,观海一脉组织驳杂,亦有鹿别驾之流野心勃勃、自私自利的份子,难以倚靠;指剑奇宫独善其身;剑塚终究是朝廷辖下,萧老台丞风烛残年,虽有召集四门之举,但又似有保留,我心中甚感疑惑。若真有应付妖刀的秘汰,合该交给谁?」


这个问题在午夜梦回、披汗惊起时,耿照也问了自己无数次。


聪明如横疏影,亦无法给出明确指示,甚至要他提防萧谏纸。她怀疑萧老台丞的理由或与许缁衣不同,然而「不能全信」的判断却是一致。「该……该交给谁……」他喃喃道,一如曾经自问的千百回。


许缁衣撒开长剑,随手还入鞘中,低头轻抚剑柄,忽然一笑。


「谁都不用给。只须公诸于世即可。」


「公……公诸于世?」


「是。」许缁衣微笑道:「降魔除妖,人人有责!秘而不宣,必遭有心人觊觎,唯有昭告天下,才能使宵小断念,使正义之士有依。退一步说,将琴魔遗言当作私物,则黑白两道不分利害,总要一窥秘奥才甘心,最好是自家独占,莫教他人知晓,此即『奇货可居』的道理。你亡命了大半个东海,当有很深的体悟。」


耿照若有所思,片刻才道:「不瞒代掌门,我本想上白城山面见萧老台丞,将所知告诉他老人家,由他来主持灭魔大计。」许缁衣若要用强,方才两度能将他毙于剑下,要拷问机密亦非不能,不需要这般拐弯抹角。耿照佩服她的胸怀见识,遂不再隐瞒,这话算是认了「琴魔之传」一事。


许缁衣淡淡一笑。


「无妨。我只希望你见过老台丞之后,也能同样说一遍与我听。妖刀万劫直捣断肠湖,赤眼与幽凝之恶更是我亲眼所见,离垢屠尽啸扬堡两百余口,天裂亦在贵城逞凶。水月一门与妖刀势不两立,必为生民除此大害!你若有心,当知谁可托付,莫让我觉得今日走了眼,看错了人。」


她未一味逼迫,耿照心中的好感又多添几分,点头道:「三乘论法大会在即,听说萧老台丞也来参加,我才想留在越浦等他。」


许缁衣垂敛弯睫,淡淡的笑容里似有一丝狡黠,随手轻抚剑锷。


「那暂时与我们一道罢,彼此也有照应。是了,敝门有位女弟子名叫黄缨,可曾与你同路?」


耿照愕道:「黄缨?她没在流影城么?当日临行,我还曾与她道别。」


许缁衣摇头。「红霞说,她追你下山啦,一直以为你们走在一块儿。」


回想这一路的艰辛,耿照不禁苦笑:「还好她没追上我,不然可有得受了。」心想小黄缨天真可喜,对自己又极讲义气,若教她受得一丁半点伤害,那真是万死莫赎了。


「她还没回水月停轩么?」


「没有。不过我已派人寻访,也不用过于担心。更重要的是:出得此间,你我之议不预他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相信你能明白。」一拂裙腿,袅袅转身,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走吧!我们去用点斋菜,莫让符姑娘久等啦。」


◇◇◇这艘巨舰「映月」乃是水月停轩的掌门座舰,造得极其巨大,腹尖面阔、昂首翘尾,甲板上层垒如楼,两侧设有护板,可抵风浪,吃水亦深。


全船由底舱算起共分五层:最底层装载石磨土囊压舱,第二层供水手舵工居住,第三层的甲板乃升帆操桨之处,也是全船指挥的中枢。第四、第五层则是女弟子们的居所,进出都有人持实剑把守,不让男子越雷池一步。


映月舰堪称是水月财货实力的极致展现。


许缁衣先在断肠湖南岸水深处搭建船坞,召集湖阴、湖阳两大城的造舰名家就地建造,光是安放龙骨就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全舰历时三年才竣工,此番是头一回离开断肠湖水域,先自断龙江出海,沿岸北上,再由赤水溯行至越浦,前后不过十天的光景,既平稳又舒适,众女一点也不觉气闷,四、五层甲板终日都是莺啾燕啭,笑闹不绝。


除巨舰「映月」之外,还有两艘小型的平底快船「摇月」、「洗月」随行。水月众妹在湖畔长成,除了水性,摇桨撑篙也不含糊,否则在水道纵横的停轩之内,可说是寸步难行。


摇月、洗月体积小巧,每艘只需三人便能操纵,不像映月舰须另聘专门的舵工水手,于是将四、五名干练弟子编作一船,轻装简载,当成旗舰的前导备援。耿、符的流筏,即是在冲撞映月舰后,被灵活包抄的快船「洗月」拦下。


许缁衣早已吩咐在甲板指挥室中摆下素斋,领着耿照一路前往,头上的两层舱房里,没有一扇窗是阖紧的,也不知有多少只秀丽妙目沿路争睹,叽叽喳喳彷佛一群麻雀。


耿照心中老大不自在:「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如直接探头算了。女孩子真是奇怪。」殊不知断肠湖一战,他奋力营救采蓝黄缨,早已成为许多水月少女心目中的英雄。亲眼目睹的自是说得无比英勇,天上有地下无;上回没能遇见的,这回则把握机会,要一见这位耿大人的豪勇风采。


「……我觉得沐四公子生得俊多了。」


「你懂什么?」另一人反唇相讥:「沐四公子脸蛋白惨惨的怪怕人,还是耿大人精神。」


「而且……我觉得耿大人的体格比较好,挺结实的。」


「你见过?」


「见过!」少女可得意了,羞得咯咯直笑:「在底下的流船里,光溜溜像铁杆似的……」


耿照简直快疯了。


他头一次如此怨恨先天胎息的灵敏感应,恨不得在甲板挖个洞钻进去,或直接跳入江里更省事。这段狭窄的舱道彷佛永远都走不完——所幸这只是错觉。廊道尽头,染红霞与符赤锦在指挥室里并肩而坐,桌上的菜肴却用得不多。


耿照与许缁衣的加入,并未使席上的气氛更活络,染红霞不发一语,持续回避着他的目光。许缁衣与符赤锦倒是有来有往,一个插针见缝,一个不着痕迹,两名聪明女子高来高去,耿照却突然疲惫起来,一迳低头扒饭。


许缁衣长年茹素,随身的婆子擅做斋菜,微苦的炒鞭笋、点了麻油的生切莴苣,冰盆藕丝、鲜菱耳蕈汤等,均是时鲜美味,但耿照吃惯油荤,下箸只觉沉重。如果还要再过几天像这样的日子,他宁与宝宝锦儿想法子潜回城里,冒险在驿馆附近等待萧谏纸出现。


彷佛听见他的心语,许缁衣放下牙箸,取巾帕轻按嘴角,洗净双手之后,殷勤笑问:「典卫大人吃饱了么?我长年吃斋,没什么好招待,大人莫怪。」


耿照摇手道:「代掌门言重了,这菜肴好得很。」


许缁衣笑道:「既然吃饱了,我想领典卫大人去见一个人。符姑娘折腾了一日,不妨先回房歇息,养足精神,明儿一睁开眼睛,包管还符姑娘一个完整无缺的典卫大人。」


符赤锦强笑:「许姑娘莫取笑我啦。小女子告退。」起身行礼,染红霞也跟着离席。于情于理,符赤锦本不欲与他分开,但许缁衣越是出言挤兑,越代表其中不无试探。她决断明快,眼看没有抗拒的理由,索性返回舱房,毫不拖泥带水。


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闷闷地随着许缁衣出了指挥室,来到船尾。


许缁衣命水手放下一条小筏,与耿照槌着绳索登船,自己却拿起了长篙,回头笑道:「我亲自为典卫大人撑船,这可是十年来的头一遭。」夜风吹动她的长发,飘扬的裙袂黑纱裹出一抹娇润曲线,裙下雪履尖尖,宛若谪仙。


其时映月舰业已下锚,越城浦的浦湾绵延极长,越靠近城区水位越浅,像映月这样的庞然大物驶不进人工运河,只能泊于外浦。远处的城影之上一片浮霭,越浦正是未央之夜,灯影歌声不绝,光晕依稀勾勒出箭垛女墙的轮廓,以及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舟帆。


许缁衣挽起衣袖,露出两条酥白藕臂,长篙一点,小舟便飘离巨舰的船尾。


耿照坐在船头不敢乱动,饱含水气的夜风迎面而来,沁人脾肺,胸臆里的郁气一扫而空,回头道:「代掌门,不若让我来撑罢?」许缁衣笑道:「你看看这江上,有没有男子撑篙的?」


越城浦夜不行船,盐、漕、渔舟一旦入港,非平明不能离开。夜里还在江上撑舟载运的,不是连接城、浦交通的关驳,便是招徕销金客的游女。耿照吓了一跳,摇手道:「代……代掌门,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玉洁冰清、大有身分之人,岂能与游女相比?」


许缁衣不以为意,笑道:「无妨。别管我会不会生气,我只问你:你会看不起那些游女么?」耿照愣了一愣,摇头道:「不会。」


许缁衣微微一笑。


「倘若……我是说『倘若』你自己的女儿操持贱业,你便许可了?」


耿照冲口答道:「自是不许。」见她笑容益深,心中微动,想了一想又道:「若是我的女儿,便是要我做牛做马,也舍不得她受这种苦;但万一她不幸做了这行,仍旧是我女儿,亲情疼爱是无法割舍的。再说,游女赚的雕是皮肉钱,但不偷不抢不害人,为什么要看不起她们?」


许缁衣含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你说得不错。人的心思,决定了所见之美丑、好坏、喜恶,是心思有了这些忖度,而非物之本然,这便是『分别心』了。我不恶游女,旁人纵以游女视之,何由恶我?耿大人甚有佛缘,我随口多说了几句,大人勿怪。」言谈之间,小舟游近一艘平底浅舱的漕舫。她灵活操控长篙,将小舟轻轻巧巧泊在舷畔,往舷板敲了几下,片刻一捆绳梯放落,漕舫的宽阔船头亮起灯火。「上去罢。」


许缁衣不避嫌疑,当先爬了上去。耿照虽已尽力回避,仍见裙底凸出两瓣桃儿似的腴臀,垂坠的裙布间浮出双腿轮廓,膝弯圆窝若隐若现,小腿细直如鲜藕,风中刮落一抹檀麝温香,分外诱人。


他不敢多看,唯恐亵渎了她,待她翻过船舷,才低着头爬上去。


船舷虽高,轻功自能一跃而上,许代掌门规规矩矩爬绳梯,自非是为了便宜他的眼贼,而是碍于水道上人群熙攘,不想引来注目。这艘漕舫的规模远不如映月舰,模样像极了老旧的官府粮船——只怕还真是。


燻成紫酱色的大红灯笼上,依稀可见「怀德号官船碇」的字样,那是官船下锚用的灯号,如今倒拿来照明了。以水月停轩的地位,许缁衣本不用回避官府,他实在想不出夜问撑船而来,她要引见的是哪位达官贵人。


漕舫的甲板只有一层舱房,舱门前站着两名佩剑青年,并未穿着衙门公服,见她前来,齐声道:「见过代掌门。」打灯笼的老舵工冲许缁衣点了点头,迳自往舱后走去。


许缁衣并未举步,只对耿照说:「去罢!我在这儿等你。」


耿照别无选择,快步追上舵工;眯眼一瞧,船尾及另一侧的舷边都有武装侍卫站岗,小小的旧粮船竟挤了八名以上的保镖,显示此地——及它的主人——正受到严密的保护。


后舱的垂帘只是掩饰,遮着一堵结实的铁梨门扇,镂空处被门里不透光的厚茧绸所遮,铰链焕发着铄亮的铜色,兴许比整艘船都来得坚固。


老舵工叩了几下,门里传来一把闷钝的语声:「进来。」茧绸吸去喉音的起伏顿挫,几难尽听。耿照推门而入,舱里灯火通明,船舱四壁都是书橱,堆满经卷,明明橱架是极其坚固的铁梨木,却有种「快被压垮」的错觉。


房间的主人坐在一张大书案之后,周身堆着半人多高的卷册文书,层层叠叠的十分吓人,却不显杂乱,彷佛自有条理。老人埋首于陈旧的轴幅,只抬头瞥了一眼,继续振笔,手势不像书写,倒像在标点记号。


耿照看不清他的容貌。灰白的额发在书缝间乍隐倏现,脑后的髻子横插荆钗,覆在书上的袍袖墨迹斑斑,与埋首公文的横疏影有几分相似。老人虽端坐不动,却一刻也闲不下来——卷起地图,又随手摊开三本图册,批注的朱笔未曾停下。


「刀呢?」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


不知为何,耿照知他问的就是赤眼。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老人又接口道:「丢了,是不是?」


耿照脸上一红。妖刀的确是他弄丢的,这点无可辩驳,但……老人翻开书籍,头也不抬,淡然道:「很少人知道我的副手武功卓绝,单打独斗,我这辈子没认识几个比他能打的。他一样丢了刀,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他叹了口气。


「我早做好失刀的对策,丢一把的、丢两把的……通通丢掉的都有。喏,」从案下翻出一部厚厚的线装手札,吹去积尘摊在桌上,摇头轻道:「天意呵。」蘸了蘸唾沫,一页页翻阅那部「对策」,边道:「说罢,我听着。横疏影信里说,你有要紧的事儿要同我讲。」


耿照忽然明白过来,愣愣道:「你……我……许……怎么……」


「横疏影要派,怎不派个机伶点的来?」


老人不耐起来,终于搁下手札,猛然抬头。


「你这句疑问,我给你四个答案。我本该在白城山,等不到你,所以先来越浦;许缁衣与我道中相遇,才知我在此间;我对你知之有限,若你不说,我不知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耿照只觉那双锋锐的目光如实剑一般,几乎穿颅而过,被凝得隐隐生疼。


「还有,」彷佛觉得时间浪费够了,老人又拈起朱笔,勾点着札中条陈。


「如你所料,我是萧谏纸。」


水精:水晶的古称。唐。李白《玉阶怨》:「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褙子:褙音「贝」,一种由半臂或中单演变而来的无袖长衣,盛行于宋代,男女皆服,形式变化甚多。《宋史。舆服志》:「妇人大衣长裙、女子在室者及众妾皆褙子。」


达磨珠:念珠串的母珠,每串一颗(亦有两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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