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召唤术师，做事会不会太夸张了。」

   「我小时候曾经从地面仰望过墓园……没想到墓园侧面竟然长这样，未免太恐怖了吧。」

   第一次亲眼见到「空中墓园」，才知道这是个超乎我们想像的恐怖地方。

   一般人提到墓园，多半会联想到朴实庄严的氛围。如今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座浮在三千梅杰尔高空，装载无数魔法炮台的巨大要塞。

   首先墓园的中央，是一个盖在平面上的半球体，而半球体的周围，则连接了八座纵向延伸的六面体，看起来有点像是某种豪华的灯饰。

   墓园的整体大小，大概和一个小镇差不多。

   半球体上带有绿色，似乎是长了草地，还能看到几栋方方正正的建筑物。

   但真正的症结点，就在包围着半球的八座六面体。

   六面体的六个面上，冒出了大量的炮塔，估计一个面上就有三十门炮塔，而六面体总共有八座……因此炮塔总数，至少也有一千四百四十门以上。

   我从这些炮塔上，感受到一股无穷尽的执着之念。

   不知这是针对盗墓者贪图墓园宝物（artifact）的怒意，又或是召唤术师联盟害怕，好不容易战胜的邪龙复活后重返人间。总之我唯一明白的，就是接近墓园的我们，全都被当成敌人。

   现阶段──围绕在「空中墓园」旁的召唤术师，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突破这片火网。

   无数炮塔，三百六十度无间断地放出破坏光线，击沉了一匹又一匹背负着召唤术师的有翼召唤兽。

   「呃，露露亚他们在──找到了，还在飞……原来如此，就连露露亚的光盾（Holy shield），在墓园面前都跟纸片没两样。这样看来，开挡箭牌硬冲进去似乎是下策。」

   「费尔你看，萨沙的塞西莉亚在那。」

   「那还用说，就算是萨沙，没用上大天使，也不可能在这状况下回收脱队者。」

   「不，我只是觉得真亏她能赶上。」

   「这、这个嘛，她为了追上前方队伍，应该是加速赶过来吧。」

   「……好快，她把墓园的炮击全部闪过了。」

   「萨沙的大天使，可是具备了快、硬、强这三大要素。不过单论速度，泽鲁格可是不会输它，说不定还能占上风。」

   「哼哼，你可真会拍马屁啊。」

   「这才不是拍马屁，我们这次要闯阵，可是得全靠西里尔的泽鲁格好吗？」

   「少来了，能不能闯过得全靠费尔好吗，至少我和米菲拉都是这么想的。」

   「……费尔应该努力到喷鼻血为止。」

   听了西里尔和米菲拉的话，我只好吹口哨代替苦笑。一想到墓园炮塔将对着我们，我就快喘不过气了，我甚至根本没想过要来挑战这里。

   「没办法，我们上，西里尔、米菲拉！」

   仍在攻略「空中墓园」的召唤术师，只剩下一半左右。

   有些人灰心丧志地逃了回去，也有人召唤兽被击沉，最后被萨沙的大天使所救。随着脱队者增加，对剩余挑战者的炮火也越发猛烈，已经没时间在一旁乘凉了。

   「就照事前计画行事！再怎么怕也别停下来啊！」

   我的话一说完──龙的尸体便一口气提升高度。

   我们俯视着墓园绕了一圈，或许是因为距离较远，炮塔只射了三、四发炮击威吓。

   然而，即使只有三、四发。

   「好可怕！露露亚那家伙好强啊！亏她能挡下这种攻击！」

   炮击的破坏力之大，让快哭出来的我，忍不住傻笑起来。

   我紧咬牙根，压抑住胆怯，接着看准炮塔改变射击目标的时间点喊道：「拜托了米菲拉！！」

   随后，巨大的黑龙用力扭动身躯，将头低下。

   用力振翅提高初速后，就将身躯交给风和重力。

   须臾之间，我们的速度提高到无法呼吸──只可惜迟了一瞬，我们闯进了破坏光线的风暴之中。

   五秒钟。

   虽说是尸体，但天空霸者──龙的巨大身躯，仅仅五秒就被解体了。

   接下破坏光线的黑鳞整个被弹飞。

   被光线贯穿的部位开了个大洞，露出碎裂的肉片。

   处处破损，根本看不出原形的黑龙头部，从我们头上滚过。

   摺叠起来的翅膀，被击穿根部、抛到空中，接着受到炮火集中攻击，化成了碎末。

   ──我只祈求不要死在这。

   周围天空满是黑龙肉片，好似落在墓园的雪花。

   最终，破坏光线瞄准我们紧抓的肉块──就在此时，我听到了猛兽的咆哮，一股庞大的力量拉扯我的外套背部，视界天旋地转。

   「剑虎王泽鲁格。」

   一只不可能存在于天上的巨大四脚兽，运用母猫搬运小猫的方法，用力衔住我和米菲拉两人的外套。

   只有西里尔一人坐在泽鲁格背上，他两手紧握泽鲁格略长的体毛，尽力压低身子、驾驭巨兽。

   紧接着。

   「奔驰吧吾之灵魂！泽鲁格！」

   泽鲁格有如在大地疾驰，灰色身体长出的无数锐角，划破了空气。

   泽鲁格没有翅膀。

   这只巨大老虎的立足点，就是刚才撒在天空的巨龙尸块。

   ──

   它用着在人眼底会出现残像的超高速，不断左右闪躲、向墓园推进。

   「我、我，无法呼吸……呜、」

   「费尔你忍着点，不要晕过去了。」

   泽鲁格在空中划出锯齿状的轨迹，闪过数十道破坏光线。

   即使是「空中墓园」，也无法捕捉到『落雷』。

   比起攻击泽鲁格，一一消除它的立足点，才是更简单的做法。

   而操作「空中墓园」炮塔的某人，似乎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下个瞬间，破坏光线齐射，将巨龙尸块一一击落。

   西里尔大喊。

   「费尔！轮到你了！」

   被甩来甩去，差点就喷出鼻血的我大喊：「可恶！来吧虫群！」接着集中魔力在眼前的景色上。

   这是无需咏唱的速效召唤术，虽限定只能召唤些难度低的召唤兽，魔力消耗也有够多，但总之就是快，几乎是和思考零时差就能召唤出来。

   顿时虚空涌出大量羽虫，数万只的小虫结成一块，成为泽鲁格下一个立足点。

   「连发会死人好不好！」

   泽鲁格跳跃后，必须马上将羽虫群送还，重新在下一个地点召唤出来，毕竟羽虫的飞行速度，不可能跟得上泽鲁格的神速。

   虽然时机多少会有些落差，不过泽鲁格会帮忙处理。我不断往泽鲁格的去处送上虫群组成的飞石，整个人忙得头晕眼花。

   「费尔！召唤速度变慢了！」

   「我知道！西里尔你先闭嘴！」

   期间仍不断射击的破坏光线，轰中泽鲁格踩过的虫群，半数羽虫灰飞烟灭──老实说，根本不痛不痒。

   我的召唤兽是「虫群」本身。就算消灭了一半，也等同于无伤。只要送还回去、再次召唤出来，虫子数量便会恢复。

   幸亏先让龙从高空急速落下，赚取不少距离，我们只差一点就能到达墓园草皮，甚至都能清楚看见杂草随风飘荡的模样。

   根据我们的推估，只要有立足点，凭泽鲁格的速度，绝对能一边闪过墓园的炮火，一边降落。

   「好难受──这可真累人啊……！」

   魔力使用过度，害得我眉心和太阳穴隐隐作痛，股间也缩成一团，就连腿都吓软了。一瞬间，我感到视线模糊，顿时周遭景色一片漆黑，视野更是一口气变小，心脏更是打从一开始就跳个不停。

   到底还有多远！？还得施展多少次速效召唤，才能脱离炮塔的射程！？

   在这边失败就没命了，即使萨沙的大天使在场，也无法赶到这么远的地方救人。

   我们的未来，就只有抵达墓园，或是在此丧命两种选项。

   我一心只想着让「终界魔兽潘多拉」动起来，才会来到「空中墓园」。不过，要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丧命，也未免太蠢了。

   在魔力枯竭、意识逐渐模糊之下，我不禁思考了这些事。

   我和西里尔、米菲拉讨论后，决定今天的挑战，如今我却后悔了。

   于是我在心中默想：「吵死了，我说要做就是要做。」并从外套上紧紧握住绝不离身的颈挂钱包。

   我毫无血色、听不到丁点声音的耳朵，忽然听到了细微的硬币碰撞声。

   这个瞬间，我心中孕育出的负面能量，愤怒、不悦、失落感。

   化为我施放最后一次召唤术的燃料。

   「我绝对！！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

   我发自内心嘶吼，随后，羽虫形成的立足点出现──泽鲁格脚蹬踏板加速，闪过了侧面射来的破坏光线。

   「成功了费尔！已经够了！」

   要是西里尔没大喊，我说不定又会施放召唤术，到时候我不是脑袋血管破裂，就是心脏爆炸吧。

   粗鲁的着地，应该就是泽鲁格提到最高速度的证据。

   它前脚一碰到柔软的草皮，便甩头将我和米菲拉往旁一丢，西里尔则靠他超群的反射神经跳到地上，才能躲过跟着泽鲁格连滚带爬地撞向地面。

   我趴在草地上缩成一团，「呼、呼──！嘎哈──」地大口喘息，就像是全力奔跑后缺氧，根本没空管着地时滑落的疼痛。

   「做得好！你太强了费尔！我还真以为这次完蛋了！」

   「连续召唤三十六次，应该是前无古人。」

   西里尔和米菲拉拍拍我的背说道，只可惜现在的我比起称赞，更想要氧气。

   实际上，魔力使用和跑步之类的全身运动几乎相同，只要使用一定程度以上的力量，心肺就会渴求氧气，而肌肉做为人体魔力的储藏库，也会跟着疲惫。

   「呼、呼──啧哈、呼、哈──哈、啊──」

   「慢一点！费尔呼吸放慢！集中精神吐气就好！没事的！炮击不会攻击我们！」

   我连手指都在发抖，根本无法动弹，但我仍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转身躺下。

   然后──眼前所见的，是无比清爽的开阔晴空，有太阳、流动白云，以及刚才不断炮轰我们的六面体建筑之一。

   ……看来我们是着地在墓园偏角落的位置。

   「泽鲁格也很帅气，让我摸摸你。」

   「别这样，泽鲁格，去舔舔费尔的脸吧。」

   刚才只能不断贪图空气的我，终于恢复到能闻到充满鼻腔的草香，而巨大的猫科动物──剑虎王泽鲁格，则在我身旁，尽情舔拭我的头发玩耍，我仰望着天空嘟囔道。

   「……终于到了。」

   「是呀，你们确实抵达了。」

   此时，突然传来了陌生的少女声音。

   我无力站起身来，而西里尔和泽鲁格瞬时做出反应。泽鲁格站向前，发出了响彻天空的猛兽威吓。

   我的身体虽然如乌龟般沉重，仍用最快的速度爬起身来。

   幸亏西里尔帮忙，我才能勉强站稳──前方草原，距离十步左右的地方，有一位穿着白色露肩洋装的少女，双脚张开站着。

   「欢迎来到泽雷梅空中墓园，你们这帮愉快的玩命之徒。」

   那是一个看似十二、三岁的黑长发美少女，但他的表情却十分地不协调。

   他脸上带着愉悦和戏谑之心参半的奸笑，那样的笑容，就好像只有看透社会的悲欢离合，且个性乖僻又老奸巨猾的人，才有办法展露出来。

   我马上就察觉黑发少女的真实身分，于是用疲倦的声音问道。

   「你就是死精灵托瑞？」

   「正是。」他立刻笑答。他没有责备闯入墓园的我们，而是闭上眼睛，享受迎面吹来的风，接着嘲弄道。

   「应该有二十年了吧，好久没有活人能站在那些家伙的坟前了──好了，把那只大猫收起来，诚心膜拜我吧。」

   「……你认为我们会放下戒心吗？我们刚刚才差点被杀死耶。」

   「被杀？啊啊──那是当然的，创造这里的泽雷梅，是个耿直过头的男人，他甚至发下豪语说过『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都该去死』。」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就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吧，刚才确实差点死得轰轰烈烈。」

   「我想也是，像是在外头晃来晃去的大天使──起码要叫出那种等级的召唤兽，才有资格参拜这个墓园。」

   「所以呢？死精灵托瑞要亲自把不请自来的客人撵出去？」

   「不，我什么都不会做啊？」

   「啥？」

   「我不会妨碍、也不会帮助你们，如果想挖坟就请便吧。只不过坟墓里的警备装置，不是外头那些防御网比得上的。」

   我和西里尔面面相觑，并在同一时间歪头纳闷。

   西里尔或许是不想得罪大精灵，于是想将泽鲁格送还回去。我马上制止他，并提了一个问题。

   「……你不是这个墓园的守墓人吗？」

   「不，我可不是那么勤奋的劳动者，我只是在这里隐居罢了。想睡就睡，闲来无事便冥想沉思，心血来潮时也会造访人间。」

   「呼哈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打了个呵欠，也不遮住嘴巴，直接让我们看到喉咙，打完呵欠后，便轻轻拍了拍脸颊。

   那模样，就像是一个「休假的大叔」。

   他面对泽鲁格和三名召唤术师，也毫无紧张感。

   「我纯粹是因为看到有趣的家伙，才来打声招呼。如果进来的不是你们，而是大天使的饲主，那实在太平凡了，我根本就不会出来。」

   我们被黑发少女──死精灵托瑞毫无防备的氛围所影响，渐渐放下戒心。

   「如果托瑞想动手，我们早就死了。」最终让我们解除警戒的，是米菲拉的这句话。西里尔将泽鲁格送还回去，这次我没有阻止，接着小声与他交谈。

   「传闻到底是传闻，谁说他很难搞的，根本就很通情达理啊。」

   「才不是好吗，纯粹是我们吸引到他注意的这个情况，根本就是奇迹。」

   「意思是因为他都不现身，才说他很难搞？」

   「也有可能认为这里的防御系统，全都是精灵在操控的。」

   转头一看，米菲拉走向托瑞，细细端详了死精灵凭依的肉体，接着说了一句。

   「好漂亮的身体。」

   「不错吧，这是我千年前捡到的，是个经历悲恋后寻短的小姑娘。」

   我靠着西里尔的肩膀走向前，并对瘦小的托瑞打招呼。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不枉费我们赌命前来。」

   「哦？你们竟然是来找我这老家伙？你们也真是奇怪啊。」

   抬头仰望我的美丽少女，露出了只能窥见单侧牙齿的奸诈笑脸。

   「报上名来。」

   「我叫费尔•弗纳夫，他是西里尔，可爱的那个是米菲拉，我们是拉达马库的学院生。」

   「既然是学生，有问题请教老师不就得了，难不成你们想听我讲古？」

   「我们想知道死精灵的极限。」

   「什么？」

   面对我过于直接的问题，托瑞瞬间改变了眼神。

   这么问或许会得罪伟大的大精灵，但我实在不打算扯太多前言，我从怀里取出小本皮革书，随便翻开一页拿到托瑞面前。

   「我的『分身』是魔兽潘多拉的尸体，我想让它动起来。」

   当我说出潘多拉──上古时代与众神交战的大魔物之名，托瑞瞬间便提起了兴趣。他愣了半饷后，用极其快速、细微的声音，一口气把书中的文章念出来。

   （插图009）

   「──」

   那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看来我根本念不出来的文字，也难不倒托瑞这种等级的大精灵。虽然好奇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但这并不是我们找他的目的。

   「这确实是关于潘多拉的记述……这是真的？人类真的有办法召唤潘多拉？」

   即使托瑞因惊讶发出颤抖的声音，但我实在无法老实感到高兴，只能自然露出苦笑说。

   「是被神杀了没多久后的潘多拉就是了。」

   「它动不了吗？」

   「一根指头都不会动。」

   聪慧的死精灵光听这些话就察觉到概况，深深吐了口气说：「所以你们才想知道死精灵的极限，既然事情牵扯到潘多拉，我也无法责备你们的无礼。」接着缓缓露出微笑。

   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往前迈步。

   我少了西里尔的支撑，只能随着托瑞前行，还好勉强能踩稳脚步。

   「我曾经仰望过生前的潘多拉。当时我被根源精灵创造出来，还被它牵着走路，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潘多拉比任何神只都雄伟，就连山脉被它一踩，也会像黏土一样踏平。它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女神和妖精们对它死缠烂打地求爱，它总是露出困扰的神情。」

   想起往事的托瑞，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相信这些对他而言，都是不错的回忆。

   西里尔和米菲拉跟在我们后头，守护墓园的炮塔发出破坏光线，完全没有声音和反动，导致周围十分安静，连踩草皮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神话里，潘多拉是成为魔兽妻子的女神──帕拉的旧名。」

   「谁都不知道那只魔兽是何时存在的，当时他连名字都没有，帕拉那个蠢货，就硬是把这个名字塞给他。」

   「那你知道『诸神时代』是怎么终结的吗？」

   「这个嘛，天晓得呢？我只是刚好活过那个时代罢了。」

   「教会流传的神话结束得太过突然，追求主神宝座的潘多拉，向众神发起战争──最后被击败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类知道神的历史有何意义？」

   「……我想知道搭档是怎么死的，这样算是傲慢吗？」

   我为了解开托瑞的戒心，说出了肺腑之言，随后两人陷入许久的沉默。

   历经岁月洗练的大精灵，最终以一本正经的声调对我说。

   「它并没有死得不名誉。它不是受到怂恿，也不是被半点屁用都没有的虚名蒙蔽双眼，这一点，我托瑞可以保证。」

   「这样就够了，接下来，只要知道怎么让潘多拉动起来就好。」

   这时，牵着我手的托瑞，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有什么东西吗？我看向周围，却没发现任何坟墓或是建筑，而托瑞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话说回来，费尔•弗纳夫呀，你就是所谓的穷苦学生对吧？」

   「──！？」

   出乎意料的台词，令我瞬间将手缩回。

   我立刻就知道他偷看了我的过去，像托瑞这样强大的死精灵，光是碰到手，就能轻而易举地读取所有记忆。

   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托瑞握住我的手肯定是有所打算。

   我并不是感到厌恶才收回手，而是纯粹想着「他真的读了我的记忆！？」并被这第一次的体验吓到。

   「抱歉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潘多拉会成为你的『分身』。」

   托瑞双手收到腰后笑道，看他的样子，我的反应并没有让他感到被冒犯。

   「那么我和神话中的魔兽，有什么共通点吗？」

   「嗯呵呵呵呵～」托瑞没有明白回答，只是露出了坏心眼的微笑。他撩了自己的过肩黑发，用着充满余裕、彷佛看透森罗万象的表情说道。

   「就当作是偷看你记忆的赔罪吧，我回答你的疑问。」

   这真是求之不得，要是能向死精灵托瑞寻求关于潘多拉的建议，要看多少记忆都行，毕竟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专程来到「空中墓园」。

   我静候托瑞的解答，紧张得快要死掉。

   「即使是我，不，哪怕是创造我的根源精灵，也无法操纵你召唤出的潘多拉。」

   令人绝望的话语，瞬间使我双脚乏力。

   「不过──它并不是绝对无法动弹。」

   托瑞咧嘴一笑，表示仍留有希望。「费尔，你听到了吗！？」西里尔拍打我的背，脑中一片空白的我，不经意向前倾倒。

   就在差点跌倒之时，托瑞把我接住。

   「搞什么啊，真是没用的孩子。」

   「没有啦……这几天的心境，真的是生不如死。」

   千年前死去的少女遗体没有一丝腐臭，甚至还带有花香。

   想快点知道答案的我，抓住托瑞的双肩，直盯着他的脸提出疑问。

   「那么，方法是什么？」

   「这我就不能说了。」

   他奸笑秒答。反观我，因期待而上扬的嘴角顿时固定住。

   「你不是学生吗？自己想想吧。」

   好不容易知道有让潘多拉动起来的方法，却不直接告诉我答案，反而让我更加煎熬。「哪有这样的……」我失望得直接在他面前说出丧气话。

   或许是意志消沉的我戳中他笑点，托瑞窃笑不止。

   他用食指戳了我的额头后──突然就瞬间移动不见了。

   才刚察觉他从眼前消失，下个瞬间，托瑞就坐在我的肩膀上，虽能感觉到他屁股的触感，却完全没有重量，就像是浮在肩上。

   「费尔•弗纳夫，答案早已存在于你的心中，就差你有没有察觉到。」

   当我一转头──他又瞬间移动。

   这次变到西里尔头上，他站在天空俯视着我。

   「过去，魔法只有我们精灵和部分野兽能够使用。」

   接着又瞬间移动到米菲拉面前，他将手伸向米菲拉的脸，揉捏她柔软的脸颊。

   「曾几何时，人类得到了魔法的力量──并一心只想着让自己更加强大，最终魔法迅速发展，甚至出现了与主流完全不同的使用方法。」

   或许是因为米菲拉完全没有抵抗，托瑞揉捏的手根本停不下来，他一面回头看向我，一面忙着享受柔软的脸颊。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你们把潘多拉想得太特别了。除了死掉之外，它跟其他生物没有任何不同，只要别忘记它也是生物，答案马上就会浮现。」

   「…………………………………………原来如此。」

   我当场盘腿坐在草地上，并将手肘靠在膝盖，手撑下巴。

   用着上半身前倾的难看姿势，陷入思考之中。

   潘多拉到底只是生物──

   为什么这几个月，我都没有想到这件事？

   自古以来的神话，以及它的擎天巨躯，让我擅自将它神格化，最后我的思考走入死巷，完全没想过搭档本身的事，我是傻了吗？

   「学习魔法十几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回想起在村子里当魔术师的母亲，以及她还活着时的事。

   我刚学会魔法时都做了些什么？我应该做了些残酷的恶作剧，当时我总是在尝试，用着不纯熟的魔法能做些什么。

   ──在家附近的水池用电击魔法捕鱼。

   ──为了吓欺负我朋友的孩子王，我在草丛藏了大青蛙的尸体，并施展了定时型的电击魔法让它跳起。

   「真是个死小孩。」

   事到如今，我才感谢村子里的大人，谢谢他们在我每次施展魔法恶作剧时，都会用铁拳教训我。虽然那是个连名产都没有的贫穷村落，但这些经验，却是含金汤匙出生的人所无法拥有的。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明白该怎么做了。」

   托瑞嘴角上扬看着我笑道。

   「我都想下跪亲你的脚了。」

   我搔了搔后脑苦笑说道。我之所以高兴，不光是因为找到了症结点，虽说是多亏有托瑞给了意见，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想出方法……实在有够尴尬。

   「呵呵呵呵，虽然想叫你马上来试试看，但你可别在这召唤潘多拉喔？墓园会承受不了重量坠地的。」

   此时托瑞将视线慢慢移向墓园外，我们也跟着眺望外头，这时才终于发现，六面体建筑停止炮击了。

   不是因为没子弹，而是飞绕在墓园周围的召唤术师们开始撤退了。

   「最近的年轻人真是没用啊。」

   「谁叫墓园的炮击火力太强了，那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啊，就连龙的尸体，也只花几秒钟就轰成灰了。」

   「费尔你看，露露亚没被击落。」

   「就算利用召唤兽的力量强化光盾（Holy shield），也无法挺过那炮火冲进来啊。」

   「……露露亚没有成功，而我们却做到了。」

   「我们的方法可是得赌命啊，回去之后，萨沙或老师八成会狠狠骂我们一顿。」

   到了现在，我们才终于感受到，自己达成了多么艰难的课题。

   而且还见上了死精灵托瑞，也不枉费我累得像条狗似地……事情太过顺利，反而让我有点害怕。

   「好了──」

   细细享受完柔嫩脸颊的托瑞，终于放开米菲拉，接着背对着我们，独自走向墓园中央。

   他的脚步十分缓慢，似是叫我们跟上去。

   「到傍晚墓园就会经过拉达马库，你们可以趁现在参观这个飞天墓园，或是要挑战寻宝看看？我能告诉你们进去墓地的入口喔？」

   疲惫不堪的我与西里尔对视，接着望向托瑞纤瘦的背部苦笑说道。

   「饶了我们吧，我们魔力早就用光了。」

   「您看过他的记忆应该知道吧，这个男人，绝不会偷别人的东西，就连被人请客的恩情，也得一一还清才甘愿。」

   西里尔这家伙，又给我多嘴──不过托瑞似乎完全同意他的话，一整个开怀地笑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

   他仰望蓝天高声大笑，并停下脚步看向我们，三日月型的眼瞳，阐述着他心中的愉悦。

   「看你也不是主张清贫，穷人总是会有些莫名的坚持，不过嘛，我并不讨厌。」

   我用手肘顶了西里尔。

   「我这样就足够了啦，打从我老爸死后都是这样过的。」

   我双手插进外套口袋中，不满地嘟嘴说道。

   「正因为我没钱，受人恩惠反而会落人口实，偷东西更是做不得，那么做会对不起我的亲人，他们可是死命工作，才有钱供我学习魔术。」

   我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托瑞似乎是听到我的碎念，接着回覆我说：

   「你是个温柔的孩子，费尔•弗纳夫。在这死人无法复生的世界，要持续报答亡者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情感。」

   我没见过自己的祖父母……如果有爷爷奶奶，说不定就是像他这样的人。

   我不禁想着，过了今天，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不过若是为了来见托瑞，要我再来这里扫墓也是不错。

   「赖尔和萝塞儿，真是养了个孝顺的孩子。」

   好久没听到老爸跟妈妈的名字了。

   自「诸神时代」便存在的死之大精灵，在这著名的飞天墓园里说出两人的名字，光是如此，就有种特别的哀悼之情，真想亲口问问爸妈听了有何感想。

   阵阵寒风，唤起了我心中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