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轰隆隆，轰隆隆───

   今天，大引擎运作的声响也回荡于整座都市中。半个都市都为蒸汽所笼罩，上方仍是一片灰云密布的天空。

   只是，虽说天空的模样一成不变，但人们的日常……倒也不见得同样如此。

   就例如现在这样。

   「───……玛丽亚・帕金森没来？」

   「是、是的。学院的在籍学生全员都有用于认证身份的机械卡。根据机械卡的使用记录显示，她似乎已有将近两周没来学院了。」美丽的前台小姐说着，似困扰般微微一笑，看上去并未说谎。幎惊得目瞪口呆，默默地挠了挠脸颊。

   幎现在正在皇家蒸汽研究院───学院的普通接待台前。学院内一般都允许普通人进入，不过校园相关人员以外的人在学院有事要办的话，一般都会通过这个接待台来问询。

   幎将刚从前台小姐那儿打听来的消息，在脑海中重新整理一遍。

   他完全搞不懂现在什么情况，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些天，幎和文森特从玛丽亚・帕金森手中接下了一个委托，内容为『希望调查她朋友艾尔希尼亚・莉德洱修塔茵的行踪』。当他们想向委托人报告委托的结果时，发现自己并未询问过对方联系方式，于是他们想到去她在读的学院，直接联系她即可。

   然而，他们来学院一问，结果却是这样。

   不知为何，委托人少女玛丽亚・帕金森已有两周未曾来过学院。

   幎试着打探了下她的住所，但他是外人，且并非她的亲属，前台小姐自然不可能将那种隐私情报告知与他。结果，线索全断，他束手无策了。

   「文森那个浑蛋……他该不会是预料到了这点，所以才不来的吧……」

   「感觉很有可能呢。」

   幎回想起不在此处的雇主的表情，不禁骂道。在他一旁，一名比他矮一个头，戴着帽子的少女───莉兹似赞同般点点头。

   「伯爵他好像经常能未卜先知。」

   「活得久了，便能通过经验预测到很多事情吧。算了，现在不是在意那些的时候。」

   幎对莉兹的话表示赞同，并思索着该怎么办，环视四周。

   周边多数人都身穿白衣。

   其中有人似是技师，皮带上插着大量工具；有人臂部装着机械义手，或腿部装着机械义足；还有人装着机械义眼。

   那帮年轻的学者们尽管满身是煤灰尘埃，却全然不在意。每个人都神采奕奕，洋溢着充沛的活力，络绎不绝地穿梭于学院内。而且除人类以外，此处还有负责清洁的机械人偶，以及尽管外形扭曲却会喷吐着蒸汽缓慢行进、多半是学生们自制的小动物型机械人偶等诸如此类的事物───此地随处都可望见一些人类或蒸汽技术产物，简直就像是最先端机器的商品展览会。

   「噢，那个好像很好玩。」

   莉兹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抓住走到她近旁的机械人偶，开始玩耍起来。

   就不该带她来的啊……幎怀揣着一丝悔意，随意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

   不愧是英国最大的学术机关，熙来熙往的人群身上都透着一股睿智的气息───幎心中并未生出这类感慨。不如说，对于他们日夜研究、探究知识、解析奥秘的行为，他很是不感冒，甚至觉得他们是群彻头彻尾的贪心不足、欲壑难填之辈。

   看来我这个粗胚心里，并没有每个向往学院的人都会怀揣着的情感啊……他苦笑一声，琢磨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从怀中取出一枚黑白照片，心不在焉地看了看。

   这是前些天，雇主递给他看的艾尔希尼亚・莉德洱修塔茵的照片，现由他保管。

   当他们二人在伦敦医院的实验楼里遇见她时，她已不复照片中的美丽模样。

   在那儿的是扮演着她的钢铁怪物，是在这座伦敦里被传得煞有其事的都市传说中的怪物。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她才会迎来那种末路？原因出在被称为新理论的研究上？还是出在其他完全不同的事情上？

   反正，幎是想象不出来。

   他知道的仅有一件事。了结了她───曾是她的怪物性命的人是他。

   她在弥留之际露出的表情、发出的哀嚎，究竟是属于人花的？还是属于她的？纵使他能够去想象那事，也仍无从得知真相。

   但不论真相是当中的哪一个，亦或是两者以外的答案，幎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

   既然是Revenant，那么惟有将之屠杀一途可走。若不然，被杀的就是己方。

   文森特似乎有其他的意图，不过……倒也没必要去在意吧。

   他有他的情况，自己有自己的缘由。

   「不过……虽不清楚是哪个混蛋弄的，但这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啊，还整出那么个玩意儿来。」

   幎表示自己无法理解，打算把照片收入怀中───

   「嗯？这是什么呀？」

   不知何时，原本应该正同机械人偶玩耍的莉兹已经回来，站在他旁边抵着脚尖，探头望向照片。

   「委托人给的失踪人员的照片啦。」

   「哼～给我看看。」

   「看了又没用，这家伙都已经挂了。」

   「小气。」

   「这怎么就小气了。」

   正当他们如此对着话时，照片从幎手中滑落。

   一名恰好路过的男学生弯身拾起这张翩翩落至地面的照片，然后递还给幎：「给。」

   「多谢。」幎微微苦笑着接下。

   接着……

   「咦……这人是……」

   「嗯？你熟人？」

   「呃……与其说是熟人……是吧？」

   那名男学生似乎很惊讶，瞪大双眼，跟旁边似是他朋友的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

   可能是明白朋友想说什么，另一名男子也面带困扰地皱着眉头，说：「───这是帕金森吧。她经常进行新理论的演讲。说起来，最近都没见到───」

   在男子把话全说完前，幎朝他逼近了过去。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最近都没见到她。」

   「不是这句。名字，她的名字。你刚才叫她什么？」

   「诶？」

   听到幎的提问，两名男子似吃惊般瞪大双眼。

   「呃……帕金森。她是玛丽亚・帕金森吧？」

   「你们确定没认错人？」幎以防万一，确认道。

   两人一齐点头：「她可是校内的名人，感觉像是学院新理论支持派首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多谢啦，两位小哥。」

   幎简短地道了声谢，转身离去，带着莉兹，再次前往接待台───不多时，两人便来到先前那位美丽的前台小姐前。

   他温和一笑，开口询问：「───有一会儿不见了呢，美丽的小姐。我想麻烦你再帮我查一个人，可以吗？」

   当时，前台小姐看上去有些害怕，这一定是他的错觉吧。

   Ⅱ

   下课铃一响，教授说：「已经打铃了么？莫奈何，那今日的课便上到这儿吧。」

   自此，这段时间的讲义结束。

   听完这堂讲到途中便戛然而止的讲义，我悠悠然离开讲义室。

   我从朴素中衣的内兜里掏出怀表，确认目前时间。自讲义预定结束时间已过去约一分钟。

   我边走边重新确认今天的安排。下午无讲义要参加，也无要事需前往研究室。现在这种时候，大家一般都在备战下次测试，翻阅资料、收集论文材料。

   我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我已经攒到足够的资料了。

   我边思考着，边步行在走廊里。穿过构造类似故事中登场的古城堡的长廊，步入中庭。

   此时正是午间，四处都可见到一些学生在这片有凉台的中庭里享用午餐。

   看着那一情景，我感觉自己也有些饿了，不禁苦笑一声。

   反正下午也无事要忙，现在去学院外用午餐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正当我在想着那些琐事时。

   「啊～难道说，那边那位蓝发小姐是Miss.莉德洱修塔茵吗？」

   突然有人向我搭话了。

   我坦然自若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声源方向。

   ───会是谁呢？明明应该很少有人会叫我名字。

   我一边那样想着，一边转身───接着，我了解到了自己的失态。

   我不禁屏息，僵在原地。

   在我的视线前方，有一人影背靠着柱子，站在走廊上。

   那人影───我见过。

   只不过，并不是在学院里。

   我是在学院外面见过他。就在伦敦东端附近的集体住宅的三楼。

   那是名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双眸细长的青年。他身上那件猩红色外套，我也记忆犹新。

   ───但是，他为何会在这里学院？

   「───你一副想不明白我为何会在这儿的表情呢，Miss.帕金森。哦不对，是Miss.莉德洱修塔茵。」

   ───……看来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我心中一阵焦躁，但还是努力装作镇静，露出柔和的微笑。

   「那个……您是不是认错人，把我和谁弄混了？我是───」

   「───艾尔希尼亚・阿丽雅・莉德洱修塔茵。学院所属二年级学生Second。专攻蒸汽工学和蒸汽物理学。专业领域是泛用性蒸汽工学来着？你胆子可真不小，竟敢骗我们。来咱们事务所时，你还聊过换子妖精的事……真教人吃惊，万万没想到你自己居然就是那个换子妖精。竟然把委托人和搜寻对象的名字互换，佩服佩服。」

   他突然踱步朝我走来，并如在聊家常般，滔滔不绝地讲起些不容人反驳的话。这使得我不禁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便停下脚步───转而，嘴角露出一抹很是不怀好意的笑意。

   「哈哈，见你这反应……看来你就是当时的那个委托人───并不是我认错人了。就算服装和发型都不一样，但你这发色可是相当显眼的。」

   「……您究竟在讲什么？」我警备着嘿嘿坏笑着的他，后退了一步，并问道。

   然后他便夸张地耸了耸肩，大叹口气。

   「我并不是想责备你啦。嘛，虽然我确实想骂你一顿……但我就是个打工仔，这次仅仅是作为一名通信员Messenger来见委托人的而已。」说完，他还打了个哈欠。

   我注视着他，如同一只戒备着猛兽猫的小动物老鼠，谨慎地观察他的样子。

   至少，我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类似恶意的情绪。

   尽管他看上去有些不满和烦躁，但我觉得这也实属正常。换位思考，我若是处于他的立场上，那么无疑也会采取同样的态度吧。

   「……通信员吗？」

   「───没错Yes。咱的主上令我将这个交给委托人。」说着，他从猩红色大衣的内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

   见此，我不禁感到有些郁闷。

   「……这并不是通信员，而是邮差Postino吧？」我接下信封，并试着这样问了一句。

   然而，他却意兴阑珊地望向别处，扬唇轻轻一笑：「───倒也没差啦。不过是前者送的是口信，而后者送的是手信罢了。」

   该怎么说呢───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感觉就像是自己现在正在面对一名小丑。而且，还是名丝毫不在意我方心情，面上挂着一副令人不快的笑容的街头卖艺Circus小丑。

   我将视线从灵巧地仅扬起嘴角的他身上移开，打开信封。

   一看到信中的内容，我顿时一阵哑然。

   ＿＿＿＿＿＿＿＿＿＿＿＿＿＿＿＿＿＿＿＿＿＿＿

   ───致Miss.帕金森。不对，是致不知姓名的小姐Nameless Lady。

   这是一份邀请函。

   我想知晓您的真实意图。于是派身手高强的护卫携这封手信送至您手中。

   还请您务必随他一同再来敝舍一叙。

   文森特・圣日尔曼敬上

   ＿＿＿＿＿＿＿＿＿＿＿＿＿＿＿＿＿＿＿＿＿＿＿

   被戏耍了───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对方是历史中闻名的怪人。我压根没想过，仅活了十几年的自己能骗过他的慧眼。

   ……但是，或许连那种想法也很天真。

   面对信中那就像是他洞穿了一切般的内容，我不由得心生出那种战栗，呆愣地僵在原地。

   「喂喂……你这样杵在庭院中间，可是会妨碍到他人过路的喔？」

   在声音传来的同时，我的视野也变暗了。

   不知何时，他───身着红衣的他，以一种自上方探头窥视的姿势，望向我手中抓着的信。

   我们之间距离近得出奇。

   当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那儿了。

   他神情变得有些诧异地皱着眉头，说：「搞什么嘛……文森那家伙好像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你啊。不对，照这个内容来看，更像是他一直都在怀疑你么。」

   与其说他是在同我讲话，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最后他似独自理解了一切般，又似是放弃继续思考这事般，大叹了口气。

   接着，他看向我，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问我：「───好了，你打算怎么办？我最乐意看到的还是你自愿去事务所。」

   他笑得就像小巷里的地痞流氓，令人生厌。

   我瞪着他，问：「……如果，我说不愿意去呢？」

   「───哪怕来硬的，我也要把你带回去。」

   ───锵！

   他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道金属摩擦的声音。

   我稍稍移动视线，望向他的手。在他的手───左手中，握着的估计是短剑的剑柄。

   他的意思是，为达目的，他甚至不惜付诸武力么？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人气量可真小。

   「───……用蛮力带走护送女性女士，这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哦？」

   「很遗憾，我可不是英国人，用不着死正经地装绅士。」

   「可您的雇主看上去似乎并不喜欢强迫他人。」

   「依时间和场合定吧。你不知道什么叫临机应变Case by case吗？同学Bachelor。」他冷淡且简洁地回道，且话语中附带有毫不遮掩的恶意与讥讽。态度冷淡得让人根本谈不下去。

   这下该怎么办……我边瞪着他边思考。

   我并不是刻意想要瞪他，而是他的言行使我的眼神不由得锐利了起来，最终演变成了这样而已。

   其实，我的回答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我本就打算近期之内前去那里拜访。因为我有不同于上次那件委托的事情要找他们。

   但对于由他来传达伯爵的邀请，并随他一同去见那位伯爵这件事，我感觉有些无法接受。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正当我在深思琢磨着时，他又轻声嘿嘿一笑，把伸进大衣内侧的手拿出来，若无其事地插进外兜里。

   「───当然，武力是最终手段啦。再说，好像也不需要对你动武。」他忽然这么说着，懒散地迈出步伐，晃悠悠地从我身旁经过。每走一步，猩红色大衣的衣摆就会随之摆动。

   我不禁转身，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而他则是看向别的人，并向对方说：「别总是在那儿玩啊，走啦。」

   正当我在疑惑他究竟在对谁说话时，远处传来一声：「好～」

   我望向声源处，只见一名戴着帽子的红发少女快步小跑至他身前，一双半睁的眼睛慵懒地仰望着他，做着徒具其形的敬礼。

   「报告，我来啦。」

   「不是，这里根本不是玩耍的地方啦。还有，把你手里抱着的玩意儿给我放下。」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并指向少女单手抱在怀里的小动物型机械人偶Animaloid───机械犰狳。我记得那应该是蒸汽技巧科的学生们创作的作品之一，现正放于学院内进行实验测试。

   她该不会想把它带回去吧……我甚至忘了自己现所处的状况，暗自腹诽了一句。

   侥幸，少女尽管嘴上抱怨，但还是慢慢地把怀里的机械犰狳放到了地上。机械犰狳得到解放后，从排热器处「噗噗！」地喷出蒸汽，然后跑开了。

   「被它逃掉啰。」

   「姆……」

   听到青年那句捉弄人的话，少女一脸不满地鼓起腮帮子。仅看这一情景，他们看上去像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兄妹───或许实际上就是那么认为的，有几名学生正一脸被治愈的笑容看着他们───但很不凑巧，我知道他的职业，并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我仅仅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在同少女交流了几句后，他并未转身，斜睨向我。

   「好了───你应该有去的意向吧？那么，咱们赶紧出发吧，小姐Lady。」他很灵巧地仅扬起嘴角，就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般说道。

   ……真希望他别用那种像是看穿了他人心思一样的口吻。

   我仍感到不能接受，但又觉得再烦恼下去显得很蠢───

   「───您可要当好护卫哦，先生。」我为了报复他，这样讥讽道。

   「若您需要，我们将会比护送女王陛下Queen Victoria更用心地护送您喔？」他则是回敬我了一句俏皮话，并恭恭敬敬地向我低头致敬。

   Ⅲ

   「噢，两位，欢迎回来。」

   「嗯。」

   「我们回来啦～」

   文森特注意到回来的幎他们后，一边在办公桌前书写着什么，一边欢迎他们归来。于是，幎和莉兹也各自回应了他一句。

   莉兹轻轻拍落沾在外套上的煤，并打算脱下外套。

   就在这时，文森特说：「啊，莉兹，不好意思，刚回来就有事麻烦你。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嗯？什么事？」莉兹简短地问道，看着文森特。

   文森特折起似是刚写完的信件，塞入信封里，上好火漆蜡，再把信甩了几次后，递给莉兹。

   「麻烦你尽快将此信送达。不是送去邮局，而是直接交到对方手中。那人住在贝克街上，是名给患者开过量药物的男子───我这么讲，你应该明白是谁吧？」

   「嗯，当。」

   可能是觉得说『当然』的『然』很麻烦，她只说了个『当』字，便一下子接过书信，飒爽地转身，走出屋内。

   在出门时，她还用慵懒的嗓音对房间外似乎正犹豫是否进入房间的人说：「可以进去哦～」

   「好、好的。」走廊上传来一道带着犹豫的声音，同时开着未关的门也被敲响了。

   「───打搅了。」

   然后───

   「噢！欢迎您大驾光临，小姐Mademoiselle！」

   这间屋子的主人───文森特・圣日尔曼举起双手，欢迎她的造访。

   「……嗯，打搅了，先生……」

   但同男子热情的模样截然相反，少女───艾尔希尼亚・阿丽雅・莉德洱修塔茵却是一脸警惕。

   幎觉得这也是莫奈何的事。

   毕竟，他───文森特・圣日尔曼以一言而弊之，那便是『实属可疑』。他简直就像可疑的化身。

   一言一行都像是在演戏剧，根本推测不出哪些是认真的，哪些又是玩笑。不熟悉他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对他心生警惕，亦或是不知所措……虽然两者相差不大就是了。

   只不过，从幎的角度来看，在「莫名奇妙，来历不明，可疑」这层含义上，少女跟文森特算是半斤八两。

   ───话又说回来……

   在房间中央，举起双手，对少女的造访表示欢迎的壮年男子。

   以及，对于那名男子的举止，表露出明显的警惕心的少女。

   还有，边脱着外套，边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们的自己───幎感觉自己就像正在看一场制作劣质的烂戏Pulp fiction。

   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边准备红茶，边暗中观察文森特以及和他对峙着的少女。

   乍一看，她像是很紧张───然而实际上，她毫未放松警惕。

   不论是对文森特，还是对他幎。

   一旦他们中的一人，或者两人稍有可疑的举动，她立刻就会做出某种应对───幎感觉她身上一直散发着这种带刺的气息。

   简直失礼到家了。

   尽管在将她带过来时，他说了那些危险发言，但他那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并无那种打算。当然，如果雇主指示他那么做，那事情就另当别论了……但至少，目前文森特似乎也并无要与她为敌的意思。虽然这只是推测。

   「说起来，上次忘记自我介绍了，非常抱歉。」文森特根本不知道幎心中所思，他将手置于胸前，向少女轻轻点头致意，「───郑重地自我介绍下。我是文森特・圣日尔曼，是这家承包商的经营者。」

   言罢，他温和地微微一笑。

   对此，艾尔希尼亚金色双瞳中带着困惑之色，缓缓开口：「我知道，姑且调查过一番。圣日尔曼伯爵───历史中曾数次现身的怪人，同时还是魔术师、炼金术师……只是我没想到您居然真是本人。」

   「那非常好，可以省去介绍我自己的工夫了。那么……言归正传，小姐，我便这样问您吧───」

   气氛有些凝重。

   少女身体颤了颤，蓝发稍稍晃动。从她背后也能看出她在紧张。

   这也很正常吧……幎心想。

   在说话的同时，文森特的眼神变得锋锐起来。他那本就锐利如猛禽的双眸好似要用目光射穿她般盯着她。

   在停顿了一拍，约一个呼吸后，文森特问紧张屏息的少女：「───您究竟是何人？」

   哒───

   文森特手中手杖敲击在地板上。

   他迈步走出，使得他与少女间的距离缩短了一步。

   而少女───艾尔希尼亚・阿丽雅・莉德洱修塔茵……

   「───是呢。首先，我为前些天谎报姓名一事向您道歉，Mr.圣日尔曼。」尽管全身紧绷着，但她还是用毅然决然地如是说道，并低头道歉，「我重新自我介绍下，我叫艾尔希尼亚・阿丽雅・莉德洱修塔茵。对于前些天的委托里撒了谎一事，我也深表歉意。我试探了您二位。我想亲眼确认下传闻中的承包商───怪物杀手Revenant slayer的本领。」

   「我接受您的道歉，Miss.莉德洱修塔茵。话说───您试探了我们是指？」文森特轻声笑着，大大方方地点头，然后问道。

   于是，艾尔希尼亚回道：「───就是字面意思。我听闻有家承包商，经常悄然解决甚至连那位名侦探都忌避的事件。是一对可疑的双人组，专门猎杀都市传说中的怪物。我想确认该传闻的真伪。」

   「了然……那么，结果如何？我们可入得了您法眼？」

   「……那是当然。」说着，艾尔希尼亚慎重───却又露出一副怪异的笑容，点点头。

   ───滋滋。

   幎感受到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很自然地在心里，把文森特和艾尔希尼亚之间碰撞产生的难以形容的摩擦声，转换成自己熟悉的象声词。

   看到艾尔希尼亚那副样子，文森特呵呵轻笑一声，耸了耸肩，接着慢悠悠地转身，坐回沙发上。

   「幎，茶还没泡好吗？」文森特侧目一瞥，问。

   「稍等片刻啦───给。」幎小声嘟哝着，将装有红茶的杯子递给他。然后他拿起自己那份，接着把第三份放到文森特对面的座位前，对艾尔希尼亚说：「给，你的那份。」

   她讶异地望着杯子，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没下毒啦。」说着，他背靠在文森特身后的墙壁上，抿起自己杯中的红茶。

   见此───艾尔希尼亚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尽管她明显很是不情愿，但幎和文森特都选择不去在意。

   就这样，他们各自都喘了口气。艾尔希尼亚喝过红茶后，心中的紧张稍稍有所缓解。

   虽然，弥漫在房间内的紧张感丝毫不曾消散。

   幎感觉自己像是在一间充满可燃瓦斯的房间里。随时都有可能着火，进而爆炸。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文森特仍一直噙着微笑。他优雅地品着红茶，语气尽量平和地问艾尔希尼亚：「───那么……您说您有试探过我们。请问，那究竟是为何？」

   这一问是在确认信息。

   这一问是在确认她───艾尔希尼亚・阿丽雅・莉德洱修塔茵究竟知晓多少。

   少女轻轻一笑，如同一直在等这个问题般。

   她露出像是在发起挑战般，或者说是似挑衅般，然而却又凛然美丽的笑容，轻声答道：「───自然是为了与Revenant作战。」

   话音刚落，幎便探手抓向腰间的短剑。他感觉再继续跟她扯上关系会非常麻烦，并且这种感觉无比强烈。他打算拔剑威吓她，同时，如有必要，他还打算将麻烦和危险扼杀于萌芽阶段。

   「───幎，等等。」

   然而，在他付诸行动前，文森特制止了他。幎停住正要拔出短剑的手臂，缓缓松开握住剑柄的手。

   「───这女人无疑是个隐患。」

   「我自然明白，不过比起担忧麻烦，我更对她感兴趣。」

   双方沉默数秒。

   两人互相不再言语，仅仅是交换视线，然后……

   「───嘁！」

   幎最终还是决定尊重文森特的意见。再怎么讲文森特也是他的雇主，以他的立场，基本上得听从文森特的话。当然，也得分时间和场合。有时他也会临机应变，不过……他劝服自己说，至少现在还不至于独断专行。

   一直静观着两人交谈的艾尔希尼亚叹着气，说：「……简直就像是头野兽呢。」

   「多谢夸奖。」幎反唇讥讽了一句，抱着胳膊，背靠在墙壁上。

   见此，艾尔希尼亚也将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机器枪收回怀中。

   啧，几时掏出那玩意儿的……幎不禁在心中感叹一句。

   似是不知他的心情，文森特面带难以捉摸的微笑，瞥了眼幎，对他眨了一下单边眼睛。幎咂了下舌头，以作回应，并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赶紧聊正题。

   「噢！好可怕，好可怕。」然后，文森特便似开玩笑般这么说着，并再次正过头，面向艾尔希尼亚，「那么───尽管至今也接到过一些相当危险的委托……不过，和都市传说中的怪物作战，这种荒诞无稽的委托还是首次接到啊。上次的委托也是……唉。原本，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类委托。」

   他这话说得很是含蓄。

   但是───实际上也确如文森特所言。

   自从幎与他合作后的这短短数月里，便完成了超过双手双足之数的委托。

   在做那些委托期间，自然不少遭遇到过Revenant。搜索行踪不明者───这类委托大多都会与Revenant扯上关系。

   支配领域，这是Revenant拥有的能力之一。

   是一种防止目标逃掉的空间支配异能，同时还能创造出某种与外界隔绝的『空间Field』，以防目标以外的人接近。

   因此，普通人根本无法认知到Revenant。无法准确地、有意地捕捉到其存在。

   无法认知，不被认知。

   它们会悄无声息地、不着痕迹地将人诱入阴暗当中，以防遭到妨碍，然后───将其吞食殆尽。

   被Revenant的支配领域吞没的人们，根本就是刀俎下的鱼肉，将会毫无反抗地被化作腹中美餐，就此行踪不明。

   这便是Revenant。

   因无法认知，故其存在不明确；

   因不被认知，故其存在很暧昧；

   因无法认知，故人们渐渐为它们吞食；

   因不被认知，故它们逐渐吞食掉人们。

   因此，Revenant是都市传说。

   它们不会为路人注意到。

   路人根本无法察觉到它们。

   因此，尽管那一都市传说故事路人皆知，但却无一人相信。那就跟用来告诫不听话的孩子的训示一样。在这整座都市中，唯有极少数人知晓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是故。

   知晓Revenant的人很稀少、很不幸，同时───也很危险。尤其是对于狩猎Revenant的幎他们而言。

   理由很简单。因为分辨不清谁是敌人，谁是友军。

   更别提，还是说出「要与Revenant作战」这种极其奇特的话的人，那就更值得警惕了。

   但是……

   「那么，Miss.莉德洱修塔茵。您说自己要与Revenant作战，但还请问您的目的为何？您又为何想做那种事？」

   排除掉那种担忧的话，会对少女的话感兴趣也是很正常的事吧。实际上，幎也想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所以，他才没有再打断文森特的问话，默默观察情况。当然，这一切都基于他已做好了随时掏家伙的准备……

   她沉默了数秒。

   这段间隔看似很短，但实际上却令人感觉漫长得异常。

   正面承受着来自两人的视线，艾尔希尼亚・阿丽雅・莉德洱修塔茵缓缓开口：「在说明那些前，我想问一件事。请问……您可知晓霍恩海穆工业？」

   「自然知晓。那是英国首屈一指的蒸汽企业Engine maker吧。一家在五年前，突然出现在产业界，并迅速成长为被誉为全伦敦，乃至全英国第一企业的大企业。据说，包含大引擎在内，支撑着伦敦的生活基础的蒸汽机械，约半数都属于该企业的产品。」文森特就如念台本般，流畅地答道，听得提问者艾尔希尼亚大吃一惊。

   「……您知道得真详细。」

   「哪里哪里。我也对那家公司有些兴趣，曾稍微试着调查过他们。毕竟，当今这个时代，多亏了报纸和信息杂志，不出门便可知天下事。」

   文森特微笑着，动作夸张地张开双臂。在他的周围，是堆积成山的书本以及报纸。

   隔壁的库房自不用说，这间书房里也堆积有大量书本。

   啊……该把这些都搬到库房里去才行了。

   把想着那些无关琐事的幎抛至一边，文森特和艾尔希尼亚继续聊着。

   「既然您知晓，那我也省去说明的工夫了。」

   「毕竟我好歹也自负是位知识分子。那么，为何您会在现在提起霍恩海穆工业？」

   「……您不知道吗？」

   「呋呣……」

   艾尔希尼亚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就像是试验我们的态度一样。

   文森特微笑着回道：「Miss.莉德洱修塔茵。您是委托人。我倒也不是不明白您的想法，但是……像这样多次试探他人的心思，私以为很是不妥。总是那样打哑迷，话题根本无法得到进展，永远都不可能聊到正题，您觉得呢？」

   「呜……」

   艾尔希尼亚闻言，脸颊有些发红，低下头去。看样子，是被人指出她多半也心知肚明的部分，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吧。

   不一会儿，待脸红褪去后，她抬起头来，睥睨着文森特，缓缓开口：「您可知霍恩海穆工业最近以白教堂等贫民阶层为中心，大量聘请员工一事？」

   「此事外界鲜有人知呢。该企业因业务规模扩大，扩招过人员的事，圈内人基本都知晓。他们不仅会与员工签订合法合规的雇佣合同，还会为居无定所的员工准备职员临时住所───这还真是大气。在蒸汽革命初期倒就算了，但现如今任何一家大企业都不会那样去做。毕竟员工一旦增多，需支付的薪水也会随之增多。霍恩海穆工业会那样大量聘请员工，也是因为他们的资金增加了那么多───所以呢，那件事怎么了？」文森特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不解地歪头问道。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眼中不含一丝笑意。

   艾尔希尼亚正面承受着他视线，手指搭在下巴上，眼神变幻不定，似是在深思。好一会儿，她才慎重地点点头，继续说：「嗯。既然有那些内情，那么的确会把他们的扩招看作大企业对贫困阶层的救急措施。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些被雇佣的人们都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艾尔希尼亚仅用眼神询问他怎么看待这事。文森特仍噙着微笑，催促她继续讲下文。她倒也并未唱反调，但在继续讲前，她先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一个大信封放至长桌上。

   文森特默默接下那个，取出其中的事物，阅读上面的内容。

   数分钟内，客厅内都一片寂静，惟有文森特翻动页面的声音响起。在将全部内容全看过一遍后，他呵呵轻笑着说：「内容相当有趣喔。」并把他刚才看过的资料递给幎，于是幎尽管感到很麻烦，但还是接了下来。

   「───请问您是在何处入手这些情报的？」文森特重新望向艾尔希尼亚，问。

   「偷来的。」

   听到她这句犯罪气息浓郁的回答，幎不禁瞳孔一缩，就连文森特都无比兴奋地惊叹出声：「吼吼！偷来的！哈哈哈！万万想不到，竟能从您这等楚楚可怜的女士口中听到『偷』这等话！啊呀啊呀，这是何等的令人兴奋Aggressive啊！」

   「那么兴奋干嘛啊你。」幎对兴高采烈的文森特抱怨道，看向他递过来的资料，「───这是名册么。」

   资料的内容有个人名字、年龄、籍贯、血型、当前居所、配偶等，最后则是就职地───这是一份记录有那些私人信息的文件，将之称为名册也毫无不恰当。

   干嘛偷这种玩意儿？……不对，等等，这份名册───难不成！

   在看了近二十份名册后，幎寻得了心中疑惑的答案。

   正好就在这时，少女道出了这份名册的意义：「那是刚才提到的霍恩海穆工业的新职工花名册。尽管信息很简陋，但这上面记录有从受雇日期到名字、年龄、籍贯、血型等最低限度的必要私人情报Profile。」

   「但有这玩意儿很正常吧。一般企业是该掌握一定的员工私人情报……虽然前提是，那得是家正经公司。」

   哪怕说得客套点，伦敦的就业情况也决计称不上良好。不如说，对于工人阶级而言，甚至可以讲其他任何一座都市都比伦敦要待他们更友好。蒸汽技术的高速发展使得大多数生产环节都已步入机械化，而且还有劳动种事件的影响，以及伦敦人口急剧增长，都市的建设和管理无法跟上快速增长的需求，尤其是各类都市公共基础设施和住房的供应落后于都市人口的增长，再加上劳动环境也很恶劣，结果便导致在这座都市里，每日工作时长超过14小时、雇佣童工、低薪资都成了司空见惯的事。

   也因此，在外包工厂和码头等地有大量一日一结的临时工。这类工人流动性大，想要掌握他们所有人的信息近乎不可能。因此，除非是非常大型的企业，不然绝大数企业都不会制作职工───尤其是流浪汉和贫困阶层───的雇佣花名册。

   但对方可是霍恩海穆工业，英国首屈一指的大企业。在企业信息杂志等媒体上的『当今人们最想加入的企业』问卷调查中排名第一。其管理体制必定是拔群的。

   因此，有职工花名册也毫不为奇。

   面对指出这点的幎的提问，艾尔希尼亚小叹了口气，说：「───花名册不是有最后一栏吗？」

   「就职地么？」

   「是的。看到那个，您可有注意到什么？」

   「就算你这么说……这不是都很正常吗？工业地带萨瑟克、泰晤士河附近的码头、伦敦郊区新建的工厂……呋姆……」

   幎念起名册上记载着的就职地，并在心中将那些地址与伦敦地图进行比对───

   「我说，文森特。」

   「何事，幎。」

   「伦敦郊区───从这份名册来看……北边───就是哈林盖外围附近。那里有新建工厂吗？」

   「观察得真仔细，干得漂亮，幎。」文森特鼓掌赞扬道，「你说的没错。在伦敦郊区确实有好几座工厂，但是───从未听闻过，那一带新建了一座工厂。不过，考虑到他们并未公开新招员工，此事倒也并非难以理解……那么，Miss.莉德洱修塔茵。这份名册、您想指出的事情，以及将员工分配至并不存在的工厂一事───这些究竟指向怎样一个真相？」

   「那是第一个提问的回答，伯爵。」艾尔希尼亚一脸神秘地答道，「您二位可知Revenant诞生自何处？」

   「那也正是我们想知道的事。Revenant的制作者究竟是何人，目的为何……对此，我很感兴趣。」

   「你该不会想跟我们说，这家霍恩海穆工业就是制造源头吧？」幎开玩笑般地随口说道。

   艾尔希尼亚看向他，斩钉截铁地说：「没错，正是如此。」

   听到她这话，文森特脸上的笑意不变，看着她。在他的一旁，幎仰头望着天花板：「开玩笑的吧。」

   他原本只是随口说说，压根没想到她居然还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他大叹了口气，把看过的资料还给文森特：「───喂，大专家。这位小姐的推测，你怎么看？」

   「呋姆，坦白讲，情报不足，仅凭这份名册和并不存在的工厂，还不足以做出判断。」

   文森特微微眯起双眼，拿起幎递还回来的资料，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艾尔希尼亚。

   「情报并非仅此这些。玛丽亚・帕金森他们推广的新理论，背后支援者便是霍恩海穆工业。」

   「吼吼～」文森特有些做作地惊叹一声，微笑着。

   听着两人的对话，幎已不再是傻眼，而是大感敬佩了。这一场景简直就像是两只狸猫在斗智斗勇。他实在难以理解，这种好似一枚一枚互相公开手牌般的麻烦对话究竟有什么意思。

   只不过目前看来，这个老狯文森特好像早就已经知晓艾尔希尼亚手中握有的大多数情报……

   算啦，这事之后再确认去了───

   「那么回归正题───为何要与Revenant作战……Miss.莉德洱修塔茵，你打算让咱们做什么？」

   在幎看来，最终疑问还是这一点。文森特也点头，表示同样想知道那一答案。

   那一提问使得艾尔希尼亚再度卡壳，但看她的样子，大概并非不能说出那事。单纯只是幎并非那种别人说句『有战可打』，就会轻易点头的战斗狂。

   这次她犹豫了很久。她大概是在思考，究竟要不要把事情如实告知他们两人吧？就算猜错了，估计也错不到哪去。

   良久，当幎他们饮完杯中物，往杯中注入新的红茶时───她才终于艰难地开口。

   「───我正在找人。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她一面。她落户在霍恩海穆工业。我曾去霍恩海穆工业周围找过她好几次……可每次都会有人出来阻挠，每次都是无果而归。如果是跟人类一般大的Revenant，那我或许能想办法解决。虽本领不及那边那位男士，但我还是懂几招的。但其中甚至还有大型Revenant，所以───」

   「───您便来找我们这种承包商……尤其是能与Revenant战斗的人？」

   「是的。」

   听到文森特的那句话，艾尔希尼亚柳眉轻蹙，眉宇间露出一丝愧意：「我很清楚这很自说自话，但───能否请您二位帮帮我？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她一面。」

   「理由呢？」

   「这个……我不能说。我会支付您二位报酬的。我明白这一请求很任性，但还请您二位帮帮我……」

   看着紧咬嘴唇的艾尔希尼亚，幎心中不禁大感无语，觉得这事压根没什么好商量的。

   把她的话转换一下，就是「自己应付不了对方，所以想请身手出众的人当幌子，拖住对方，在此期间，自己潜入进目的地」。

   那种活，报酬再高他也不接。至今为止，他曾多次同Revenant交手，并想办法都赢下来了，但即便如此，这可是真刀真枪的搏命厮杀，谁也无法保证他今后也能一直赢下去。

   文森特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回答自然是───

   「好吧，我们接下了。」

   「───喂！」幎不禁对满脸笑容，连声答应下她的文森特吼道。他抓住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的文森特的前襟，把他揪了起来，「你干嘛答应她！你以为是谁去干活啊！」

   「自然是你。暴力活可是你擅长处理的领域，那自然是由你负责吧？」

   「我当然你个大头鬼！怎么想这都说不过去吧。完全没有必要接下这活好吧！」

   「你冷静点。我也并非随意接下这活的。此事我也有自己的思量。」

   「……你应该不是在耍我吧？」

   幎一时之间难以相信他，眼神锋锐地怒视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杀气，即便是猛犬也会被那眼神吓得落荒而逃。

   可文森特却并不是很在意，泰然自若地对幎点了点头，然后他一边整理领子，一边正过身向艾尔希尼亚说：「Miss.莉德洱修塔茵，我们很乐意接受这份委托。」

   「……那个，您是说真的吗？」

   被幎的突然发怒吓住的艾尔希尼亚，一脸惊讶地反问道。她似乎很难相信文森特居然真的应允了。对于她那种心情，幎表示他懂，毕竟他也很难相信这事。

   然而，文森特却并不在意他们那种心情，大大方方地点头。

   「自然是真的。以前也有讲过吧？我从不拒绝女士的请求───那么，我们就工作内容、今后的安排，以及能预料到的风险正式探讨一番吧。」言罢，文森特对她眨了下右眼。

   艾尔希尼亚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眨巴眨眼眼睛。幎则是眼带怨气地死盯着冒牌绅士的后背。

   Ⅳ

   ───在那之后。

   文森特和艾尔希尼亚・阿丽雅・莉德洱修塔茵探讨了一番潜入霍恩海穆工业的计划，约一小时后她才离开事务所。

   幎透过集体住宅的窗户，望着她逐渐离去的背影，并向文森特投去锐利无比的视线。

   「好了……委托人已经走了。还请尊贵的雇主大人为我解惑，您究竟是出于何种算计，才决定接下那种胡扯的工作的呢，喂！」

   「你的声音很吓人啊，幎。既然是绅士，就莫要那么急躁，淡定点嘛。」文森特端着装有红茶的杯子，优雅地说道。

   幎对他露出平时不会出现的满脸微笑───猛地一挥左臂。

   「咻！」的一声，一道银芒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文森特的耳旁径直掠过───

   紧接着，便是一道好似大口径手枪开枪时的巨响，一柄短剑「嘭！」的一声深深刺入墙壁中。

   文森特望着幎举起的手臂，接着如能源耗尽的铁皮人偶般，动作僵硬地转头望向身后的墙壁。

   在看到那柄剑身彻底没入墙壁的短剑后，他再把头转回来。即便是他，这一下也吓得不轻吧。

   「───……哈哈哈，淡定点，淡定───好吗？」

   他手中的杯子有些晃动，嘴上却还能说出这种话，真教人想鼓掌称赞他一下。

   只不过，在幎掏出短剑，用右手把玩起来说：「啊～总觉得很想再掷一把短剑玩玩啊～」后，他终于投降求饶：「行！我这就解释，你把那个收起来吧。」

   幎不情愿地将剑归鞘，并去拔出刺入墙壁的那柄短剑，问：「───说说吧，你干嘛要接那个胡扯的委托？」

   「我确实对那件事感兴趣。不过，在将她带来的情报和我手里的情报进行对照、细查一番后，我觉得此事值得去调查。」

   「……你的意思是，你老早就觉得霍恩海穆工业可疑了？」

   「是的。」文森特神情严肃地答道，「……算是怀疑对象之一。但至今从未获得过能证实我怀疑的情报。但───就在这时，她出现了。她手中掌握着一些连我都不曾掌握的情报，而且她还讲霍恩海穆工业很可疑。于手中并无确凿情报的我而言，这正可谓是来了瞌睡便有人送枕头。」

   「所以你才答应了她吗？」

   文森特点点头：「是的。我想知道，她为何笃定霍恩海穆工业与Revenant有瓜葛，有何凭据证明此事。哪怕没有那种证据，也能借此机会彻底弄明白霍恩海穆工业究竟是黑是白。有利而无一弊。」

   「……虽然麻烦事也差不多就是了。」幎大叹口气，对噙着得意笑容的文森特说。

   他挠着头，嘲讽道：「你会满心欢喜地一头扎入那件麻烦事中，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别的？」

   「不具备一颗飞身扑向危险的冒险心的男性，可是很无趣的喔。」文森特似开玩笑般得意地说着，从沙发上起身，接着从书架上取出一份文件夹递给幎，「你看看这个。」

   幎照他说的，接下文件夹，打开看里面的内容：「呜噢……真惨啊。」

   文件夹里是一些死相凄惨的尸体的照片，看上去像是伦敦警察署的案件搜查资料的复印件。至于这些资料究竟是雷斯垂德自愿给的，还是被逼着强行暗中泄露给他的，就不去深究了，幎继续往后面看去。

   资料中照片上的人们全都死得惨不忍睹。同时，那些受害者们不仅仅只出现在伦敦，更非仅出现在英国全境，法兰西、意大利、罗曼诺夫王朝、日耳曼尼亚───跨越国境，约一年的时间内，就连欧洲周边国家也有受害者出现。

   所有受害者的胸口都有一个大窟窿，尸体的共同特点是全都没有心脏。

   夺走人的心脏，然后潇洒离去的杀人狂。其名似乎是───

   「───『食心魔Heart snatcher』么。」

   食心魔。正如其实，是夺走死者的心脏，然后悠然离去的杀人狂的俗称。更准确来说，这人并非先杀人，然后再夺走其心脏。

   食心魔之名的由来与以往相反，这名杀人狂是夺走死者的心脏，以此杀死他们。

   完全不知他究竟用了何种手段，死者除心脏部位开了个窟窿以外，身上其余部位就连一个像样的外伤的都没有，因此不知不觉间，人们称呼这名仅夺取心脏的杀人狂为食心魔。

   「对。这是如今欧洲宪兵们最畏惧的猎奇杀人狂。他那狠毒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手法，比那位开膛手杰克更加残忍，正可谓猎奇。由于受害者死法太过凄惨，加上事件的发生范围极广，因此各国警察们都在对该类情报进行规制，以免流出并扩散。曾经杰克仅连续杀害五人，便使得伦敦市民陷入恐慌当中，这件事至今都还记忆犹新。说是迫不得已如此，倒也确实并没有讲错……只不过，他们的努力似乎并未获得成效，目前甚至有人以此为题材创作出来诗歌。」

   「───但这厮的事件跟现在这事有什么关系。这话说得不好听，但在这个世上，凶恶杀人犯要多少有多少吧。」

   「此事的关键在于受害者们的身份。铁道公司或流通企业的高层、大公司的新闻记者、印刷工厂的负责人、飞船制造厂的经营者───等等。你不觉得这都是些大人物吗？」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资料中的受害者里不少都是些上过一两次报纸的人物。

   「而且有趣的是───在他们丧命的都市里，有霍恩海穆工业的支部哦。」

   「毕竟那家企业那么庞大。大型企业会像集群扎堆一样，在主要都市里都有支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事情的确是那般啦。这还有份文件想你看看。」说着，文森特递来一份文件───这竟然是铁道公司的运营记录以及飞船站的起降记录。

   ……虽然幎很想问一句，他为何会有这种东西，但在幎开口前，文森特就翻到某一页给他看，于是幎大叹口气，去看那一页的内容。

   「你觉得这是何物？噔噔，是霍恩海穆工业名下的机车和飞船的驾驶记录。诡异的是，其名下的机车和飞船都曾在同一时期驶往受害者们前往的地方。你不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言罢，文森特扬起嘴角。

   「也就是说那什么，你觉得霍恩海穆工业和食心魔暗中有勾结么？」幎稍作思索后问道。

   「没错。实际上，在受害者们身亡后，霍恩海穆工业有趁机向陷入混乱的各企业下手，从中获得了一份可观的利益。假若我的推测准确，那么这可以称得上是一家手段惊人的企业吧？」

   「为了扩大自己的企业，甚至使用凶残的犯罪者么……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反倒让人讨厌不起来啊。在奇特古怪这方面，同某个主动扎进麻烦事里的雇主有得一比。」幎随意地应付着文森特的俏皮话，耸了耸肩，似乎嫌事情很麻烦。

   「你还是那么能说会道啊。」文森特笑了笑，匆匆忙忙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抽出好些资料文件，口中喃喃期些什么，「嗯，那么有必要准备一下这个么？」

   ……那些资料好像是军事企业送来的最新商品菜单，但幎刻意什么也没说，立刻将其从记忆中消去，目光落在剩下的资料上。

   ───食心魔……呵。

   人体上的大窟窿、空空如也的胸膛、失去了心脏的怪异尸体。

   按照常识来想，这种杀人手法并非人所为。不管如何想，都会想到这是Revenant所为，可这样也说不过去。

   Revenant是食人怪物。正如字面意思，它们会贪婪地啃食人类，最终只会剩下一些肉片───像现在这样，仅吞食某一个部位的个体，至少在幎所知道的范围内并不存在。

   但这是组织犯罪的可能性也很低。与外科手术有关的行动需要一定的人数，而人一旦多，被人目击到的概率自然也会变高。

   那么───这是单独犯做出的连续猎奇杀人，这种可能才符合吧。至于手段以及能否做到，则需另外讨论。

   只不过───幸或不幸，幎知道一个能做到这种事的人。

   「───……会是你吗？」幎抬头望着天花板，独自喃喃道。

   于故乡离别时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掠过。

   那是一段他想要忘却，却又难以忘却的糟糕透顶的回忆。

   那是他心中唯一的家人───一名白发飘飘、笑容好似顽童的女性。

   「……你现在，正在哪里做什么───鲜华。」他望着天花板，以不被任何人听到的音量喃喃道。

   「你刚才说什么？」文森特回过头来，问道。

   「啥也没说啦。」幎摆了摆手。

   他似乎对刚才还在看的资料失去了兴趣，直接躺到用来招待来客的沙发上，闭上了双眼。

   ◇◇◇

   天空中布满灰霾。

   灿烂的阳光无比的遥远。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导致这座都市───伦敦不少区域都处于阴暗当中。

   而在伦敦的一个角落里，一条甚至仅有少量瓦斯灯光的小巷里，一名女子正趔趔趄趄地走着、走着、走着。

   她环顾四周，想知道这是何处。这是她熟悉的都市里一条她无比熟悉的小巷，昨天、前天她都有走过这条路───事实应该是这样的，然而……

   「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走不出去？」

   女子茫然不解。

   女子疑惑不解。

   此处应该是伦敦。

   此处应该是滑铁卢站附近的一条小路。

   然而。

   然而───为什么自己走不出去？

   ───GRRRRRRRRRRRRrrrrrrrr……

   「───……？！」

   刚才的那是什么？

   女子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那似是声音。

   那似是低吼───总之很是不妙。

   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而当她在想这些事时。

   ───GRRRRRRRRRRRRrrrrrrrrRRR……

   那声音再度响起，而且比刚才要近。

   ───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咔锵一声，有某样东西落至女子近旁。

   她尖叫一声，看向那一落下来的事物───立即便因眼前的景象陷入了混乱中。

   那是由钢铁铸成之物。

   那是由蒸汽机构成之物。

   那是一些巨大的───远比女子要高、由钢铁和蒸汽机组成的机械足。

   那并非人类的腿。

   那看上去像是又细又长的昆虫腿。这些腿覆有钢铁外壳，可从缝隙处看到精密的蒸汽机。其中响起齿轮咬合的声响，同时喷出蒸汽───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子本想这样大喊一声，然而实际上，从她口中出来的仅有带颤音的呼吸。

   在被那一现实惊得愕然失色的女子面前，赫色复眼骨碌碌地转动着，望向她。

   伦敦阴暗的小路里，数只发出璀璨光芒的玻璃巨瞳捕捉到了女子的身影。

   那只有着多条腿的生物───那张仿似蜘蛛的机械脸正死死地盯着女子。她在彻底看清它的模样后，想要转身全速逃跑。

   ───一般来说，她应该已经开逃了。

   然而，实际上她却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在被钢铁、蒸汽之怪物死死盯着后，她便如一个稻草人，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无法动弹。

   不知为何，她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一丝也无法动弹。她仅能站在原地，恐惧得牙齿直打哆嗦。

   怪物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好似嘲笑无法动弹的她一般，它缓缓地朝她走近，接着，张开那长满与蜘蛛外形不相符的利牙的血盆大口───

   ───要被吃掉了！

   当她这么想时，利牙已咬入她的体内。机械蜘蛛如同要将她咬起来般袭向她，其利牙从左右咬入她的身体，发出水果被挤压般水分饱满的声音。

   女子因剧烈的疼痛和深深的恐惧，尖叫出声───不对，是打算尖叫出声。

   然而与她的意志相反，从她口中并未喊出惨叫声，而是发出一些闷哼声。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女子拼命地在心中喊痛，然而却无法将之以话语的形式说出口。她就好似渴望食料的鱼儿，嘴巴一味地张合着。

   哪怕全身疼痛不堪，大脑不停地叫痛，女子能做到的也只有双眼圆瞪。她因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痛苦而深受煎熬───

   然后，她看到了。

   在她那双瞪得快要凸出来的眼睛所望的方向，站着一道人影。

   「───噢～噢～好不容易才终于找着你了，结果却是这种情况。你正在用餐吗？Baby。」

   那是一道白色人影。尽管是在昏暗的伦敦小巷里，那道纯白色人影却依旧清晰，仿佛被光明照亮一般。那人影身着一件带兜帽的外套，在外套下轻轻笑着，并望着女子，自言自语道。

   从外套下露出来的白色长发看上去像是老人的，可从其亮泽度来看，又像属于一位美丽佳人的。

   人影赤足踏在地面上，踱步走近，外套下的面部轮廓也随之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位美得惊人的女性───尽管在如此状况之下，她的脸上也挂着无比愉悦的笑容。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这么觉得，但女子仍拼命地朝那道人影伸出手臂。她拼命地命令无法动弹的身体动起来，可面对她费劲力气抬起的手臂，人影却是这样做的。

   「真遗憾呢，大姐姐，我可救不了你呀。」说着，她脸上的笑意愈加浓郁。

   那是一种凶狠的笑容。

   那是一种残忍的笑容。

   那是一种看似愉快、愉悦、喜悦、无奈、困扰───最重要的是混杂有冷酷、无情、侮辱在内的……残忍的笑容。

   那道人影───哦不，是白色怪物呵呵轻笑着嘲笑女子。

   「话说啊，以你现在这个伤势，如果不是医技非常高超的治愈师Healer或术式医生Cracking Doctor，那肯定是无力回天了。很遗憾，你就当自己倒霉，接受死亡吧。归根结底，被它抓住全都得怪你自己。居然悠悠闲闲地走在这种阴暗小路里，在它看来，你就像在身上挂着一枚『我的肉很美味，请尽情享受吧』的牌子，走在路上一样。要而言之，现在这种状况完全是如你所愿！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啊呀，你可真是一位病入膏肓的受虐喜好者呢。老实说，令人厌恶到这份上，反而值得令人尊敬啊。嗯───总之就是那个啦，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高兴点儿，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为之欢喜呗。之后，还请凄惨而又仔细地品尝那份美妙，成为它的腹中美餐吧。嘛，虽然或许会很痛很难受很煎熬，但你也正希望如此吧？」

   ◇◇◇

   「───哎呀呀，已经断气了啊。祝您安息。请节哀顺变，阿门，向您致以哀悼么。」看着那无力垂下的手臂，白发女子哈哈大笑道。其中丝毫不含近距离亲眼目睹他人死去后的惊恐和困惑，也不存在对死者的尊敬和哀悼。

   并不感兴趣───完全就是这种感觉。

   实际上，对她来说，眼前人类的死亡还不如路旁石子有价值。她闲麻烦似的耸了耸肩。

   接着───她猛地一甩右臂，如同要用指尖掐住正在眼前咀嚼着尸体的机械蜘蛛般抓住它。

   下一刻……

   「───喂，你丫的打算在别人面前悠闲地用餐用到什么时候啊，破铜烂铁！」

   一声怒吼响起，身体为女子数倍大的机械蜘蛛被嘭的一声砸在地上，顿时打破四周的寂静，扬起一大片尘土。

   「啧，少给我添麻烦啊，破铜烂铁。就因为你乱跑，害我可是从北跑到南，忙得不可开交喔？」

   被女子制服的机械蜘蛛发出类似濒死昆虫般的悲鸣。女子听到那声音后，脸上的不快之色愈浓，表情严重扭曲。

   「少在这儿叫唤，破铜烂铁。归根结底，全都得怪你自己跑出来了。你母亲？不对，是父亲吗？算了，怎么都好啦，总之他的命令是───将你处理掉哦。」

   言罢，女子高举起右臂。

   接着，响起水分极速冻结般的冷却声，女子高举起的右臂渐渐染上赤红色。

   她的嘴角扬起一道丑恶的弧度。看上去很是开心、很是愉悦、很是痛快地满意一笑。

   「───请节哀Good luck。」

   接着，在她把话说出口的同时，她也将右臂一挥到底。

   那简直───

   那简直就像是曾斩断过多名死刑犯的头颅的断头台之刃───

   ◇◇◇

   「搞定，收工。」女子语气轻松地说道，向后转身，一副全然忘却了自己刚刚破坏掉的机械怪物般的态度，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此处。

   可还没走几步，她怀中便响起一道奇怪的声音。

   「嗯？」

   女子从怀中取出造成声音的原因。那是一部可随身携带的小型蒸汽式电话。她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这部蒸汽式电话，然后摁下上面数个按键中的一个。

   「喂～请问是哪位呀～？」

   『你现在何处？』对方并未回答她，而是单方面地抛来提问。

   但是，她对此并未感到不满。她一边在心中笑着那家伙一直都是这样子啊，一边答道：「我看看啊。这是哪里来着？霍尔本？查林十字街？白教堂？啊呀～我在伦敦迷路了啦，不清楚在哪里！」

   言罢，她嗤笑起来，哈哈大笑起来，并非感到有趣，单纯只是不逊地笑着。

   『……算了。你有拿到那个吧？』

   「当然啊。」

   回答着，女子从外套的衣兜里取出那样事物。那是一块赤红如血的小结晶体。

   她用食指和大拇指夹着它，对着天空举起来，呵呵轻笑着。

   「不过嘛，这玩意儿还真是不得了啊。居然能用这种玩意儿去干涉人类的根源部分么？你的研究简直有违常识到没边呢。」

   『废话少说，赶紧回来，下件工作还等着你完成。』

   「嘿～？又是去处理你制作的实验动物小白鼠吗？还是去干掉某家竞争对手企业的高层人员？不管是哪样，全都很无趣诶。我想遇上那么一件出乎意料的事Surprise啊。」

   听到女子任性的话，电话另一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噢？」女子不解地歪歪头。

   『最近，有不速之客在顺着一些线索调查我们。』

   「那不是家常便饭么？想知道你暗中干的勾当Scandal的人，到底有多少啊。然后呢，对方是什么来头啊？某家承包商？还是英国谍报部？亦或是其他的企业间谍？」

   「是承包商。而且，还是非常卓越的那种。」

   「非常卓越……呵。对方是怎样的人啊？应该是能让我愉悦一番的家伙吧？」

   『本事恐怕很高超───对了，就是传闻中的Revenant杀手。而且，据说其中一人是远东人。』

   对方话音刚落，刚才那看似刻意的、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便从女子脸上消失。

   「───呵哈……」

   她的嘴角越扬越高，甚至令人怀疑她的嘴巴是不是裂开了，然后她狂笑出声。

   「───呵哈哈。呵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哈哈哈！」

   女子一阵狂喜不已的模样，手舞足蹈起来。

   她扯开嗓子，放声发出欢喜之声。

   「终于来了吗！可算是来了吗！我等好久了啊！我仰～～着脖子，一直在盼望着你来啊！唔哈哈！唔哈哈哈哈哈！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啊！终于，终于来了个能让我摆脱无聊的人了啊！太棒啦！感觉我快要湿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似乎很高兴呢，食心魔。』电话另一端的人似乎有些无奈。

   但女子完全不在意那些，仅仅是将自己内心的欲求以声音的形式喊出口：「肯定高兴啊！我可是一直都在等这一时刻啊！我一定会用你给予我的这份力量，赌上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造就我的一切，全心全意、诚心诚意地彻底蹂躏他们！」

   『哦？那你便尽情享受吧，吾之杰作───既是人却又非人的钢铁怪物Man-Machine interface。』言罢，对方便挂断了通话。

   女子将电话收入怀中，继续哈哈大笑。

   「───来吧，尽管过来吧。来见我吧，浴血狂魔。食心魔在等着你喔。」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回荡在黑暗里。

   嗤笑声回响于浓雾中。

   然后───

   接着───

   白发飘飘的女子───食心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