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话 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

   父亲是个有如太阳的人。


   我最喜欢父亲用那粗糙的手掌使劲抚摸我的头。


   我,安娜塔西亚的父亲出身亚斯提公爵家。


   光听到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出身尊贵无可挑剔。


   接着联想到身材纤细,身高不高的型男吧。


   然而我的父亲虽然不算丑陋,若要问是否符合安哈特王国女性的审美观。


   那么确实不太符合。


   首先身高相当高。


   而且浑身上下都是肌肉。


   大概是因为无法离开宅邸,兴趣是园艺──以在公爵家宅邸的宽敞庭院务农为乐。


   没什么,男性贵族的兴趣各有不同。


   园艺也没什么不好。


   绝对称不上是缺点。


   父亲就是用那因为务农长满厚茧的手,用力摸摸我的头。


   母亲大人的夫婿名单上有数十个人,听说当时可以从中挑选数人当作伴侣。


   不知为何,母亲大人──莉泽洛特女王只选了父亲一人作为伴侣。当时的父亲只是公爵家顺便提出的名单之一。


   我深感疑问。


   事实上,当时在法袍贵族间似乎掀起一阵骚动。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如今的我有必要专注于眼前发生的事态。


   我站在走廊上,对着站立于庭院的法斯特与亚斯提开口:


   「亚斯提,你刚才和波利多罗卿在聊什么?」


   「我们在讨论情夫契约。」


   「情夫契约?」


   我露出愤怒的表情。


   波利多罗卿──法斯特原本望着我的脸,此时静静挪开视线。


   你就那么害怕我的长相吗?


   我为了安抚法斯特,于是闭上眼睛。


   从前──


   从前的我,喜欢父亲用粗糙的大手抚摸我的头。


   父亲确实把我视为女儿加以疼爱。


   无论法袍贵族们如何窃窃私语,母亲大人看人的眼光都没有错。


   父亲确实有才干。


   虽然稍嫌急躁,但是本性温柔。


   而且是个待人处事公私分明的人物。


   当公爵家意图利用这层关系对女王提出要求,都被父亲拒绝了。


   如果是低级官员试图透过父亲向母亲大人陈情,若是处境太过窘迫,父亲会亲自伸出援手──唯独拒绝直接向母亲大人提起。


   父亲就是这么守护着母亲大人与我。


   他是个爱家的父亲。


   晴天时必定挥锄务农。


   雨天则是阅读书籍。


   有时会一边陪我玩,一边用力摸摸我的头,我最喜欢父亲那双长满茧的手掌。


   喜好农业的父亲,手掌确实散发太阳的气息。


   母亲大人大概也同样深爱父亲吧。


   妹妹大概也同样深爱父亲吧。


   正因为如此,这让我无法接受。


   我想独占父亲的爱。


   那种感情,也许就像人们口中的初恋。


   我暂时打断思考。


   再度返回现实。


   我再度开口:


   「王室不会允许公爵家与波利多罗卿缔结关系。」


   「这是为什么?」


   亚斯提摆出明知故问的表情如此回答。


   这张脸真叫人烦躁。


   「第一王女顾问和第二王女顾问有所勾结,这下子成何体统?」


   「只是观瞻问题吧。第二王女的势力根本名存实亡。」


   「有碍观瞻就是最大问题。况且居然当着担任第二王女顾问的波利多罗卿面前说出这种话,真令人怀疑你的理智。波利多罗卿不适合你。」


   说完这句话便闭上嘴巴。


   思考再度飞到过去。


   父亲──某一天突然过世了。


   死因是毒杀。


   母亲大人愤怒至极,动用卓越的手腕与谋略想找出犯人──最后依然没能查明真相。


   父亲大人的为人绝对不至于招人怨恨。


   至今母亲大人仍在寻找犯人。


   肯定找不到吧。


   一旦逮到,母亲想必会让对方见识何谓人间炼狱吧。


   肯定永远找不到吧。


   我的爱突然离我而去。


   母亲大人虽然爱我,但是身为执政者的她,眼中只有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她爱的是我的才能。


   没有身为家人的爱情。


   不知不觉间,我在十四岁就沦为率众走在路上展示威严的第一王女。


   无论是母亲大人、亲卫队,或是担任顾问的亚斯提公爵,人人的眼神都一样。


   在众人眼中,我是第一王女安娜塔西亚。


   唯独一人,只有父亲大人把我当成女儿安娜塔西亚。


   在十四岁时察觉这件事的失落感有多重──因为那个打击,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不愿记得。


   像是惧怕某些黑影或幽灵,缩着身子在床上哭泣那些事,我丝毫不愿记得。


   这样的我终于面临初次上阵的日子。


   那是对抗维廉多夫的侵略。


   就在那时我遇见了他。


   思绪飞向与法斯特初次见面的那天。


   「我是法斯特•冯•波利多罗,第二王女顾问。日后还请不吝指教。」


   那名男人的身躯比父亲更加魁梧。


   一头剃短的黑发,美丽的澄澈碧眼。


   身高超过两公尺,凭着魁梧的躯体单手挥动巨剑。


   十根手指满是剑茧与枪茧的人物。


   就安哈特男性的外观而言,长相虽然不差,但是身材明显不符审美。


   就是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偏偏成了妹妹瓦莉耶尔的顾问,现在遵从我的指挥。


   原来如此啊,吾妹。


   你已经找到父亲的替代品了。


   难以接受。


   完全无法接受。


   我怎么可能接受啊,瓦莉耶尔。


   我的──我们的父亲大人,难道真的那么容易找到替代品吗?


   不应该是这样吧,瓦莉耶尔。


   「现在是危急之时。我服从第一王女安娜塔西亚的指挥。还请下令!」


   我的第一道命令──我很肯定其中包含了愤怒。


   那是个愚蠢至极的命令。


   「和亚斯提公爵一起前往最前线。」


   我选择「测试」。


   心里甚至想着你干脆去死吧。


   「……遵命。」


   法斯特赶赴前线,立下战功。


   向蛮族当中权高位重的雷肯贝儿骑士团长发起决斗,最后成功斩杀敌将。


   我静静地──在父亲过世之后隔了数年,重拾微笑。


   啊啊,难道你真能代替父亲大人吗?


   当时我突然浮现这种错觉。


   因此我在对抗维廉多夫的战场上,时常找法斯特交谈。


   「为何要挪开视线?」


   「……要直视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未免太过不敬。」


   「你不觉得挪开视线比较失礼吗?」


   我当然明白自己的眼睛有多吓人。


   忠心耿耿的亲卫队也有人请求我稍微收敛。


   这要怎么收敛?眼睛的模样有办法改变吗?


   然而就连以武勇出名的法斯特都感到害怕,让我不大高兴。


   「嗯……是啊,的确如此。我明白了。」


   法斯特的笑容透漏几分为难,像是在说虽然明白但身不由己。


   那个笑容像是在说虽然不讨厌我,还是忍不住有点害怕我的眼睛。


   坦率真诚。


   这点与父亲很像。


   在战场上任凭情绪驱使大肆活跃的「愤怒骑士」波利多罗卿。


   但是私底下的他是个注重家庭的男子。


   他扶着自己的脑袋,以感到愧疚的模样低下头。


   那彷佛就是自作主张遭到母亲大人责备的父亲身影。


   不对。


   这家伙不是父亲大人。


   绝对不是。


   这只不过是我的错觉。


   尽管我这么想,法斯特的身影仍然与父亲大人重叠。


   不知何时,一见到法斯特的身影视线就不由得紧盯着他。


   他是个善待领民的男人。


   也是个平等对待骑士同袍的男人。


   同时也是亚斯提公爵公开称许为战友的男人。


   你──真的能代替我的父亲吗?


   他的心性与父亲是那么神似。


   我不禁萌生这个想法。


   于是我理解了。


   我对父亲怀抱的那种感情并非初恋。


   现在这个当下,视线不由自主追逐这个男人的感情才是初恋。


   我明白了。


   正因为有所自觉,让我更加渴望。


   没错,渴望。


   我的思考再度回归现实,开口说道:


   「我说波利多罗卿。」


   「是。」


   法斯特单膝跪地,行礼如仪地回应。


   那张脸庞绝对不会迎向我的视线。


   尽管如此也无所谓。


   「你就辞去第二王女顾问的工作,来为我做事吧。」


   这句话自然而然发自我的内心。


   成为我的人。


   就是这么单纯。


   「……请恕我拒绝。」


   听到我的要求,法斯特在拒绝之前犹豫了三秒钟。


   这个犹豫想必也是顾忌我的身分,刻意为之吧。


   于是我问道:


   「为何拒绝?虽然我不是借用亚斯提的话,但是第二王女的派系的确名存实亡。没有任何未来喔?」


   「那是因为──」


   法斯特语带踌躇──


   但是他抬起头来,笔直迎接我的目光。


   然后如此低语:


   「因为我有我的人情道义。我是瓦莉耶尔第二王女顾问。」


   满分的回答。


   胯下差点就要湿了。


   啊啊,如果你拥有与父亲同样的心性,想必会如此回答吧。


   法斯特啊。


   法斯特•冯•波利多罗。


   只有你有资格成为我的丈夫。


   事到如今非你不可。


   无论如何。


   不管要动用任何手段,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丈夫──或者是情夫。


   没什么,在你成为情夫之后,不要另找丈夫就得了。


   如此一来你就只属于我一人。


   我绝不会让亚斯提碍事。


   更不会拱手让给妹妹瓦莉耶尔。


   也不会让吾母莉泽洛特插手。


   我决定了。


   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样啊。那么『目前』就先这样吧。为了瓦莉耶尔尽心尽力,辅佐她初次上阵讨伐山贼吧。」


   「遵命。」


   法斯特依旧单膝跪地,低着头如此回答。


   你我目前还是这种关系。


   不过有朝一日我会让你直视我的视线,让你在我耳边甜言蜜语。


   我一定会独占你,当作我安娜塔西亚的情夫。


   啊啊,法斯特。


   我对你的渴望。


   无止无尽。


   绝无放弃的一日。


   我呼唤亚斯提之名,命令她与我一起离开。


   ※


   我单膝下跪的同时认真思考。


   为什么安娜塔西亚殿下的相貌会这么恐怖呢?


   真不想与她四目相对。


   人称鬼神的亚斯提公爵也没这么恐怖喔。


   该怎么说,就是气势非比寻常。


   该说真不愧是选帝侯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吗?浑身散发惊人的气势。


   虽然是个绝世美少女,但是眼神完全就是爬虫类。


   与堪称庸才的我家主人,也就是瓦莉耶尔第二王女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一面这么思考,一面听着安娜塔西亚殿下开口。


   「王室不会允许公爵家与波利多罗卿缔结关系。」


   「这是为什么?」


   亚斯提公爵以捉弄的语气如此回答。


   好吧,答案可想而知就是了。


   「第一王女顾问和第二王女顾问有所勾结,这下子成何体统?」


   「只是观瞻问题吧。第二王女的势力根本名存实亡。」


   「有碍观瞻就是最大问题。况且居然当着担任第二王女顾问的波利多罗卿面前说出这种话,真令人怀疑你的理智。波利多罗卿不适合你。」


   这么说也是。


   亚斯提公爵太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为人过于放荡不羁。


   最重要的是她是屁股派的。明明胸部那么大。


   与胸部派的我水火不容。


   所以才会成为法袍贵族们的眼中钉。


   法袍贵族想必也是胸部派。


   不过法袍贵族──官僚贵族们虽然厌恶亚斯提,但是每个人都千方百计想将自家儿子送去给亚斯提公爵当丈夫。


   毕竟对方可是公爵家。


   会被权力迷了心窍也很正常。


   我再度深深叹息,静静等待风暴过境。


   就在我如此思考时,安娜塔西亚殿下似乎另有所思。


   隔了一小段时间之后才开口:


   「我说波利多罗卿。」


   「是。」


   我单膝下跪,行礼如仪地回应。


   「你就辞去第二王女顾问的工作,来为我做事吧。」


   我才不要,笨蛋。


   你这个人太恐怖了。


   亚斯提公爵为什么能够若无其事地听从你的指示,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我知道她是个好人,但是看起来嗜食人肉这点并不会改变。


   我虽然因为恐惧差点舌头打结,还是勉强挤出回答:


   「……请恕我拒绝。」


   安娜塔西亚再度问道:


   「为何拒绝?虽然我不是借用亚斯提的话,但是第二王女的派系的确名存实亡。没有任何未来喔?」


   「那是因为──」


   加油啊,快找个理由。


   老实说出「我对王室的权力斗争没兴趣啦笨蛋」可不太妙。


   一定要编个理由才行。


   ──对了。


   「因为我有我的人情道义。我是瓦莉耶尔第二王女顾问。」


   满分的回答。


   太完美了。


   你想必无法反驳吧。


   更重要的是,欠瓦莉耶尔一份人情也并非全然是谎言,这点真是太棒了。


   我以充满自信的模样迎接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的视线。


   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瞪着我,露出蛇一般的冰冷微笑。


   为什么能露出那种笑容啊?


   恐怖到让我稍微勃起了喔?


   这纯属求生本能。


   龟头稍微触及金属制贞操带的同时,我挤出苦笑加以回应。


   如果我还有其他应对方式,拜托教教我。


   「这样啊。那么『目前』就先这样吧。为了瓦莉耶尔尽心尽力,辅佐她初次上阵讨伐山贼吧。」


   「遵命。」


   既然她说「目前」,岂不是代表将来不行吗?


   完全被她盯上了。


   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因为我对上维廉多夫立下战功吗?


   或是在先前的王室会议,反对瓦莉耶尔第二王女初次上阵?


   又或者是与亚斯提公爵关系良好?


   我实在搞不懂。


   就是因为搞不懂,更加觉得恐怖。


   为何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为什么?


   在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与亚斯提公爵迈步离去之时。


   我维持恭敬的单膝下跪姿势,深深感到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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