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伊麗莎白料定達西先生的妹妹一到彭伯里,達西先生隔天就會帶著她來拜訪她,因此決定那天整個上午都不離開旅館,至多在附近走走。可是她完全猜錯了,原來她舅父母到達藍白屯的當天上午,那批客人就到了彭伯里。他們到了藍白屯的,便跟著幾個新朋友到各處去溜達了一轉,剛剛回到旅館去換衣服,以便到一家朋友那里去吃飯,忽然聽到一陣馬車聲,他們便走到窗口,只見一男一女,坐著一輛雙輪馬車,從大街上往這邊來。伊麗莎白立刻就認出了馬車夫的號衣,心里有了數,于是告訴舅父母說,她就要有貴客光臨。舅父母聽了都非常驚訝。他們看見她說起話來那么窘,再把眼前的事實和昨天種種情景前前后后想一想,便對這件事有了一種新的看法。他們以前雖然完全蒙在鼓里,沒有看出達西先生愛上了他們的外甥女兒,可是他們現在覺得一定是這么回事,否則他這百般殷勤就無法解釋了。他們腦子里不斷地轉著這些新的念頭,伊麗莎白本人也不禁越來越心慌意亂。她奇怪自己怎么會這樣坐立不安。她前思后想,很是焦急,怕的是達西先生為了愛她緣故,會在他妹妹面前把她捧得太過分;她愈是想要討人喜歡,便愈是懷疑自己沒有討人喜歡的本領。


她為了怕讓舅父母看見,便打從窗前退縮回來,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竭力裝出心神鎮定的樣子,只見舅父母神色詫異,這可更糟了。


達西兄妹終于走進了旅館,大家鄭重其事地介紹了一番,伊麗莎白看到達西小姐也和自己同樣顯得不好意思,不禁頗感驚奇。自從她來到藍白屯以來,總是聽說達西小姐為人非常傲慢,可是這會兒她只觀察了她幾分鐘工夫,就斷定她不過是過分羞怯畏縮。達西小姐只是唯唯喏喏,此外你休想再逼得出她一句話來。


達西小姐身材很高,身段比伊麗莎白粗壯,她雖然才十六歲,可是已經發育完全,一舉一動都象大人,端莊大方。她抵不上她哥哥漂亮,可是她的臉蛋兒長得聰明有趣,儀表又謙和文雅。伊麗莎白本以為她看起人來也象達西一樣尖酸刻薄,不留情面,現在見她并不如此,倒放下了心。


他們見面不久,達西先生就告訴伊麗莎白說,彬格萊也要來拜訪她;她正要說一聲不勝榮幸,可是話未出口,就聽見彬格萊先生上樓梯的急促的腳步聲,一剎那工夫,他就進來了。伊麗莎白本來已經對他心平氣和,縱使余怒未消,只要看他這次來訪,情懇意切,喜慶重逢,這般情景便使得她有氣也變成無氣了。他親親切切地問候她全家安好,雖然只說了幾句尋常話,可是他的容貌談吐,卻完全和從前一樣安詳愉快。


嘉丁納夫婦也和她有同感,認為他是個耐人尋味的人物。他們早就想見見他。眼前這些人確實引起了他們極大的興趣。他們因為懷疑達西先生跟他們外甥女兒的關系,便禁不住偷偷仔細觀察雙方的情形,觀察的結果,他們立刻確定兩個人中間至少有一個已經嘗到了戀愛的滋味。小姐的心思一時還不能斷定,可是先生方面顯然是情意綿綿。


伊麗莎白忙于應付。她既要明白在場賓客中每個人對她觀感如何,又要確定她自己對人家的觀感如何,還要搏得大家的好感。她最怕不能博得大家的好感,可是效果偏偏非常好,因為她要討好的那些人,未來之前都已對她懷著好感。彬格萊存心要和她交好,喬治安娜極想和她要好,達西非要討她的好不可。


看到了彬格萊,她一切的念頭自然都轉到自己姐姐身上去了,她多么想要知道他是不是也同她一樣,會想到她姐姐!她有時覺得他比從前說話說得少了。不過有一兩次,當他看著她的時候,她又覺得他竭力想在她身上看出一點和姐姐相似的地方。這也許是她自己的憑空假想,不過有一件事她可看得很真切:人家都說達西小姐是吉英的情敵,其實彬格萊先生對達西小姐并沒有什么情意。他們兩人之間看不出有什么特別鐘情的地方。無論什么地方,都不能證明彬格萊小姐的愿望一定會實現。伊麗莎白立刻就覺得自己這種想法頗近情理。賓客們臨走以前,又發生了兩三件小事,伊麗莎白因為愛姐心切,便認為為兩三件小事足以說明彬格萊先生對吉英依然舊情難忘,而且他還想多攀談一會兒,以便談到吉英身上去,只可惜他膽量甚小,未敢如此。他只有趁著別人在一起談話時,才用一種萬分遺憾的語氣跟她說:"我和她好久不曾相見,真是福薄緣淺。"她還沒有來得及回他的話,他又說道:"有八個多月不見面了。我們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分別的,那一次我們大家都在尼日斐花園跳舞。"


伊麗莎白見他對往事記得這么清楚,很是高興;后來他又趁著別人不在意的時候,向她問起她姐妹們現在是不是全在浪搏恩。這前前后后的一些話,本身并沒有什么深意,可是說話人的神情態度,卻大可玩味。


她雖然不能常常向達西先生顧盼,可是她只消隨時瞥他一眼,就看見他臉上總是那么親切,她聽他談吐之間既沒有絲毫的高傲習氣,也沒有半點蔑視她親戚的意味,于是她心里不由得想道:昨天親眼看到他作風大有改進,那即使是一時的改變,至少也保持到了今天。幾個月以前他認為和這些人打交道有失身份,如今他卻這樣樂于結交他們,而且要搏得他們的好感;她看到他不僅對她自己禮貌周全,甚至對那些他曾經聲言看不入眼的親戚們。禮貌也頗周全。上次他在漢斯福牧師家里向她求婚的那一幕,還歷歷如在目前,如今對比起來,真是前后判若兩人。這種種情形,實在使她激動得太厲害,使她幾乎禁不住把心里的驚奇流露到臉上來。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一心要討好別人,無論在尼日斐花園和他那些好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或是在羅新斯跟他那些高貴的親戚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曾象現在這樣虛懷若谷,有說有笑,何況他這樣的熱情并不能增進他自己的體面,何況他現在殷勤招待的這些人,即使跟他攀上了交情,也只會落得尼日花園和羅新斯的太太小姐們嘲笑指摘。


這些客人在他們這兒待了半個多鐘頭;臨走的時候,達西叫他妹妹跟他一起向嘉丁納夫婦和班納特小姐表示,希望他們在離開這兒以前,上彭伯里去吃頓便飯。達西小姐雖然對于邀請客人還不大習慣,顯得有些畏畏縮縮,可是她卻立刻照做了。于是嘉丁納太太望著外甥女兒,看她是不是愿意去,因為這次請客主要是為了她,不料伊麗莎白轉過頭去不響。嘉丁納太太認為這樣假癡假呆是一時的羞怯,而不是不喜歡這次邀請;她又看看自己的丈夫:他本來就是個愛交際的人,這會兒更顯得完全愿意去的樣子,于是她就大膽答應了日期訂在后天。


彬格萊表示十分高興,因為他又可以多一次看到伊麗莎白的機會,他還有許多話要和她談,還要向她打聽哈福德郡某些朋友的情況。伊麗莎白認為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想從她嘴里探聽她姐姐的消息,因此心里很快活。凡此種種,雖然她當時倒并不怎么特別歡欣,可是客人們走了以后,她一想起剛才那半個鐘頭的情景,就不禁得意非凡。她怕舅父母追三問四,很想走開,所以她一聽完他們把彬格萊贊揚了一番以后,便趕快去換衣服。可是她沒有理由害怕嘉丁納夫婦的好奇心,因為他們并不想強迫她講出心里的話。她跟達西先生的交情,顯然不是他們以前所猜想的那種泛泛之交,他顯然愛上了她,舅父母發現了許多蛛絲馬跡,可又實在不便過問。


他們現在一心只想到達西先生的好處。他們和他認識到現在為止,從他身上找不出半點兒錯處。他那樣的客氣,使他們不得不感動。要是他們光憑著自己的感想和那個管家奶奶的報道來稱道他的不人,而不參考任何其他資料,那么,哈福德郡那些認識他的人,簡直辨別不出這是講的達西先生。大家現在都愿意去相信那個管家奶奶的話,因為她在主人四歲的那年就來到他,當然深知主人的為人,加上她本身的舉止也令人起敬,那就決不應該貿貿然把她的話置若罔聞,何況根據藍白屯的朋友們跟他們講的情形來看,也覺得這位管家奶奶的話沒有什么不可靠的地方。達西除了傲慢之外,人家指摘不出他有任何錯處。說到傲慢,他也許果真有些傲慢,縱使他并不傲慢,那么,那個小鎮上的居民們見他全家終年足跡不至,自然也要說他傲慢。不過大家都公認他是個很大方的人,濟苦救貧,慷慨解囊。再說韋翰,他們立刻就發覺他在這個地方并不十分受人器重;雖然大家不大明了他和他恩人的獨生子之間的主要關系,可是大家都知道他離開德比郡時曾經欠下了多少債務,后來都是達西先生替他償還的。


伊麗莎白這個晚上一心一意只想到彭伯里,比昨天晚上還要想得厲害。這雖然是一個漫漫的長夜,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夠長,因為彭伯里大廈里那個人弄得她心里千頭萬緒,她在床上整整躺了兩個鐘頭睡不著覺,左思右想,還弄不明白對他究竟是愛是憎。她當然不會恨他。決不會的;恨早就消了。如果說她當真一度討厭過他,她也早就為當初這種心情感到慚愧。她既然認為他具有許多高尚的品質,自然就尊敬起他來,盡管她開頭還不大愿意承認,事實上早就因為尊敬他而不覺得他有絲毫討厭的地方了。她現在又聽到大家都說他的好話,昨天她又親眼看到了種種情形,看出他原來是個性格很柔順的人,于是尊敬之外又添了幾分親切,但是問題的關鍵還不在于她對他尊敬和器重,而在于她還存著一片好心好意,這一點可不能忽略。她對他頗有幾分感激之心。她所以感激他,不僅因為他曾經愛過她,而且因為當初她雖然那么意氣用事,斬釘截鐵地拒絕過他,錯怪過他,如今他卻決不計較,反而依舊愛她。她本以為他會恨她入骨,決不會再理睬她,可是這一次邂逅而遇,他卻好象急不待緩地要跟她重修舊好。提到他們倆人本身方面的事情,他雖然舊情難忘,可是語氣神態之間,卻沒有粗鄙怪癖的表現,只是竭力想要獲得她親友們的好感,而且真心誠意地要介紹她和他的妹妹認識。這么傲慢的一個男人會一下子變得這樣謙虛,這不僅叫人驚奇,也叫人感激,這不能不歸根于愛情,濃烈的愛情。她雖然不能千真萬確地把這種愛情說出一個所以然來,可是她決不覺得討厭,而且還深深地給打動了心,覺得應該讓這種愛情滋長下去。她既然尊敬他,器重他,感激他,便免不了極其關心到他幸福;她相信自己依舊有本領叫他再來求婚,問題只在于她是否應該放心大膽地施展出這副本領,以便達到雙方的幸福。


晚上她和舅母商談,覺得達西小姐那么客氣,回到彭伯里已經是吃早飯的時候,卻還當天就趕來看她們,她們即使不能象她那樣禮貌周全,至少也應該稍有禮貌,去回拜她一次。最后她們認為,最好是明天一大早就上彭伯里去拜候她,她們決定就這么辦。伊麗莎白很是高興,不過她只要問問自己為什么這樣高興,卻又答不上來了。


吃過早飯以后,嘉丁納先生馬上就出去了,因為上一天他又重新跟人家談到了釣魚的事,約定今天中午到彭伯里去和幾位紳士碰頭。


伊麗莎白現在認為,彬格萊小姐所以一向厭惡她,原因不外乎和她吃醋。她既然有了這種想法,便不禁覺得這次到彭伯里去,彬格萊小姐一定不會歡迎她;盡管如此,她倒想看看這一次舊雨重逢,那位小姐是否會多少顧全一些大體。


到了彭伯里的大廈,家人們就帶著她們走過穿堂,進入客廳,只見客廳北面景色非常動人,窗戶外邊是一片空地,屋后樹林茂密,崗巒聳疊,草地上種滿了美麗的橡樹和西班牙栗樹,真是好一派爽心悅目的夏日風光。


達西小姐在這間屋子里接待她們,跟她一同來接她們的還有赫斯脫太太、彬格萊小姐,以及那位在倫敦跟達西小姐住在一起的太太。喬治安娜對她們禮貌非常周全,只是態度頗不自然,這固然是因為她有幾分羞怯,生怕有失禮的地方,可是在那些自以為身份比她低的人看來,便容易誤會她為人傲慢矜持,幸虧嘉丁納太太和她外甥女決不會錯怪她反而還同情她。


赫斯脫太太和彬格萊小姐只對她們行了個屈膝禮。她們坐定以后,賓主之間許久不曾交談,實在別扭。后來還是安涅斯雷太太第一個開口說話。這位太太是個和藹可親的大家閨秀,你只要瞧她竭力想出話來攀談,便可以知道她確實比另外兩位有教養得多。全靠她同嘉丁納太太先攀談起來,再加上伊麗莎白不時地插幾句嘴助助興,談話才算沒有冷場。達西小姐好象想說話而又缺乏勇氣,只是趁著人家聽不見的時候支吾一兩聲,也總算難得。


伊麗莎白立刻發覺彬格萊小姐在仔細地看著她,注意她的一言一語,特別注意她跟達西小姐攀談。如果伊麗莎白跟達西小姐座位隔得很近,攀談起來很方便,她決不會因為畏忌彬格萊小姐而就不和達西小姐攀談,可是既然毋須多談,再加她自己也正心思重重,所以也并不覺得遺憾。她時時刻刻都盼望著男客們一同進來,可是她雖然盼望,卻又害怕,她究竟是盼望得迫切,還是害怕得厲害,她自己也幾乎說不上來。伊麗莎白就這樣坐了一刻鐘之久,沒有聽到彬格萊小姐發表一言半語,后來忽然之間嚇了一跳,原來是彬格萊小姐冷冰冰地問候她家里人的安好。她也同樣冷冷談談簡簡單單地敷衍了她幾句,對方便也就不再開口。


她們來了不久,傭人們便送來了冷肉、點心、以及各種應時鮮果。本來達西小姐一直忘了叫人端來,幸虧安涅斯雷太太頻頻向她做著眼色,裝著微笑,方才提醒了她做主人的責任。這一下大家都有事情可做了。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健談,可是每個人都會吃;大家一看見那大堆大堆美麗的葡萄、油桃和桃子,一下子就聚攏來圍著桌子坐下。吃東西的時候,達西先生走了進來,伊麗莎白便趁此辨別一下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希望他在場,還是害怕他在場。辨別的結果,雖然自以為盼望的心情多于害怕的心情,可是他進來了不到一分鐘,她卻又認為他還是不進來的好。


且說達西原先同自己家里兩三個人陪著嘉丁納先生在河邊釣魚,后來一聽到嘉丁納太太和她外甥女當天上午就要來拜望喬治安娜,便立刻離開了他們,回到家里來。伊麗莎白見他走進來,便臨機應變,下定決心,促使自己千萬要表現得從容不迫,落落大方。她下定這個決心,確實很必要,只可惜事實上不大容易做到,因為她看到全場的人都在懷疑他們倆;達西一走進來,幾乎沒有一只眼睛不在注意著他的舉止。雖然人人都有好奇心,可是誰也不象彬格萊小姐那么露骨,她在她對他們兩人中間隨便哪一個談起話來,還是滿面笑容,這是因為她還沒有嫉妒到不擇手段的地步,也沒有對達西先生完全死心。達西小姐看見哥哥來了,便盡量多說話;伊麗莎白看出達西極其盼望她跟他妹妹處熟起來,他還盡量促進她們雙方多多攀談。彬格萊小姐把這些情形看不眼里,很是氣憤,也就顧不得唐突,顧不得禮貌,一有機會便冷言冷語地說:


"請問你,伊麗莎白小姐,麥里屯的民兵團不是開走了嗎?府上一定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損失吧。"


她只是不敢當著達西的面明目張膽地提起韋翰的名字,可是伊麗莎白立刻懂得她指的就是那個人,因此不禁想起過去跟他的一些來往,一時感到難過。這是一種惡意的攻擊,伊麗莎白非要狠狠地還擊她一下不可,于是她立刻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聲調回答了她那句話。她一面說,一面不由自主地對達西望了一眼,只見達西漲紅了臉,懇切地望著她,達西的妹妹更是萬分慌張,低頭無語。彬格萊小姐如果早知道這種不三不四的話會使得她自己的意中人這樣苦痛,她自然就決不會說出中了。她只是存心要打亂伊麗莎白的心思,她以為伊麗莎白過去曾傾心于那個男人,便故意說了出來,便她出出丑,讓達西看不起她,甚至還可以讓達西想起她幾個妹妹曾經為了那個民兵團鬧出多少荒唐的笑話。至于達西小姐想要私奔的事情,她一點也不知情,因為達西先生對這件事一向盡量保守秘密,除了伊麗莎白小姐以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她對彬格萊的親友們隱瞞得特別小心,因為他認為以后要和他們攀親,這也是伊麗莎白意料中的事。他的確早就有了這個打算;也許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便對彬格萊的幸福更加關心,可并不是因此而千方百計地拆散彬格萊和班納特小姐的好事。


達西看到伊麗莎白不動聲色,方才安下心來。彬格萊小姐苦惱失望之余,不敢再提到韋翰,于是喬治安娜也很快恢復了正常的神態,只不過一時之間還不好意思開口說話。她害怕看到她哥哥的眼睛,事實上她哥哥倒沒有留意她也牽涉在這件事情里面。彬格萊小姐這次本來已經安排好神機妙算,要使得達西回心轉意,不再眷戀伊麗莎白,結果反而使他對伊麗莎白更加念念難忘,更加有情意。


這一問一答以后,客人們沒有隔多久就告辭了。當達西先生送她們上馬車的時候,彬格萊小姐便趁機在他妹妹面前大發牢騷,把伊麗莎白的人品、舉止和服裝都一一編派到了。喬治安娜可并沒有接嘴,因為她哥哥既然那么推崇伊麗莎白,她當然便也對她有了好感。哥哥的看法決不會錯;他把伊麗莎白捧得叫喬治安娜只覺得她又親切又可愛。達西回到客廳里來的時候,彬格萊小姐又把剛才跟他妹妹說的話,重新又說了一遍給他聽。


她大聲說道:"達西先生,今天上午伊麗莎·班納特小姐的臉色多難看!從去年冬天以來,她真變得太厲害了,我一輩子也沒看見過哪個人象她這樣。她的皮膚變得又黑又粗糙,露薏莎和我簡直不認識她了。"


這種話盡管不投合達西的心意,他卻還是冷冷地敷衍了她一下,說是他看不出她有什么變化,只不過皮膚黑了一點,這是夏天旅行的結果,不足為奇。


彬格萊小姐回答道:"老實說,我覺得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美。她的臉太瘦,皮膚沒有光澤,眉目也不清秀。她的鼻子也不過普普通通;講到她的眼睛,人家有時候都把它說得多么美,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大不了。她那雙眼睛有些尖刻相,又有些惡毒相,我才不喜歡呢;而且拿她的整個風度來說,完全是自命不凡,其實卻不登大雅之堂,真叫人受不了。"


彬格萊小姐既然早已拿定主意達西愛上了伊麗莎白,又要用這種辦法來搏得他的喜歡,實在不太高明;不過人們在一時氣憤之下,往往難免有失算的時候。她看到達西終于給弄得多少有些神色煩惱,便自以為如意算盤打成功了。達西卻咬緊牙關,一聲不響;她為了非要他說幾句話不可,便又往下說: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哈福德郡認識她的時候,聽人家說她是個有名的美人兒,我們都覺得十分奇怪;我特別記得有一個晚上,她們在尼日斐花園吃過晚飯以后,你說:'她也算得上一個美人!那么她媽媽也算得上一個天才了!'可是你以后就對她印象她起來了,你也有一個時期覺得她很好看。"


達西真是忍無可忍了,只得回答道:"話是說得不錯,可是,那是我剛認識她的時候的事情;最近好幾個月以來,我已經把她看做我認識的女朋友當中最漂亮的一個。"


他這樣說過以后,便走開了,只剩下彬格萊小姐一個人。她逼著他說出了這幾句話,本以為可以借此得意一番,結果只落得自討沒趣。


嘉丁納太太和伊麗莎白回到寓所以后,便把這次作客所遇到的種種事情詳細談論了一番,只可惜大家都感到興趣的那件事卻偏偏沒有談到;凡是她們所看到的人,她們都拿來一個個評頭論足,又一一談到各人的神情舉止,只可惜她們特別留意的那個人卻沒有談到。她們談到了他的妹妹、他的朋友、他的住宅、他請客人們吃的水果……樣樣都談到了,只是沒有談到他本人,其實外甥女真希望舅母大人談談對那個人印象如何,舅母大人也極其希望外甥女先扯到這個話題上來。

伊麗莎白到藍白屯的時候,因為沒有立即接到吉英的來信,感到非常失望;第二天早上又感到同樣的失望。可是到了第三天,她就再也不用焦慮了,再也不埋怨她的姐姐了,因為她這一天收到了姐姐兩封信,其中一封注明曾經送錯了地方。伊麗莎白并不覺得詫異,因為吉英確實把地址寫得很潦草。


那兩封信送來的時候,他們剛剛要出去溜達;舅父母管自己走了,讓她一個人去靜靜地讀信。誤投過的那封信當然要先讀,那還是五天前寫的。信上先講了一些小規模的宴會和約會之類的事,又報道了一些鄉下的新聞;后一半卻報道了重要消息,而且注明是下一天寫的,顯見得寫信人提筆時心緒很亂。后半封內容如下:


親愛的麗萃,寫了上半封信之后,發生了一件極其出人意料、極其嚴重的事;可是我又怕嚇壞了你。請放心吧,家里人都好,我這里要說的是關于可憐的麗迪雅的事。昨天晚上十二點鐘,我們正要睡覺和時候,突然接到弗斯脫上校一封快信,告訴我們說,麗迪雅跟他部下的一個軍官到蘇格蘭去了;老實說,就是跟韋翰私奔了!你想象我們當時多么驚奇。不過吉蒂卻以為這件事并非完全出人意料。我真難受。這兩個男女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配成了一對!可是我還是愿意從最好的方面去著想,希望別人都是誤解了他的人品。我固然認為他為人輕率冒昧,不過他這次的舉動未必就是存心不良(讓我們但愿如此吧)。至少他選中這個對象不是為了有利可圖,因為他一定知道父親沒有一個錢給她。可憐的母親傷心得要命。父親總算還支持得住。謝天謝地,好在我們從來沒有讓他們老人家知道外界對他的議論。我們自己也不必把它放在心上。據大家猜想,他們大概是星期六晚上十二點鐘走的,但是一直到昨天早上八點鐘,才發現這兩個失了蹤。于是弗斯脫上校連忙寫信告訴我們。親愛的麗萃,他們所經過的地方離開我們一定不滿十英里。弗斯脫上校說,他一定立刻就到我們這里來。麗迪雅留了一封短信給弗斯脫太太,把他們兩人的意圖告訴了她。我不得不停筆了,因為我不能離開母親太久。我怕你一定覺得莫明其妙吧,我自己也簡直不知道在寫些什么。


伊麗莎白讀完了這封信以后,幾乎說不出自己是怎樣的感覺,想也沒有想一下,便連忙抓起另一封信,迫不及待一拆開就看。這封信比第一封信遲寫一天。


親愛的妹妹,你現在大概收到了我那封匆促草成的信了吧。我希望這封信會把問題說得明白些;不過,時間雖然并不是急促,我的頭腦卻糊里糊涂,因此并不是擔保這封信一定會寫得有條有理。我的親麗萃,我簡直不知道該寫些什么,但是我總得把壞消息報道給你,而且事不宜遲。盡管韋翰先生和我們可憐的麗迪雅的婚姻是多么荒唐,可是我們卻巴不得聽到他們已經結婚的消息,因為我們非常擔心他們并沒有到蘇格蘭去。弗斯脫上校前天寄出那封快信以后,稍隔數小時即由白利屯出發到我們這兒來,已于昨日抵達此間。雖然麗迪雅給弗太太的那封短信里說,他們倆要到格利那草場去,可是根據丹呢透露出來的口風,他相信韋決不打算到那兒去,也根本不打算跟麗迪雅結婚。弗上校一聽此話,大為駭異,便連忙從白出發,希望能追到他們。他一路追蹤覓跡,追到克拉普汗,這倒還不費什么事,可是再往前追便不容易,因為他們兩人到達此地后,便把從艾普桑雇來的馬車打發走了,重新雇了出租馬車。以后的先蹤去跡便頗難打聽,只聽見有人說,看見他們繼續往倫敦那方面去。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想法。弗上校在倫敦竭力仔細打聽了一番以后,便來到哈福德郡,在沿路的關卡上以及巴納特和帽場兩地所有的旅館里,統統探尋了一遍,可是不得要領而返。大家都說沒有看見這樣的人走過。他無限關切地來到了浪搏恩,把他的種種疑慮全都誠心誠意地告訴了我們。我實在替他和弗太太難過;誰也不能怪他們夫婦倆。親愛的麗萃,我們真是痛苦到極點。父親和母親都以為,這事情的下場勢必糟透壞極,可是我卻不忍心把他看作那么壞。也許為了種種關系,他們覺得在城里私下結婚,比較合適,故未按照原來計劃進行;縱使他欺侮麗迪雅年幼無知,沒有顯親貴戚,因而對她存心不良,難道麗迪雅自己也會不顧一切嗎?這件事絕對不可能!不過,聽到弗上校不大相信他們倆會結婚,我又不免傷心。我把我的心愿說給他聽,他只是頻頻搖頭,又說韋恐怕是個靠不住的人。可憐的媽真要病倒了,整天不出房門。要是她能勉強克制一下,事情也許要好些,可惜她無法辦到。講到父親,我一輩子也沒見過他這樣難受。可憐的吉蒂也很氣憤,她怪她自己沒有把他們倆的親密關系預先告訴家里;但是他們倆既然信任她能夠保守秘密,我也不便怪她沒有早講。最親愛的麗萃,我真替你高興,這些痛苦的場面對你說來,真是眼不見為凈。不過,開頭一場驚險既已過去,我很希望你回來,你不會覺得我這是不合情理吧?如果你不方便,自然我也不會太自私,非要逼你回來不可。再見吧!剛剛才告訴過你,我不愿意逼你回來,現在我又要拿起筆來逼你了,因為照目前情況看來,我不得不誠懇地請求你們盡可能快些回來。舅父母和我相知頗深,決不會見怪,我因此才大膽提出要求,而且我還有別的事要求舅父幫忙。父親馬上就要跟弗斯脫上校到倫敦去想辦法找她。他的具體打算我無從知道,可是看他那么痛苦萬狀,就知道他辦起事來決不會十分穩妥,而弗斯脫上校明天晚上就得回白利屯。情況如此緊急,萬萬非請舅父前來協助指示不可。我相信他一定會體諒我此刻的心情,我相信他一定肯來幫忙。


伊麗莎白讀完信以后,不禁失聲叫道:"舅父上哪兒去啦?"她連忙從椅子上跳起來急急去找尋舅父。時間太寶貴,一分鐘也不能錯過。她剛走到門口,恰逢傭人把門打開,達西先生走了進來。他看見她臉色蒼白,神情倉皇,不由得吃了一驚。他還沒有定下心來說一句話,她卻因為一心只想到麗迪雅的處境,卻連忙叫起來了:"對不起,不能奉陪。我有緊要的事要去找嘉丁納先生,一分鐘也不能耽擱。"


他抑制不住一時的感情沖動,便也顧不得禮貌。大聲嚷道:"老天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讓自己定了一下心,然后接下去說:"我不愿意耽擱你一分鐘;不過還是讓我去替你找嘉丁納先生夫婦吧,或是讓傭人去也好。你身體不好;你不能去。"


伊麗莎白猶豫不定,但是她已經雙膝發抖,也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去找他們。她只得叫傭人來,打發他去把主人和主婦立刻找回來。她說話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幾乎叫人家聽不清楚。


傭人走出去以后,她便坐下來,達西見她身體已經支持不住,臉色非常難看,簡直不放心離開她,便用了一種溫柔體貼的聲調跟她說:"讓我把你的女傭人叫來吧。你能不能吃點東西,叫你自己好過一些?要我給你弄一杯酒嗎?你好象有病呢。"


她竭力保持鎮靜,回答他道:"不要,謝謝你。我沒有什么。我很好;只是剛剛從浪搏恩傳來了一個不幸的消息,使我很難受。"


她說到這里,不禁哭了起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達西一時摸不著頭腦,只得含含糊糊說了些慰問的話,默默無言地望著她,心里很是同情。后來她便向他吐露實情:"我剛剛收到吉英一封信,告訴我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反正這也瞞不住任何人。告訴你,我那最小的妹妹丟了她所有的親友……私奔了……落入了韋翰先生的圈套。他們倆是從白利屯逃走的。你深知他的為人,下文也就不必提了。她沒錢沒勢,沒有任何地方足以使他要……麗迪雅一生完了。"


達西給嚇呆了。伊麗莎白又用一種更激動的聲調接下去說:"我本來是可以阻止這一件事的!我知道他的真面目!我只要把那件事的一部分……我所聽到的一部分,早講給家里人聽就好了,要是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品格,就不會出這一場亂子了,但現在事已太遲。"


達西叫道:"我真痛心,又痛心又驚嚇。但是這消息靠得住嗎,完全靠得住嗎?"


"當然靠得住!他們是星期日晚上從白利屯出奔的,人家追他們一直追到倫敦,可是無法再追下去。他們一定沒有去蘇格蘭。"


"那么,有沒有想什么辦法去找她呢?"


"我父親到倫敦去了,吉英寫信來,要舅父立刻回去幫忙,我希望我們在半個鐘頭之內就能動身。可是事情毫無辦法,我認為一定毫無辦法。這樣的一個人,有什么辦法對付得了?又想得出什么辦法去找他們?我實在不敢存一線的希望。想來想去真可怕。"


達西搖搖頭,表示默認。


"我當初本已看穿了他的人品,只怪我一時缺乏果斷,沒有大著膽子去辦事。我只怕做得太過火,這真是千不該萬不該!"


達西沒有回答。他好象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煞費苦心地在深思默想。他雙眉緊蹙,滿臉憂愁。伊麗莎白立刻看到了他這副面容,而且隨即明白了他的心思。她對他的魔力一步步在消退了;家庭這樣不爭氣,招來了這樣的奇恥大辱,自然處處都會惹得人家一天比一天看不起。她絲毫不覺得詫異,也不怪別人。她即使姑且認為他愿意委曲求全,也未必就會感到安慰,未必就會減輕痛苦。這反而足發使她愈加有自知之明。現在千恩萬愛都已落空,她倒第一次感覺到真心真意地愛他。


她雖然難免想到自己,卻并不是完全只想到自己。只要一想到麗迪雅給大家帶來的恥辱和痛苦,她立刻就打消了一切的個人顧慮。她用一條手絹掩住了臉,便一切都不聞不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聽到她朋友的聲音,這才神志清醒過來。只聽得達西說話的聲調里滿含著同情,也帶著一些拘束;"我恐怕你早就希望我走開了吧,我實在沒有理由待在這兒,不過我無限地同情你,雖然這種同情無濟于事。天哪,我但愿能夠說幾句什么話,或是盡我一份力量,來安慰安慰你這樣深切的痛苦!可是我不愿意說些空洞的漂亮話,讓你受罪,這樣做倒好象是我故意要討你的好。我恐怕這樁不幸的事,會使得你們今天不能到彭伯里去看我妹妹了。"


"哦!是呀,請你替我們向達西小姐道個歉吧。就說我們有緊要的事,非立刻回家不可。請你把這一樁不幸的事盡可能多隱瞞一些時候。不過我也知道隱瞞不了多久。"


他立刻答應替她保守秘密,又重新說他非常同情她的苦痛,希望這一件事會得到比較圓滿的結局,不至于象現在所想象的這樣糟糕,又請她代為問候她家里人,然后鄭重地望了她一眼便告辭了。


他一走出房門,伊麗莎白就不禁想到;這一次居然能和他在德比郡見面,而且好幾次見面都蒙他竭誠相待,這簡直是出人意料。她又回想了一下他們整個一段交情,真是矛盾百出,千變萬化,她以前曾經巴不得斷絕這一段交情,如今卻又希望能繼續下去,想到這種顛三倒四的地方,不由得嘆了口氣。


如果說,大凡一個人愛上一個人,都是因為先有了感激之心,器重之意,那么,伊麗莎白這次感情的變化當然既合情理,又叫人無可非議。反而言之,世人有所謂一見傾心的場面,也有雙方未曾交談三言兩語就相互傾心的場面,如果說,由感激和器重產生的愛情,比起一見傾心的愛情來,就顯得不近人情事理,那我們當然就不能夠再袒護伊麗莎白,不過還有一點可以替她交待清楚一下;當初韋翰使他動心的時候,她也許多少就采用了另一種比較乏味的戀愛方式。這且不提,卻說她看見達西走了,真是十分惆悵;麗迪雅這次的丑行,一開頭就造成了這樣不良的后果,再想起這件糟糕的事,她心里更加痛苦。自從她讀了吉英的第二封信以后,她再也不指望韋翰會存心和麗迪雅結婚了。她想,只有吉英會存這種希望,此外誰都不會。關于這件事的發展趨勢,她絲毫不覺得奇怪。當她只讀到第一封信的時候,她的確覺得太奇怪,太驚訝……韋翰怎么會跟這樣一個無利可圖的姑娘結婚?麗迪雅又怎么會愛上他?實在叫人不可理解。可是現在看來,真是再自然也沒有了。象這一類的茍合,麗迪雅的風流嫵媚可能也就足夠了。


她雖然并不以為麗迪雅會存心跟人家私奔頁不打算結婚,可是麗迪雅無論在品德方面或見識方面,的確都很欠缺,當然經不起人家勾引,這也是她意料中事。


民兵團駐扎在哈福德郡的時候,她完全沒有看出麗迪雅對韋翰有什么傾心的地方,可是她深深認識到麗迪雅只要隨便哪個人勾引一下就會上鉤。她今天喜歡這個軍官,明天又喜歡那個軍官,只要你對她獻殷勤,她就看得中你。她平常的情感極不專一,可是從來沒有缺少過談情說愛的對象。這只怪一向沒有家教,對她任意縱容,結果使這樣的一個姑娘落得這般下場。天哪!她現在實在體會得太深刻啦!


她非回家不可了……要親自去聽聽清楚,看看明白,要趕快去給吉英分擔一份憂勞。家里給弄得那么糟,父親不在家,母親撐不起身,又隨時要人侍候,千斤重擔都壓在吉英一個人身上。關于麗迪雅的事,她雖然認為已經無法可想,可是她又認為舅父的幫助是極其重要的,她等他回來真等得萬分焦急。且說嘉丁納夫婦聽了仆人的話還以為是外甥女得了急病,便連忙慌慌張張趕回來。伊麗莎白見到他們,馬上說明并非得了急病,他們方才放心,她又連忙講清楚找他們回來的原因,把那兩封信讀出來,又氣急敗壞地念著第二封信后面補寫的那一段話。雖然舅父母平常并不喜愛麗迪雅,可是他們卻不得不感到深切的憂慮,因為這件事不單是牽涉到麗迪雅,而是對于大家都體面攸關。嘉丁納先生開頭大為駭異,連聲慨嘆,然后便一口答應竭盡一切力量幫忙到底。伊麗莎白雖然并沒有覺得事出意外,可還是感激涕零。于是三個人協力同心,一剎那工夫就樣樣收拾妥貼,只等上路。他們要走得越快越好。"可是怎樣向彭伯里交待呢?"嘉丁納太太大聲地說:"約翰跟我們說,當你在找我們的時候,達西先生正在這兒,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已經告訴過他,我們不能赴約了。這件事算是交待清楚了。"


"這件事算是交待清楚了,"舅母一面重說了一遍,一面跑回房間去準備。"難道他們兩人的交情已經好到這步田地,她可以把事實真相都說給他聽了嗎?哎唷,我真想弄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惜她這個愿望落空了,最多不過在這匆匆忙忙、慌慌亂亂的一個鐘頭里面,寬慰了一下她自己的心。縱使伊麗莎白能夠偷閑摸空跟她談談,在這種狼狽不堪的情況下,哪里還會有閑情逸致來談這種事,何況她也和她舅母一樣,有多少事情要料理;別的且不說,藍白屯所有的朋友們就得由她寫信去通知,執行捏造一些借口,說明他們為什么要突然離去。她在一小時以后,樣樣事情都已經料理妥貼,嘉丁納先生也和旅館里算清了賬,只等動身。伊麗莎白苦悶了整整一個上午,想不到在極短的時間里,居然坐上馬車,向浪搏恩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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