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行星的忧郁

   我樱野洋子,现在是小学六年级,今年六月我就满12岁了。


   在明年必须准备大考的现在,我自然不能只顾着滑冰,不过,我也深深受到老姐的影响因而讨厌念书。


   然而,老姐却趁着两年前在世界锦标赛夺牌的机会从高中辍学了,据说拥有优良传统的圣杜兰朵女子学园的校长听到恶名昭彰的樱野鹤纱主动提出辍学的消息时,高兴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现在老姐和过去一样待在高岛家与水晶花园内。在今年年初之前,都还登记为老姐的教练、以洛杉矶天鹅绒LA银色庭园为据点的世界级教练夏纳汉史特吉斯,听说他虽然热切地希望老姐能够回去,但是老姐考虑到自己的恶名对滑冰场造成的影响,因此就算想回去也办不到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结果。


   「No、No,少呆了啦!角度一样的地方是这里和这里。」


   「用不着说我呆吧。」


   我对着秀悟摆出生气的脸,接着在笔记本里写上算式乃答案,然后等待他订正。


   星期六下午在我的房间内


   从我到高岛家的这六年来,我都使用这间约5坪大的西式房间。当初的同居人只有大象先生与浣熊先生,现在还多出了河马先生、火星人,伞晰蝎先生等各式各样的同伴,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中,等我注意到时,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大家族了。


   东京水晶花园滑冰场对一般民众的开放时间只有星期六、日及固定假日的下午,其余时间全部供高岛教练的学生做为练习之用,在日本国内,这里的环境可说是相当理想,对我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我从这里走到滑冰场只要3分钟的时间。


   结束上午的练习回到高岛家、用过午餐后,老姐在冰上以外的时间是进行肌肉锻炼、录影带检讨或是午睡,过得十分充实;相对地


   「答对了。以你的程度来说,表现得不错。」


   「有句话是多余的。」


   我则是被安排为读书时间。


   虽然平常秀悟会到处瞎混,但是每到星期六下午,秀悟都会特地跑来教我念书,虽然秀悟看来一脸笨样,但是功课却不错,事实上,他教人的方式比老姐更加简单易懂,因此对我来说也是如获至宝,要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念自己讨厌的书,当然要选择比较有效的方式。


   当我坐在书桌前的时候,他都会坐在我右边的椅子上,不打瞌睡、不看漫画,十分专注地教我念书,至于他说话总是喜欢酸我两句的天性,则是让我感到比较无奈的部分。


   只是,如果他是为了我而特地教我功课,我当然还是很高兴,但是


   「怎样,进展如何?」


   「啊、鹤纱姐。」


   用不着特地站起来吧。


   「小秀,你陪洋子念完书之后,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好的!没问题!」


   虽然是同一对姐妹,但是秀悟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这并不是年龄的问题,根本是层次上的不同,话说回来,他一定要连眼睛都张这么大、眼神都变得这么炯炯有神吗?


   「瞳姐帮我们做了特制苹果派,你喜欢的话也吃一点吧。」


   「真的吗?谢谢您!」


   我刻意把笔用力放到桌上、发出了声响,并回头看着老姐说道:


   「鹤纱,你可以不要来烦我念书吗?」


   「真是不可爱。小秀,记得严格点喔!」


   「是!那当然!」


   老姐在我的瞪视之下挥了挥手,接着便消失在门后。


   人家难得状况不错耶!


   「好!既然鹤纱姐都那么说了,我就严格点吧。」


   瞧秀悟一脸高兴的样子,似乎只要老姐跟他说话就让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虽然此时我脑袋里浮出一打以上骂人的话,然而要是就这么说出那些话来,我就和老姐没什么两样了。


   「秀悟,你老是向老姐献殷勤,当心事后会尝到苦头喔。」


   「我才没献殷勤咧,我只是照她的吩咐去做而已。」


   不用多说,对女孩子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搭讪的远山秀悟,他真心喜欢的对象就是我老姐,他会愿意当我的家教也是这个原因。


   他在其他女生面前变换自如的表情,只有在面对老姐的时候会一反常态


   变成单纯的仰慕


   「哼!你那样简直就像鹤纱的奴才。」


   我终于忍不住损了他一下。


   「能当鹤纱姐的奴才也不错呀!别说这些了,快做下一题吧,这题是刚才的应用,不要出错啰。」


   我明白,而我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以樱野姐妹来说,妹妹根本没有任何胜过姐姐的地方。秀悟的目光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姐姐,就跟向日葵不是面向月亮,而是面向太阳的道理一样。


   老姐从两年前便在讨厌鬼名人榜上奠定了屹立不摇的首位,尤其媒体之间更是以「要选跳蚤、毛毛虫、还是樱野鹤纱?」来形容她这个世纪讨厌鬼,但是


   对老姐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且还能讨厌她的人却出奇地少,能让人立刻想到的大概就只有多敏妮克米勒而已。


   三代总教练与身为前国内女王的至藤响子,都各自以其独特的方式对老姐表示肯定,听说连莉雅嘉奈特朱迪耶夫也不知道为什么与老姐相当投契。


   身为她亲妹妹的我当然不会讨厌老姐,我也没讨厌过她。


   坦白说,我觉得老姐是个笨蛋。她在日本国内到处树敌,于是跑到了美国;可是在那里又国为亵渎上帝、用霜淇淋砸多敏妮克的脸,结果又跑了回来,而原本应该可当做唯一战利品的小白脸双人搭档,似乎也在他们两人一起到北欧之后让他跑了。


   不管怎么想,她都是笨蛋,但是


   无论任何时候,有两件事实绝不会改变。


   一件是老姐无论如何在冰上都很厉害,以及


   「错了!」


   「咦?啊、对喔。」


   我连忙拿起橡皮擦,擦掉错误的算式。


   「听好,你一定要记住我刚才教你的原则,不然你再怎么样都无法学会如何解出速度与距离相关的应用问题。」


   「知道了啦。」


   以及,她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即使被全世界讨厌也一样。


   虽然高岛教练及三代总教练的后援功不可没,但是仍必须靠着自己在冰上的实力才能办到这件事的老姐,真的让我十分敬佩。


   我无法像老姐那样,我不可能办到的,因为我根本不如老姐,不光是滑冰,而是全部都不如她。


   「好,快点作完,我们去吃苹果派吧。」


   因此,秀悟会崇拜老姐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


   现在年纪还是一字头的世界级滑冰明星,而且还有会自称拥有一百亿美金美貌的性格,男人想在那种女人面前保有对自我的认同几乎是不可能的,老姐在数个月前的失恋或多或少也跟这件事有关。


   「不要让鹤纱姐等太久喔。」


   我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秀悟。


   就算你再怎么追老姐,终究只是白费功夫


   ※※※※※


   念完书后,我和秀悟一起来到一楼。瞳姐正烤着众所期待的苹果派,老姐也完全是一副备战状态的姿势,而另一方面


   高岛教练正坐在客厅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客厅那台50寸的电浆电视,电视正播放着下午时段的连续剧,剧名是「WATERCHERRY」。


   CHERRY在这里指的是不会游泳的人,但是


   「洋子,你怎么啦?」


   「没什么。」


   老姐看着我的脸问道。因为我想起之前神尾来梦说的话,于是脸上浮现出不快的表情,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这节目有趣吗?」


   秀悟对目不转睛看着电视的教练问道。


   「当然有趣啦。该怎么说呢里面的角色和我很像呢。」


   「你教练?」


   「听教练说,他以前有段时间根本不敢站在冰上。」


   看见秀悟不知所以然地把头转向我这边,我如此说明道。


   「喔?真是意想不到。」


   连续剧「WATERCHERRY」中,身为主角的少年因为怕水,光是站在水深及胸的地方就不行了,但是在朋友间只有自己不会游泳的不甘驱使之下,经历过好几次险些溺水的努力之后,终于学会游泳,之后,甚至还进步到能在县内比赛中参赛的程度总之就是这种了无新意的故事。


   而家境相当富裕的高岛优司教练,则是在双亲希望孩子健康的想法之下开始学习滑冰,但是当时的教练一到滑冰场就害怕得无法滑冰。据说教练当时甚至连在冰上行走都办不到,因而成为许多人的笑柄。


   的确很像。


   高岛教练也在事后不断进步,以花式滑冰选手的身分参加许多比赛。虽然以选手来说,几乎可说是没没无名,教练在全日本锦标赛中最好的成绩也只有第十五名而已。他在大学毕业的同时,便从现役选手的身份退役,在父母介绍下曾一度就职,但是就职四年多便离职,并受雇成为崎玉县一间滑冰场的教练。教练在那里花了两年的时间学会当教练的技巧后,便来到新落成的东京水晶花园滑冰场,并以专属教练的身份正式踏上指导者之路。


   之后没有多久,年仅5岁便展现出稀世滑冰才能的少女来到高岛教练的身边。


   那个少女名为樱野鹤纱


   虽然那些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但是或许我未来的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铺好了。


   这条由伟大的姐姐所开拓,进去简单、里头却困难重重的命运之路。


   ※※※※※


   我所就读的小学,至少在宣传上是所谓的私立名校。就老姐的说法,登山家樱野魅衣以正常母亲的身份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小女儿丢进这所学校。


   这所学校没有附属中学,因此同学年的人几乎全是要准备大考的考生,我当然也是。


   虽然我还没决定志愿考取的学校,但是老姐的母校圣杜兰朵女子学园是我的选项之一,然而问题在于,那里很可能仍严重地残留着老姐的阴影


   话虽如此,我对那里有所憧憬也是事实。就我所知道的来看,我远比老姐适合那里的天主教气息与校风,而我对那所学校也没什么不好的印象,最重要的是


   老姐穿着圣杜兰朵制服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洋子,早安!」


   「早。」


   我进入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后,班上平常和我感情不错的两个女孩,便立刻跑来和我说话。


   「你是后天要比赛吧?」


   「加油喔。」


   「谢谢,感觉好像没过多久就要比赛了呢!」


   我开玩笑地假装慌张了一下,实际上我练习进展得相当顺利,我对这场比赛早已迫不及待,但是我还是自然地做出这种反应。


   稍微和她们聊了一些关于后天比赛的期待和想法之后,话题便转到考试上面,虽然她们和我一样讨厌念书,但是却对志愿学校、标准分、入学考试等东西聊得不亦乐乎,真是不可思议。


   「洋子,鹤纱的成绩很好吗?」


   「噗!坦白说,很烂。」


   我笑着左右晃了晃食指。


   「要进圣杜兰朵应该很难吧。」


   「就是说呀~鹤纱也挺会念书的呢。」


   才怪,我老姐真的很笨。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在亲人被如此称赞时展现我谦虚的美德吧,因为老姐本人的脑袋里根本没有谦虚两字,所以可以说我是在替她谦虚。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别人聊到老姐的时候,我就不再感到高兴了,甚至会觉得厌烦。


   我对眼前聊开的两人敷衍了几句,便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


   在老姐被当成最恶劣的反派成为全国的话题之前,我从来不会为此感到困惑,我反而为自己能与他人不同、并身处于花式滑冰这种特殊世界而高兴,我甚至因此认为自己比其他人优秀,但是


   「洋子,你还没玩过这个吧。」


   「咦?」


   在我眼前的是少女杂志的彩页特集,而内容则是


   「不用了啦,这种恋爱占卜」


   「不~行~,来玩玩看吧!」


   我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看来女人这种生物似乎天生就被加入了信仰非科学事物的基因,当然,老姐是个例外,而我也是。


   「拜托,相信这种东西,以后你们的人生一定会被某个来路不明的江湖术士玩弄的,等到你们被硬塞了人家捡剩不要的男人之后再来后悔就来不及啰。」


   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在机率的支配下


   这是老姐偶尔会说的话,这句话多半带有很深的含意,只是我还不明白而已。


   「你怎么总是那么冷静啊」


   「就是说嘛~」


   我毫不在意朋友擅自对我下的评断,默默将杂志推回她们手中。


   而她们其中一个人见我这样,便凑到我面前小声地说:


   「其实,我今天有带立古和屋的饼干来喔。」


   「我不要。」


   好危险,我差点中计。


   但是努力压抑着欲望的我,面对的却是仿佛将我内心彻底看穿的邪恶视线。


   「硬撑对身体不好喔~」


   花式滑冰这种运动,基本上必须极力避免摄取甜食,因此我在家中几乎完全不会接触甜食,但是即使明知违反校规,朋友也愿意走私甜食给我的善意常不时让我屈服,因为我是天生的甜食爱好者,因皮对这种诱惑没什么抵抗力。


   「条件就只有这个而已,怎样?」


   「真是的」


   看见占卜那页又被推回我眼前,我只好不甘愿地拿起笔来。也罢,其实我也没什么理由继续坚持。


   首先要填上自己心仪对象的生日,接着从选项中选出彼此的血型、大概的兴趣,最后再填上自己和对方的年龄差


   「比你大3岁?」


   「是啊。」


   「啊、我知道了,记得是那个叫秀悟」


   「才不是!」


   「别装了啦~」


   我放弃继续争辨,因为我喜欢他是事实,当然,我也不会很在乎占卜这种东西的结果,只是


   「你们怎么了?」


   因为正进行占卜的两人表情突然骤变,让我不禁这么问道。


   「啊、呃」


   「给我看!」


   我抢过杂志,找到占卜结果对应的位置。


   我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一个异性这是什么意思?」


   「啊哈哈哈~~」


   「我记得出现这个结果的机率只有一百二十分之一呢~~」


   「什么嘛」


   这样的结果意外地让我相当难受,或许是最近心情有些沉闷的关系,当我知道这么糟糕的结果和机率之后,要依然维持平常心实在太难了。


   「早知道就别玩了,对吧?」


   「不是你们叫我玩的吗」


   「算了啦、算了啦,反正只是占卜嘛。」


   照她们的说法,占卜如果没有所谓的「下下签」放进去似乎就不会准,她们大概没有想过抽到那种签的倒霉鬼会怎么想吧。


   「只要人类还相信占卜这种东西,外星生物就不会来跟人类接触的。啊~~真是蠢毙了。」


   「洋子真是看得开呢~」


   「就是啊~」


   朋友们几句无心的话让我的心脏像是突然被划了一刀般地痛楚。


   看得开我常被人这么说。


   突如其来的关注告诉了我一件事,就是我在旁人及世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身为樱野鹤纱的妹妹,选择和姐姐走同样的路


   我当初感到的高兴与骄傲开始转变成疑问与怀疑,不久后,又转变成忧郁与自卑。我有时甚至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当中,因为想到了自认为很厉害的肤浅想法以及无力改变现状的自己。


   如果我看起来像是看得开的人,那也是因为我被逼入了非看开不可的状况。


   最近这阵子我的情绪总是很不稳定,我的心一直在摆荡着。


   摆荡在我对姐姐灿烂光辉的羡慕,以及反射着那强烈光芒、渺小的自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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