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一個夏末平靜的早晨,坐落於巷口的咖啡店裡,突然進來一名高大魁梧的年輕人。


  年輕人環視店內一周,選了一個容易讓人發覺的靠窗位子坐下。


  「歡迎光臨!」


  咖啡店的工讀生走過來招呼他,年輕人叫了一杯熱咖啡。


  在這間格局不大的咖啡店裡,只坐了五位客人。


  其中有在翻閱報紙職業欄、像是在找工作的學生,把吐司撕成小塊放進嘴裡的年輕男子,桌上攤了一疊早報的七十多歲老人,和一位剛送孩子去幼稚園回來、臉上抹著濃妝的三十幾歲婦人。


  年輕人來到咖啡店,是為了等一個企圖自殺的女孩。


  昨天晚上,企圖自殺的女孩打電話到年輕人家中,傷心地對他說:「我想死──」


  或許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孩是在跟他惡作劇,但既然對方表露出自殺的意圖,他就不能棄之不顧。


  年輕人在電話中不斷苦苦相勸,那女孩終於被他打動,最後拋下幾句:「要我不自殺也可以,但我想和你見一面,並告訴你一個故事。」


  女孩也不等年輕人回答,逕自說出見面的地點,甚至自作主張地約定第二天早上八點半碰面後,就掛斷電話。


  第二天一早,年輕人照女孩所說的地址,來到郊外這間小巧的咖啡店。


  年輕人一邊喝著剛送來的熱咖啡,一邊想著:(那個女孩大概不會來了吧!


  昨晚那通電話可能只是她一時興起的惡作劇。


  但如果她真的來了,我一定要盡全力,讓她打消自殺的念頭。)


  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年輕人心中那份揮之不去的罪惡感,即不分日夜地糾纏著他。


  五年前,年輕人曾是市內一所私立高中的老師。


  他教書態度非常認真,學生們都認為他過於嚴格;但他不願像其他老師一樣,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刻意和學生保持距離。


  年輕人始終抱持一個信念:為了學生好,在課業上一定要對他們嚴厲一點。


  後來,他聞悉學校裡有一名女學生賣春,便義不容辭帶女學生回學校接受輔導;可是這名女學生不僅毫無悔意,甚至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


  年輕人一時氣憤,用力摑了女學生一巴掌,女學生霎時尖叫一聲、跌倒在地,圍觀的學生們也都被這副情景給嚇住了。


  年輕人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勸,希望她能痛改前非,但這名女學生只是一逕地哭,口中雖然承認自己錯了,但還是負氣跑回家。


  沒想到女學生回到家中,當晚竟一睡不起,並陷入昏迷狀態,三天後不治死亡。


  經醫師診斷後,她的死因是由於本身的血管性疾病導致腦出血才釀成悲劇。


  由於檢驗結果證實和體罰沒有直接關係,年輕人不必負任何法律上的責任,然而他已不能若無其事地繼續擔任教職。


  為了逃避來自學生及家長責難的眼光,年輕人終於向學校提出辭呈。


  之後,有一些媒體揭露這則體罰事件,並深入報導學校方面可能有隱瞞真相的情形。


  雖然學校仗著和政界交情匪淺,利用特殊管道迅速平息了社會輿論的一連串爭議,不過經此喧騰,年輕人原有的罪惡感愈加深重。


  年輕人失去工作,也提不起出門的興致,每天沉浸在悔恨中無法入眠,夜裡經常從惡夢中驚醒,他藉酒澆愁,甚至想求助於一些邪門歪道。


  這種猶如生活在地獄中的日子,持續了半年──


  昨晚女孩打來電話,才讓年輕人重新開始面對現實。


  他想承認自己的罪惡,並希望做些補償,而今天就是他贖罪的第一步。


  他看看手錶,驚覺自己明明跟女孩約好八點半碰面,但現在已經超過三分鐘了。


  剛才送咖啡過來的工讀生,正汗流浹背地用洗潔劑和刷子,拚命擦洗著人行道上的塗鴉。


  咖啡店正對面的紅色電話亭裡,站著一位剛在店裡吃完早餐、看似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他抱著一個藍色大信封,不知道在打電話給誰。


  旁邊的行道樹下堆置著一堆像小山般高的垃圾,以及一輛破舊的腳踏車,大概是在等垃圾車來一道運走吧!


  叮鈴、叮鈴、叮鈴──


  店長接起放在櫃檯裡的電話道:「喂──嗯,請稍等一下。」


  只見店長拿起無線電話走出櫃檯,掃視一周店裡的客人,然後走到年輕人身旁。


  「對不起,請問您是不是──」


  店長確認年輕人的姓名後,年輕人有些慌亂地接過電話。


  「你真的來了!我很感激,但我還是有點害怕和你見面──不過,有些事我真的很想告訴你,在電話中說也可以──」


  是昨晚那個女孩打來的電話,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期期艾艾。


  「好,可是──」


  站在桌旁的店長露出一臉迷惑,他正等著年輕人盡速用完電話,因為店內並沒有其他的公用電話可用。


  年輕人轉頭看向窗外,只見紅色的電話亭內,剛才在打電話的學生已經離開。


  「你現在在哪裡?我到外面打電話給你好了。」


  「在另一間咖啡店──」


  「會不會不方便?」


  「沒關係,你可以打咖啡店內的公用電話,我告訴你號碼。」


  「請等一下──」


  年輕人從背包內拿出筆,將電話號碼抄在桌上的餐巾紙後,才掛斷電話。


  接著,他一口氣喝完剩餘的咖啡,結完帳後立刻衝出咖啡店。


  剛清洗完人行道塗鴉的工讀生,此時也正好回到店裡。


  年輕人匆忙跑向紅色電話亭,鞋底發出踩到玻璃碎片的聲音,不知道是誰踢破電話亭門下的玻璃。


  他插入電話卡,依餐巾紙上的電話號碼按下數字。


  電話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接起來了,聽得出是同一個女孩的聲音。


  「是我!」


  年輕人立刻接口。


  女孩又開始低聲啜泣,年輕人只得努力勸慰著:「不要輕易自殺,你應該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心情,去重新面對你的人生!」


  就在這時,那輛停放在垃圾堆旁的腳踏車的車主,一邊牽著他的腳踏車,一邊以驚慌失措的神情看著電話亭,然後慌慌張張地逃離現場。


  二十分鐘過後,那女孩仍固執己見──


  這時,年輕人覺得有股臭味由電話亭玻璃門上的破裂處竄流進來,但他不在意地捏著鼻子,一心一意勸女孩打消輕生的念頭。


  突然,年輕人感到胸口一陣緊縮,幾乎喘不過氣來──


  緊接著,他感到全身無力,直覺想打開電話亭的玻璃門呼救,不過已經太遲了。


  年輕人癱坐在電話亭裡,他的呼吸愈來愈困難、愈來愈微弱,最後話筒搖搖晃晃地垂落到地面──


  他看著垂下的話筒,想出聲求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如今,話筒中那位女孩的聲音已不知去向,傳來的僅是切掉電話後空洞的嘟嘟聲。


  週遭的景色漸漸暗了下來──


  (為、為什麼會這樣──


  我會死嗎?


  為什麼──)


  年輕人的疑問,隨著逐漸混亂不清的意識化為泡沫,麻痺感也由全身的皮膚開始慢慢侵入體內。


  當這種無助、教人不知所措的感覺到達腦神經末梢時,年輕人的意識也隨之沉入黑暗深淵,永不再返回──


  這一天,在K市郊外電話亭中所發生的「意外死亡」事件,據當地警察的調查結果顯示,僅是一件偶發的不幸事故。


  沒有人必須對此意外負責,因為這是由於垃圾堆中丟棄的漂白劑,所造成的毒氣「殺死」他的。


  不久,有些新聞媒體將此事件扯上死者生前曾發生過的「體罰糾紛」,並以「老天有眼、明察秋毫」為題發佈一小則新聞。


  隨著時序轉移,冬天的腳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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