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邪宗門的不在場證明(下)



  來輕井澤之後,已經是第三次走訪「幽靈屋」了。發現荒木比呂屍體的地方,留有警方檢查過的痕跡。四周圍著繩子,好像宗教儀式一樣。


  警方除去了那道破門。


  骯髒的地板,也被鑑識科員打掃得乾乾淨淨。聽劍持警部說,鑑識科員要利用那些灰塵之類的東西進行分析,有可能發現罪犯的遺留物。比如,衣服上的線頭或毛髮。


  也許,裡面還夾雜著自己的遺留物。想著,金田一從腰包中掏出手電筒。


  「啊!」美雪在背後大叫。


  「怎麼了!」金田一不禁縮起身子。


  「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美雪躲在金田一的後面,指著廢屋院前兩米多高的石塔。


  金田一小心翼翼地用手電照過去。


  森林中,光線越來越暗,樹葉搖曳的婆娑聲帶來一種恐怖的氣氛。沒有什麼東西在動。


  大概是美雪的錯覺,金田一想著,撥開草叢,靠近石塔。


  「啊!」


  他嚇了一大跳,忽然跳出一隻動物,金田一嚇得倒在地上。


  那動物發出怪聲,逃向森林深處,是只野猴。


  大概是只迷途的野猴,金田一大口喘著氣。


  「嚇死我了……」


  他扶著石塔站了起來。


  「不要緊吧?阿一!」美雪跑了過來。


  「啊,差一點就沒命了。」


  金田一苦笑著,不經意地看了看石塔。


  「……」金田一注視著石塔上的金屬板。


  好像門牌一樣,是一塊刻了字的銅板。也許這兩座石塔先前是廢屋的門柱。上面破舊不堪,好不容易才認清上面的字:「邪宗館」。


  的確是這樣的。在這一瞬間,金田一腦海中雜亂無章的碎片好像都聯結了起來。


  「這廢屋也叫邪宗館……」金田一嘀咕著。


  「什麼?」


  美雪感到很奇怪。金田一對她說:「這個破建築以前也叫邪宗館!看,我說過的,輕井澤與《邪宗館》的作者北原白秋有很深的淵源,所以這兒又冒出個邪宗館。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這個廢屋也叫邪宗館……」美雪一邊看銅板上的字,一邊大口的喘著氣。「真意外啊,有兩個邪宗館,而且離得又這麼近,是什麼人在這兒住啊?阿一。」


  金田一沒有回答。


  對於美雪不經意說出的話,金田一聯想到其他的意思。


  有兩個邪宗館。


  難道……想到這兒,金田一坐立不安,順著石子路跑了回去。



  八



  傍晚時分,金田一和美雪趕回了邪宗館,等待他們的是警車的轟鳴。


  「出什麼事了,長島!」


  長島警部從巡邏車裡走了出來,金田一就跑了過去。


  長島不耐煩地回著頭。


  「你怎麼還在這兒阿,臭小子?」他大喊著,「又死人了,怎麼辦呀?你這個瘟神。」


  對於長島的這句話,金田一無以應答。


  這次又是誰被殺了呢?


  難道原因還是自己沒有離開邪宗館嗎?


  罪犯無論是離開還是留下,似乎都沒有打算終止犯罪。金田一的推理讓自己陷入了沉思,腦中閃現出最壞的念頭,眼淚即將奪眶而出。


  看著金田一的樣子,長島感覺自己的話說重了,於是低聲說:「你還是先反省一下再說吧,據報告顯示,這次自殺的可能性很大。」


  「自殺?是誰呢……」


  長島對金田一的追問有些不耐煩。


  「是屋主繪馬龍之介。」他回答道。


  「叔,叔叔他……」


  「怎,怎麼會!」美雪雙手摀住嘴,大眼睛濕潤了。


  長島更加不耐煩了,「自殺只是當時巡邏警官的看法,現在還不能斷定,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龍之介很有可能是殺害荒木比呂的兇手,也就是所謂的悔過自殺。」


  「叔叔殺了比呂……」


  金田一聯想起發現比呂屍體後龍之介的樣子,看來的確有些異常,好像隱藏了什麼事情……


  「長島警部,能讓我看看現場嗎?」


  「又來了。好吧,跟我來吧。」


  長島隨兩名隨行的部下,快步走進邪宗館。


  金田一讓美雪留在大廳,自己跟著長島走向現場。在走廊中,金田一的腦海飛快整理著所有與真相相連的線索。


  邪宗館有兩個,兩座別墅的主人是否有什麼關聯。


  難道……


  金田一抑制住內心的興奮,跟在長島後面。


  他們快步通過走廊,來到繪馬龍之介的書房。


  現場已看不到龍之介的屍體,進門處的地板上,依然用白色塑料繩勾勒出屍體的形狀。


  金田一躲開它,小心走入室內。


  龍之介雖然辭退了大學教授的職務,但似乎依然持續著當年的研究,在房間深處,窗口旁大桌子上的書架裡,擺放著許多難懂的書籍。


  可是,最引人注目的,是重疊在屍體形狀上的一本舊書。


  封面上是極為熟悉的書名和作者。北原白秋的《邪宗門》。


  封面已經破舊不堪,雖然不是最初版本,但也相當古老。


  「這個……」


  金田一不由自主地彎腰去撿,被搜查員制止了。


  「喂,這書是?」金田一還沒有開口,長島便詢問道。


  「是的,這是被害者手中的書。」


  「是死者……」


  「是的,第一發現者是女傭遠籐樹理。她在進房間時,發現門被堵住了,她感到不妙,於是強行打開門,發現屍體倒在地下……」


  「這一點可以確定嗎?遠籐沒有撒謊嗎?」


  「不太清楚,警部。巡邏的警官是聽到她的叫聲才跑過來的。」


  金田一一邊聽搜查員和長島談話,一邊掃視著房間。然後,他指著門旁邊一把帶扶手的大木椅子。


  「這椅子是叔叔坐過的嗎?」金田一向搜查員詢問。


  搜查員看了看長島的表情,似乎要得到他的許可似的。


  「是的,應該是坐在堵在門內側的椅子上死去的,死因是中毒身亡。」說話時,他盯著地板。


  地板上散落著咖啡杯的碎片,並留有咖啡灑過的痕跡。


  「大概是在咖啡裡下了毒,咖啡是從那邊的咖啡壺裡接來的。」


  的確,牆邊的櫥櫃上放了一隻大咖啡壺,壺裡還留有咖啡,不過電源已經拔掉了。


  「死亡推定時間是兩小時前,所以是在我們調查完荒木比呂被殺案之後,不到一小時就斷氣了。完全是被罪犯鑽了空子。」他苦笑著皺了皺眉。


  金田一留意著搜查員口中「斷氣」兩個字。


  「真的是自殺嗎?」問道。


  「首先當然要這麼想了。」長島警部從旁插嘴道。


  「屍體是坐在堵在門口的椅子上。繪馬決定自殺後,在咖啡中下了毒,為了告訴我們他是自殺,坐在了門口的椅子上,然後飲下放有毒藥的咖啡,就這樣死去的。他手裡拿著《邪宗門》,是為了向警方暗示,他是殺害比呂的兇手,用來代替遺書。如果明確寫出自己是殺人真兇,就會在報紙上曝光,這樣一來,就會給家人造成很大麻煩,所以用模糊的形式坦白了罪行。我認為真相就是這樣的。」


  金田一對長島的「推論」感到極大的疑惑,但沒有反駁,對搜查員說:「導致死亡的原因的毒物是什麼?」


  「正在分析呢,不太清楚。我認為是一種叫做『鳥兜』的植物。」


  「鳥兜是種毒草吧?」


  「啊,玻璃碎片上還附著植物纖維呢。聽被害者的夫人說,這座別墅中有一個植物園,裡面就種著鳥兜。那是一種劇毒植物,少量就可以致人死亡,大概是把它的根磨碎後放在咖啡中的。」


  「不大對勁呀。」


  「什麼?」搜查員和長島警部異口同聲地說。


  「龍之介叔叔是有潔癖的,從山裡採來的野菜和蘑菇,如果不洗乾淨,他絕對不會用手去碰。所以,從這個角度分析,他絕對不會去碰那些沾滿泥的鳥兜的根。」


  「說什麼?反正要死,還管什麼乾不乾淨呀!」長島反問道。


  「不過,你聽說過嗎,有恐高症的人絕對不會跳樓自殺,有潔癖的人怎麼會服毒自殺呢?想死的話,可以找更簡潔的方法嘛,比如上吊,割手腕……」


  「怎麼有這種道理,那麼被害者坐在門口又怎樣解釋呢?」


  「這只是一個初步的陷阱,不,應該說是單純的誤導。」


  「你說什麼?」長島對金田一的話感到不快。


  金田一動了動屍體坐過的椅子。


  「請試著坐在這把椅子上,長島,就當自己是屍體。」他招著手說。


  「真有意思,試試看吧!」


  長島撐大了鼻孔,坐到門口附近的椅子上。金田一向搜查員借來金屬捲尺,通過椅子腿,拉出捲尺,走到門外。


  金田一看了一眼啞口無言的搜查員,從關閉的門外使勁一拉。


  「哇!」門對面傳來長島的聲音。


  金田一放開捲尺的一端,一邊往回收,一邊說:「請把門打開。」他看了看走廊裡的制服警官。


  制服警官聽到後,正要推開門。門被什麼東西擋住了,是長島警部坐的椅子。


  「好了,知道了!」


  門從內側打開了。長島的情緒有些低落,金田一看後很得意。


  「怎麼樣?第一發現者遠籐,雖然是個女孩子,仍然輕易地推開了門,所以,讓坐了人的椅子在地板上滑動,是輕而易舉的事。看,為了防止椅腿劃傷地面,上面還綁了布墊。所以,通過門縫,利用繩子或捲尺一樣的東西,就可以輕易用椅子堵住門。」


  「可是,地板上的玻璃杯碎片和咖啡,又如何解釋呢?從位置上看,他是坐在門前,喝完後,再掉到地上的?」


  「杯子摔得粉碎,就更不自然了。不小心把杯子掉在木地板上,是不會碎的,而且又是坐著的高度……應該說是從與膝蓋同高的地方自然滑落的,按理說,不應該碎成這樣。」


  「那又是怎樣的情況呢?」


  「應該是這樣的情況:罪犯突然進入龍之介叔叔的書房,從咖啡壺裡接了咖啡,遞給書桌前的龍之介叔叔。然後,叔叔飲咖啡身亡,罪犯迅速擦乾地板上有毒的咖啡。這時杯子應該沒有碎。就像剛才說的,如果坐著把杯子掉在地上,最多摔掉一個杯子把。」


  「之後,就像剛才示範的那樣,讓叔叔坐在門口附近的椅子上,重新倒上咖啡,再把杯子摔到地上,正好是坐在門口的位置。可是,這是站著的人輕易可以做到的。所以,粉碎的杯子就顯得非常不自然。」


  「嗯……說的倒是,到底是誰幹的呢?」長島若有所思地問金田一。


  「現在找找有沒有線索。」金田一背對長島離開書房。



  九



  「幹掉了……」


  一個人走進房間自言自語說道。


  應該沒有人聽到吧。可是,仍然看了看四周。


  然後,又一次自言自語道。


  「幹掉了!那個男人!」


  倒在床上,回想著自己的行動。沒有留下證據吧?不要緊。


  這個房子裡到處都是我的指紋和頭髮,不必擔心。


  更重要的是……那男人摀住胸口的樣子。


  悄悄放入咖啡中的毒草提取液,沒想到如此見效。為了防範效果不佳,還隨身攜帶了用來割腕的刮鬍刀,結果也沒用上。


  他幾分鐘內就斷氣了。


  把比荒木比呂還重的屍體放在椅子上,再把新沏的有毒咖啡灑到周圍。擦去桌旁的咖啡,就大功告成了。


  這是巡邏官站在大門口時迅速完成的。


  「這樣就可以了……」


  兇手大聲對自己說著,驅散了莫名湧上來的空虛感。


  這一段時間,都要用殺人者「邪宗門」的身份了。至少要等金田一離開……



  十



  金田一邊發著牢騷,邊和長島來到書庫。書庫規模很大,讓人無法相信是個人藏書室。


  聽純矢說,放在大廳裡的《邪宗門》的最初版本,就是比呂在這個書庫裡發現的。


  書庫裡積累了繪馬家歷代的藏書。金田一像迷途的小狗一樣,在裡邊徘徊,長島有些生氣。


  「你在幹什麼?金田一!」他一把抓住金田一的肩膀。


  「痛,好痛!」


  「你不要吱聲,自己幹自己的。你到底在找什麼?」長島憤怒地責問著。


  金田一在一邊檢閱著架子上的讀物。


  「我在找《邪宗門》,另一本《邪宗門》。」


  「什麼?」


  「我想應該有,因為有兩個邪宗館。知道了,這書庫是按書名分類的,不是按『AIUEO』的順序,而是按『IROHA』的順序。這樣一來就不好找了,這都是古人幹的事情……」


  「你們這些年輕人連『IROHA』都不懂,《邪宗門》應該在架子深處。」


  「啊,是嗎?謝謝!」


  「你說邪宗館有兩個,是什麼意思?」


  「發現比呂屍體的那個廢屋,原來也叫邪宗館。」


  「你說什麼?」


  「很意外吧?我也很吃驚,不過,看到那個,似乎得到一些暗示。譬如比呂日記中的『邪宗門』。」


  「那是暗示某個人的名字吧?」


  「是的,那你知道是誰的名字嗎?」


  「不,先用同樣的圓珠筆劃過,再在上面蓋一層塗改液,根本無法分辨。」


  「是呀。」


  「日記中的『邪宗門』怎麼了?」


  「無論是那個暗號,還是給我的恐嚇信,無論是裝飾在大廳裡的書,還是變成路標的紙屑,還是我以前發現的那本書,這個案件……邪宗館的周圍出現了太多的『邪宗門』。」


  「你想說什麼?別賣關子了!」


  「也就是說,我想比呂所說的是暗號,然後反覆翻著美雪借我的《邪宗門》,都沒有得到答案。按理說,我對破解暗號是很拿手的,謎語書中的難題,沒有我解不開的。不過,只是『邪宗門』這個詞讓我摸不著頭腦。至少,在美雪的那本《邪宗門》裡,我無法聯想到比呂日記中的『邪宗門』。」


  「看來,這個暗號只有比呂明白。」


  「不,如果是那樣的話,只需要劃掉名字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在修正液上寫上這個呢?也許,比呂想到自己會遭不測,所以才……」


  金田一說著,看了看書架。


  「怎,怎麼了?」


  「只有這一塊空著。」


  「那又怎麼了?」


  「仔細看看,書架上的這一部分都是《邪宗門》,只有這裡的書被人抽走了。難道……」


  「是和龍之介屍體在一起的《邪宗門》?」


  「是的,也許就是從這兒拿走了……」


  正說著,金田一留意到書的封皮。


  「找到了!比呂暗號的答案。」


  「什麼?」長島探過身子。


  金田一指著空處附近的一本舊書,然後抽了出來。


  「看,這個。另一本《邪宗門》。」


  封面上的確用現代的裝飾文字寫著《邪宗門》。可是,作者名卻不是北原白秋。


  「是芥川龍之介的《邪宗門》。」長島說。


  因為第一次聽說,所以有些意外。金田一歎著氣。


  「知道了嗎,長島警部?這就是比呂日記中的那個『名字』。」說著,指了指封面上的作者名。


  「芥川『龍之介』,也就是暗示,繪馬龍之介。」


  「是嗎?」


  「比呂所指不是北原白秋,而是芥川龍之介的《邪宗門》,因此,用這個作為暗號,取代名字。總之,在這個書庫中發現《邪宗門》最初版本的也是比呂,我以前來這兒的時候,他也總是泡在這裡,所以,他一定知道這本書的存在。」


  「因為邪宗館是以北原白秋的《邪宗門》為模本建造而成的,所以,就算日記裡寫著『邪宗門』,那麼,讀者首先聯想到的也會是白秋的版本,而不會想到『龍之介』這個答案……不過,等等,比呂這傢伙到底是希望誰來解開這個暗號呢?」


  金田一想著,陷入了沉思。長島警部從金田一手中搶過《邪宗門》,胡亂地翻看起來。


  「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作品呀。」他自言自語道。


  「無所謂,反正是警察,不知道也不要緊。」金田一心中又湧上了新的疑問,輕聲說道。


  「傻瓜!我可是大學文學專業畢業的……不,也許這是未完成的作品?」


  「什麼,長島警部還讀過大學嗎?還是文學專業!太不可思議了!」


  「什麼?」


  「那麼,那個芥川龍之介,是不是寫過什麼什麼蜘蛛的人呀?」


  長島難以忍受金田一這種愚蠢的問題,拍了拍他的頭。


  「真拿你沒辦法,連《蜘蛛之絲》都不知道。臭小子,他是大文豪呀,還寫過《鼻子》、《地獄變》等名作哩。」


  「地獄?」


  金田一若有所思,從長島手中搶回書,翻看起來。


  印刷字體有些模糊了,而且,仍然是一些無法理解的語言的羅列。可是,看著整篇文章,金田一的腦海中產生了奇妙的感覺。


  一些熟悉的記憶的片斷。


  「微暗的森林深處。


  草叢中的濕氣。


  被蟲鳴包圍著,仰望天空,透過樹木,可以看到深藍色的天。


  濕潤的風掠過鼻翼,好像要打噴嚏。」


  這種半夢半醒的感覺,像泉水一樣,湧入金田一的身體。


  「怎麼了?金田……」金田一好像丟了魂,長島見狀問道。


  金田一一下子被拉回現實中,盯著書中的內容。雖然意思不太明白,只能看看字面。


  「從前,在大殿下一代中,講述著最最駭人聽聞的地獄屏風畫的由來。」


  金田一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這個!」他不禁叫了一聲。


  「怎麼了,忽然……」


  「是給我的恐嚇信!」他對著驚訝的長島大叫道,「『像地獄屏風畫一樣的慘劇』!?說的就是這個!混蛋,終於想起來了!《邪宗門》指的就是這個,難怪從北原白秋的《邪宗門》中得不到啟發。寫恐嚇信的傢伙知道這個,所以才……不,等一下。怎麼回事?」


  金田一又一次陷入沉思,長島則感到氣憤。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大喊著。


  畢竟,連金田一也沒有一個完整的答案。可是,的確有一種難以預測的恐怖。他內心深處激烈地動搖,拚命要擺脫這種可能性。


  不過,越是尋找其他出路,迷宮的出口就越向一個方向集中。


  「是的……動機。沒有動機!」


  不經意說出這話時,這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十一



  長島從西服兜中掏出手機。


  「是,我是長島。」剛一接電話,他的表情便嚴肅起來。


  「是的,好久不見了!是呀……他現在在這兒,我叫他來聽電話?」


  長島瞥了一眼金田一,把手機遞過去。


  「過來!你的電話。」


  「什麼?誰呀……」


  金田一拿起手機,剛聽到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心中便湧上一種不快感。


  「明智警視,出什麼事了?」


  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明智健悟警視。在某種意義上,他和金田一既是情敵,也是狐朋狗友。


  明智有些氣勢壓人地說:「呀,金田一君,又給長野縣警察添麻煩呢?」說著,他小聲笑了笑。


  「什麼添麻煩!你才麻煩呢!什麼事?」


  看著金田一對年長的警局幹部如此無禮,長島感到十分不快。


  「你還是那麼厲害呀,一點都沒變!輕井澤這種避暑聖地是不適合你的,竟然還牽連上了北原白秋的《邪宗門》。聽說死者是芥川獎提名的少年作家,還有著名菌類研究家。你這個劣等生,雖然懂得一些推理,但是由於缺乏知識,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吧。你已經苦戰數日了吧,要不要我來幫幫你呀?儘管問吧!對了,對了,比如《邪宗門》這個題目,就有三位著名作家使用過,一個當然是北原白秋,另一個是文豪……」


  「芥川龍之介。」


  「呀,你知道呀,真意外。」


  「你到底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向你求助了?是美雪求你幫助的?」


  「這次倒是挺機靈的,是呀,七瀨給我打過電話,說你苦戰數日,讓我來幫幫你。」


  「美雪!……真多事呀!我可不記得求過你。」


  「那麼,你已經查明真相了?」


  「還差一步,就是動機。」


  說著,自己的腦海中,將否定的可能性與真相連接在一起。還是無法擺脫這樣的結論……


  可是,如果動機是……


  不,不光是這個。不在場之謎還沒有解開。


  還有,罪犯為什麼偽造了一封信,要嫁禍給三島幾真。


  解釋全部真相的那根紅線應該就在某個地方。


  金田一握著手機,陷入沉思。


  明智警視對他說:「如果不行就放棄吧,你又不是警察,揭露真相的事不做也罷。隨著時間的流逝,你會明白,老朋友是多麼珍貴。如果硬要當偵探而失去一個朋友的話,那是非常不明智的!」


  金田一有些緊張。


  「可是,這個案子對我來說,是對過去的一種補償,對小時候那次失敗的補償,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是嗎?那就隨便吧。」


  「我會那樣做的。」


  「只是,不要給警方添麻煩。」


  「我什麼時候添過麻煩呀?」


  「你只是沒有感覺到而已。」


  「啊,你真煩!總之,『邪宗門』已經解決了。少年作家和細菌研究家也與你無關了,不要你費心了!」


  明智又笑了笑,「看看,又生氣了!」他話中有些嘲諷之意。


  「什麼?」


  「你剛才所說的有一點錯誤,你沒有發覺嗎?」


  「你倒說說,是什麼錯誤?」


  聽了明智的解釋,金田一頓時啞口無言。手中芥川的《邪宗門》也掉在地上。



  十二



  井澤研太郎在電腦室中面朝螢幕。電腦已經接入了網際網路。


  他一邊整理著自己的網頁,一邊進入了聊天室。那裡彙集了世界各地的「友人」,大約聊了三十分鐘。這成了研太郎的每日一餐,而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比呂、琉璃子和純矢。


  聊天室中的通用語言是英語,而且都要用文字表現出來,讓人感到不舒服。


  每天的談話都非常投機。


  研太郎沒有提起邪宗館裡發生的事情。


  他很想在生活中結識那些從未謀面的人,網絡另一端的「友人」又會怎麼想呢?


  就算不說出全部情況,僅僅是「今天早上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死了,之後,幫助過自己的恩人也死了」,他們又會如何回答呢?


  一定會送來同情的語言吧。


  忽然,他手指像被什麼操縱了一樣,不由自主地敲打起鍵盤。


  MURDER


  「殺人。」


  憤怒、恐怖和悲傷一起湧上心頭,研太郎關上了電腦。電腦也好像斷了氣一樣,一瞬間停止了全部功能。


  他用拳頭敲打鍵盤。


  那把把自己和邪宗館連在一起的大鎖,不知不覺被掙斷了。在空虛的解脫感中,研太郎流下了眼淚。


  到底是為誰,為什麼流下的眼淚,他自己也不清楚。


  常葉琉璃子在音樂室。


  昨天的這個時候,自己還在廚房裡幫管理人夫婦和遠籐樹理準備晚飯。


  可是,現在沒有心情幹這個。她害怕和別人見面。於是,琉璃子決定拉小提琴。


  每每拉動琴弦,心裡就會平靜一些。


  兩年前,滑雪時扭傷了腳,在那種痛苦的時刻,琉璃子就是通過拉小提琴來減少痛苦的,似乎是很有效果,也許是心理作用吧。


  小時候,母親曾講過一個寓言,一個少女的鞋永遠不停地在跳舞。後來,少女被伐木工人用斧子砍掉了雙腿,可是,那雙鞋仍然沒有停止跳舞。它一邊跳著,一邊和砍折的雙腿一起消失在森林的深處。就是這樣一個恐怖的故事。


  已經記不得少女是犯了怎樣的罪行,才受到這樣的懲罰。只是,後來少女換上了假肢,到教堂做了修女,最後得到了天使的寬恕。


  琉璃子每次聽到這個故事時,都非常煩惱。少女就是因此得救的嗎?她沒有怨恨天使和神嗎?她每次都問母親同樣的問題,讓母親十分為難。


  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想起過這個故事了,也有很長時間沒有想起過家人了,此時此刻又一一在腦海中閃現。


  琉璃子想要趕走這一切,便用力地拉著琴弓。


  高亢的樂聲讓人額頭發麻,激烈的旋律刺激著渾身的每一個細胞。


  啪!像停電一樣琴弦斷了,是G弦。


  與此同時,琉璃子心中那件很重要的事好像也斷了線,像琴弦一樣無法修復。


  繪馬純矢在畫室中面對著畫板,用調色刀在畫板上胡亂敲打著。


  不知要畫些什麼。


  只是為了讓內心平靜,就這樣站在畫架前胡亂敲打著繪畫工具。空白的畫板不斷被填滿,就這樣心不在焉。


  可是,似乎呈現出一些輪廓,這些輪廓與純矢的意識無關。


  好像那個離開人世的亡靈,牽引著自己的手腕。


  太令人恐懼了。整個身體不住地顫抖。


  不過,他沒有停下手中的調色刀。


  眼淚流下來,淚珠漣漣,順著臉頰滑落到地面。他一邊嗚咽著,一邊繼續畫著。


  不一會兒,畫板上呈現出別墅的樣子。剎那間變成那座廢屋,好像在對自己說,你很孤獨。


  你仍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這一點他很清楚。六年前的夏天,他發現自己是養子。


  他後悔自己偷聽了父母的談話,真希望永遠都不知道真相。


  不能對任何人說,即使是最親密的朋友也無法開口。


  看到父親屍體的那一瞬間,純矢彷彿形只影單地站在沙漠中。


  也許一直如此吧,只不過一直都沒有發覺。


  他凝視畫板中呈現出的廢屋,彷彿聽到了黑暗深處傳來的呻吟。


  六年前的夏末,在廢屋的地下室中,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


  從慌忙逃竄的那一刻起,也許自己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金田一的到訪,似乎也早已寫入了劇情。不知是神,還是惡魔的安排……


  遠籐樹理在廚房配菜。


  從早晨就接待了很多前來調查的警官,不斷地準備著麵包和水果。


  不過,晚飯要準備一些像樣的東西。


  心中只有這樣一個念頭,手中握著菜刀。材料都準備齊了,不必出去買。


  不過,她由於疲勞,身體有些虛弱,控制不好菜刀,浪費了很多材料。


  昨晚,看到那條「報導」的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樹理心中悸動。


  這時,出島丈治這個名字映入眼簾。出島是樹理的戀人,六年前在淺間山遇難。


  他生前給樹理講過很多有關這座別墅與別墅主人繪馬龍之介的事,這邊促使樹理來邪宗館工作。


  死去的戀人已漸漸忘卻,那時的悲傷也不再想起。


  由於與出島的生死別,她便比別人更熱愛輕井澤,因為這是他們邂逅的地方。


  以前在醫院工作時,她曾經照料過邪宗館館主的妻子,去年邪宗館招募女傭時,她便開始在這裡工作了。


  已經一年了,回想在這座美麗別墅中度過的平穩生活,心裡就感到一陣酸楚。


  一天之內,一切都毀了。今後又會怎樣呢?


  沉思之際,菜刀劃破了指尖。鮮血在白木菜板上漫延著,紅色充斥著樹理的雙眼。


  然後該怎麼辦呢……


  「翠阿姨,這是在舊輕銀座街買的點心,嘗一點吧?」


  美雪把一盒點心遞到繪馬翠面前。


  翠坐在輪椅上,兩眼無神。「謝謝你……」翠一邊強顏歡笑,一邊拿起一小塊點心。


  搜查人員都回去了。只留下兩名警官,以預防發生意外事件。


  昨天還門庭若市的大廳,現在只剩下美雪和翠兩個人。


  在美雪眼中,翠簡直就像一個老太婆,一日之內彷彿老了十歲。


  沒辦法。


  從今早到現在的短短一天時間內,翠所依賴的丈夫,以及親生兒子般的荒木比呂,幾乎同時身亡。


  警方還把龍之介的死推定為自殺。


  比呂一定是被別人殺死的。這樣看來,兇手還在別墅中。或許,自殺的龍之介就是真兇。美雪正在思索的時候,高個子的三島幾真出現在大廳門口。


  「沒想到,我不在的一段時間裡,出了這麼大的亂子。」


  三島望著翠的臉,口吻稍有不敬。


  「對不起,三島,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難得來這裡做客……」翠還是勉強低著頭說。


  「這不是你的錯,夫人。這時警方的疏忽,現在他們可以解放了,真不像話。」


  「那個……三島。」美雪插嘴道,「現在別說這種話了,阿姨的丈夫,還有荒木比呂……」


  「知道了,偵探『夫人』。不過,我還是離開為好,我已經買了新幹線的票。」


  「什麼?是今晚的嗎?」翠問。


  三島鞠了一躬,「是的,給您添麻煩了,老師剛剛去世,作為學生,我不該呆在這裡。」


  「知道了……」


  「對了,有件事必須告訴你,那就是我來這裡的原因。」


  「原因?是什麼?」


  「是因為龍之介老師。我覺得老師辭職後隱居別墅這件事十分蹊蹺,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翠忽然提高了聲音。


  美雪對她的突變感到十分驚訝。


  翠又馬上恢復常態,「我們不要再多說這件事了,對一個已經去世的人來說,又能怎樣呢?況且又是在他的妻子面前……」


  「我知道了,那我去收拾行李了。」


  說著,三島離開了大廳,但還是回了回頭,好像擔心忘掉什麼東西似的。


  「對了,還有一件事,夫人。」說話時他臉上浮現出令人厭惡的笑容。


  「什麼?」


  翠好像提高了警惕。三島繼續道:「我看到了你從輪椅上站起來了,你已經不需要輪椅了,反正你的丈夫也不在了。」說著,他快步離開客廳。


  翠一邊轉著輪椅,一邊離開了大廳,只剩了啞口無言的美雪。


  金田一一個人在房間裡。


  收拾了一些行李,做好隨時離開邪宗館的準備。這時,他腦海中又閃過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六年前腳扭傷的時候,就是這樣坐在地板上收拾行李的。


  準備好行李之後,父母就開車來接金田一了。看到父母的時候,心情好像平靜了很多。


  這次再訪邪宗館,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把衣服和小件物品放入提包,拿起床上的《輕井澤雜誌》和兩本《邪宗門》,捏著恐嚇信,走出房間。


  他在走廊上遲疑了一下,立刻便來到了目的地。調整一下呼吸,敲了敲門,裡邊傳來了回應。


  心臟在悸動,真的可以嗎?金田一反覆自問自答。


  他硬是將唾液和猶豫一同吞下。


  門慢慢推開。


  於是,殺害兩條人命的真兇「邪宗門」出現在眼前,戴著「被害者」的假面具。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邪宗館殺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