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魔

身为自动贩卖机的我、拉蜜丝、休尔米、凯利欧尔团长、茠伊、红白双胞胎、大胃王团,再加上米歇尔,一共十一人再加一台的大阵仗,就这样出发前往探索了。啊,还有一台有布幔设计的山猪货车。


   有这么多人同行的话,拉蜜丝应该就不会害怕了。我怀著这种乐观的想法来到聚落外头。然而──


   「这地方还是一如往常地吓人吶。」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呢。我们回去吧,阿白。」


   「说得也是呢,阿红。」


   「我把行李忘在旅馆里头哩。」


   愚者的奇行团的团员默契一致地向后转,结果被团长一把揪住。虽然觉得他们有一半是在开玩笑,但认真的成分应该很高吧。这一带的气氛足以让我这么想。


   连一根杂草都长不出来的荒凉大地上,四处可见墓碑林立,而且还都是破损龟裂的状态。至今我还没在这里看过任何一块完好的墓碑。


   零星的枯木伫立在大地上。挂在枝头的不是叶片,而是末端绑出一个圈圈、在风中摇曳的粗麻绳。


   ……真有气氛耶。看起来像是猎人遗物的老旧铠甲和武器被弃置在地上,更为这个灵异景点加分。


   时而传来的雷鸣和闪电,也让人不禁给予高评价。


   我在心中叨念著宛如一名评论家的感想,将视线移向其他的探索成员身上。看起来若无其事的人,就只有团长、休尔米和大胃王团而已。


   「为什么要在聚落外头盖坟墓呢?」


   「就是那个啊,米可涅。是什么来著……」


   「米可涅跟休特都不懂啦。一定只是一时兴起才盖的哟。」


   「是这样吗……可是,感觉供品都会被魔物吃掉,好可惜呢。」


   大胃王团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他们对「恐怖」的定义果然和人类不一样呢。在这种状况下,他们变得好可靠喔。


   「这里是迷宫内部。只要死在这里,坟墓就会自动出现的样子吶。就连名字都会帮你刻上去喔,这种设计还挺亲切的吶。」


   休尔米也完全不为所动呢。她甚至从容到能够大方靠近一座墓碑,抚去上头的尘沙,以深感兴趣的表情确认上头的名字。


   米歇尔则是一动也不动地维持著僵硬的笑容。乍看之下,或许会觉得他表现得相当沉著冷静,并因此令人感到佩服,但他现在睁大了双眼,还定睛直直凝视著某一处。这是因为太害怕而吓傻了吧?


   背著我的拉蜜丝,则是专心盯著地面看,所以还能让自己受到的精神伤害控制在最小。


   「你们反应也太大了吧。虽然有点凉意,但也只是这样而已啊。比起尸体或魔物,活生生的人更来得可怕啦。别输给这股气氛喔。」


   团员们纷纷绷紧表情。虽然他们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但似乎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米歇尔也因为这句话瞬间回神。他轻咳一声后,恢复成一如往常那个制式的爽朗笑容。


   虽然有些动摇,不过,既然能马上恢复成平常的状态,就代表这些人应该没问题吧。至于还是死盯著地面的拉蜜丝,恐怕无法期待她在战斗方面的表现了。但只是负责搬运行李的话,应该没问题。没问题对吧?


   「唉~~总之啊,今天就先随便探索一下吧。」


   凯利欧尔团长罕见地摘下帽子,以手指搔了搔头。这种看似多灾多难的未来,或许让他相当傻眼吧。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感受。


   要是大胃王团成了目前最可靠的队友,要人不感叹也难吧。


   众人遵照团长的指示,在四周随意闲晃了一下,却不时遭遇到敌人。只是待了三十分钟左右,就和十只以上的敌人战斗过。


   在我分析现况的此刻,敌人又出现了。


   先是地面的某处隆起,接著,肉体的腐烂程度十分完美、可以窥见内部白骨的一只手,跟著从地面伸出。


   另外,也有一些已经完全化为白骨的手臂或头颅,拨开土壤从地底现身。它们都很守规矩地从坟墓附近出现呢。


   拉蜜丝呼吸还没换气,我们就以远距离攻击撂倒了四只丧尸──或说是死人魔或骨人魔吧。剩下的四只也在整个身体完全钻出地面之前,就被逼近的大胃王团以尖牙和利爪粉碎。我军根本压倒性地占上风嘛。


   虽然明白这种攻击方式比较有效率,但总觉得敌方有点可怜呢。


   刚才表现得很害怕的愚者的奇行团成员,现在动作相当俐落,看起来战斗得很顺利。开始和敌方交战后,米歇尔也自动切换成帅哥模式,看起来没有问题。


   那么,剩下的问题点就是拉蜜丝了。不过,就算看到敌人出现,她也只会做出屏息加全身僵硬的反应,没有尖叫或拔腿就跑。在我看来,这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之后,大家很顺利地一一打倒来袭的敌人。但光是要背著我行动,就必须让拉蜜丝花费不少精力,所以她并没有参加战斗。


   赶在傍晚之前返回聚落的众人,早早就躲进了旅馆里头。


   而我则是一如往常地被安置在外头,眺望著不见半颗星星的夜空。


   明白这里的魔物不会加害于我之后,到了晚上,我变得能够以从容悠闲的态度来观察它们了。我现在的心境,好比坐在一张看起来很高级的椅子上,捧著酒杯观赏一部恐怖片。


   今晚,魔物也在聚落里头四处游走,窥探著透出灯光的建筑物窗户内侧。观察了几天后,我涌现了一种想法──这些魔物明明不会出现表情变化,但它们看著室内的样子,不知为何似乎带著欣羡不已的感觉。


   不同于一般的魔物,这里的魔物是死去的人类转化而成──这样的传闻,或许并不是虚构的呢。


   「啊──啊……啊……啊啊啊~」


   陷入沉思时,我突然听到一阵呻吟从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传来,便将视线移回正面。


   不知何时逼近我的,是脸部肌肉腐烂脱落、一边眼球感觉快要掉出来的魔物。我陷入了在极近距离之下跟它对看的状况。


   啊,嗯。这样的距离让人很吃力呢。再加上我的机体发出的光,让它脸上的阴影更加明显,魄力也因此增加了好几倍。


   我忍不住发出了「请投入硬币」的惨叫声──这不是惨叫声呢。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只能发出既定台词的这个机体,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因为自己道出的这句不符合情况的突兀台词,我心中的震惊和恐惧也平复下来了。竟然会被自己说的话冷到啊。


   恢复冷静后,我再次仔细观察眼前的魔物。它应该是死人魔错不了。身高比较矮小,所以应该是小孩子吧。


   或许是觉得我很罕见,它一边发出「啊~啊~」的呻吟声,一边以正常的那只眼睛瞅著我看。倘若「死人魔是人类转化而成」这个传闻是真的,眼前这个死人魔可能是在年幼时死去的孩子变成的吧。


   光是这么想,就让我觉得它不可怕了。如果它没有伤害我的打算,只是基于孩子的好奇心而站在这里观察我,但我却对它怀抱著敌意,那这个死人魔就太可怜了。


   「欢迎光临。」


   「啊~啊呜~啊啊啊啊~」


   听到我发出声音,死人魔歪过头。虽然外观看起来很吓人,但它们是不是还残留著自己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后要出手打倒它们,恐怕会让人于心不忍呢。虽然我不会参加战斗就是了。


   啊,喂,不要一直乱摸啦。别说指纹了,你腐烂的肉都沾到我身上了,沾到了啦!唉,真是的,这个给你啦。


   虽然不知道它会不会喝,但我还是在取物口落下一罐双马尾大小姐相当中意的柳橙汁。


   听到罐子掉在取物口的声响,死人魔有所反应,但似乎无法理解这个声音代表的意思。不然,用〈结界〉把柳橙汁弹飞出去试看看好了。


   果汁罐从死人魔幼童的身旁飞过。听到罐子掉在地上的清脆声响,它转过身,踏著看似随时都会跌倒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向果汁罐的落地处。


   如同丧尸恐怖片的设定,它似乎是对声音相当敏感的种族呢。


   死人魔幼童以双手捧起果汁罐。在我纳闷它会不会开罐的问题时,死人魔幼童直接朝罐子的部分咬了下去。橘色的液体从轻易贯通铝罐的牙齿隙缝中溢出,沾湿了它的身体。


   将整个铝罐细细咀嚼一番之后,看似心满意足的死人魔幼童,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之中。虽然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一场相遇,但我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了吧。尽管是个奇妙的夜晚,不可思议的是我完全不觉得讨厌。


   第二天的探索行动结束后,我一如往常地在外头发呆。


   拉蜜丝还是老样子,无法参与战斗。不过,至少她能够好好抬起头来观看其他人的战况了。嗯,就继续这样努力下去吧。


   「啊~呜……啊啊啊啊~」


   成群的死人魔和死灵魔又出现了呢。今天,它们踏进聚落,似乎也只是为了入夜后在这里徘徊。


   眺望著这些魔物的行动时,我发现某个笔直朝我走来的个体。那个瘦小的死人魔……难道跟昨天是同一个吗?


   诸如腐烂的脸部、脱落的头发等外观,虽然有点相似,但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若是有明显易见的特徵倒还好,但要从逐渐腐烂的一张脸来判断,实在很困难呢。提供柳橙汁给它的话,或许就能判断是不是同一个死人魔了吧。


   我照著昨天的做法,用〈结界〉将柳橙汁弹飞出去。结果,那个死人魔捡起果汁罐,又把整个罐子拿起来啃之后,就满足地离开了。咦,它该不会是黏上我了吧?不,怎么可能呢。


   第三天的夜晚。它又出现了呢……那个死人魔幼童。


   或许是像个孩子那样,对柳橙汁的滋味上瘾了吧。就算变成魔物,身为一个孩子的习惯或本能,或许还稍微残留在那个逐渐腐烂的身躯里。


   这样的行为或许没有意义,但今天,我仍给了这孩子一罐柳橙汁。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不过跟这孩子交流,逐渐成了我在深夜的乐趣之一。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过去了。因为探索行动进行得很顺利,这天,众人第一次在聚落外头过夜。话虽如此,但我们其实也只是在距离聚落约十分钟脚程的地点扎营而已,要是状况不妙,可以马上逃回聚落里。


   想到那个每晚都会现身的死人魔幼童,总觉得有点愧疚呢。因为我今天无法给它柳橙汁了。不过,反正明天我就会返回聚落里,让它暂时忍耐一天吧。


   「阿箱,今天让我睡在你旁边吧。」


   大家都围著营火坐著,但因为我不能离火源太近,所以被放在稍远的地方。现在,裹著毯子的拉蜜丝倚著我的机体,在我的正前方坐下。


   今天一整天,你都很努力按捺著内心的恐惧呢。一起入睡这种小事,我很乐意奉陪喔。我会保护你的,所以放心吧。


   「欢迎光临。」


   「谢谢你喔,阿箱。」


   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想必消耗了她大量的心力吧。没过多久,拉蜜丝便沉沉睡去。


   辛苦喽,拉蜜丝。明天也一起加油吧。


   为了避免熟睡的她遭遇危险,我可得持续警戒周遭的环境才行。今晚,负责站岗的是大胃王团里比较可靠的米可涅和休特二人组,以及红白双胞胎。


   无论是侦测敌人的动向,或是抵御外敌的任务,这几名成员都能做到完美,所以其实可以放心交给他们处理。不过,在这个异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提高警戒的人多一点也不会有坏处才是。


   今天,大家似乎没有兴趣在这种地方自炊,都跟我购买现成的商品果腹,所以我的收入还不错。


   到了逐渐进入深夜的时刻,负责站岗的成员也开始有点松懈时,我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啊……啊啊啊……」


   是死人魔吗?似乎只有一只朝我们靠近,它的声音也愈来愈清晰了。


   「阿红,要把大家叫醒吗?」


   「只有一只的话应该没问题啦,阿白。」


   大胃王团的两人持续提高警戒,由红白双胞胎负责对应逐渐朝我逼近的那个声音。


   我提高机体的亮度,方便站在我身旁的双胞胎将敌人看得更清楚。


   在黑暗中逐渐现形的瘦小死人魔……咦,这个个体是!


   「是小孩子吗?虽然很可怜,但你还是快点成佛吧!」


   「太可惜了!」


   为了制止冲上前的阿红,我以最大音量出声吶喊。但前者没有回头,手中的长枪就这样刺穿了死人魔幼童的腹部。


   「阿箱,你怎么了啊?干嘛突然大叫?」


   阿红带著不明就里的困惑表情望向我,但这种事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这个死人魔幼童,该不会……是总会在深夜上门的……那个个体?


   「怎么?长枪前端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咦?这是阿箱提供的饮料的容器对吧?这家伙怎么拿到这种东西的?」


   被阿红的长枪贯穿的,是柳橙汁铝罐的碎片。


   这样的状况没有道理对阿红发怒。我很清楚这一点。对他来说,这个死人魔幼童只是一只魔物。能够这么快出手解决,反而值得称赞,不该受到责难。


   我很清楚。我都明白,但是……看到那孩子以向我伸出手的姿势不支倒地,我总觉得体内的线路快要烧掉了。


   这孩子一定只是因为发现了我,所以想一如往常地过来领果汁吧。然而,这只是我个人的臆测。它说不定真的是来攻击人类的。


   对了,而且它今天出现的时间比平常更晚。这孩子是魔物,攻击人类是它的本性──


   「阿红,这只死人魔手里好像握著什么?」


   听到阿白这么说,我将视线移过去,发现对死人魔幼童对我伸出的那只手中──握著硬币。


   「难道它是想来跟阿箱买东西?不对,这不可能吧,怎么会呢……」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死人魔,但刚才,有个个体从远处一直盯著这里看喔。因为对方看起来没打算骚扰我们,我就没管它了。」


   米可涅从一旁插话。身为夜行性生物、夜间视力也很优秀的他这么说,应该就不会有错了。


   也就是说,这孩子是看到伙伴们用硬币向我购买商品的行为,所以也想试著把硬币投进我体内吗……


   真是个傻瓜。小孩子何必在意这种事呢。再说,你手上只有一枚铜币而已,这样可不够喔。


   对死人魔幼童失去兴趣后,红白双胞胎便离开了。但我仍无法将视线从那孩子身上移开。


   我变形成〈投币式吸尘器〉,在一番苦战后,将死人魔幼童手中的铜币吸走,然后再变回以往的自动贩卖机,将罐装柳橙汁上架。


   你喜欢这个对吧。今天也喝这个可以吗?


   我将柳橙汁的售价变更成一枚铜币,在取物口落下,再弹飞到死人魔幼童的身旁。


   接著,我道出对这个孩子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聊表谢意的台词。


   「谢谢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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