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想在这个镇上悼念你-memories-」

   「将来的我」  樱班  天野×音


   我一定要离开那个家,过更愉快的生活。


   眼皮上有道影子遮蔽,「我」张开眼,睡眼惺忪的小麻正在看我。


   「唔呣~」对我轻易就醒来的事,麻由不满地低吟。「早安,小麻。」


   小麻似乎想炫耀她比我更早起床,可惜我一觉也没睡,我只是闭上了眼睛。因为一张开眼就会看到许多死者来来去去,很不舒服。有个家伙特别纠缠不清,想把我的眼球吃个精光,差点就被她得逞了。


   世界是由个人的心灵创造而成,只要我认为幽灵会啃食视神经,眼睛就会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心虽然万能,但若是遭人操弄,轻易就会被踏入内心深处。虽然说我的心很浅薄,到处是死巷子,没什么窥视的价值。幽灵大概是太闲了,亟需娱乐,才会窥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实在无法理解嚷着「啊——不想死啊——」而自杀的家伙。我的世界里充满著名为「小麻」的娱乐,陷入「想死」这般负面想法的可能性,比小陨石落在地球的机率还低啊。还低低低啊。「嗯?阿道,你怎么了——?」小麻揉揉眼睛看着我。但一般而言,我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吧?就跟明明没有商品可卖,却在古董市场铺地毯摆摊的状态一样。附带一提,商品进货时间永远是未定,所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确定。确定性无可颠覆的事物给人一种爽快感,很棒啊。脑子呆愣,好似笼罩一层雾,我却觉得神清气爽啊。


   就跟右边鼻孔承接山泉水,左边的鼻孔剩下新的神明(注:据说日本的神只「素盏呜尊」是纵鼻子生出来的)的感觉一样。现在要我很没效率地在空中飞行几秒钟也没问题,比掏耳朵更容易,可说易如反掌。


   ……但是,咦咦——这种状况很奇怪喔——


   我明明一直是醒着的,这段期间的记忆却完全付之阙如啊。


   时间令我产生一种并非时钟的指针在转,而是整个时钟一起旋转起来的错觉。看来我超乎必要地受到地球自转太多影响了。「啊——」眼睛回转。「呜——」舌头也回转。「欸——」和麻由回转。「喔——」床也回转。不过,这间公寓真是不应该啊。不小心排挤「咿——」了,害我产生罪恶感。这是骗你的…的…的……


   算了,想太多只会让诞生于山泉水的如镜水面从鼻孔里蒸发,所以要以爽朗而愉快的心境度过无尽流逝的时间。这世界不存在比这更棒的幸福了。


   对了对了,我看我把记忆阙如的理由当作是作梦的缘故好了。好,成功了。梦的内容是跟妹妹与她妈妈一起去钓蝥虾。虽说这只是引用自过去的记忆。


   算了,反正内容也很爽朗。梦的最后,在我背后召开踩扁螯虾大会的妹妹误把我当成螯虾踩扁了,这也算是充满泥泞的爽快闭幕方式吧。「喵——」因为太爽快了,我顺便跳向小麻。我自认与其说是狗更接近猫。尝然是骗你的。这谎扯太大了,害我觉得很恶心哪!我才不是什么猫,当然是因赛克特(inside)啊。而且还是安特(ant)。因安特(in-ant)。进入蚂蚁。试着进入(注:出自米泽穗信的推理小说书名)。Minus n。这就是别人对我的评价。


   「对阿道而言,今天是想撒娇的日子吗?」我抱着她的身体,小麻高兴地摸摸我的头发,接受我的撒娇。她的动作远不及哄婴儿的温柔抚触,是完全没考虑到力量大小的粗暴摸法。不过我是被虐狂,要照顾我,这才是正确答案。我高兴地接受被她以彷佛要把头发一部分变成荒野的力道乱摸一通,又更用力地抱着小麻。我发现最近跟小麻的交流不够,很不阿道阿道而猛烈反省,所以今天才会决定像这样一丝丝破绽也没有地演出阿道。在和平的日子中追求细小的刺激,偶尔一次不是也很不错吗?不,社会上的确因啥鬼杀人案而纷闹不休,但是事件跟我与小麻在的公寓一点关系也没有。这里不是左邻右舍传递传览板,呼吁注意居家安全的社区,请别把这种敦亲睦邻的交流方式带过来。


   「过了一晚,阿道似乎感染小麻病了耶。」小麻笑咪咪。


   「啊~这个病名我接收了,好想一直感染下去喔。」


   「呼呼呼,尽情地感染吧!小麻也要得到阿道病。」


   「这样一来,两个人都有病呢。」


   「啊哈哈——」


   「唔呼呼——」


   本来就有病——


   被我抱着,小麻扭动身体改变姿势,变成小麻也抱着我的状态,也就是俗称的——也不必俗称,除了「搂在一起」以外,我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搂搂。」「抱抱。」


   发展成看谁能更抱得更用力的比赛了。「我捏捏捏捏。」小麻尽情扭曲着柔软的脸颊摩擦我的肩颈。我也用力地用手臂搂抱小麻的细腰,「磨蹭蹭蹭蹭蹭。」用腹部跟她竞争。


   彼此相接触到嫌身体碍事的程度,我与小麻的骨头在各处相碰撞,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并不是骨头没毅力,它只是哼唱起欢喜之歌罢了。诞生于闷热之中的汗水等同于心灵的泪水。只有眼球能够哭泣太不公平了——有点堵塞的鼻子如此抗议。嗯~……喔喔喔,鼻塞。说不定我得感冒了?不,这只是小麻病的早期症状—发高烧&视野被重新设定,看到小麻以外的物体会变成模糊一片。目前就是设定的过程。这是捏造,也是梦想。但只要一心一意地祈念,我的眼睛说不定真能被改造成如此。既然是心灵创造世界,我也应该能接更近小麻的领域。如此想来,更觉得不可思议,为何我迄今为止并没有以此为目标?干脆跟小麻合而为一吧。不不,说「干脆」,明明没什么了不起,居然还以装模作样的语气卖关子,这是违法的喔,可能违反了小麻王国的条约第三条:阿道不应该活得装模作样。我的行动与思考会受限,而轻松活下去啊——


   「今天别去学校了,一直在一起吧——我会跟你在一起的——」


   摸摸,刷刷,像用丝瓜刷子刷头般,我被人在手中转来转去。


   「不,要去学校。」自然而然地就是要针对这点挺身发言。「呣叽——!不可以恢复——!阿道要当个小笨瓜才行!」麻由劈啪劈啪敲我的侧头部,我被揍得遍体舒服,心情变得很高昂,热度硬梆梆地散发到全身上下。


   但是我并不打算改变主张。就算是弯道,也要跨过护栏笔直前进。对现在的我而言,路等于不存在。好自由啊——


   身为学生所以要去学校,这就是抵达真理的最短捷径,就跟必须认同因为阿道是阿道,所以要待在小麻身边是相同的道理。虽说我的脑中花园开满了名为小麻的花朵,根本没有特别认同的必要。但是为了让不安的脑袋瓜安静下来,我需要动机。即使那通电话打来也不为所动、紧抓死咬的动机。「来吧,该准备去上学罗。」「断然拒绝!」我抱着小麻从床上滚下来。当然,充当床垫的是我。


   「好啦好啦——要去上学啦——」「呜叽——!不要拐跑小麻——!」滚滚,在地板上横转移动。「去学校干什么——!小麻觉得很无聊,而且我不要跟阿道分开。」「抱歉抱歉——但是我们应该散播小麻菌,着手进行全世界阿道化计划啊——」


   其实我并不想说谎,但因为不可能实现,结果而言仍是虚伪,真是糟透了。


   连「我」本身,也是一种不想说的谎言。


   但话说回来,好奇怪啊。世界变得过分罩纯,背景模糊,彷佛没有乾掉的水彩画,配色显得十分不足,绝对没用上柠檬黄吧。


   原因也许是睡眠不足。我说不定就要见到白色鳄鱼(注:漫画家江口寿史在赶稿期间因为太疲倦,产生看见白色鳄鱼的幻觉)了。


   我可说紧抓着存在本身不明确的东西进行诈欺,所以漫步在这种模糊的世界里才是我所应得的,但总觉得有点……并非无色无味,而是更像凝视着加了很多食用色素的红姜般,对眼睛很不舒服。我最近似乎老在眼球上出毛病。


   棒状人滚呀滚的,滚到玄关处。我嫌麻烦,决定不换制服了。既然学校的教师们口口声声要我们磨练内在,我相信即使外表不够用心,他们也会公正严肃地评价我的内在。无须打破,就能看见包覆在蛋白里的蛋黄,这才是成熟的大人。


   在穿上鞋子前「呣啾——!」欣赏抓狂的小麻后,我闭上双眼。闭上后,更用手掌遮蔽眼前黑暗。修正眼角两端的红白热光,我一个个亲自拿起有如汗水渗出的记忆,进行检视。


   「……………………………………」A~B~C~D~似乎听见某人低语回荡。


   没问题。


   我并没有忘记昨天为止的一切。


   同时也对现在这个瞬间有着既视感而放心。


   啊啊,我正在过着反覆的日常生活呢。


   虽然我现在是小麻派的头号支持者(其他较显着的支持者还有那个不知叫作稻泽还是稻侧,名字本身就模糊不明,别说是教科书,就连电话簿里都找不到的同学。他是个有如比我穿过天花板,头部持续撞在上面的爽快感更爽朗的家伙。他的爽朗程度足以跟彻夜写成的原稿存档后,走到一楼盥洗室里用冷水洗脸的心情匹敌。这个装出彷佛能从青春痘上挤出口感超清爽腌小黄瓜般的好青年风貌的男人,基于被小麻的纯真所吸引之类超级欠缺根据的动机,到处跟踪小麻,可说是人类的头号公敌。虽说地球上的人类多到足以腌渍起来当保久食品,但由现状看来,阿道种与小麻种可说绝无仅有,因此他可说是极限定种人类的敌人。以上便是我对他的渺小进行的补充说明。)……咦?刚才说到哪里去了?注意力持续被注释所吸引的期间,我原本想摊开的话题像布巾般被风吹走,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是否该去捡回来也很令我伤脑筋,结论就是我应该放弃它,思考别的事情才对。老实说,长×的事情对现在的我而言一~点~点~也无所谓呀!完全没有将之当作主轴述说的意义呢。


   跟小麻跌跌撞撞地抵达学校,想身穿便服进入教室,却挨了正在讲课的教师一顿骂。教师丝毫不打算认真审核我的内在,而是劈头直接就否定我。我的如意算盘失策了,觉得很失望。我是说,对我自己。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足以被评价的内在,就跟蟹壳一样。有脚却没肉,撬开外壳也只会叫人失望。也许是早看穿了我,教帅才会连正眼也懒得瞧吧。可见人啊,活久一点就能习得识破真伪的能力喔。骗你的。


   附带一提,我能识破自己的谎言喔!


   啊,还有就是,我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了。今天原来有体育课啊!所以忘了带运动服来的我们,本来就不能参与上课嘛。持续被同学投以「太脱线了吧?」「真丢脸啊」的视线,而且继续打断上课的话,我的良心以外的地方也会觉得难受,所以决定早早离开教室。


   回到走廊,小麻也以相同理由被赶出教室,站着发呆。我们沉默不语但心情相通。「咚!」两人在走廊上相撞。我再次与小麻合体,软啪啪交缠着,彷佛要跌落般走下楼梯。


   「呐,我们回去嘛。」小麻拉着我的脖子皮甜美地低喃。「嗯~好啊。超巴德(bad)的美好。」每次思考自己在讲什么,通常会得到「我也不知道」的结论,所以放弃。我平常就是这样,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喔。正确说来,是从来没普通过。我最大的问题大概是这里吧。


   脚步虚浮,就如同小学工艺课时制作的,能演奏音乐的木雕人偶一样毫无安定性。「好啊,好啊~」打从心底赞成回家,瞄了一眼保健室,里头被偷懒的学生塞爆,决定改去体育馆看看。即使在体育课中,二楼应该也是空的,那里是桌球社的地盘。本校校风并没有摇滚到有不良学生集团躲在更衣室吸烟,最适合想去幽静处的你——早上的占卜明白地指出这里就是今日的幸运道具。只不过,把不能拿在手上的东西称作道具似乎有点困难,但反正是骗你的,所以一点问题也没有。啊,这很不错耶。「一点问题也没有」这句话。如果得在手断掉时使用手枪,只要默念这句话,似乎连虚弱的我也能开得了枪。咦?不需要吗?


   但是,说不定会因为人烟太过稀少而引来爱打桌球的亡灵出现。如果真的在的话……我一定会保护小麻,保护她不受飞来的大界外乒乓球攻击。


   姑且不说这些,我们从保健室窗户出去。一溜烟地出去。躺在病床上,睡眠不足,看起来很不健康的女孩子看到我们不知为何很惊讶。超不知为何。「呐~回去啦。」小麻勒住我的脖子抗议。究竟要我回去哪里呢?「好!好~」原想安抚她,却因为呼吸被半塞住而发音成「姥~姥~」。若对恋日医生这么说,她八成会向我挥舞无照密医的手术刀呢。唉,好想见医生啊。


   总感觉只要能见她一面,我就能获得救赎。医生是教祖吗?虽然我并没有抱着需要受人拯救的烦恼,可是却经常怀着想被救赎的奢侈愿望。


   我与小麻行经体育课中跑步的学生或监督学生们的教师面前,穿越了操场。「天气真好耶。」


   「那又怎样。」不管我的脸色是否变得跟蓝天一样,小麻直直瞪着前方行进。


   我们打开远离讲台位置的门,进入体育馆。这时我才注意到,我们并没有换穿外出鞋,却直接在土地上走动。在外面走时不使用被给予「外出鞋」如此简明易懂名宇的东西,这是多么无礼的行为啊。如果有人开发出水池鞋,我们应该用不着深呼吸蓄积种种东西,就能在附近的钓鱼池上走路吧?唔哈,梦想无限大。


   「打扰了——」打声招呼,直接穿着室内鞋进入体育馆里。由于我们并没有换穿体育鞋这种用途如此简明易懂(略),理所当然受到了众人责难的视线注目。连在球场上砰砰跳动的篮球也失去了活泼声响。我与小麻很害羞,不敢在这个连篮球都注视我们的地方多待一秒。应该说,光是没人拿着猎枪出现就该庆幸罗。所以我们毫不犹豫地从右侧楼梯走上二楼。我啊,最讨厌藉口或辩解了。虽然最喜欢说谎就是了。万一真的不得已要找藉口时,就是老婆婆。我会说,碰上差点遇上车祸的老婆婆。我靠着「为了救她而迟到」的谎言来推托,而老婆婆(从我脑子里向大家问好!)也能得救,可说一举数得呢。很好,真是个伟大的谎言。


   踏着绿色橡胶般触感的楼梯往上,忽视路上经过的桌球社活动室。那里与其说是活动室,更接近女生用的更衣室,且原本还是储藏室。以前曾经陪桌球社不世出的伟大打击高手进来过,里面到处是尘埃,跟我的房间很像。


   「阿道发呆。」像苍耳子般黏在我身上,玩弄我脖子皮的小麻不高兴地咕哝。「呆呆~」我无意义地反刍,觉得自己的某处似乎彼扯掉了。


   二楼的狭长空间上理所当然地摆着桌球桌等器具。桌子没折叠收起,放置在原地。其他还有用来打开排气窗的回转握柄,以及虽用不着了,但塞不进社团用的收纳篮的剑道防具也从剑道场搬来这里放置。这些东西被塞进喜欢去会会强者的格斗家(注:指格斗游戏《快打旋风》系列中的角色「隆」)肩膀上背的那种破破的袋子里。表面上看来平淡无奇,说不定一打开就见到大量渗入护手的汗渍凝结物=盐巴,或长了霉斑的面具之类呢。以前曾听金子说过,这算是剑道社的成规,或称宿命。这么说来,不知道金子过得还好吗?说不定已经死了,但不管他是在阳间还是阴间,只要过得很好我就很高兴。很高兴啊!死了很高兴花一匁(注:「花一匁」是一种日本儿童游戏,搭配童谣游玩。当中一句歌词是「赢了很高兴花一匁」)。


   我们啪哒啪哒走在涂了一层厚厚保护漆的步道上,通过桌球桌旁。我为什么要朝着正面墙虽前进呢?这段期间,一楼再度奏起篮球乐章。由二楼的扶手窥视下方。附带一提,二楼挂了窗帘般的绿网,由一楼不易看见我们。


   地板又在篮球上砰砰弹跳了……啊,反了。地板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对了小麻,我们来玩桌球吧。」在我脑中来回弹跳的球产出这个提议。某种意义下这也与产卵很相似,因为乒乓球本来就很像乌龟蛋嘛。


   「桌球~?」小麻略显露出两人独处专用规格的表情,歪着头感到疑惑。


   「就是乒乓球啊!」我情绪很嗨地如此宣称。八成并非是英语发音吧。


   只不过,我为什么这么兴奋啊?是睡眠不足所带来的反动吗?


   「我没玩过。」


   「总之来玩看看嘛。」正好幽灵也离开桌球桌了。我翻找放置于剑道防具对角线上的纸箱,找到两支桌球拍。「……」我决定使用这支球掐。呜哈,特别优待。顺便还拿了两、三颗外星生命体(metroid)制的乒乓球……啊,是赛璐珞(celluloid)吗?总之是这种地球化学物质制成的乒乓球,借用附近的桌球桌。因为是幽灵小姐玩过的桌子,所以网子到现在还没有撤下来。幸好没连网子也变成幽灵。「来,你拿着这个—离远一点~」「不要。」「嗯——」把她推开了。超努力地。我真的这么想玩桌球吗?连我自己也微妙地觉得不安起来。


   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我身边,走向桌子的另一侧的小麻像是拿饭匙般握着球拍。我则憧憬某个四棒打者,模仿他的握法。这种握法的源流可以追溯到憧憬某个桌球漫画的妹妹头主角(注:指漫画《稻中桌球社》的主角「前野」),关于详情,请容我在此省略。


   「回击时要让这颗球在对方的场地弹跳一次喔。」


   我把我所知道的桌球规则全部向小麻说明完毕。小麻拿着饭匙球拍面无表情地挥动。我试着带着抛物线将乒乓球送到小麻那边。小麻瞄准跳动的球挥动球拍,送出一阵风来——也就是所谓的挥棒落空。乒乓球在小麻的桌上弹跳一次,落到地板上。


   小麻像猫一样,用眼睛追着跳动的球,脚却一动也不动。我代替她跑过去回收在地板上小幅度跳动的球。感觉就像是试图用手接住断断续续从屋顶落下的雨滴,不具实体。我们的桌球是空虚.是空球。


   这时我才想起,小麻是个欠缺远近感的孩子。而我则是个欠缺记忆力的孩子,也没什么学习能力。「好~再来一次吧~」所以才会又重复了这句话。


   试了两、三次,小麻老是无法正确地回击乒乓球。即使击中,也是由上而下覆盖般地扭动手腕,把球敲击在桌子上。


   姑且不论是谁的,肯定是某人所有物的乒乓球被敲出裂缝了。


   小麻高明地将面无表情转换成不高兴。以最小的变化做出最好的表现,小麻的性价比真是太高了啊。不管切下哪个部分都值得夸奖,是人类版的金太郎糖!「不好玩。」相较之下我则是饱受责难。「啊~……」桌球好难啊。像我们这些没接触过的人,连击中都有困难,没资格嘲笑四棒打者啊。


   难道我跟小麻不能更正常地乐在其中吗?


   多半很难吧,因为老是挥棒落空。


   最后,球拍与球拍叠在一起摆在桌上,我跟小麻又「合体——」躺在地板,发出比篮球在地板弹跳更浩大的声音滚动,「呀~呀~」「唔呼呼」了。跟平常一样,彼此磨蹭大腿,玩起了敲击心脏游戏。


   一靠近地板,原本不在意的橡胶类气味就增强了。那是球鞋与地板摩擦才会留下的味道。我闻到这个之后,无数次无数次把鼻头凑到地板上,寻找有没有另一种味道,寻找是否有我认识的某个女孩子的残留香气。


   不顾是否会丢脸,我老实招了,我啊……除了有意义的排遣无聊以外,对桌球其实还有着另一种期待。当然,我并不是想透过桌球与小麻产生若有似无的羁绊或清纯的气氛,也不是想增进美容健康而流点汗水。就连球都无法好好打出去,我们不可能为了如此积极正面的理由玩桌球。但即使如此……


   我还是期待了这件事。


   期待若握着她的球拍,长濑透也许会附身在我身上这样。


   这只是种假设,说不定我正在丧气。


   若以四字成语来表示就是「意志消沉」。若要用长一点的句子来表现,虽然有极接近无限的有限表示方法,但终究能统整成「丧气」两字。为什么?我完全联想不到原因。我老是觉得最近的我不只让他人,也不断让自己感到无法理解。时常处于混乱状态。


   「我…何时…戴着…鬼面具…了……呢?」


   虽然我出身Zipangu,却没有定居在岩浆喷出的洞窟(注:出自电玩《勇者斗恶龙Ⅲ》),那也不是附近的观光圣地。算了,反正是一个人旅行所以不会造成影响。倒不如说因为防御力最高,现在的我没有丧气的可能性。不论什么都能跨越,连上岸的必要都没有。只需随波逐流,就能不受伤害地安然度过。如同指甲长得很快的时期,现在的我处于最佳状态。就算没跟奈月小姐联络我也不在意,超有朝气。


   结论就是,我并没有丧气。完全没有。你看,我还能悠哉思考并接受这种问题呢。啊——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太阳与天空云朵的流转变化好美丽呀——放学路上,像这样欣赏着傍晚的景致变化,会令人内心充满解放感而雀跃不已。「……咦?」小麻不在了。不在我身边。在哪儿在哪儿?我又举头又蹲地搜索,哪里都找不到她的形体与影子,好奇怪啊。


   小麻没踩着阿道的影子,无法活超过三十分钟以上——如果以这类设定自我束缚地过活似乎也颇有趣,但是她真的单独出门旅行了吗?不让我送别就离开了,以小麻的个性来说还真见外。如果是平时的小麻,多半会叫阿道召开送别会,说出:「今晚是热~情的夜晚!咕咚咕咚煮沸的锅子!呜咿呜咿!」呢。也许她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吧?比如说,正牌阿道逃狱了,小麻要去帮他接接风之类。反正最近镇上杀人风潮正火热,他也跟着来开庆典如何?血腥盛宴!……我没自信这种冷笑话是否有趣。


   也许是正在等候虚拟观众们的审查令我紧张,我感觉到某种油然升起的悸动来到喉咙附近,让人错觉新生命即将诞生的跃动感贯穿我的体内。呼吸亦受到影响,变得愈来愈急促。与其说急促,正确而言,打从一开始就喘不过气。但是脑子却同时激烈运作,妄想个不停,迟迟无法平复。


   「鸣嗯~」模仿烂醉的人,双膝触地。眼中闪烁不停,疲劳的星星勾勒出流星群。


   我在想,说不定我呼吸急促的原因是我刚才跑步了。或许是我突然从小麻身边跑了出去。小指的丝线被扯断,结被扯到而陷入孔穴,引起出血。心情不由得变成跟项圈与狗链搏斗,不小心把头扯断的狗一样。而且心情的主体留在身体上。无法思考的恐怖感侵袭我,为了维持下去——慢着,这样不就死了吗?是身体死了?那么头部就没死吗?哪边才是「本体」呢?我的身体与心灵,哪个才是「我」?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诸如此类,就当作我是被这些哲学问题所困扰,所以才会逃跑吧。实际上我看到擦身而过的小学生团体,想到不知最近长濑一树不知在做什么的瞬间,思绪失控而逃跑起来之类的事情完全没发生过。


   因为我只是一直过着别无起伏,无聊的每一天啊。


   今天我只是碰上地球发挥幻灯片还什么的作用,让我不知不觉凑巧在曾经见过的住宅前跪下喘息。是妹妹的祖父住的房子,妹妹也顺便住在这里。理所当然。话说回来,nimouto是什么?我搞不懂跟imouto有什么不同耶(注:日语的「妹妹」念做「imouto」,但主角将之念做「nimouto」)。是谁啊,到底是哪个家伙先这么叫的?那家伙一走平常就很爱乘兴乱发言,所以老被喊做骗子吧。


   因为那家伙就是我,所以了若指掌啊。好吧,去跟妹妹打声招呼好了。


   「打扰了——」哇~有多少年不曾去别人家玩,打这声招呼了?武田同学的家真令人怀念。但是我完全想不起武田同学的容貌,包括他家的形状或场所或距离也一样。那么我又是对什么感到怀念啊?该死的武田!(恼羞成怒)


   居酒屋风格的装潢依然没变,我进入屋子里。因为没人出来迎接我,所以我又再次大声地喊着:「打————————扰————————!」顺便也当作「我正在用吵得不得了的大声喊叫喔」的现在进行式主张。不知对方听不听得懂……啊,出来了。


   「你还是一样,很适合苦涩与厌烦的表情耶。」我开口打招呼,以睽违数个月不见的问候来说,可说是最糟糕的内容。这位身为妹妹祖父兼老头子的男人,对于不期然的来访者显露严峻态度。因为被明显地讨厌了,我反而对他有所好感。真是嗨巴捏蒂克斯(Hibernatics)呢!啊,我只着重在「巴捏」部分,单字本身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懂。我不算天生反骨,我只是故意想讲得很别扭而已。「妹妹在哪里?」我中止思考,把对方解释为村民A开口发问。


   老头子挪挪下巴,指示房子后方后便早早退场。我立即快步追上他。被我出乎意料的行动与气氛吓到,老头子猛然回头,瞠目结舌。老头子还是一样皮肤黝黑。


   「劝你最好确实锁上门窗喔,因为连我都能轻松进入。」


   「我切身体会了。我会这么做的。」


   我的建议令老头子心生厌恶。有谁能想到这颗抛出的小石子,将来竟对这个家庭造成一场小规模的奇迹呢……之类,真希望有人心中留有这般余韵啊。


   向逃也似地退回房间里的老头子道别,我离开主屋,绕向后方的建筑。不知道妹妹还好吗?自从夏天出院以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今天还是一样健康地呼吸、眨眼、心脏怦怦跳吗?这是非常美妙的事情,希望她能等我结束生涯后才翘辫子。我对妹妹的期望只有这么多。再来就是,顺便期望一下她不要太常用菜刀,踢我就好了。


   进入老头子用下巴指定的屋子里。我脱下鞋子,在走廊走个几步,发现妹妹的房间半开着,努力不发出声音潜行进入房间内。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与门半开有何因果关系,总之,我不让人感觉存在地接近妹妹。


   妹妹脚底踏着桌子抽屉拉出的部分,躺在夸张后仰的椅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易开罐果汁。用不着确认也知道是橘子汁。她的视线朝着桌子前方的窗户,似乎尚未察觉到站在斜后方的我。好吧,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吓吓妹妹好不好玩。不,既然不知道,什么事都有体验一下的价值。也就是说,我必须好好思考,该怎么让这个毫无防备的妹妹惊吓到连胆子都缩成椭圆形才行。我受到奇妙的义务感所驱策。嗯……冷不防这么做,难保妹妹不会尚未确认对方是谁,就用暗藏的刀子刺过来。不过,就算她发现是我,也没有保证不会把我刺伤。


   这就是妹妹本色。她从幼年期就拥有这讨人厌的高品质。也就是说,就算我跟妹妹同属邪恶秘密组织的四大天王或六大干部,也一定感情很不好吧。


   虽说是兄妹,方向性完全不同。妹妹的道路是野兽走的羊肠小径,我的道路则是蚂蚁为了把食物搬到巢穴,用气味开拓的道路。「舔。」「呀啊咿啊咿啊咿啊咿啊呀啊咿啊咿!」我舔了妹妹袒露在外的肩膀与脖子中间,妹妹发出怪叫跳了起来,连同椅子翻倒在地。易开罐也被抛到空中,罐中果汁飞散。我伸出右手,想帅气地抓住罐子,但伸出的瞬间已经失败。我的破烂莱特阿姆的握力未能传递到指尖,仅将罐子弹开。咕咚一声闷响,掉落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幸亏果汁几乎喝完了,仅有微乎其微的量沾到地毯。


   只不过,其余果汁所抵达的终点站的愤怒,似乎并非只有微乎其微。摸摸摔到地板的身体侧边,妹妹皱着脸拾起头看我。首先是惊讶,接着想起自己被如何对待,变得面红耳赤。


   「你…你这…这个…蚂蚁…哥哥……!」愤怒的妹妹踢开倒在地上的椅子走向我。「妹妹小妹(nimoutotan),好久不见。」被一语不发地踢了。主要是下巴。脚拾得好高啊~你的身体可真是柔软啊,妹妹。「简称小妮莫(nimoutan)。」


   我不在乎踢击,继续说下去。小妮莫听起来像是某种鱼的名字。那叫什么?海底总动员?……不,这个小妮莫比较适合大家常常搞错的一个发音,亦即战斗(fighting)。


   「所以说,是战斗小妮莫(Fighting Nimoutan)。」「战个头啦!」被踢上来,被踹扁了。


   被虐狂专用的游乐园开幕罗。庆贺开幕,本日特别由园长亲自带领花车,在趴倒地板上的我身上游行。其刺激比碰触灯泡更埃乐翠克(electric)。一心踩碎我肩胛骨的妹妹脚很小,体重也令人惊人地轻盈,但是很痛。


   「去死!变态蚂蚁去死!真的死一死住院算了!」妹妹以柔克刚的攻击一一击中我的要害。补充诡明,死掉的家伙就无法住院了。就算我喜欢做没意义的事,对于办不到的事也只能袖手旁观。但刚才的那声尖叫比起平时的妹妹更添了几分青春少女风味,很崭新。痛觉也崭新地断断续续,「去————————死——————————!」但作为反证,妹妹也用她的脚掌宣扬了我还活着的事实。


   在差不多该插入「几分钟后……不,应该是几十分钟后吧……」之类老套旁白的时刻,妹妹的复仇因体力耗尽而暂时停止。无疑地,她既健康又有朝气。


   疲劳困顿的妹妹背贴在冰箱上,呼出青春喘息。我低着头,对于彷佛上头有只摄氏三十六度的鬣蜥般发热的背部感到厌烦,同时凝视着妹妹的脚趾。赤脚,脚趾骨头浮凸的小脚丫子。不知为何,我心中涌现想舔的欲望。俨然我有看见美丽的肌肤就想舔的癖好。这么说来,我也很想舔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的肩膀。实际上也舔过了。上上下下舔过了。哎呀~作为副产品,对方脸红害臊也很美好呢。


   妹妹强行吞咽剧烈的喘息,对她的哥哥撂下一句话。「变态蚂蚁。」


   「我对你的成长程度好感动。」「前后不连贯啦!」「我说小妮莫呀!」「你还说!」妹妹对我使出冲撞、头鎚、踩踏、来回巴掌等攻击(注:均是电玩《神奇宝贝》的攻击技)。「你的招式全部偏向攻击技,所以对人战反而不利喔。」「别·发·疯·了!」


   小妮莫情绪激动中脱口而出的叫喊意外地命中核心。我现在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快发疯了,这么点小事我当然很清楚,因为我很冷静啊。咦?那不就没有问题了吗?即使疯狂,只要冷静就用不着担心。因为这样跟平常也没有差别嘛。


   妹妹的攻击不知停歇,最后差点选择把我吃掉。请别这样。「喝咕呜咕咕,呜咕咕咿。」妹妹咬着我的上臂,发出抗议的声音。这种动作跟小麻很像,不自觉就想摸摸她的头发。我撩起一束如影子内侧般纯黑的头发,享受其触感,夹在拇指与食指间,感受与头发的接触。


   「别碰我。」拔出原本插进肉的门牙,妹妹半眯着眼瞪我。「哎哎,又不会少块肉。」「可是我的愤怒会增加!」说得倒是。


   但是我仍继续抚摸,顺便摸摸她的头。「没听到我的话吗?变态蚂蚁!」妹妹的视线与声音变得更凶恶了。此外却没有显着抵抗,看得出来她累了。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可以舔你的脚趾吗?」「闭嘴,你这正统派的变态。」被用膝顶攻击腋下。


   趁我因为这一记突袭而倒地挣扎时,妹妹移至下个动作。她踹了我的脚几下,对身体使出手刀攻击后,调节位置与角度,跟医院时相同,妹妹以抱膝蹲坐的姿势坐到我的大腿上。可能是因为激烈运动(欺负哥哥)的关系,连耳垂都变得热呼呼、红通通的。此时我决定忘记腋下的疼痛,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行动上。嗯,忘记了。多么方便的身体啊。虽然如此,却无法忘怀本已决定当作无关紧要的事,这又是为什么?「喔?」妹妹突然跳开我的大腿,接着恨恨地瞪着我,又回到大腿上,抱膝蹲坐,飞跳,归还。奇妙的轮回不断上演。「这是一种新式体操吗?」妹妹已成长到开始在意体型的年纪了吗?明明以前只在意附近的狗儿哪只最肥美、最好吃这类除了自己以外的体型啊。


   这真是让人深切感受到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的一幕呢。除了过去以外都是骗你的。


   抱膝蹲坐,并进一步前倾,像是要把脸埋在膝盖上的妹妹,低喃诉说自己行动的动机。「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待五秒以上。」「那不要待就好了。」飞跳离开时,顺便又踢了我的侧腹一下。脚尖完美地剜取我的腋下。即使如此激烈抗拒,最后依然把我的大腿当成座垫。


   实在不需要勉强自己把我的腿当成指定席啊。这是你的房间耶,没道理没地方可待吧?真是个难以理解的妹妹啊。但也因难以理解,所以轻易理解她就是正牌货。


   「你来做什么?」「想来看看妹妹的脸。」推测起来,也许是如此吧。或者说,是来抓住救命绳索的。我现在情绪似乎不安定。这跟那个长某同学有关吗?不不,应该不可能吧。但是如果用平假名来表示她的名字,似乎会带给我的脑子超乎预料的不安。平假名这种东西藏有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怖感。


   「骗子。」妹妹叫了我的名字。啊,不对,不是名字,还不是。算是称号?由于在世间过度渗透,特地说出口反而像是被人连名带姓地呼甽一般,觉得很新鲜。「不,是真的。除此之外我来这里又没有意义。」来跟那个老头子玩将棋吗?字面上看起来很祥和,还挺不赖的。但实际对战起来的话,难保不会演变成用飞车戳进对方眼球,让桂马腾越(投掷)进鼻孔里等,近乎野蛮武术的范畴。


   「也许会变成争夺妹妹的大战吧。」「嗄?」女主角明显表示疑惑,接着又飞跳离开。有如游泳般踢壁转身。不知该说她像溜溜球,还是像明明平时拚命抗议被绳索限制行动,一旦取下项圈重获自由,高兴归高兴,却不怎么想离开主人脚下行动的小狗。不由得让我沉浸在她变得跟我亲近起来的幻想之中。


   「啊,对,门窗要记得上锁喔。」「嗄?因为变态蚂蚁会偷偷爬进来吗?」「没错没错。不不,我是说真的啦,务必要注意喔。」「喔,我想到的时候再说。」


   嗯,虽然妹妹的回答很别扭,但这种时候她大多会乖乖听话。


   「我真正的目的就只有这个。」


   「……没事的话……」妹妹的话到此打住,拇趾活泼地上下扭动,背部弓起,「呜~」好似想努力挤出什么话的动作。我顺着她说了一半的话推理,并说出口:「就滚回去?」大腿挨了一拳,看来这个答案并不正确。


   「那个头脑坏掉的女人没跟你一起来吗?」「你说谁啊?」妹妹坐在我腿上,转过头来,从极近距离瞪我。「连哥哥也坏掉了吗?」「嗯。」正确。


   妹妹的眼神由凶恶转为讶异。她很少有这种因惊讶而失去凶恶态度的情况。在我记得的范围里,顶多只有在山上不小心砍中我的手腕附近那次吧。


   「我最近变得很奇怪,所以来找你修理。」


   「……倒不如说,你从以前就很奇怪。」妹妹厌烦地移开视线回答。


   「这么说倒也没错。难怪从以前就一直被妹妹踢来修理啊——」


   我这个哥哥啊~向来就是被人踩在地面爬行,才总算能够重新找到自己应走的路,苟延残喘活到今天呀。刚才被踢了好几下,我的头已经修好罗。


   「谢谢。」我露出最美好的笑容向妹妹道谢。我相信比起在外国人家里寄宿两个礼拜后传达感谢之情时的笑脸,我现在的表情更充满了诚意吧。虽然我的描述可信度为零,但妹妹似乎也有所感触,低头掩饰绯红的脸颊。对吧~对吧~被人诚恳道谢果然很不好意思吧。


   这家伙果然是我的妹妹啊。我眼里的背景变得比早上更严重了,有如被泼上有机溶剂而溶解的图画,色彩模糊而斑驳。但唯一明晰的东西就在我的大腿上。


   「啊,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嘛,结果还是有事的话就早点说嘛!」反应听来似乎觉得很厌烦。


   我把突然想到的提议说出口。


   「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惊讶的妹妹以宛如要把脖子折断般的速度回头看我。或许是太过惊讶,甚至还引起脸颊肌肉痉挛。怎么,原来要她惊讶,只需如此说就够了吗?真是白舔了……之类的妄言,仍记得妹妹肌肤触感的舌头是不可能说的。


   「认真的?」妹妹的嘴唇若干颤抖。「是认真滴~」「认真回答我!」指甲戳进皮肤里,将我的脖子勒起。不过这只是小意思。平时早已习惯当小麻的对手,如此软弱的暴力我根本不以为意。即使呼吸快停止了,仍不需要慌张。但是为什么我会说出这种提议呢?


   明明自从跟小麻在一起的瞬间起,自从我是阿道的瞬间起,已不可能达成这件事。


   要是菅原有妹妹,或许还有蒙混过关的可能性……嗯~也许人总是在追寻得不到的事物吧。仅存的家人聚首,愉快地共同生活。听起来真不错。


   作为我这种骗子期盼的梦幻故事,可说绚丽得恰到好处。我从未亲身经历过,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永远接近不了此般美好的家庭生活的事实,令我胸口隐隐作痛。


   我可以顺便追寻另一个无法得到的事物吗?谁来给我氧气啊。「怪紫了(快死了)。」呼吸困难,再不宣告就来不及了。虽然说真的死了也无妨。只不过死后反而能碰见较多家人又是怎么回事?而且还没半个人对我招手呢。特别是妹妹的妈妈。


   也许是那个吧,我会带来霉运。只要是跟我有关的人物,都会一一死去。啊,不过倒也不至于全部死去,至少还有一半左右的人活着。生存率有五成吗……如果接下来会碰上大屠杀,仍有一半能存活下来的话……


   我会期望谁能活着呢?


   另一方面,把我的头当成遗物项链般紧握,逐渐冷静下来的妹妹低下头。


   「一起……」「嗯。」呃,其实不可能,不用那么认真烦恼啦。虽然我不敢说出口。


   而是相反地「有破绽!」趴下来舔了一下妹妹的大拇趾。嗯,舌尖传来的触感跟想像中的一样。妹妹飞跳起来,很舒服地踩踏我的后脑勺。妹妹边这样乱踹一通,用发自丹田、因紧张而略显尖高的声音回答我的提议。


   「我考虑看看。」「嗯。」


   真的吗~


   可惜我啊~却完~全~没想过该怎么办耶,哇哈哈。


   「阿——道——!」「喔喔喔喔,这不是小麻吗!」「啾啊——!」「咕嘿。」被殴打了。一个箭步,轻盈的小麻拳陷进我的心窝,紧接着锁定要害的小麻踢将坏蛋(就~是~我,)给击倒了。我死了一次后,又再度死了一次,靠着负负得正的运算方法复活,安然无事地成功抱住了小麻。「右边——!」宛如要表明期望寄生在我的右手般,小麻发出怪声,在我怀中试着像陀螺般回转。我则为了不让她得逞,又将之搂抱又被研磨又被肘击,好好地享受了一顿。虽然宗旨改变了,有什么问题吗?


   「小麻最棒了。」「啪喀啪喀!」彷佛想教导我「动口不如动手」的道理,小麻左右来回槌打我的头。实际殴打的次数比起状声词明显多了七倍左右。


   「小麻怎么了,在玩夫妇吵架游戏吗?」


   「因为阿道的笨瓜脑袋开始变得正统派严重起来,所以我在修正——!」


   甫一重逢,小麻立刻在公寓前的路上肆无忌惮地对我进行修正。


   「我做错了什么?」


   「嗯叽——少装糊涂了——!有比一跟小麻离开学校,立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笨蛋更笨的家伙吗——?得认真检讨是否要采用项圈的小麻感到万分遗憾与愤忾!」


   在那之后,小麻有如让狗狗在散步中逃跑的饲主一般,先回家等我回来。而且她实行的方法既不是教育性指导也不是管教,而是跟给予家电制品冲击,期待配线能恢复正常的方式相同,藉此把我「修正」为阿道。


   哇,小麻好用心啊。


   既用心又专情又美丽又会做菜,用手指把这些要素拉出来看,小麻真的太完美了。


   「修好了吗——!」像个耍赖的孩子咕噜咕噜甩动手臂,用小麻王国(建国中)自制的摩天轮不断冲撞我的头部。包含她不知怎么调节力道的部分,随着因殴打而扩展成圆形的火热,我感觉到对小麻的乐芙(love)愈来愈提升。不,也许热度本身就是对小麻的乐芙。有如雪人般掉落的乐芙融化了我的白色薄雾,使之分散,幻化为赤红雪景。喔喔,有颜色了,是全彩的。


   「小麻好厉害呀!你是我人生的涂装职人耶!」


   用足以折断小麻腰骨的力道紧紧拥抱,献上由衷赞美。  


   「喵~?……我在阿道身上涂上颜料了——!小麻的绘图练习有成果了!」小麻也以我刚才被痛揍的心窝为中心,把身体压在上面扭动。足以与好莱坞电影最后一幕匹敌的感动数量更胜生长于脸孔表面的尘螨,这就是笨蛋情侣的日常。某种意义下也可说是人类社会的害虫。


   特别是我们,即使不用玩笑来比喻,相信也有许多人真心如此认为吧。


   啊哈哈哈。比起这件事,我对于小麻没有闻出妹妹的味道感到放心,对于小麻只带着自己的书包,没帮我带书包回来也不在意。但话说啊……女孩子等待我的构图小小地刺激了我的过去。随着刺激,一名笑脸迎人的少女由记忆棺材里爬出来。估算社团活动结束时间的我来到体育馆鞋柜前时,刻意提早等候的女朋友…向我…挥手。


   「…………………………………………」「啊」或「呜」之类的呻吟声有如泡沫,由应紧咬住的臼齿缝隙中流泄而出,我受到如同沉溺水中的呼吸困难与胸口的闷痛所侵扰。


   心中默念:消失吧。若是真想出现在我面前,就连你的肉体也一起带来。「耶——回家吧——」「喵——」两人搂抱,踏着螃蟹步进公寓。嘴巴不替心情表述,而是自行找话敷衍,真是个好现象。既然身为我的嘴巴,即使心灵没有一一校正为谎言也要能自动胡言乱语才行啊。毕竟我被人称呼为骗子,当然要具有名符其实的能力罗。甚至是连自己也能欺骗的程度。


   由一楼大厅的电梯上三楼,在走廊上跳起华尔兹走向房间。在房间前,听见令人想逃走的、恶梦般的声音。电话在房间里响着。我涌起一股想阻止小麻从书包里拿出钥匙的冲动,但冷静一想,这件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泰然处之即可。于是缩起原本想退后的脚,不顾一切地向前踏出去。临门踹了一脚,拇趾快痛死了。小麻讶异地睁圆了眼,我也变圆了(背部)。


   小麻一用钥匙打开门,我立刻进入房间,用踢的甩落鞋子,两人同时朝向客厅。不知为何,小麻也加快脚步想赶过我。就像赛跑般有趣。不,其实一点也不有趣。我如奔逃般前进。


   我冲入客厅,从旁一把抓起小麻也想伸手夺走的话筒。先抢到了。彷佛海滩抢旗游戏般的攻防战。我侧眼确认小麻鼓起了腮帮子,把话筒贴上耳际,沉默面对对方。


   宛如遭到撕裂,喉咙深处枯乾刺痛,溢出一阵血腥味。


   「啊,总算接通了。哎呀~等好久咧。从中午起一直打,等了有两、三小时呢。没想到你们真的有去上学耶,令人佩服啊。」


   「               」


   「明明你们自觉在学校不是被当成空气,好一点的顶多就是被视为鬼神敬而远之,却仍主动上学,你们是被虐狂吗?抑或自以为是在练习一点一滴融入正常生活?」


   「               」


   「……我说,之前也听到你讲这句话,那到底什么意思?」


   「你说啥——?」学起少女漫画主角装重听。我认为这是重要时刻,如果不故意装傻,或许就会跟爱情喜剧一样连载结束。顺便也为了让电话离远一点,用力砸话筒,并且把电话线拔掉。「喀锵!」话筒被摔向墙壁。柔道我是外行人,但摔电话可是师承自恋日医生呢。「喔哇——小麻电话被摔了——!」


   这么一来,这支电话再也不会响了。用嘴巴说明太麻烦,所以我用行动让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理解,即使是对于什么事都无感觉的我继续恶作剧,也没有意义。相信他今后也能回归充满意义的每一天吧。用不着感谢我——我试着谦虚。


   我守护了地球。现在不是拜托别人守护的时刻。既然电话已经不能吭声了,嘟噜噜噜噜噜,「就由我来发出吧」「结果还是一样笨嘛——!」


   嘟噜噜噜噜噜,我不得不发出比起时钟更接近鸽子的叫声,因为脸部接收了今天第二发的足以扭曲脸部的小麻拳。听见额骨吱嘎作响,超脱通常规格,发出破灭的响声。但是我与小麻的羁绊并没有破碎,所以没问题,耶——


   「阿道是花心鬼!是被偷腥猫轻易拐骗的笨蛋猫!」


   「咦,你在说什么?前后不连贯啦!」不小心模仿起某人的语气,让我超想死的。哈哈哈,是骗你的啊——


   小麻两手擦腰,抬头挺胸与我对峙。


   「小麻全都知晓了!刚才的那通电话是阿道的偷情对象打来的吧!」


   「小麻,你午间重播的推理连续剧看太多罗。」


   「阿道把电话破坏就是不动如山的铁证!快,把电话修好,让小麻跟那家伙直接谈判!我要拧碎她!」咕滋咕滋,双手手指扭动,表现出在两掌间捏爆某物的动作。我低头看电话,铜线由电线外皮露出,话筒断成两半,恐怕无法修理了。以人类来比喻就是内脏外露。


   我没有把内脏外露、失去耳朵或嘴巴的人重新组合起来的能力。我真的专门只会破坏。小麻也是疗愈系破坏天使,我们两人的能力都很偏颇。


   所以现在,我必须像翻剧本般追寻记忆……对了对了,记得接着应该是要去外面用晚餐。如同「昨天」一样。「去外面吃饭吧。」


   「前·后·不·连·贯——!」咚匡,手掌拍在我的头上。「但我要去。」


   小麻握着我的手掌。指甲恰好戳在动脉上。抓破吧——我事不关己地祈祷自己受伤。但是小麻血色良好的指甲上个礼拜才刚被我在旅馆漂亮地修整成圆弧状,无法触及我的血液。


   「去吃饭时,我还会继续调查你的花心,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把书包像剐才的电话一样抛在客厅,小麻瞪着我说。


   「我对小麻最专情了。」「你凭哪张嘴敢这么说啊——!喝叽——!」小麻捏着我的脸颊,把我拉了起来。


   哈哈哈,好过分啊。明明我是相对专情(请当成「大略完美」的近似词)耶。


   小麻今后也将继续这样无条件地怀疑阿道的乐荚吧。


   嗯,反正这样也对,因为我不是正牌的。


   包括把已察觉的事实分类在「视若无睹」中的能力。


   小麻真的很聪明,我也想向她学习啊。这一点并不是骗你的。


   我讨厌这座城镇。我不知道喜欢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也从来没遇过这种人,今后也多半没有机会遇到胡言乱语地说喜欢这座城镇的家伙吧。


   我为什么讨厌这座城镇呢?将来可能在找工作面试时被问到这个问题,所以趁现在在脑中整理一下,以便能随口答出。


   因此,接下来我就要来疯狂批评我生长的故乡。


   讨厌这座城镇的理由第一回:因为约会很不方便。倒不如说,根本没有第二回的必要,理由仅此就够。在这块与女朋友约见地点方圆三百公尺内,连一间商店也不存在的土地,我能做些什么啊?「总之我们先走嘛。」姑且如此催促女友,两人离开原地,没想到散步却成了约会主题。想说既然如此,干脆看开了,就当成远足走到山脚下搭缆车也好,结果女友生气地说:「如果你已经做好在山中把我误认为熊的心理准备,要走就走啦!」为了安抚她,我指着山顶说:「也许能见到仙人咧。」「如果你做好三个小时连云霞都无法吸食的心理准备,要爬山就爬山啦!」女朋友以彷佛握着饭匙之类的东西的姿势,握拳与我对峙。我女朋友最讨厌昆虫了,就连差点枝蜻蜒碰到脸也会被她当成世界末日来临,翻天覆地地正面迎战蜻蜒。虽说结果大多是蜻蜒逃亡,女朋友不战而胜。


   太好了,长濑!……更正,女朋友。长濑是谁啊?那东西现在连肉片都不存在了吧?


   「              」我在现实之中似乎在喊叫,但我不在意说了什么。反正那句话已经传达不到温暖的妄想之中。但是我并不就此满足,继续熬煮,熬煮,将城镇放在锅底煎熬,烧掉整座小镇,就像某具被切砍被凌虐被玩弄,因惨叫过头而声带断裂,连临终前的遗言也说不出来的尸体一样。


   刚刚提到我曾经交过一个讨厌虫子的女朋友,她为什么会喜欢有如工蚁般的我呢?我只觉得是命运讨厌她,所以故意玩弄她。或者,该解释为破锅配烂盖,人各有喜好……之类,是一场因人类审美观的差错而产生的喜剧吗?


   当她知道「我」与「臭老爸」的关系时,或许将这视为一种惩罚了吧。想必她已深切感受到「过去」即使被大卸八块,依然会如同蚯蚓般蠕动起来。


   现在的我,也仍旧不断被蚯蚓啃蚀身体。


   虽然这也无所谓了。


   倒不如说,她自己才真的被大卸八块了呢!那么,被埋入地底的她,也一样会爬出来吗?有谁期望这种事态发生呢?假如她以骷髅之姿复活,我能够接受这样的她吗?呃,考虑我自己的个性,也许意外地行得通吧。只剩骨头没办法说话,所以我跟她的交流完全只靠抚摸,以坚硬如石的大腿骨为枕,我们的关系不会吱吱嘎嘎,充满摩擦吗?我是指骨头。虽然外行人帮人整骨很危险,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方法能传达我的温情给她呀。毕竟她已经失去了眼睛与耳朵嘛。不,甚至该问,我真能确信那副骷髅就是女友吗?


   跟女朋友的交情并不算浅,但我与她的关系实在没有要好到会仔细端详她的骨头。就连送别的最后机会,我都错过了。


   呼呼呼,其实还是有方法啦。只要叫她削苹果皮,就能一眼认出来吧。虽然我不知道没有肌肉的骨头该怎么动作,但既然是颠覆了常识的骨头人,让矛盾延伸到手指头的部分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接着,如果她让水果刀削切到手骨的话……


   哈哈哈,你还是没变哪,长濑……啊,刚才说到哪儿了?


   对了,关于讨厌这座城镇的理由是吧?理由就是不方便约会,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我带女朋友去打击练习场,引来她一肚子气。至于钓鱼场,也因得用虫子当钓饵这一道手续的缘故,让她更是不高兴。逐渐地,觉得作弄女朋友更有趣,而以回归童趣为名义约她去抓虫子,结果却得到「继…继继继续作弄我的话,我就要叫一树了喔!一树一点也不怕虫喔!」这类完全没从根本解决问题的答案。后来,故学后我们在车站吃甜甜圈,去她家喝麦茶,一起看漫画,各戴一边耳机一起享受音乐,舔她的肩膀,舔她的耳朵,抚摸她的头发……回忆层层堆叠,多到能引发心肌梗塞,堵塞胸口与鼻子。


   那时女朋友还活着,对我绽放着笑容,镇日在意无聊的烦恼,背对着彼此犯下的罪,无视于那仅存在于一处的不幸,全心全意地享受感触良多的幸福。


   那种幸福,和我现在与小麻感受到的幸福截然不同,也许那就是「平凡的」幸福吧。无须在小指上穿过红丝线,我们凭藉这样的幸福,相互依偎。


   但实际上,最终还是破灭了。正当我心中怀抱着小小希望,即使两人的关系曾中断过一时,即使已暴露出彼此的罪恶,也许我们仍能以朋友方式重新建立起关系……就在此时,命运残酷地夺走了救赎,她的死亡实况转播传达至我耳际,原本就具有缺陷的心血管寸断,我被推入宛如不停转动着缺了一角的魔术方块,试图完成它的日常里「               」


   啊,电源被关上了。


   谢谢你,我们的英雄——心灵创伤超人,总是多方受你照顾。若没有你在,或许我现在就会成为在街上到处路躂砍人的家伙了。但那是「现在」的我,要是「以前」的我真的一次也没有遇上你,也许「另一个」我会在街上跟朋友闲晃,不会像现在这样,疯狂讨厌这座城镇了。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已经够了吧?老师,回忆在欺负我,请让我换座位或退学。


   讨厌这座城镇的理由第二阵。因为我刚才夸口说不需要第二回,只好在量词动手脚。其实本想在第一回后面加上R或S。骗你的啦~


   城镇里有人。即使是这块因居民过少田地太多,不把人代替农作物埋进徒弟就很可能会浪费土地的乡下地方,意外地也还是藏了不少居民。最少,还不至于像某个县政府所在地没有电影院的县那般凄惨,人口约有三十万前后,可说多如牛毛。就算我一天杀死一个人,这座城镇也还是会让某一时期减少的人口缓慢增加而发展起来吧。期望人类灭亡,只靠稳定杀害的手段没有用,必须在黑马上赌个一把才行啊。好,明年夏天就趁自然学校去本地海边上课时,把十五个人带到洞穴深处(注:出自鬼头莫宏的漫画《地球防卫少年》)……啊!本地并没有靠海。


   姑且不论人类灭亡计划的挫折,我讨厌人类。并不是害怕,而是人们老是一副不对他们的常识鞠躬哈腰就不行的态度,令我作恶,所以谁都别来管我。


   我的记忆显示所谓的「人类」只是敌人,特别是参照「我」这名人类的纪录看来,不论任何场面都被描述为敌人。如果将这些纪录影像化,公布于世间的话,一定会受到「对事物的看法过于偏颇」的批评吧。因此,只靠经验不行,只依赖经验来判断,缺乏共同经验者可能就会被排除。所谓的「自然呈现」,不可能得到完美的共感。


   因此我们的脑子能思考,除了储存纪录的系统以外,亦具备挤出空想的机能,在现实的背后描绘梦想。


   思考的积累让我采取不基于纪录的行动,最后的结果就是喜欢上女朋友。想来,自从在地下受到令人陷入无法信任人的特训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成功」地「疏忽」了。才会产生被异性,或者说人类吸引的现象。


   不,就某种意义上,恋日医生或许才是初恋的对象吧……因为是「恋」日!不行,什么「因为是」嘛,连说出口的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讲什么。如果对本人或奈月小姐报告这件事,肯定会被调侃,所以我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口。


   回归主题——也太多次了吧,我的思考究竟有多少毛边啊?我那双注意力散漫、有如存在于死牛头上的眼珠子毫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也许无法安定是我的缺陷之一。仅是站着,就怀疑起脚下土地的可靠性。我对世界抱持着怀疑态度,无法安定。或许跟在我的大腿上不安分的妹妹症状相似也说不定。


   事到如今,才觉得这样的我竟能躺在女朋友的大腿一小时以上,真是宝贵的状况。


   曾经如此喜欢过女友。


   为什么我会轻易地丢弃那支手机呢?


   那发生在今年三月,妹妹引发骚动的时候。当时我为了赶去小麻身边,将其他事情的优先顺序降到最低,而把手机丢掉了。


   还保留在邮件收件、送件匣中的纪录是一种财产,是在偶然与命运的恶作剧下诞生、近乎奇迹的交往所留下的足迹啊。用英语来说,就是美茉莉(memory)咧。因为数量很多,所以是美茉莉斯(memories)咧。我竟把它舍弃在路旁,竟然弃之如敝屐。


   就跟失去了根本才知怜惜枝叶一样,我现在才娘娘腔地懊悔。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我不想追悼了。因为我已再也不想增加悼念的对象了。  


   我的扫墓清单有母亲的墓、哥哥的墓、妹妹母亲的墓、小麻双亲的墓、Yamana(山名)大姊的墓。明年起又要追加女朋友的墓。若是得往返坟场这么多次,我看我一起进坟墓比较快吧?所以说,我应该去死一死比较好吗?


   虽然前阵子在旅馆有人要我「别自杀」,但我没有遵守的道理。少年时代曾有人对我过「去自杀吧」,但我也没有实行的义务。不过,哪边才是我的正确解答呢?不自杀,就此继续赖皮地活下去?还是追随多得不胜枚举的尸体群告别人世?我两边都不想选择,也不想参加决定会议。请自行决定吧,我会随波逐流,依随波浪直到结束。


   我无法停止时间。呃,真的办不到吗?的确,我们无时无刻都在累积每一秒。时间一脸得意地不允许任何人阻止它。但仅止如此,无法证明世界没有陷入回圈。觉得日常一成不变的我,说不定真的陷入完全相同的每日了。这是女朋友在垂死之际,靠着她的乐芙帕瓦送给我的、直到必须选择的那一刻来临前的短暂歇息……之类,如果实际是这样,应该也不错吧?


   原来如此啊~那我轻松过活就好罗。


   更安稳地,直到我高兴为止地过洁就好吧?


   太好了,我总算发现这个道理了!这一定是托了刚才吞下的大量头痛药的福!我今后一定能更加地、更~加地发现世界的真理吧。今晚彻夜不眠了!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其实我直到最近才开始讨厌这座城镇。


   对任何人都不打算说出理由。


   诸如此般,我让小麻的头靠在手臂上,反刍前女友(生前)的回忆。


   所以我是个负心汉——


   定时报告——


   镇上今天又有人被杀了——


   哔哔——!第三个了!


   距离宾果只剩两个!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