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折 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翌日,当林采茵提着贮盛食水汤药的荩箧、独个儿来到「望天葬」,见耿照与苏合薰好端端坐在鸟笼中央时,吓得竹箧都翻了,一跤坐倒,「你」了个半天,始终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与她彻夜苦思,好不容易编出来的脚本有天地云泥之别。她摒退左右,本想成为头一个发现「两名重犯不知何时不见了」的目证,藉以撇清嫌疑,谁知这俩坠入雾底的家伙竟又回到笼里,底部变成两扇大活门的鸟笼也恢复原状,直如白日见鬼,突然深悔没带四名……不!是带八名婢仆前来——苏合薰直将她吓够了,才好整以暇地开口。


「以后每日送膳,须备足两人三餐的份量,熟牛肉至少两斤,两只熟鸡蛋,饮水须充分供应——」口吻虽是一贯的清淡冷漠,内容却滔滔不绝,竟是在点菜。林采茵半晌才回神,颤道:「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苏合薰睨着她,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


「……是鬼的话,我会让你准备素果。记好了?要不我再说一遍?」一副无法信任她的智商的模样。林采茵的脑袋还未恢复运转,遭受蔑视的防御本能倒先清醒了过来,霍然起身,一指笼中清冷的美女:


「做你的清秋大梦!苏合薰,我不知你玩得什么把戏,要吃肉喝水,你等下辈子罢!我正愁上哪儿去找你们——」忽然闭口,双目圆瞠,似想到了什么,一时无语。


苏合薰可怜似的俯视她:「方才说的,是头一个条件,用来交换我们待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林采茵陡地爆出夸张的尖锐笑声,横眉竖目,恶狠狠道:「笑……笑话!我今儿便向主人禀报,将你俩打入地牢!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办到,要想再逃一次,门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你要怎生说?」


苏合薰并腿斜坐,腰背直挺,修长的上身曲线玲珑浮凸,虽端坐如仪,表情却像歪首托腮似的,透着难以言喻的无奈和无聊。林采茵被这模样深深刺伤,身子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苏合薰恍若未觉,自顾自道:


「是你不小心将我们放走了,才知这『望天葬』不安全?是你告诉他,这是全冷鑪谷最安全的监禁处,飞鸟难越。待我俩消失,他要不要追究你的责任?」


这话戳中林采茵心底最深的恐惧。「望天葬」黑蜘蛛无法接近,未曾向主人言及,连输诚投降的郁小娥也绝口不提,她逮着机会参了郁小娥一本,暗示主人那一意钻营的小贱货大有问题。主人虽不置可否,却将苏耿囚于望天葬,算是采纳了建言。


万一两人无声无息消失,过错就必须由她一人来承担,既非黑蜘蛛,更不是郁小娥那贱婢,只有她……这种荒谬的事,怎么能让它发生!「若你答应条件,」彷彿听见她心中悲啸,苏合薰平静道:「我们便乖乖待在笼里。反正,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是不是?」


林采茵一瞥趴卧在她身后的那团乌影动也不动,暗忖:「这……她若只想吃点好的,倒也容易打发。」一边转着心思,要如何唆使主人,将苏合薰赏给那票金环谷的鲁汉子当玩物算了,永绝后患,反正留下那残废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她心里有了盘算,换过一副温柔神气,清了清嗓子,试图扳回颜面:


「吃喝容易。你还有什么要求?」她悄悄将「条件」改成了「要求」,彷彿能将对方踩低几阶。不料苏合薰还真蹙眉想了会儿,才摇头道:「暂时没有。不定你下回再来,我便想到啦。」


直到林采茵气鼓鼓地走了,耿照才爬起身来,哈哈大笑。「你再多说两句,我怕她气得跳崖,咱们的熟牛肉就飞啦。看不出你也会欺负人。」


苏合薰蹙眉道:「我哪有欺负她?她自来就这样。」想了一想,果然林采茵的模样是挺可怜,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弯弧,乍现倏隐,似是生生忍住了笑意。


要不多时,四名披着防风兜氅的仆役又提着食盒,联袂走出山洞。操作铁笼靠岸,只须一人扭动转轮即可,拉牵笼底的铁炼不过是辅助而已,可有可无;须得四人齐来,多半还是防范苏合薰犹有余力,暴起伤人,乘机脱出牢笼。


四名仆妇全是生面孔,无一与昨日重复,看来是林采茵刻意为之。约莫在她心里,采取与苏合薰所言全然相左的行动,或能稍稍抗衡面对她的挫折。耿照不免在心中暗叹:脑筋不好果然非是最要命的,心胸偏狭才是。


仆妇们俐落送入食水,替装死的耿照换药包扎妥适,未敢多说半句闲,快步离开断崖。苏合薰揭开盒盖,热腾腾的水煮牛肉香气扑鼻,耿照腹中馋虫作怪,几乎枵鸣起来,却仍趴着不动。苏合薰叹道:「你忒小看我的食量,不给点颜色瞧瞧,看来是不行的了。」


耿照更不稍动,嘴唇微歙:「……洞中还有一人。」苏合薰警醒起来,低声蹙眉:「忒远你都能听见?」耿照自不能答,却听她慢条斯理撕下一小绺肉条,朱唇微启,细嚼慢咽,叹道:「天啊,怎能这么好吃?」耿照心想:


「这点林采茵是对的。这丫头只有外表老实,心思坏透了,逮到机会便要作弄人。」最初对她的印象却远不是这样,只记得她拳头厉害,无不相准要害,招招往死里打。不知何时起,苏合薰也会在他面前开玩笑了,就是这般慧黠灵动,姥姥才会让她卧底罢?


耿照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印象里的「苏合薰」,或许是经历过地底生活的压抑变造,才成了如今之面貌。对林采茵这样同她一起长大的人来说,说不定苏合薰也曾经是个聒噪爱笑、喜欢和同侪嬉闹的女孩。


正转着心思,蓦听一阵脚步细碎,洞中果然奔出一名同样披着兜帽大氅的娇小人影,跫音甚是熟稔,即使身处浓重的硫磺雾上,仍嗅得风里透着一缕温热乳甜。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少女怀香——


「阿缨!」他单臂撑起,喜动颜色:「还好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啦。」


来者正是逃过一劫的小黄缨。


冷鑪谷被攻破之际,她自北山石窟脱身,趁乱混入婢仆中,连日来在天宫里外打下手,早听说耿照的遭遇,此际亲眼得见,泪水不住在眼眶打转,提醒自己须得坚强才能救他,咬唇不让泪水滑落,忍着哽咽道:「你……你等着,我马上救你出来!这处机关……我也打听清楚啦!」伸手去扭柱上转轮。


耿照不禁有些佩服:「阿缨果然能干,非但躲过敌人抓捕,连这机关也教她摸得通透。」连忙唤止,再三抚慰。


「你们既能离开,怎……怎地却不肯出来?」


黄缨听得将信将疑,见苏合薰虽形容憔悴,衣发狼藉,然而腰细肩削、雪颈纤长,瓜子脸蛋白皙秀丽,确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小小的圆脸倏地沉落;只心疼他身受重伤,不忍相责,打量苏合薰的眼光顿时犀利起来,自无一丝善意。


耿照未察少女心思,耐心解释:「敌人与黑蜘蛛连成一气,谷内更无一处安全的地方,无论逃到哪里,一旦黑蜘蛛出手,还不是得乖乖回来?不如养精蓄锐,别作徐图。」


黄缨下巴一昂:「她也是黑蜘蛛,怎知不是暗通款曲,伺机害你?我先将你放了,要往哪里躲去,咱们慢慢再想。」耿照摇头:「阿缨,我双脚能行走站立,全赖这位苏姑娘搭救。她要害我,只消扔着不理,我每日都能死上几回,也捱不到今日与你相见。」


黄缨「啊」的一声,惊喜交加:「你……你的腿好了?」


她听仆妇之间流传,说典卫大人被打折龙骨,成了半身不遂的废人,只道无知蠢妇唯恐天下不乱,故意加油添醋,白猪都能说成黑狗,并不肯信,暗暗将长舌妇姓字全记在心版上,哪天逮着机会,定要让她们后悔曾经咒过耿照!


至见他悽惨的模样,才知那些烂嚼舌根的怕还说得轻了,一颗心沉到谷底,没敢再抱希望,一迳安慰自己:人活着、能吃饭说话,已很好啦,腿有些不方便,又有什么……陡地鼻酸起来,思绪登时无以为继。


耿照唯恐她不信,支起膝盖,半蹲半跪,虽只单臂可恃,动作却甚是俐落,半点儿不像被打得半死、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可活绷乱跳啦,你莫发愁,没事。」


黄缨喜不自胜,定了定神,不再拿斜眼瞟苏合薰,而是转身直面,向她点头致意。「多谢你了,苏姑娘。他的腿……」声音忽地一咽,便未再说,红着眼眶展颜一笑,瞇眼道:「我一个乡下姑娘,不明事理,适才言语得罪之处,苏姑娘别同我计较。


多谢你救了他。」说得意诚,连苏合薰都无法故作冷漠,微微颔首,淡然说道:「换作你,也会这么做的。」


黄缨望着她,忽有些明白过来,抹了抹眼角面颊,皱着微红的小巧鼻尖猛吸几下,飞快打理了泣容,瞇眼对耿照笑道:「非常时期,姑且让你占回便宜,下不为例。


」耿照苦笑道:「有这么痛的便宜,下回让给你好了,连下下回、下下下回都给你,绝不同你争抢。」黄缨连呸几声,大骂他无有良心。


耿照见她乔装改扮,到处乱跑,料想以姥姥神通广大,定有明哲保身之法,竟连黄缨也未陷于敌手,于反制鬼先生、驱除狐异门一事上,堪称天降奇兵,胜师百万,抑着兴奋之情,殷切相询:


「姥姥她老人家呢?你们避于何处,才逃过了黑蜘蛛的搜捕?幼玉姑娘可有随之撤离?」料想祸起仓促,他与苏合薰都不在北山石窟,姥姥等若孤身面对入侵的外敌,黄缨好手好脚、意识清醒,逃亡时不算负累,仍在休养中的盈幼玉,就未必有这等运气了。


岂料黄缨摇摇头,没好气道:「别提啦,通通给捉了去,目前被软禁在天宫之内,我约略知道在哪,还没找到机会混进去;便混了进去,也不知该说什么。那老虔…


…姥姥若有法子,也不致落入黑蜘蛛之手,便即问她,恐怕也还是一样。」


耿照与苏合薰面面相觑,片刻才忍不住问:「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黄缨可得意了。「那晚黑蜘蛛进北山石窟来搜人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人在我耳边吹气……」耿照愕然道:「吹气?是……是用嘴么?」实难想像神秘的黑蜘蛛会有这等无聊轻佻之举,怎么想都像黄缨自己做的多些。


「你别打岔!还想不想听啊?」黄缨瞪他一眼,神秘兮兮道:「那人在我耳边吹气,笑道:『还睡?你大祸临头啦。』我一听就醒了,抬头却什么也没瞧见,忽然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堆黑衣人像影子一样流了进来,我吓得跳下床,本想钻进床铺底,谁知那些黑蜘蛛像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也不动,瞪大眼睛瞧我。」


「……然后呢?」耿照趁她停下来喘口气时,赶紧插口。


「然后我就走了出去。」黄缨本想大肆渲染,被他一催,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吹的,当晚何以如此,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由气馁,挥掌道:「反正就是这样啦。黑蜘蛛不知怎的,要不是没看见我似的,便见了也当作没见,我在石窟山道里转得几转,即入谷中。」


北山石窟的联外秘道,其弯绕复杂的程度,比之禁道亦不遑多让,耿照随苏合薰离开时亲身走过一回,若非有领路使者引导,实无自行走出的把握,决计不是黄缨说得这般轻巧。考虑到她没有说谎骗人的必要,只能认为事有蹊跷,断不能以巧合目之。


耿照沉思片刻,正色道:「阿缨,我这儿你不必担心,你有机会瞧瞧姥姥与幼玉姑娘去,但切记不能冒险,凡事以保身为要;若有余力,则打听二掌院的情况,我料鬼先生有求于她,应不致太过留难,只是仍挂心得紧。待我打通一处关窍,恢复了受伤的右手,便去接你们出谷。」


黄缨本是千般不愿,听他说连右手都能复原,又不禁眉花眼笑,点头道:「好罢,那我去啦。明儿再想法子混进来,给你送饭。」翻起兜帽,依依不舍边走边回头,半晌终于钻进山洞,小小的背影这才没于幽影,消失无踪。


苏合薰一直在思考她的话语,待人走远了,本欲开口,转头见耿照浓眉微蹙,锐利的眸光紧盯着洞口不放,半天都回不了神,忍不住轻哼一声,蹙眉道:「这你也放不下,心上不嫌挤轧么?」耿照微微一怔,转头道:「什么?」


苏合薰却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说:「明明心里最挂念的,就是你的染姑娘,为什么故意放到最后才说?还道『不致太过留难』什么……哼,满口子谎话。」


耿照听是这事,放下心来,兀自凝眸睇着山洞那厢,苦笑:「苏姑娘,你不瞭解阿缨。要露出一点关心二掌院的风声,一有机会她便冒险了,我实不乐见。此时此刻,还是以她安全为要。」


苏合薰倒未穷追猛打,静默片刻,才道:「恢复右手什么的,也是骗人吧?」


「反正我前科累累,已骗一桩,再骗无妨。」笑容一敛,正色道:「苏姑娘,山洞另一头的入口处,应该安排了守卫罢?」


苏合薰心头微凛。「平日是没有,但『望天葬』囚得有人时,料想是该有守卫的。」自她晓事以来,「望天葬」三字极罕出现在人们口耳之间,此间说是禁地,其实更像荒地,崖上之风是能将人刮入地热谷底的,洞外的铁栅长年以锁炼闭起,禁止教下接近,的确没有固定轮戍之必要。


「以阿缨的武功,决计不能打倒守卫,更别说悄无声息潜入此间。」耿照面色凝重,左手抚着下颔,凝神细思。苏合薰想了想:「……依你之意,是他故意放她进来,一探你之虚实?」


耿照一下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没必要。鬼先生全盘胜利,要对付我等,有更省事方便的法子,毋须如此费心。况且,阿缨在谷中是婢女的身份,并不起眼,将线牵到她身上去,未免太过虚渺,也不够自然。你瞧,我们这不就动了疑心?



同样的使间之计,用在盈幼玉身上似乎更合情理,以盈幼玉的武功身份,让她自以为钻了黑蜘蛛的空子,在谷中密谋渗透伺机反攻,怎么说都强过了一介洗浴房的丫头。况且,纵使黄缨在北山石窟内遭黑蜘蛛捕获,只能认为是姥姥或盈幼玉的下人,除非鬼先生未卜先知,怎么也连不到耿照身上。


苏合薰非拘泥面皮的性子,遇错即认,坦然点头。「这的确是不合情理,我想笨了。你觉得呢?」


耿照抬起头,眸光转锐。「你有没听过『狐假虎威』的故事?狐狸走在老虎前头,老虎见所经处百兽辟易,无不让出道来,以为狐狸才是万兽之王,吓得仓皇逃离,殊不知野兽是惧怕走在狐狸身后的自己,与狐狸自身半点关系也无。阿缨的情况,或许恰恰反了过来,狐狸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头老虎。」


苏合薰陡地会意,柳眉紧蹙,凛然道:「你的意思是——」


「阿缨背后,另有高人。是那人救她,黑蜘蛛见了,亦未敢轻举妄动,只能视若无睹。那人知道阿缨要潜入『望天葬』,先一步替她料理了守卫,她才能大马金刀进来。」


苏合薰闻言,眉头蹙得更深。「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两个问题耿照也毫无头绪,自不能答。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你记不记得冷鑪谷被攻破那晚,鬼先生突然出现在禁道时,黑蜘蛛倒戈的情况?你不觉得以黑蜘蛛听命之甚,鬼先生的法子其实很笨很多余?布好计画猝然发动,全面攻占冷鑪谷,不是比同我们瞎打一气俐落得多?胜券在握,又何必舍近求远?」


至此,苏合薰已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却未如往常般蹙眉,反抿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唇勾,略微侧首,饶富兴味地等他说下去;虽未接口,认真凝眸的模样却令人微感晕眩。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哪怕再荒谬无稽的推论,都能得到率然出口的勇气。


「鬼先生操控黑蜘蛛的方式,可能出人意表地原始,或为暗号,不然便是信物之类,须得当场亮出,才能让她们服从。是故,冷鑪谷不得不由谷外之人占领,不能直接对黑蜘蛛下达天罗香易帜的命令;没有他在,黑蜘蛛便毋须理会其号令,又或者…


…须以其他持令之人的号令为先。」


苏合薰眼睛一亮,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我在想,持有那暗语或信物的,也许不止鬼先生一人。」耿照定定地望着眸光烁亮、恍然而悟的秀丽女郎,低道:「那个出手救了阿缨、此刻正于谷中暗行的神秘人,同样掌握了号令黑蜘蛛之法!」


◇    ◇    ◇自从当众受辱的恐怖夜晚之后,转眼已过数日。孟庭殊一直被安置在天宫顶层的广间,鬼先生给她安排了六名仆妇婢女贴身伺候,这些人当日都不在麻福施暴的现场,拨了来孟庭殊房里,吃住起居都在顶层,并未与其他下人混杂,并不知道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看待孟庭殊的眼光一如既往,仍当她是高高在上的代使、教门的精英,一般的尽心服侍。


连当晚帮她洗净一身狼籍、涂药敷创的,都是另一批陌生的婢仆,翌日孟庭殊便没再见过那些人,彷彿与那段不堪回首的污秽记忆一同埋葬了似的。亏得如此,她才未在自厌自弃、自我否定的杂识中崩溃,身心得以慢慢复原。


用过午膳,仆妇揭窗撑起,凉风徐徐,已无残冬之寒峭,甚是舒心。孟庭殊靠着软枕,斜卧在窗边的黄花梨木美人榻上,晒着温暖的太阳,忽觉纵在昔日也无这般待遇;便当上护法或长老首席,日子不过就是这样。


半琴天宫顶层一向是门主专用,她还不曾上来过,据说雪艳青常于此间演练枪杖,本是空荡一片,只摆着更衣用的屏风之类;此际堆满房间的名贵家生,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安排,应搬自门主、乃至姥姥的起居处,其精致华丽的程度,连幼玉房里的亦多有不及。


不知不觉间,孟庭殊在和煦的暖阳春风里睡着了,梦里罕见地未再出现那丑陋恶心的施暴禽兽,连日来笼罩心头的乌云似正消淡……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身子一动,感觉一物自肩颈滑落,睁开眼睛,赫见是原本搁在床头的一袭外衫,为她披上衣物的俊朗男子正要回座,见她醒来,歉然微笑:「我本来以为动作够轻啦,没想还是惊动了代使。」


孟庭殊坐起身来,一时间却不知该不该行礼;便想开口应答,依旧吐不出「门主」二字。从征服者的立场看,鬼先生对她可说是礼遇已极,虽说含有代替部属补过的意思,按冷鑪谷此际状况,孟庭殊也没有硬着脖颈与鬼先生蛮干到底的筹码,软硬皆失,还谈什么脸面尊严?


幸好鬼先生举起手掌,示意她毋须多礼,免除了称呼叩拜上的尴尬,孟庭殊虽不认同他侵占教门的恶行,亦不免多生出几分好感。「……代使的身子好些了?」他坐上一只雕花绣墩,翻过桌顶的薄胎瓷杯,随手点了清茶,便如闲话家常般,气氛温煦宜人。


孟庭殊不喜欢被这么问。这只不过是不断地提醒她曾发生在身上的惨痛记忆罢了,落手再怎么轻巧,终究是揭了伤疤。但这人自在的模样她并不讨厌,只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鬼先生也不生气,怡然道:「大错已然铸下,我纵使杀了麻福、惩治了采茵,也不能还代使一副清白无瑕的纯阴功体。然世上武境,殊途同归,便在《天罗经》中,亦还有绝学无数,择一精研,未必不能登上极顶,傲视寰宇。依我之见,代使此际所缺,非是纯阴之身,而是一处寄托。」


孟庭殊心思机敏,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苍白的面颊微泛潮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天罗香之人多半没什么婚娶的念想,层级高的教门菁英因腹婴功阴丹之故,更视男子为采补炉鼎,如同双修一道中男子一贯轻视女子,只当作是提升己身境界之用,不过一助具耳;平等以道侣待之的,其实少之又少。


孟庭殊虽对自己的姿色颇有几分信心,却没天真到以为鬼先生真看上了她,转念一想,暗自沉吟:「莫非……他想藉着娶我,来笼络教门中人?」林采茵当夜在大堂上的表现,可说寒了一众教使之心,让她这样的女人立于座畔,怕鬼先生这自封的「天罗香之主」也做不长;善待自己、乃至娶她为妻以示负责,的确是收拾人心的一条捷径。


她一向决绝果断,现今之势,要想靠武力收复冷鑪谷,不啻痴人说梦,鬼先生虽非正统,若真有一统七玄之心,早晚也要对上的,若能依着他取得有利的地位,确保教门香火不绝,他日无论是乘弱复兴,甚至取彼而代,好过今日玉碎崑岗,片瓦不存。


「门……门主之意,」她定了定神,垂着纤细的雪颈,细声细气道:「请恕我不能明白。请门主明示。」


鬼先生并不知道她是忍着何等的羞耻自厌,才吐出「门主」这个称谓来,对终于从少女口里获得承认,似是十分满意,笑道:「孟代使,古人说:『丝萝不得独生,愿托乔木。』女子总要跟对了人,才有幸福可言。不知代使以为然否?」


孟庭殊心想:「果然如此。」忍不住环报双臂,似觉周身冰冷,连透窗而入的午后骄阳都无法稍稍带来暖意。


然而良机稍纵即逝,她已失去一跃成为高手的纯阴之体,下一根浮草尚不知在何处,虽一想到要同男子肢接,便难以抑制地恶心头晕起来,遑论合卺圆房,料想鬼先生也非心怀眷爱贪恋美色,不过收买人心罢了,应不致强要她的身子……说不定,还嫌她已非清白,心中厌弃……


少女抑着蓦然涌起的自伤与苦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极力装出害羞的模样,轻道:「……全凭门主安排。」料想鬼先生若有亲暱之举,须得尽力忍耐,以免惹他不快。鬼先生闻言抚掌,怡然笑道:「我便知代使极识大体,一点就通。」振袍起身,朗声道:「进来罢。」


咿呀一响,门扉应声两分,一条锦袍玉带的高瘦人影立于槛外,双手负后,浓眉压眼、唇薄面青,正是金环谷四大高手之一的「云龙十三」诸凤琦。孟庭殊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鬼先生微微一笑,向外走去,与跨入门槛的青白瘦汉交错而过,扬手道:


「当日大堂一见,凤爷从此害了相思病,对代使念念不忘,说什么也要一亲芳泽。代使花朵般的人儿,千万要将这根『乔木』服侍好了,日后在冷鑪谷中,方有立足之地啊!」


镂花门扉掩上,将少女淒惶的尖叫哭喊、撕衣裂帛的脆响,以及乒乒乓乓的几凳掀倒声隔绝起来,当中似还夹杂着几下击肉劲响,却不知打得是头脸臀股,抑或其他部位。鬼先生哼着小曲儿,推开邻室房门,赫见袅袅薰香之间,姥姥正盘膝坐于琴几后的蒲团上,房中应有监听的秘孔之类,隔壁孟庭殊悲惨的哭喊呻吟听得清清楚楚,连针砭之间的淫水滋响亦像近在耳畔,比亲眼见得还要明白。


姥姥双目低垂,似是入定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倒是一旁榻上的盈幼玉坐起身来,撮紧的双拳彷彿要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揉碎,若手边有柄长剑,便要上前与他拼命。


鬼先生视若无睹,啧啧两声,冲姥姥竖起了大拇指。「长老好硬的心肠。一手调教出来的乖巧女孩儿惨遭蹂躏,犹能观心内视,反照空明,乾脆抚琴一曲,给她们助助兴罢。」


蚳狩云淡淡一笑。「你是胜利者,想怎的便怎的,天经地义,有甚好说?但要做天罗香的主人,此举却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看来你在北山石窟内所说,不过夸夸其谈,我未驳你,阁下却自打了嘴巴,委实憾甚。」


「是了,当夜咱们谈到天罗香的主人。」


鬼先生故作恍然,拉了绣墩坐下,专对琴几后的华服老妇,背门大剌剌地卖给了盈幼玉,浑没将她放在眼里。


「长老受先代门主『喜欲夫人』薄雁君遗命,将接那猎户的后人入谷,从小养在北山石窟,深居简出,却把满谷青春少艾,当成他一个人的药罐子来养,阴功大成之日,便要悉数将功力捐给他,以成就一代绝顶高手……可惜天算不如人算,这点想头,却教你那蘅青姑娘给坏了,是不是?」


当他被蘅儿所杀时,蚳狩云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好不容易露出的一丝曙光,转头又被绝望所吞噬。


为了强化天功,她们奉薄雁君之命,将遗体之血炼成药丸,肌束制成肉脯,骨头则磨成粉末;连不能食用的毛发都烧制成薰香,一点不剩地给了那孩子,活化他那得自枯泽血蛁的特异血脉……去哪里再找一对,花几十年光阴,在肉身内以真气孕成,再把服食者制成丹药,给另一人吃下肚里?


为求出路,蚳狩云只好将原本预备给门主吸功的雪艳青扶正,并钻研修改「天罗采心诀」,易采补法门为在男子丹田内培养阴丹、以便日后收成的左道异法,天罗香遂成今日之模样。


「蚳长老,」当夜,鬼先生难得收起轻佻的口吻,露出认真的表情,一本正经道:「不如……我来做天罗香的门主,你觉得怎样?狐异门的人入主天罗香半琴天宫,长老自难接受,但我若将七玄统合起来,如玄字部、定字部皆是天罗香的一部份,由我坐上教门大位,为长老实现心愿,将《天罗经》发扬光大,光耀前贤,岂不甚好?



蚳狩云初见七玄大会的请柬时,便断定是野心家藉故生事,无论所图为何,不过借刀杀人而已,非但无益于七玄,恐是有意害之。然而此际,她才突然发现:这或许是胤丹书的儿子自现身以来,说过最真诚的一段话,就算出自野心算计,「七玄合一」却是他此刻……不!兴许是他一生当中,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标。


(他是认真的。)


——虽然扬弃了你父亲贯彻一生的磊落姿态,毕竟还是继承了他那未竟的梦想吗,年轻而高傲的狐狸?


蚳狩云低垂眼帘,似笑非笑,又回复往常的气定神闲,若非碍于眼前的荒谬景况,怕便要手按琴弦,轻拨几声铮錝。「胜者为王。你想怎的,我便怎的,刀俎之上,任人鱼肉,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要做门主,此刻便是门主了,毋须问任何人。」


「长老言重了。」鬼先生仍是盯着老妇人,目光毫不放松。


「问题是……」蚳狩云慵懒抬眸,淡然一笑。「你知天罗香之主,都要做些什么?」


鬼先生听她表态,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微笑道:「长老还请拭目,瞧瞧我知不知晓。」蚳狩云点了点头:「我会好好期待。」


「第二件事,」鬼先生打蛇随棍上。「我想问长老要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


「记载着冷鑪谷内所有暗格、通道、秘密房间的手札。」


「你已有了黑蜘蛛……」这点是蚳狩云唯一不明、也清楚知道对方决计不会透露的关窍,索性省了无聊啄问,从男子言谈间不经意露出的线索推敲,或许省事得多。


「这谷里对你来说,应无『秘密』二字。秘门也好,密道也罢,找到我这儿来问,也不知羞辱了谁?」


鬼先生哈哈一笑。「长老这话,于旁人的是道理,须瞒不过天罗香之主。这么说罢……」转过一双精锐星眸,眸底却无笑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唇而出,一点儿都不像在说笑。


「……龙皇祭殿,位在何处?」


蚳狩云回过神来。冷鑪可陷、教门可灭,只消传承不断,天罗香一脉便能永存世间;与敌俱亡,恐怕非是历代前贤所乐见。当晚,她便爽快将录有谷中各处古纪机关的秘册交给了鬼先生,怎知他翻烂古本,竟未找出半点蛛丝马迹,料想蚳狩云有意隐瞒,方有今日孟庭殊二度受辱事。


「长老明鑑,我这人心很软的,事事留有余地,并不是什么坏人。」


他说得诚恳,彷彿连自己都不怀疑。「邻室这位孟代使阴错阳差,被我手下人破了身子,阴丹折损,于长老已然无用。我们这是示范一下,长老若还执迷不悟,坚不吐实,我便将内四部诸位教使姐姐,一个一个拉进房里,敦请长老鑑赏春光;只消折损过半,天罗香就算完啦,哪怕我立时撤出冷鑪谷,将半琴天宫交还长老,教门从此一蹶不振,休说亡于外敌,恐怕连存续都有问题。」说着转头一笑,悠然道:


「我听说盈代使是长老的高足,锐意栽培,寄望甚深……不如,就从她开始好了?另一位被长老派去黑蜘蛛处卧底的苏姑娘,此际亦在我手中,可是一位标致的冰山美人呀,若将这两位来个双飞,我手下的豪杰怕是人人争先,此间扰攘堪比街市,长老要好生思量。」


盈幼玉面色煞白,正欲发话,被姥姥抬眸一睨,只得咬牙吞落。


「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蚳狩云低垂眼帘,好整以暇地开口,模样倒有几分像是在抚琴。「是我无从判断,你哪句话是真心,哪句又是虚与委蛇,随口应付;


于你,最大的问题,是你自己得先把这个想明白。」


鬼先生一挑剑眉,神情饶富况味。「请长老教诲。」


「欲掩形容,黑巾覆面也就是了。」蚳狩云悠然道:


「你舍覆面巾不用,足见想走到白日之下,以真面目示人,一统七玄、为天罗香之主的说法应不是假;然而易容成胤丹书的模样,代表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亦觉厌弃,配不上这个正统,不假父亲之形象,实无出手服众的理由,遑论把握。


「问题是皇者霸业,起乎一心。你心无定见,没有『当如是』、『可代之』的雄心,便有霸者的实力,终究难以称皇,乃至建功立业,皆是黄粱。」


面上抹有易容油彩,鬼先生真正的表情藏在膏脂堆垫之下,并不轻易显露,片刻才耸肩一笑,怡然道:「长老毕竟是承认了我有霸者的实力,倒也不算太糟。」


「用这种法子……」蚳狩云没理他的插科打诨,一指邻室,正色道:「你或能宰制集恶道、五帝窟、天罗香,乃至今日的狐异门,但你永远做不了胤丹书。在他之前我们便是这样做,谁也没能成为他。」


鬼先生笑面倏沉,进门以来头一次显出怒容,阴恻恻道:「所以他死了。」


「却比每一个还活着的人,无限接近『七玄之主』宝座。」姥姥抬起眼,射来两道锋锐视线,沉声道:「无此胆魄,你可回去当你的狐异门之主,继续干些卑鄙龌龊、鼠窃狗偷的勾当,莫再提『一统七玄』四字,辱没你的父亲!英雄豪杰,不是忒好当的,况乎帝皇?」


一旁,盈幼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要穴被制、无法动武的姥姥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较之寻常妇人还多有不如,这短短几句间的气场却压倒了眼前的恶人,本以为鬼先生恼羞成怒,怕要翻脸,谁知姥姥不容对方反应过来,慢条斯理续道:


「自我入得冷鑪谷,没听说有什么『龙皇祭殿』,你说是从贵门秘阁所藏的古书中得知,也只是一面之辞,兴许是你骗我,没准是冒称古人的书主骗了你,此说纯属子虚。你问我要一处不存在的地方,难不成也要我骗你?」


鬼先生恢复冷静,一派轻松,耸肩笑道:「真真假假,总要试了才知道。在我放弃以前,只好继续委屈内四部的姐姐们啦。」蚳狩云面上淡淡的没甚表情,似乎并不在意。


「我个人是比较喜欢肌肤白皙的美女——」


他转头对着榻上的盈幼玉竖掌抵额,歉然道:


「不好意思啊盈姑娘,不是针对你。我看下一个就苏合薰好了。长老若还寄望与她一道的耿照耿典卫出来搅局,好混水摸鱼的话,趁早死了心,他俩一并被我擒住,囚于『望天葬』,就算没拿苏姑娘给诸位弟兄开荤,本也撑不了几日。这么一想,我也算做了件好事,让她在死前乐一乐,人生少点遗憾。」


「……恶徒!」盈幼玉忍不住低声斥骂,眥目欲裂,衬与邻室哀婉衰弱的悲鸣呻吟,倍显淒绝。


蚳狩云默然片刻,忽地一笑。


「假若真有这龙皇祭殿好了。我既不知道,黑蜘蛛也不知道……如此,你还不能知道么?连这点也想不明白,恐怕我得收回前言了,其实你并没有霸者的实力,起码脑子是没有的。」


鬼先生微怔,蓦地睁大眼睛,猛然击掌:「……正是如此!」泼喇一响振袍起身,抱拳揖道:「多谢长老指点!」蚳狩云淡道:「你有工夫威胁我,不如让我瞧瞧你这新任的天罗香之主,究竟知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有益于教门。我还在等着看。」


鬼先生微一停步,并未接口,倏又转身掠出。


「姥姥!庭殊她……」盈幼玉捱不住了,急切回头,却听蚳狩云冷冷接口:


「你顾得上她么?若教那廝知道你也失了纯阴之体,下个便到你了。他以教门新主自居,断不肯轻易浪费宝贵的阴功宿体,拿破身的做做样子吓唬人。你急着投身虎口么?」盈幼玉不敢再说,咬牙低头,两只小手绞扭锦被,恨不得刺破鼓膜,不用继续隔着墙板,聆听孟庭殊的悲惨遭遇。


姥姥定了定神,换过一副温柔神气,和声道:「玉儿,你过来。」盈幼玉依言揭被落床,娇小玲珑、线条细致的光裸赤足趿着软绸便鞋,一路扶靠几案,步履蹒跚地来到琴几旁。


她是被移囚至此后才苏醒的,要穴被封,终日躺卧于榻,起身行走原是十分困难。蚳狩云命她四肢着地,翘着浑圆紧致的小屁股,如牝犬般趴在蒲团上,双掌分按她腹间尾闾,微微用力,盈幼玉忽觉丹田里涌出一股热水似的熨贴暖流,那种感觉,就像……就像被那貂猪满满地射了一膣,身子里又麻又热又胀,彷彿被滚烫的浆液汩上了天,快美难言。


翘臀趴卧的姿态本就极为羞人,这下绮念陡生,顿时不可收拾,盈幼玉娇躯微颤,腿心里尿意忽涌,一缕稀淡清澄的薄浆已被轻歙的黏闭花唇挤出,沿着光滑的大腿内侧一路蜿蜒,淌至膝间。


她除贴身小衣,仅着一件薄纱睡褛,这香艳淫靡的一幕自逃不过姥姥法眼,盈幼玉又羞又窘,又怕被姥姥责备,复杂的情思交错下,竟隐有一丝难言的快感,蜜色的细嫩小脸烘热如蒸,闭目欲死,一句话也不敢说。


姥姥却未见责,温柔抚着她肌肉结实的平坦小腹,喃喃道:「这可是千金不换的珍宝,你要抱着如死一般的决心拼命守护,保住教门的希望,明白么?」盈幼玉羞不可抑,片刻才会过意来,姥姥所指非是她的身子贞操,而是藏在丹田里的这股奇异暖流。这异象平时不轻易显现,连鬼先生度入真气试探,也丝毫不生反应,似只有姥姥的手法能激得它与之呼应,彷彿在抵抗外侵的力量。


(这是……这是他给我的么?谷中变乱,他……到哪儿去了?是否平安?)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试图驱散心底依依,告诉自己貂猪并不是人,不过牲口罢了。人,怎能老挂记着盘中飧食,也当它们是人一般的对待?真是太丢脸也太荒唐啦。


听姥姥语罢,赶紧应道:「嗯,知道了。姥姥……指点了他什么?冷鑪谷中,真有这处龙皇祭殿么?」


蚳狩云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


「我若知有这么个地方,早已将它掘了出来。教门多年来武力不兴,什么法子咱们都试过啦,若有龙皇建造的遗迹在此,岂能不一探究竟?只盼天祐我七玄,莫教他先找将出来才好。」


◇    ◇    ◇苏合薰袖管内的布合处,缝入一根极细的银针,她将线头拆开,取针验过食水无毒,与耿照狼吞虎咽、风卷云残,将食物扫了个清光。「我的确小看你啦,苏姑娘。


」耿照忍不住冲她竖起大拇指。「我所识女子之中,你是最能吃的。」


苏合薰正以一小块撕自衣角的布片轻按嘴角,眸光倏锐,隐透杀机。


「你暗示我胖么?」


「……你是从哪里听出这种关连的?」


两人把握时间扫光食物,盖因午后的硫磺风暴转眼即至。待大风平息,摇晃的铁笼渐止,耿照挥散白雾,取出长布索——以他二人的腰带撕成数条接起,末端系着苏合薰的小银盒——伸出铁槛甩动几圈,觑准角柱一抛,匡的一声砸在转轮上方尺许,自是什么也没发生。


左手本非他惯使,投绳更是门精深技艺,耿照于暗器、软兵等均未涉猎,便是双手齐施,抛之不中也是天经地义。他连试几次皆不成功,一旁苏合薰轻道:「我来罢。」


耿照有些气馁,正欲将布索递去,蓦听苏合薰道:「……但我也要一起下去,你休想留我在这里。」


让林采茵准备牛肉鸡蛋,是为补充攀爬崖壁时所耗的体力。耿照无意待在笼中等死,思前想后,崖底水潭和那高悬的出水口,说不定是脱离此间的机会;上回不及查个仔细,既有把握爬回望天葬来,说什么也要再下去一回。


苏合薰体力负荷不了,耿照想尽办法说服她留在笼里,看来是一场白忙。他左掌一缩,苦口婆心劝解:「苏姑娘,万一我也气力不继,咱们就别想上来啦。你在此帮忙盯着,我去去就回。」


苏合薰冷冷道:「没我帮忙,你想再下去一回,机会同天打雷劈差不多。还是你要继续试试运气?」


耿照突然有点理解林采茵。若他俩从小一块长大,听她这样说话听上十年,或许也会想杀了她罢?世间仇隙非无由啊!莫可奈何,一股脑儿将东西塞了给她,咕哝道:「那好,换你试试运——」


「喀搭」一声轻响,布索绕着转轮飞旋几匝,小银盒撞在柱上,牢牢缠住了轮轴。耿照的下巴差点摔出笼槛:你这也太快了吧?起码喊声「留神来」之类……忽见苏合薰回眸一笑:「闭上嘴,别咬了舌头。」猛拽引索,笼底活门翻开,耿照连喊都没喊,便即坠入雾中。


她拉着布索悬在半空,修长的娇躯轻荡着,俐落地并拢双腿,看准耿照跌穿的雾顶窟窿,松手一跃而下!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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