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水落石出

 「想不到小魚兒竟有這麼大的本事,他死了後,竟連移花宮主都會為他傷心。」


  笑聲自四面八方一齊響起,就連邀月宮主都辨不出他的人在那裏。


  但她的神情反而立刻鎮定下來,沉聲道:「是什麼人敢在此胡言亂語?」


  那人卻仍大笑道:「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麼?你莫非已忘記了,我在大便時,你還在門口聞過我的臭氣哩!」


  邀月宮主身子一震,道:「你就是小魚兒?你沒有死?你在那裏?」


  小魚兒笑道:「我就在你面前,你都瞧不見我麼?」


  邀月宮主目光一轉,道:「你可是在這山腹中?」


  小魚兒道:「我就是出不來,所以才只好在這裏等你來救我,我算準了你一定會救我的,是麼?」


  邀月宮主又深深呼吸了兩次,道:「不錯,我一定會將你救出來的。」


  小魚兒道:「但你若不立刻放了鐵萍姑,我就情願死在這裏。」


  邀月宮主怔了怔,怒道:「你敢?」


  小魚兒道:「我為什麼不敢?我現在想活就活,想死就死,移花宮主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可也拿我沒法子,是麼?」


  邀月宮主又被氣得發起抖來。


  小魚兒道:「現在,我和花無缺的約會已經到時候了,你總不願意我就這樣死了吧?」


  邀月宮主跺了跺腳,道:「好,我放了她,絕不傷她毫髮就是!」


  小魚兒道:「我死了以後,你再殺她我也沒法子,但我活著的時候,總要瞧著她也舒舒服服地活著才能放心。」


  邀月宮主怒道:「你究竟要怎樣?」


  小魚兒道:「這山洞雖深,但下面都是水,無論誰跳下來,都絕不會摔死。」


  他話還未說完,邀月宮主已提起鐵萍姑拋了出去。


  她隨手一拋,竟已將鐵萍姑的身子拋出十餘丈,不偏不倚,拋入那洞窟,看來竟比童子拋球還容易。


  過了半晌,只聽「噗通」一聲。


  又聽得小魚兒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移花宮主,竟是個呆子,你現在已將她交給了我,我更用不著聽你的話了,是麼?」


  邀月宮主又驚又怒,竟氣得說不出話來。


  小魚兒道:「現在花無缺又不在這裏,我就算出來了,又有什麼用?你見到我就生氣,我瞧見你也不舒服,倒不如在這裏還落得個眼不見為淨。」


  邀月宮主道:「但三月之期已經到了。」


  小魚兒道:「不錯,約會的時候到了,所以你快去將花無缺找來吧,我在這裏等你。」


  邀月宮主道:「你在這裏等?」


  小魚兒道:「這山洞就像是個大酒罈子,就是你掉下來,也休想逃得出去的,你還有什麼不放心麼?」


  他大笑著接道:「何況,就算你不放心也沒法子,現在只有我才是當家的,我若不想出去,就算十個移花宮主,也沒法子請我出去的。」


  移花宮主竟真的無法可施,過了半晌,道:「花無缺是不是也已到了這裏?」


  小魚兒笑道:「不錯,他已到了這裏,只不過這山上的老鼠洞很多,你一時片刻也未必找得著他,若是找的時候太久,我只怕就要被餓死了,所以,你最好還是先弄些東西給我吃,我的口味,你是知道的,是麼?」


  邀月宮主道:「不錯,我是知道的。」


  她聲音都氣得變了,忽然一掌拍出,只聽「喀嚓」一聲,那株合圍巨樹,已被她一掌拍斷。


  ※※※


  山腹裏的水,漲得更高了,露出水面的石頭,已比一張圓桌大不了多少,小魚兒,胡藥師,蘇櫻和鐵萍姑,四個人只好都擠在這塊石頭上。


  外面的樹被邀月宮主拍斷,小魚兒笑得更開心,但除了他之外,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誰也笑不出來。


  鐵萍姑瞟了小魚兒一眼,吶吶對蘇櫻道:「我……我說我對他……對他很好,那只不過是故意氣移花宮主的,其實我……」


  蘇櫻大笑道:「你用不著再解釋了,我又不是醋罈子,何況對小魚兒好的人又不止你一個,你就算對他好也沒關係。」


  她嘴裏雖然說「沒關係」,但話裏酸味,誰都可以嗅得出來,小魚兒眨了眨眼睛也大笑道:「你對我好,我對你也不錯呀,若不是為了你,我現在多多少少也可以聽出一些有關移花宮主的秘密了。」


  鐵萍姑臉紅得連頭也不敢抬起。


  蘇櫻又覺得有些不忍了,打著岔道:「移花宮主又有什麼秘密?」


  小魚兒道:「我想知道她和我們家究竟有什麼仇恨,她既然將姓江的恨之入骨,為什麼又偏偏不肯自己動手,而且還要扮成什麼見鬼的『銅先生』,逼著要花無缺來殺我,她不但騙了我,而且對她自己的徒弟也鬼鬼祟祟的,到現在為止,花無缺只怕還不知道銅先生就是他的師傅。」


  蘇櫻想了想,苦笑道:「這些事的確奇怪,而且簡直毫無道理。」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這其中的道理,也許只有她們姐妹兩人自己知道,但看來我只要活著,她們是絕不會說出來。」


  蘇櫻微笑道:「也許你就是要移花宮主認為你已經死了,所以才故意讓江玉郎將你推下來,也許你自己知道這洞裏都是水,是跌不死的。」


  小魚兒道:「我怎會知道洞裏都是水?」


  蘇櫻笑道:「那時太陽還未下山,也許正好有一線日光照進來,反映出下面的水光。」


  小魚兒笑道:「就算是這樣,但我總也該知道,這麼深的洞,一掉下來就出不去了的。」


  「你自然有法子的,而且法子還不止一個。」蘇櫻抿嘴一笑,又道:「外面說話的聲音,洞裏既然聽得很清楚,外面有什麼人走過,你一定也知道的,那麼,你又不是啞巴,為什麼不能叫人救你?」


  胡藥師怔了怔,道:「但……但那時候他並不知道這山洞是可以傳聲的。」


  蘇櫻道:「你也許不知道,但他從小在山谷中長大的,對這件事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胡藥師嘆道:「如此說來,在下實在是孤陋寡聞得很了。」


  蘇櫻道:「但這法子卻有個漏洞。這裏山勢荒僻,萬一沒有人走過,他豈非就要被困死在這裏,萬一走過的不是他的朋友,而且是他仇人,他又怎敢呼救。」


  胡藥師摸著頭道:「是呀,萬一沒有人走過,萬一走過的都是他仇人,那又怎麼辦呢?」


  蘇櫻道:「所以他還有第二個法子。」


  蘇櫻又道:「你莫忘了,這座山就在長江口,這山腹裏的水,就是江水,江水有潮汐漲落,潮漲的時候,這裏的水也跟著漲,潮落的時候,這裏的水也跟著退了。」


  胡藥師瞪著眼呆了半晌,苦笑道:「不錯,這道理在下本來也該能想得出的。」


  蘇櫻道:「江水既然能流到這裡來,那麼這地方必定就有個出口直通長江,只要等到潮水退下去的時候,就可以找到這出口……」


  她微微一笑,這才轉過頭向小魚兒一笑,道:「我說的法子對不對呀?」


  小魚兒冷冷道:「你以為你很聰明麼?真正聰明的女人都知道,她無論和那個男人說話時,懂得的事都該比那男人少一些,你的毛病就是懂的實在太多了,這麼樣的女人,大多數男人都不敢領教。」


  蘇櫻嫣然道:「但你卻並不是大多數男人,像你這樣的人,天下只有一個……何況,這些道理你也知道的,我懂得還是比你少一些。」


  小魚兒忍不住大笑起來,笑了半晌,又嘆了口氣,喃喃道:「如此看來,我遲早總有一天要被這丫頭迷上的。」


  就在這時,忽然間又有樣東西從上面直落了下來,胡藥師和鐵萍姑都吃了一驚,小魚兒卻微笑道:「移花宮主,果然聽話,已將咱們的晚飯送來了。」


  ※※※


  邀月宮主送來的東西可真不少,滿滿地塞了一大包,小魚兒一面吃著,一面已發覺山腹中的水在開始往下退了。


  水還沒有退完,胡藥師已跳了下去,四面尋找著出口,小魚兒卻往石頭上一躺,竟真的呼呼大睡起來。


  蘇櫻輕輕摸著他漆黑的頭髮,幽幽道:「他實在累了,這幾天來,他吃的苦實在不少。」


  她回頭向鐵萍姑一笑,道:「若是換了別人,吃了他這麼多苦,受了他這麼多打擊,縱然不意志消沉,也一定會怨天尤人的。但是你看他,他竟像是一點也不放在心上。這樣的男人,你又怎麼能怪我喜歡他。」


  鐵萍姑笑了笑,眼淚卻已快流了出來,蘇櫻可以為自己愛上的男人而驕傲,但是她呢?她的男人帶給她的,卻只有羞侮和不幸。


  過了半晌,蘇櫻忽又問道:「你認不認得鐵心蘭?」


  鐵萍姑道:「我知道她也對小魚兒很好,可是……」


  蘇櫻搶著道:「可是她除了小魚兒外,還能喜歡別人,但我除了小魚兒外,卻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了,所以我絕不能讓她將小魚兒搶走,無論用什麼法子,我也要……」


  就在這時,突聽胡藥師大呼道:「在這裏,就在這裏,我找到了!」


  ※※※


  這山中果然有條直通長江的出口,看來雖是條很曲折崎嶇的地道,但一個不太胖的人還是可以爬過去的。


  蘇櫻搖醒了小魚兒,笑道:「你要睡,出去後再好生睡,現在咱們已經可以走了。」


  小魚兒道:「我為什麼要走?你難道沒有聽見我要在這裏等花無缺麼?」


  蘇櫻失聲道:「你……你真的要等他?」


  小魚兒瞪眼道:「當然是真的,這約會三個月以前就約好了。」


  蘇櫻道:「但……但他來了之後,移花宮主一定會逼著他跟你打架的。」


  小魚兒笑道:「打架這兩個字用得不妥,像咱們這樣高手相爭,應該說是比武才對。」


  蘇櫻著急道:「但你們並不是比武,你們是要拼命呀。」


  蘇櫻又將他身子扳了過來,跺腳道:「但你……你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因為我知道那『移花接玉』功之神奇,實在是天下第一……」


  小魚兒忽然一笑,悠悠道:「但你可知道,普天之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破解『移花宮』武功的招式。」


  蘇櫻怔了怔,失聲道:「你真的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小魚兒笑嘻嘻道:「自然是有人教給我的,『移花宮』武功的秘密,天下再也沒有別人知道得比他更清楚了。」


  「移花宮主又怎麼將破解她自己武功的招式教給你?她難道瘋了麼?」蘇櫻怔了半晌又道:「但就算你能破解『移花宮』的武功,你也絕不會殺了花無缺的,是麼?」


  小魚兒道:「我殺不殺他,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蘇櫻道:「當然有關係,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你留在這裏,就是……」


  小魚兒忽然跳起來,大吼道:「你們誰高興走,誰就走,反正我是在這裏等定了!」


  胡藥師本來興高采烈地站在那邊出口旁,只等著出了這山洞,解藥就可到手,聽了小魚兒這句話,只覺兩腿發軟,連站都站不住了,手扶著山壁,呆望著小魚兒不停地喘著氣,忽然嘶聲道:「在……在下有些不……不對了。毒……毒性只怕已發作。」


  蘇櫻道:「是他下的毒麼?」胡藥師拼命點頭。


  蘇櫻眼珠子一轉,道:「那毒藥是什麼味道?」


  胡藥師苦著臉道:「鹹鹹的,濕濕的,還有些……有些臭氣。」


  蘇櫻忽然笑了道:「他只不過是故意嚇嚇你的,那一定不是毒藥,你方才覺得毒已發作,只怕你自己心裏在作怪。」


  胡藥師怔了怔,道:「不是毒藥是什麼?」


  蘇櫻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說不定就是他腳上搓下來的泥丸子。」


  胡藥師臉上陣紅陣白,突然轉過身,像隻被人踢了一腳的野狗似的,一頭鑽了出去,飛也似的逃了。


  他只望這輩子再也莫要見著小魚兒,他寧可遇著一百個大頭鬼,也不想再遇到小魚兒了。


  蘇櫻的眼睛移到鐵萍姑身上,道:「你也不想走麼?」


  鐵萍姑垂下頭,不知該說什麼。


  但她若走,又實在不知道該走到那裏去,天地雖大,卻好像沒有她這麼樣一個人的容身之地。


  蘇櫻道:「你難道不想再見江玉郎?」


  鐵萍姑道:「我……」


  她本來以為自己一定可以斷然說出:「我絕不再見他!」但也不知怎地,話到嘴邊,她竟說不出了。


  蘇櫻像是已看透她的心,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想再見到他的,因為你就算不再會喜歡他,難道你還會不想報復麼?」


  鐵萍姑嘆了口氣,道:「可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報復。」這句話她本來不想說的,但不知怎地,竟說了出來。


  蘇櫻道:「你可知道你現在為什麼會難受?那只因為你覺得他對不起你,他拋棄了你,你覺得他根本未將你放在心上,所以你的心才會碎,是麼?」


  鐵萍姑黯然無語,因為蘇櫻的話,實已說到她心裏去了。


  蘇櫻道:「你若想報復,就要讓他難受,讓他覺得是你拋棄了他,讓他覺得你根本就未將他放在心上,到了那時,他就會像條狗似的來求你了。」


  鐵萍姑垂著頭想了許久,眼睛漸漸發了光。


  蘇櫻道:「現在你懂得我的意思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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