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各逞機鋒

胡藥師和鐵萍姑俱是又驚又奇,但小魚兒見了江玉郎,卻只覺氣往上沖,別的什麼都不再顧及。


  江玉郎也瞧見了他,乾笑道:「原來是魚兄駕到,當真久違了……」


  小魚兒破口大罵道:「誰跟你這小畜牲稱兄道弟。只可惜那次大便沒有淹死你,否則燕大俠又怎會死在你這小畜牲手上!」


  他越說越怒,忽然撲過去,拳頭雨點般落下。


  江玉郎竟是全無還手之力,痛極大呼道:「魚兄千萬手下留情,小弟已病入膏肓,禁不得打的。」


  小魚兒怒喝道:「你若怕挨揍,為何不少做些傷天害理的事。」鐵萍姑在一旁流著淚瞧著,也不敢勸阻。


  他拳上雖未出真力,但江玉郎已被打得鼻青臉腫,鐵萍姑雖扭轉頭去,不忍再看,但也已知道小魚兒並沒有殺他之意了,否則用不著兩拳就可將他活活打死,又何必多花這許多力氣。


  江玉郎大聲呼道:「萍兒,你為什麼不拉著他,你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會不聽你話的,你……你難道真忍心瞧我活活被打死麼?」


  鐵萍姑嘆道:「不是我不去救你,只望你經過這次教訓後,能稍微改過才好,只要你有稍微改過之心,就算要我為你而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卻聽江玉郎忽然狂笑起來,大聲道:「好,你有種就打死我吧,這輩子就休想再見著花無缺了。」


  小魚兒的拳頭立刻在半空中硬生生頓住,他這才想起白山君和花無缺本該也在這屋子裏的。


  小魚兒一把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厲聲道:「花無缺在那裏?你說不說?」


  江玉郎悠然道:「你若想見他,就該恭恭敬敬,好生求教於我……」


  小魚兒拳頭又搗了出去,大喝道:「小雜種,我求你個屁。」


  江玉郎冷笑道:「好,你打吧,但拳頭卻是問不出話來的,你若是我,難道挨了兩拳就會說麼?我說出後你難道不打得更兇?」


  「我打你?……我幾時打過你了?」他竟拍了拍江玉郎身上塵土,扶他坐了起來,笑道:「江兄久違了,近來身子還好麼?」


  江玉郎哈哈笑道:「還好還好,只不過方才被條瘋狗咬了幾口。」


  小魚兒大笑道:「瘋狗素來只咬瘋狗的,江兄既沒有瘋,也未必是狗,怎會有瘋狗咬你?」


  江玉郎也大笑道:「如此說來,倒是小弟看錯了。」


  小魚兒哈哈笑道:「江兄想必是思念小弟,連眼睛都哭紅了,所以目力有些不清。」


  江玉郎道:「不錯,小弟時時在想,魚兄近來怎樣了呀,會不會忽得了羊癇瘋,坐板瘡?……一念至此,小弟當真是憂心如焚……哈哈,憂心如焚。」


  小魚兒笑道:「小弟本當江兄這樣的人,必定無病無痛,誰知今日一見,江兄卻好像得了羊癇瘋了,否則為何坐在地上發抖?」


  兩人針鋒相對,一吹一唱,竟好像在唱起戲來。


  胡藥師在一旁瞧著,又是好笑,又不禁嘆息:「看來長江後浪推前浪,這句話倒當真一點也不錯,昔日江湖中,雖也有幾個隨機善變,心計深沉的厲害角色,但和這兩個少年一比,實在差得多了。」


  他更想不出白山君和花無缺會到那裏去?白山君若將花無缺帶走,為何又將江玉郎留在這裏?


  只聽小魚兒又道:「荒山寂寂,江兄一個人坐在這裏,難道不怕有什麼不開眼的惡鬼找上門來,向江兄索命麼?」


  「這倒不勞魚兄費心,小弟近日正是手頭有些拮据,若有什麼冤魂惡鬼真的敢來,小弟正好將他賣了,換幾兩銀子打酒喝……何況,小弟方才本也不是一個人坐在這裏的。」


  他這最後一句話,才總算轉入正題。


  小魚兒卻故作不解,道:「哦?卻不知方才還有誰在這裏?」


  江玉郎笑嘻嘻道:「其中有個姓花的,魚兄好像認得。」


  小魚兒道:「是花無缺麼?小弟正好想找他有些事,卻不知他此刻到那裏去了?」


  江玉郎正色道:「小弟知道他和魚兄你有些不對,生怕他再來找魚兄你的麻煩,本想為魚兄略效微勞,一刀將他宰了。」


  小魚兒哈哈笑道:「江兄若真的宰了他,小弟也省事多了……殺人總比問話容易得多的,是麼?」


  江玉郎也笑道:「小弟後來一想,魚兄若要親手殺他,小弟這馬屁豈非就拍在馬腿上了麼?是以小弟只不過餵他吃了些迷藥。」


  胡藥師忍不住道:「白……白山君也中了你的迷藥麼?」


  江玉郎笑嘻嘻道:「中得也不太多,大約再過三五天,就會醒來的。一個人若被迷倒三五日之久,縱然醒來,只怕也要變得成痴呆廢人。」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忽然大笑起來,江玉郎立刻也陪著他大笑,兩個人笑得幾乎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鐵萍姑和胡藥師瞧得發呆,也不知他兩人笑的什麼。


  只見小魚兒捧腹大笑道:「有趣有趣,我簡直要笑破肚子了。」


  江玉郎道:「魚兄笑的是什麼?」


  小魚兒忽然不笑了,眼睛瞪著江玉郎,道:「江兄看來縱非大病將死,也差不多了,卻能將兩個七八十斤的大男人揹出去藏起來,這豈非是簡直是世上最荒唐的笑話麼!」


  江玉郎大笑起來,道:「魚兄的幻想力當真豐富得很,只可惜那位花公子……」


  小魚兒終於還是有點著了急,忍不住道:「花公子怎樣了?」


  胡藥師嘆了口氣,道:「花公子不但被點了穴道,而且還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神智已有些痴迷,只怕……只怕是無法自己走動的了。」


  小魚兒歪著頭,用手敲著自己的額角,一連敲了十七八下,嘴角又露出了一絲微笑,喃喃道:「他們倒下後,你就將他們揹了出去?」


  江玉郎道:「小弟這病,時發時癒,發作時固然痛苦不堪,莫說揹人,簡直連讓人揹都受不了。但沒有發作時,揹個把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小魚兒眼睛向胡藥師瞟了過去,胡藥師點了點頭。


  江玉郎笑道:「小弟說的不假吧?」


  小魚兒笑嘻嘻道:「不假不假……但你將人揹出去後,為什麼又回來呢?難道你身上有些發癢,等著要在這裏挨揍麼?」


  江玉郎神色不動,也不生氣,卻笑道:「萍兒還在他們手裏,小弟怎麼能走?小弟就算知道魚兄要來,要將小弟碎屍萬段,也還是要在這兒等著見萍兒一面。」


  小魚兒撇了撇嘴,笑道:「江玉郎幾時變成如此多情的人了,有趣有趣,實在有趣……」


  鐵萍姑已再也忍不住,撲倒在江玉郎腳下,放聲痛哭起來。


  小魚兒嘆了口氣,喃喃道:「傻丫頭,這小子若說他放的屁是香的,你難道也相信他麼?」


  只聽鐵萍姑流著淚道:「你傷得重麼?痛不痛?」


  江玉郎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柔聲道:「我就算痛,只要瞧見你也就不覺得痛了。」


  小魚兒忽然大叫起來,道:「好了好了,我全身的肉都麻了,你這大情人的戲還沒有演完麼?」


  江玉郎道:「魚兄有何吩咐?」


  小魚兒嘆了口氣,苦笑道:「現在貨在你手裏,你就是老板,要什麼價錢,就開出來吧!」


  江玉郎慢吞吞笑道:「小弟這病,多蒙蘇姑娘之賜……魚兄和這位蘇姑娘的交情卻不錯,是麼?」


  小魚兒嘆道:「我若不認得她,怎會有這許多麻煩?」


  江玉郎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麻煩,只要魚兄將蘇姑娘接來,為小弟治好這病,小弟也立刻會將花公子請出來,治好他的病。」


  小魚兒嘆道:「好,走吧!」


  江玉郎道:「小弟也要陪著去。」


  小魚兒嘻嘻一笑,道:「我也捨不得將你一個人孤伶伶拋在這裏的。」


  胡藥師忽然道:「這一趟不去也罷。只因那位蘇姑娘馬上就要到這裏來了。」


  江玉郎怔了怔,皺眉道:「你怎知道她就會到這裏來?」


  胡藥師笑了笑,道:「正如這位鐵萍姑跟閣下一樣,蘇姑娘對小魚……公子亦是一往情深,小魚公子一走,她也就跟著出來了。」


  江玉郎撫掌大笑道:「但蘇姑娘就算已出來尋找魚兄,卻也未必能找到這裏。」


  胡藥師微笑道:「這倒不勞閣下擔心,她一定能找得到的。」


  江玉郎想了想,笑道:「不錯,你們本要以魚兄來要脅於她,自然已故意在一路上都留下線索,叫她找到這裏。」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咱們就在這裏等著她吧!」


  ※※※


  白夫人在石頭上一分一寸地移動著,終於按準了地方,藉著飛泉的沖激之力,解開足底的穴道。


  她勉強支起半個身子,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發現岸上的雜草中,竟有雙眼睛在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這人臉上滿是泥垢,看來已不知有多久沒洗過臉了,但一雙眼睛卻仍是又大又亮,像是正瞧得有趣得很。


  白夫人眼波一轉,反而將胸膛挺得更高了些,嬌笑道:「小伙子,你難道從未看過女人洗澡麼?」


  那人像是已瞧得痴了,茫然搖了搖頭,忽然一笑,道:「你用不著怕我,我……我也是女的。」


  她嘴裏說著話,人已自草叢中站了起來,只見她衣服雖也又髒又破,但卻更襯出了她身上曲線之誘人。


  白夫人怔住了,而且神情間竟似有些失望。這少女非但不醜,而且還彷彿是人間絕色。


  白夫人一直瞪著她,嫣然一笑,試探著問道:「瞧姑娘的模樣,莫非趕了很遠的路麼?」


  少女垂首道:「嗯。」


  白夫人道:「這裏山既不青,水也不秀,姑娘巴巴的趕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麼呢?」


  少女眉宇間忽然泛起一股幽怨之色,痴痴的呆了許久,黯然道:「我……我是來找人的。」


  白夫人心裏一動,道:「這山裏住的人,我倒差不多全認得,卻不知姑娘找的是誰?」


  少女垂首嘆道:「你一定不會認得他,他也不一定在這裏。」


  無論如何,一個孤伶伶的少女,竟敢深入荒山來找人,總是件不尋常的事,這其中難免有些蹊蹺。那少女卻似已要走了。


  白夫人趕緊又笑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可不可以告訴我?」


  少女紅著臉一笑,道:「我叫鐵心蘭。」


  ※※※


  鐵心蘭終於在溪水旁坐了下來。


  她覺得這婦人竟敢在清溪中裸浴,雖然未免太大膽了些,但卻是如此美麗,如此親切。


  這許多天以來,她一直在傷心,矛盾,痛苦中,她到這裏來,自然是為了找小魚兒,找花無缺。


  但真的找到了他們又怎樣?她自己實在也不知道。


  鐵心蘭第一次覺得心情輕鬆了些,情不自禁脫了她那雙鞋底早已磨穿了的鞋子,將一雙纖美的腳伸入溪水。


  已走得發酸,發脹的腳,驟然泡入清涼的水裏,那種美妙的滋味,使得她整個人都像是飄入雲端。她忍不住輕輕呻吟一聲,闔起了眼簾。


  白夫人一直在留意著她的神情,柔聲笑道:「你為什麼不也學我一樣來痛痛快快洗個澡?」


  鐵心蘭臉又紅了,道:「在這裏洗澡?」


  白夫人道:「我每天都要在這裏洗一次澡的,除了你之外,卻從來也沒有碰見過什麼人。」


  鐵心蘭咬著嘴唇,道:「這裏真的……真的很少有人來?」她顯然也有些心動。


  白夫人笑道:「若常有人來,我怎麼敢在這裏洗澡?」


  鐵心蘭的心更動了,瞟了白夫人一眼,又紅著臉垂下頭道:「我……我還是洗洗腳算了。」鐵心蘭還在猶疑著。


  白夫人已閉起眼睛,笑道:「快呀,還怕什麼……你洗過之後,就知道這有多麼舒服了。」


  鐵心蘭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這碧綠的水……她實在已髒得全身發癢了,這實在是任何人都抵抗不了的誘惑。


  她躲在草叢中,飛快的脫下衣服,雖然沒有人偷看,但陽光卻已偷偷爬上了她豐滿的胸膛。


  她全身都羞紅了,一顆心也幾乎跳了出來,飛快地躍下小溪,鑽入水裏,那清涼,而又微帶溫暖的水,立刻將她全身都包圍了起來。


  她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好了。」


  白夫人張開眼瞧著她,笑道:「舒服麼?」


  鐵心蘭點著頭道:「嗯。」


  白夫人道:「好,現在我要下來了,你扶著我。」她也直到此刻才真的鬆了口氣,輕輕滑入了水中。


  水勢果然很急,她雙腿發軟,若沒有人扶著她,她實在無力游上岸,縱然不被淹死,也難免要被水沖走。


  鐵心蘭趕緊扶著她,著急道:「你……你難道要走了?」


  白夫人笑道:「我只是到岸上去替你望風,你放心地洗吧。」


  鐵心蘭這才放了心,笑道:「可是你千萬不能走遠呀!」


  白夫人吃吃笑道:「有你這樣的小美人兒在洗澡,我捨得走遠麼?」


  鐵心蘭連耳根子都紅了,簡直連手都不敢伸出水來,她發現女人的眼睛,有時竟也和男人差不多可怕。


  白夫人卻已藉著她的扶攜之力,終於上了岸,笑道:「好,我要穿衣服了你也不准偷看。」


  其實鐵心蘭早已閉起了眼睛,根本就不敢看,一看到她那白得誘人的胴體,鐵心蘭的心就好像跳得再也無法停止──她又發現女人的裸體不但對男人是種誘惑,有時對女人也一樣。


  這時白夫人卻已將髒的衣服穿了起來。


  衣服雖然又髒又破,也總比不穿的好,白夫人的臉皮就算比城牆還厚,也不敢光著身子到處亂跑的。


  鐵心蘭閉著眼等了半晌,只聽白夫人道:「這件衣服料子倒不錯,只可惜實在太髒了些。」


  鐵心蘭忍不住張開眼一瞧,嚇得臉都白了,失聲驚呼道:「你怎麼能穿我的衣服?」


  白夫人笑嘻嘻道:「我不穿你的衣服,穿誰的衣服?」


  鐵心蘭顫聲道:「你穿走了我的衣服,我怎麼辦呢?」


  白夫人笑道:「你就在這裏多洗一會兒吧,這來來往往的人,反正不少,雖然都是男人,但男人也不見得全是色鬼,說不定也會有個把好心的,會將褲子脫下來借給你穿……」


  她不說還好,這麼樣一說,鐵心蘭簡直急得要哭了出來。白夫人卻笑得彎下了腰,嬌笑著又道:「你穿過男人的褲子麼?雖然大些,卻很寬敞,又通風,比你小時候穿的開襠褲還要舒服得多。」


  鐵心蘭飛紅了臉,嘶聲喝道:「你這女瘋子,惡婆娘,把衣服還給我!」她像是忍不住要從水裏衝出來。白夫人卻已再也不理她,笑嘻嘻揚長而去了。


  鐵心蘭怒極大罵道:「你簡直不是人,是畜牲,是母狗……」


  白夫人頭也不回,笑嘻嘻道:「你罵吧!用不著再罵幾聲,附近的男人就會全被你引來了。」


  鐵心蘭果然嚇得連一個字都不敢罵出口。


  她身子蜷曲在水裏,眼淚已流了下來,她本不相信一個大人也會像孩子似的被急哭,現在才知道這世上原是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想到這裏,她簡直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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