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汝奸我詐

 魏麻衣聽小魚兒要他放屁,心中一想,這倒也有理,只好放了個屁,要知內功高明的人,本可隨意控制自己身體裏的氣脈,放個屁並非難事。蘇櫻早已掩住鼻子,轉過身去,肩頭不停的在動,像是忍不住要笑,小魚兒卻仍是一本正經,道:

  「這個屁要脫下褲子來放才算的。」


  魏麻衣道:「脫……脫……」


  他臉已脹得通紅,連話都說不出了。


  小魚兒道:「這一步就叫做脫了褲子放屁,放個痛快。」


  要知他非但不是呆子,而且陰沉狡猾,只不過想學「移花接玉」的心太熱了一些,頭未免有些暈了,正是所謂「利令智昏」,小魚兒才會有機可乘,此刻魏麻衣越聽越不對,翻身躍起,怒道:「這……這究竟算什麼功夫?」


  小魚兒還是板住臉,道:「這就叫呆子放屁功,比那移花接玉可要厲害多了。」


  魏麻衣雙拳緊握,全身發抖,簡直活活要被氣死。蘇櫻也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小魚兒這才放聲大笑道:「呆子,你想我真會『移花接玉』,還會被你吊在樹上麼?你讓我上了個當,我若不也讓你也上個當,怎麼對得起你。」


  蘇櫻嬌笑道:「但你……你這樣做得也未免太缺德了。」


  小魚兒大笑道:「要想佔我便宜的人,總得吃些虧的。」


  魏麻衣怒吼道:「你要我上當,我就要你的命!」怒吼聲中,撲了過去。


  小魚兒卻大呼道:「天靈靈,地靈靈,天兵神將,大鬼小鬼,再不出來救駕,我就要罵了。」


  「像你這樣的人,鬼也不會來救你的。」魏麻衣手指已向小魚兒啞穴點了過去。


  就在這時,突聽黑暗中一人陰惻惻道:「你又不是鬼,怎知鬼不會來救他?」


  ※※※


  這語聲飄飄渺渺,若斷若續,連一點生氣都沒有,那裏像是活人發出來的聲音,而且語聲發出時,本在西面,一句話說完,已到了東面。


  深夜荒林,驟然聽見這樣的聲音,真教人不寒而慄。


  只見黑暗的蒼穹下,樹梢頭,果然有條灰白色的影子,一身麻衣在風中獵獵飛舞,看來當真是鬼氣森森,不像活人。


  魏麻衣究竟不是等閑人物,瞧見對方的影子後,反而沉住了氣,一步步走過去,冷冷道:「閣下既然想做鬼,我就成全了你吧!」


  語聲中,已有一蓬銀雨,向樹梢暴射而去。


  由下往上,本難使力,但魏麻衣的腕力當真不同凡響,這一蓬銀雨去勢之急,竟比強弩硬箭還急幾分。


  樹梢上的影子驚呼一聲,落葉般飄了下來。


  魏麻衣冷笑道:「看你還裝神弄鬼……」


  話猶未了,只聽一人哈哈笑道:「死一次是鬼,死兩次還是鬼,你再往這裡瞧瞧。」


  魏麻衣大驚回首,那灰白色的影子赫然竟已到了左面十丈外的樹梢上,一雙灰白色的眼睛,正俯首瞪著魏麻衣冷笑。


  魏麻衣縱是藝高人膽大,此刻手腳也不禁有些發冷,就在這時,突聽身後一人哈哈大笑道:「這麼大一個人,難道也會被鬼嚇著麼?」


  魏麻衣霍然翻身,只見一個滿臉笑容的圓臉和尚,搖搖擺擺走了過來,魏麻衣蓄氣作勢,厲聲道:「你難道也是鬼麼?」


  那和尚哈哈笑道:「和尚不是鬼,和尚是捉鬼的和尚。」


  魏麻衣冷笑道:「既然如此,和尚你就將那鬼捉來吧!」


  那和尚道:「那不是鬼……哈哈,鬼不在那裡。」那和尚的手突然往旁邊黑暗的林中一指!


  魏麻衣情不自禁,隨著他手指之處瞧了過去,只見黑暗中不知何時,已坐著條人影,手裡拿著白生生一件東西,正吃得津津有味。


  魏麻衣眼觀四面,心裏在籌思著對敵之策,要如何才能將對方幾人一連擊倒,嘴裏卻笑道:「但鬼那有如此好吃的?」


  那和尚道:「哈哈,他不信……你為何不讓他瞧瞧。」


  樹林裏那人嘻嘻一笑,將手裏的東西向魏麻衣拋了過來,魏麻衣不由自主的伸手一抄。


  他只覺這東西軟軟的,嫩嫩的,仔細一瞧,竟是半截手臂,上面牙印宛然,而且是已煑熟了的。


  這下子魏麻衣真的吃了一驚,只覺半邊身子都麻了,趕緊將這半條人臂遠遠拋了出去。


  樹林裡那人又伸手接住,嘻嘻笑道:「這地方人都有老鼠臭,不能吃的,我好容易才找到一個能吃的人,節省著吃了三天,只剩下這半截手了,你若拋了豈非可惜。」一面說著,一面又放懷大嚼起來,嚼得吱吱喳喳的響。


  魏麻衣幾乎忍不住吐了出來,情不自禁地往後退。嗄聲道:「各……各位究竟是什麼人?究竟要想怎樣?」


  突聽又是一人冷冷道:「這裏只有我一個人,你有什麼話,找我來說吧!」


  語聲中一人大步走了過來,身子又高又瘦,白衣如雪,袖長及地,一張慘白的臉,冷得像冰,簡直比鬼難看得多。


  魏麻衣厲聲道:「好,你既是人,我也要讓你變鬼!」


  他出手當真是快如閃電,話聲中招已遞出。


  這一抓他五指已貫滿真氣,若是被他抓著,鐵石也將洞穿,那白衣人竟似變招不及,閃避無力。


  魏麻衣一抓就抓住了他的手,突然手裏冷冷冰冰,抓住的那裏是隻人手,大驚之下,白衣人已獰笑道:「撒手!」


  只聽「嘶」的一聲,他長袖一分為二,魏麻衣但見對方的「手」已自他掌心劃過,鮮血立湧而出。這白衣人的手,竟是隻鋼鈎!


  魏麻衣手掌雖不重,但生怕對方鈎上有毒,更是不敢戀戰,身形倒縱,便待衝出。


  忽然間,又聽得一人怒喝道:「無牙門下,豈是臨陣脫逃的人,不管他們是人是鬼,你怕什麼?」


  只見這人身形瘦小如童子,一張也說不出有多難看的臉上,卻生著一部很好看的鬍子,長鬚飄飄,幾乎已飄在地上。


  他頭戴金冠,長袍上碧光閃閃,看來又是可笑又是可怕,樹林裏那吃人的鬼驚呼一聲,道:「魏無牙來了!鬼也害怕,還是溜吧。」


  這時樹林裏連人帶鬼都逃了個乾淨,只有小魚兒吊在樹上,蘇櫻也早已不知走到那裡去了。


  魏麻衣嘆了口氣,苦笑道:「弟子如今才知道,無論如何,還是比不上師傅的。」


  魏無牙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他袍袖一揮,又道:「那人傷了你那裏?可有毒麼?伸出手來讓我瞧瞧。」


  魏麻衣緩緩伸出手,突然一掌向魏無牙擊出。


  這一掌出手很急,魏無牙卻似早已算準他有這一著,身子一閃,後退一丈開外,怒叱道:「好個孽徒,敢對師傅如此無禮。」


  魏麻衣狂笑道:「你易容的本事雖不錯,但想扮魏無牙,還差得遠哩!」


  那魏無牙也哈哈笑了起來,道:「好,居然被你瞧破了,但我且問你,我學得那點不像。」


  魏麻衣大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他天生殘廢,兩條腿有如嬰兒,走起路來就像爬一樣,他生怕別人瞧見,是以從不自己走路……」


  只聽哈哈一笑,那和尚又從黑暗中跳了出來,拍手笑道:「小嬌兒這次可栽了跟頭了。」


  那吃人的鬼也忽然出現,大笑道:「像魏無牙那麼醜怪的人,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的確是誰也扮不像的,我早就知道你下的苦功都白費了。」


  那人身子一長,忽然長高了兩尺,道:「現在我只想該用個什麼法子,讓魏無牙走兩步瞧瞧。」


  魏麻衣忽然翻身,箭一般掠回小魚兒身旁,抽出一柄碧綠的匕首指著小魚兒的咽喉,喝道:「你們可是來救他的麼?」


  那吃人的鬼大笑道:「你要殺他,你殺得了他麼?」


  笑聲中,倒吊在樹上動也不能動的小魚兒,突然能動了!非但能動,而且動作簡直比閃電還快。他兩隻手一動,就點了魏麻衣的幾處穴道。


  魏麻衣大駭之下,連還手都來不及,全身已被制住,小魚兒順手奪過他的匕首,指著他的咽喉,哈哈笑道:「你又上了我的當了。」


  魏麻衣只有瞪著眼,咬著牙,到了這地步,他還有什麼話好說,小魚兒笑嘻嘻瞧著他,道:「你現在總該知道,我的便宜是不好佔的了吧!你若佔了我的便宜,我遲早連本帶利都要收回來的。」


  那吃人的鬼搖搖擺擺走了過來,在魏麻衣脖子上嗅了嗅,面上忽然露出大喜之色,撫掌笑道:「妙極妙極,這人身上已沒有什麼老鼠臭了,若多加些葱薑作料,用上好的醬油來紅燒,已勉強可以吃得。」


  魏麻衣目中滿是驚懼之色,瞪著他嗄聲道:「你……你莫非是『不吃人頭』李大嘴。」


  那吃人鬼仰天笑道:「我已有二十年未在江湖走動,不想還有人記得我的名字。」


  魏麻衣全身都軟了,別人若要吃他,他還未必相信,但李大嘴若說要吃他,那可就不是說笑的了。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何苦再駭他,若是駭破了苦膽,肉豈非吃不得了。」


  突見一個人自樹梢凌空翻下來,一身白麻衣衫飄飄飛舞,落到魏麻衣面前,瞧著他裂嘴一笑道:「你只認得『不吃人頭』李大嘴?可認得我麼?」


  這人就是方才被魏麻衣用暗器從樹梢打下去的,一頂白麻冠上。還留著根銀針,顯見方才雖未真的被打中,少不得也要駭一大跳。


  魏麻衣瞧了他一眼,閉上眼睛,嘆道:「裝神弄鬼的人,我早該想到你是『半人半鬼』陰九幽的。」


  那人卻折了段樹枝,撥開他的眼皮,道:「你再睜大眼睛瞧瞧,陰九幽是在那裏。」


  魏麻衣只有張開眼睛,望了過去,只見樹梢上還飄飄盪盪地站著條麻衣人影,打扮得和面前這一個人一模一樣。


  方才裝鬼的,原來是兩個人,難怪「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說穿了竟是一文不值。


  魏麻衣長嘆了一聲,苦笑道:「十大惡人,今日究竟來了幾個?」


  那人道:「也不太多,只不過六個,老子就是『損人不利己』白開心,你小子可曾聽過老子的大名?」


  魏麻衣冷冷道:「我早已聽說,白開心在十大惡人中,可算是最沒用的一個,只不過是江湖中人勉強拿來湊數的。」


  白開心臉色變了變,但瞬即大笑道:「你莫要挑撥離間,老子今年已四十八,再也不會上這種當了。」


  那和尚拍手道:「白開心果然長成大人了,只不過你明明已五十二,為何說四十八,你又不是女人,何必瞞歲哩。」


  白開心瞪眼道:「我老婆還未娶著,若不瞞幾歲,還有誰嫁給我。」


  他又拍了拍魏麻衣肩頭,又道:「你可得記著,這和尚笑裏藏刀,最不是東西。」


  魏麻衣嘆道:「好一個『笑裏藏刀』哈哈兒!」


  他眼睛向那面色慘白的白衣人瞧了過去,道:「你是……你是……」


  白衣人長袖一翻,露出了雙手──右手竟是一隻雪亮的鋼鈎,左手上光芒閃閃,其紅如血!


  魏麻衣失聲道:「血……血手杜殺!」


  杜殺道:「哼!」


  魏麻衣慘笑道:「好,好,好,原來『十大惡人』真的到了六個,我魏麻衣落在你們手裏,還有什麼話說?」


  杜殺冷冷道:「不錯,你只有死!」


  他一步步走過來,光芒閃動處,鋼鈎向魏麻衣咽喉劃了過去。


  李大嘴趕緊拉著他的手,道:「這使不得。」


  杜殺厲聲道:「你想怎樣?」


  李大嘴笑道:「杜老大的事,小弟怎敢攔阻。只不過,他身上的肉本已不多,若先殺了他再煑,失血過多,肉更沒有滋味了。」


  杜殺道:「哼。」


  他緩緩放下了手,魏麻衣卻已顫聲呼道:「李大嘴,你我究竟同是武林一脈,你殺了我,我死而無怨,但你又怎能……怎能……」他只覺一陣噁心,胃裡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李大嘴捏著魏麻衣身上的肉,喃喃道:「像這麼大一個人,用兩斤醬油,一斤料酒,十文錢的葱薑只怕就夠了,自然還要加五文錢的五香八角。」


  魏麻衣全身都麻了,終於顫聲道:「求求你,我……我……求求你好麼……」


  李大嘴兩隻手一提,將魏麻衣整個人都提了起來,笑道:「各位,小弟肚子餓了,要先走一步……」


  他話未說完,魏麻衣已狂吼一聲,暈了過去。哈哈兒拍手笑道:「嚇昏了,嚇昏了,李大嘴果然有兩下子。」


  白開心摸著魏麻衣的頭,道:「這小子醒了後,想必會乖乖的聽話了,咱們要挑魏無牙的老鼠洞,也就全要靠這小子幫忙。」


  哈哈兒道:「正是如此,否則咱們何必花這麼多功夫來嚇他。」


  小魚兒伸了個懶腰,笑道:「只苦了我,害得我在樹上多吊了半個時辰。」


  屠嬌嬌瞧了他半晌,忽然道:「那姓蘇的丫頭明明已要說出『移花接玉』的秘密了,你為何反而要攔住她?」


  白開心道:「是呀,你為何要攔住她,你不是要和花無缺拚命了麼?若能知道『移花接玉』的秘密,豈非就能穩操勝算?」


  小魚兒懶洋洋一笑,道:「我知道他武功的秘密後,再和他打架還有什麼意思。」


  白開心瞪了他半晌,長長嘆了口氣,道:「你原來是個好人。」


  他忽又大笑起來,拍手笑道:「由哈哈兒、李大嘴、杜老大、屠嬌嬌、陰九幽,這五個人養大的孩子,居然會是個好人……狐狸窩裏出了條牧羊狗,咱們五個不覺得丟人麼?」


  陰九幽,杜殺面色都微微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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