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假仁假義

鐵無雙的棺木,就放在大廳中央,趙香靈哭喪著臉站在一旁,居然為他披麻帶孝,活脫脫一付孝子的模樣。


  弔喪的客人,卻都擠在院子裡,三五成群,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也不知在談論些什麼。


  突聽莊院外一陣騷動,人聲紛紛道:「江大俠竟也來了。」


  「江大俠行事素來仁義,我早已就知道他會來的。」


  院子裡的人立刻兩旁分開,讓出了條路,一個個打躬作揖,有幾個直恨不得跪下去磕頭。


  七、八條藍衣大漢,已擁著江別鶴大步而入。


  只見他雙眉深鎖,面色沉重,筆直走到鐵無雙靈前,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沉聲道:「鐵老英雄,你生前江某雖然與你為敵,但那也是為了江湖道義,情非得已,你英靈非遙,也該知道江某的一番苦心,而今而後,但望你在天英靈能助江某一臂之力,為武林維護正義,春秋四祀,江某也必定代表天下武林同道,到你靈前,祝你英魂安息。」


  這番話當真說得大仁大義,擲地成聲,群豪聽了,更不禁眾人一聲,稱讚江別鶴的俠心。


  小魚兒聽了卻不禁直犯噁心,冷笑暗道:「這才真的叫貓哭老鼠假慈悲……」


  一念尚未轉過,突聽一人大聲冷笑道:「這才真的叫貓哭老鼠假慈悲,殺了別人還來為人流淚。」


  語聲又高又亮,竟似是女人的聲音。


  眾豪俱都不禁為之動容,向語聲發出的方向瞧過去,只見說話的乃是個黑衣女子,頭戴著馬連坡大草帽,緊壓著眉目,雖在夏夜中,卻穿著長可及地的黑緞披風,這許多人瞪眼去瞧她,她也毫不在乎,也用那發亮的大眼睛去瞪別人。


  她身旁還有個長身玉立的華衣少年,神情卻像是個大姑娘似的,別人瞧他一眼,他就臊得不敢抬頭。


  小魚兒一眼便瞧出這兩人是誰了,心裡不覺又驚又喜!「她果然來了,她居然還是那六親不認的老脾氣,一點兒也沒變。」


  這時人叢中已有好幾人湧了過去,指著那黑衣女子罵道:「你是何方來的女人,怎敢對江大俠如此無禮。」


  那黑衣女子冷冷道:「我高興說什麼就說什麼,誰管得著我?」


  虯髯大漢喝道:「江大俠寬宏大量,老子今天卻要替江大俠管教管教你!」


  喝聲中他已伸出一雙蒲扇般大小的巴掌抓了過去,黑衣女子冷笑著動也不動,她身旁那靦覥的少年卻突然伸臂一格!


  這看來霸王般的大漢,竟被這少年輕輕一格震得飛了出去,群豪聳然失聲,又有幾人怒喝著要撲上去!


  那少年雙拳一引,擺了個架式,竟如山停嶽峙,神充氣足,他不出手時看來像是個羞人答答的大姑娘,此刻乍一出手,竟隱然有一代宗匠的氣派,群豪中有識貨的,已不禁為之駭然動容。


  那黑衣少女冷笑道:「你儘管替我打,出事來都有我!」


  那少年看來倒真聽話,左腳前踏半步,右拳已閃電般直擊而出,當先一條大漢,又被震得飛了出去。


  突聽一聲輕叱,一人道:「且慢!住手!」


  叱聲未了,江別鶴已笑吟吟擋在這少年面前,江別鶴捻鬚笑道:「若是在下雙眼不盲,兄臺想必就是『玉面神拳』顧人玉顧二公子。」


  小魚兒暗道:「這江別鶴當真生了一雙好毒的眼睛。」


  只見顧人玉還未說話,那黑衣女子已拉著他的手,冷笑道:「咱們犯不著跟他攀交情,咱們走!」


  「走」字出口,兩條人影已飛掠而起,自人叢上直飛出去,黑緞的斗蓬迎風飛舞,露出了裡面一身火紅的衣服。


  群豪中已有人失聲道:「這莫非是小仙女!」


  但這時兩人已掠出莊門,一聲呼哨,蹄聲驟響,一匹火紅的胭脂馬急馳而來,載著這兩人飛也似的走了。


  江別鶴目送他兩人身影遠去,捻鬚嘆道:「名家之子弟,身手果然不同凡俗。」


  突見一條泥腿漢子,手裡高挑著根竹竿,快步奔了進來。


  竹竿上高掛著副白布輓聯,輓聯上龍飛鳳舞的寫著:


  「你活著,我難受。


  你死了,我傷心。」


  這十二個字寫得墨蹟淋漓,雄偉開闊,似是名家的手筆,但語句卻是奇怪之極,不通之極。


  群豪又是驚奇,又是好笑,但瞧見輓聯上寫的上下款,臉色卻都變了,再無一人笑得出來。


  只見那上款寫的是──「老丈人千古。」


  下款赫然竟是!「愚婿李大嘴敬輓。」


  ※※※


  小魚兒一吃驚,仔細瞧瞧,這輓聯寫的竟真有些像李大嘴的筆蹟,李大嘴莫非已真的出了「惡人谷」?他幾時出來的?他此刻在那裡?


  江別鶴迎面攔住了那泥腿漢子,沉聲道:「這輓聯是誰叫你送來的?」


  那泥腿漢子眨著眼睛道:「黑夜中我也沒有瞧清他是什麼模樣,只覺他生得似乎甚是高大,像貌兇惡得很,有幾分像是廟裡的判官像。」


  江別鶴道:「他除了叫你送這輓聯來,還說了什麼話?」


  那泥腿漢子支支唔唔,終於道:「他還說,他老丈人雖要宰他,但別人宰了他老丈人他還是很氣憤,他叫那宰了他老丈人的人快洗乾淨身子,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要人家將身子洗乾淨,他裂開大嘴一笑,回頭就走了。」


  江別鶴面色一變,再不說話,大踏步走了出去。


  那泥腿漢子卻還在大聲道:「你老爺子難道也不懂他說的什麼意思嗎,你老爺子……」


  這時群豪已又騷動,淹沒了他的語聲,紛紛道:「十大惡人已銷聲匿跡多年,此番這李大嘴一露臉,別的人說不定也要跟著出來了。」


  又有人道:「除了李大嘴外,還有個惡賭鬼,就算別的人不出來,就只這兩人已夠受的了,這該怎麼辦呢?」


  驚嘆議論間,誰也沒有去留意那泥腿漢子,只有小魚兒卻跟定了他,只見他將那輓聯送上靈堂,一路東張西望,走了出去,小魚兒暗暗在後面綴著,兩人一先一後走了段路,那漢子突然回身笑道:「我身上剛得了三兩銀子,你跟著我莫非想打悶棍麼?」


  小魚兒也笑嘻嘻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假冒李大嘴的名送這輓聯來,究竟安的是什麼心思?」


  那漢子臉色一變,眼睛裡突然射出逼人的光,這眼光竟比江別鶴還深沉,比惡賭鬼還凌厲。


  但一瞬間他又闔起了眼簾,笑道:「人家給我三兩銀子,我就送輓聯,別的事我可不知道。」


  小魚兒笑道:「我跟在你後面,你怎會知道,你明明有一身武功,還想瞞我。」


  那漢子大笑道:「你說我有武功,我有武功早就做強盜去了,還會來幹窮要飯的。」


  小魚兒大聲道:「你不承認,我也要叫你承認!」


  他一個箭步竄過去,伸手就打,那知這漢子他竟真的不會武功,小魚兒一拳擊出,他竟應聲而倒。


  小魚兒還怕他在使詐,等了半晌,這漢子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伸手一摸,這漢子四肢冰冷,心口沒氣,竟已活活被打死了。


  小魚兒倒的確沒想到這人竟如此禁不起打,他無緣無故伸手打死了個人,心裡也不免難受得很,呆了半晌,長嘆道:「你莫怪我,我出手誤傷了你,少不得要好生殮葬於你,雖然好死不如歹活,我總也要你死得風光些。」


  他嘆息著將這漢子的屍身扛了起來,走回城去。走了還不到盞茶時分。突覺脖子上濕淋淋的還有臊味。


  小魚兒一驚:「死人怎會撒尿?」


  他又驚又怒,伸手去擦,「死屍」就掉了下去,他飛起一腳去踢,那「死屍」突然平白飛了起來,大笑道:「我今天請你喝尿,下次可要請你吃屎了。」


  笑聲中一個觔斗,竟翻出數丈,再一幌就不見了。


  這人輕功之高,竟不在江別鶴等人之下,等到小魚兒要去追時,風吹草木,那裡還有他的影子?


  小魚兒從小到大,幾時吃過這麼大的啞巴虧,當真差點兒活活被氣死,他連這人究竟是誰都不知道,這口氣自然更沒法出。


  小魚兒氣得呆了半晌,又突然大笑道:「幸好他只是惡作劇,方才他若想殺我,我那裡還能活到現在,我本該高興才是,還生什麼鳥氣。」


  他大笑著往前走,竟像是一點也不生氣了,對無可奈何的事,他倒真是想得開──


  ※※※


  街道上燈火輝煌,正是晚市最熱鬧的時候。


  小魚兒又買了套衣服換上,正在東遊西逛的磨時間,突然一輛大車急馳而過,幾乎撞在他身子。小魚兒也不覺多瞧了兩眼。


  只見這大車驟然停在一家門面很大的客棧前,過了半晌,幾個衣帽光鮮的家丁,從客棧裡走出來,拉開車門,垂手侍立在一旁,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喘。


  又過了半晌,有兩個人自客棧中款步而出,四面前呼後擁地跟著一群人,彎腰的彎腰,提燈的提燈。燈光下,只見左面人面色蒼白,身材瘦弱,看來像是弱不禁風,但氣度從容,叫人看了說不出的舒服,身上穿的雖然顏色樸素,線條簡單,但一巾一帶莫不配合得恰到好處,從頭到腳找不出絲毫瑕疵。


  右面的一人,身材較高大,神采較飛揚,目光顧盼之間,咄咄逼人,竟有一種令人不可仰視之感。


  這人的衣服穿得也較隨便,但一套隨隨便便的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也變得不普通不隨便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了大車,既沒有擺姿勢,也沒有拿架子,但看來就彷彿和別人有些不同,彷彿生來就該被人前呼後擁,生來就該坐這樣的車子。


  直到車子走了,小魚兒還站在那裡,喃喃道:「這兩人又不知是誰?竟有這樣的氣派……」要知道這樣的氣派,正是裝也裝不出,學也學不會的。


  這安慶城中,此刻竟是俠蹤頻現,小魚兒在這一夜之中,所見的竟無一不是出類拔萃,不同凡俗的人物。


  小魚兒嘆道:「只可惜我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為什麼來的,但無論如何,這皖南一帶,從此必定要熱鬧起來了。」


  ※※※


  小魚兒逛了半天,不知不覺間又走回羅九那屋子。


  此刻夜市雖已歇,但距離夜行人活動的時候還是太早,小魚兒想了想,終於又走了進去。


  在樓下坐了半天,小魚兒站起來剛想走,突然閣樓上一聲驚呼,接著,羅九羅三奔下了樓。


  羅九、羅三瞧見他又是一驚,後退兩步,盯著他瞧了幾眼,羅九終於展顏而笑,抱拳道:「兄臺好精妙的易容術,看來只怕已可算得上海內第一了。」


  小魚兒笑嘻嘻道:「兩位到那裡去了?回來得倒真不早。」


  羅九笑道:「今日有貴客降臨,江別鶴設宴為他們接風,我兄弟也忝陪末座,所以竟不覺回來遲了。」


  羅三道:「有勞兄臺久候,恕罪恕罪。」


  這兩兄弟對方才在樓上所見之事,竟是一字不提。


  小魚兒自然也不提了,笑問道:「貴客?是誰?」


  羅九道:「這兩人說來倒當的頗有名氣,兩人俱是『九秀莊』慕容家的姑爺,一位是『南宮世家』的傳人南宮柳,一位是江湖中的才子,也是兩廣武林的盟主秦劍。」


  小魚兒眼睛亮了,道:「慕容家的姑爺!妙極妙極。」

  「能娶著慕容家姑娘的人,當真是人人艷羨,這些人本身條件也委實不差,就說那南宮柳,雖然體弱多病,但看來也令人不可輕視。」


  羅九道:「聽兄臺說話,莫非認得他們?」


  小魚兒道:「我雖不認得他們,方才卻瞧見了他們……這兩人可是一個臉色蒼白,衣服考究。另一個得意洋洋,像是剛撿著三百兩銀子似的。」


  羅九笑道:「不錯,正是這兩人。」


  羅三道:「不但這兩人,聽說慕容家的另六位姑爺,這兩天也要一齊趕來,另外還有位準姑爺『玉面神拳』顧人玉……」


  小魚兒眼睛又一亮,道:「顧人玉難道也是和他們一齊來的?」


  小魚兒眼珠子轉了轉,又道:「這些人全趕到這裡來,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羅三道:「據說,慕容家裡有一位姑娘失蹤了,而這位姑娘據說曾經和花無缺在一起,所以他們都趕到這裡來打聽消息。」


  小魚兒拍手笑道:「這就對了,我早就猜到他們八成是為這件事來的。」


  羅三道:「兄臺難道也認得那位姑娘?」


  羅九眼睛盯著他,道:「兄臺莫非知道那姑娘的下落?」


  小魚兒連瞧都沒有向閣樓那方向瞧一眼,板著臉道:「我怎會知道,我難道還會將人家的大姑娘藏起來不成。」


  羅九笑道:「小弟焉有此意,只是……」


  小魚兒笑嘻嘻道:「說不定這只是她自己跟情人私奔了,也說不定是被人用藥迷住……」他又歪著頭想了想,突然大笑道:「這倒有趣得很,的確有趣得很。」


  羅九打了個哈哈,往閣樓上瞧了一眼,笑嘻嘻道:「兄臺這半日又到那裡去了?」


  小魚兒道:「這半天我倒真瞧見了許多有趣的事,也瞧見了許多有趣的人,其中最有趣的一個是……」


  他雖然吃了個啞巴虧,但絲毫不覺丟人,反而將自己如何上當的事,源源本本說了出來,一面說,一面笑,竟像是在說笑話似的。


  羅九,羅三聽了,雖也跟著在笑,但卻是皮笑肉不笑,兩人的臉色竟似都有些變了!


  兩人悄悄使了個眼色,羅九道:「卻不知那人長得是何模樣?」


  小魚兒道:「那人正是一副標標準準的地痞無賴相,你無論在任何一個城市的茶樓賭館,花街柳巷裡,都可以見到,但無論任何人都不會對這種人多瞧一眼的,這也就正是他厲害的地方,不引人注意的人,做起壞事來豈非特別容易。」


  羅九,羅三兩人又交換了個眼色,羅九突然站起來,走進房裡,小魚兒只聽得房裡有開抽屜的聲音,接著,是一陣紙張的蟋蟀聲,然後,羅九又走了出來,手裡拿著捲已舊得發黃的紙。


  ※※※


  這張紙非但已舊得變色發黃,而且殘破不全,但羅九卻似將之瞧得甚是珍貴,謹謹慎慎地捧了出來,小小心心地攤在小魚兒面前桌上,卻又用半個身子擋住在小魚兒眼前,像是怕被小魚兒瞧見。


  小魚兒笑道:「這張破紙摔又摔不碎,跌又跌不破,更沒有別人會來搶,你怎地卻將它瞧得像個寶貝似的。」


  羅九正色道:「這張紙雖然殘破,但在某些武林人士眼中,卻正是無價之寶,兄臺若以為沒有人會來搶,那就大大錯了。」


  小魚兒嘻嘻笑道:「哦,如此說來,這張紙莫非又是什麼『藏寶圖』不成?若真的也是張『藏寶圖』,我可也瞧都不願瞧上一眼。」


  羅三笑道:「要江湖中故意害人上當的『藏寶圖』,的確有不少,一萬張『藏寶圖』裡,真有寶藏的,只怕連一張也沒有,聽兄臺如此說,莫非也是上過當來的。」


  羅九道:「但此圖卻絕非如此……」


  小魚兒道:「你將這張紙拿出來,本是讓我瞧的,為何又擋住我的眼睛。」


  羅九陪笑道:「我兄弟平日雖將此圖珍如拱璧,但兄臺此刻已非外人,是以在下才肯將它拿出來,只是……但望兄臺答應,瞧過之後,千萬要保守秘密。」


  小魚兒也忍不住動了好奇之心,卻故意站起來走到一旁,笑道:「你若信不過我,我不瞧也罷。」


  羅三大笑道:「我兄弟若信不過兄臺,還能信得過誰……」


  小魚兒道:「你先告訴我這張圖上畫的是什麼,我再考慮要不要瞧它。」


  羅九沉聲道:「這張圖上,畫的乃是『十大惡人』的真容!」


  小魚兒眼睛一亮,卻又故意笑道:「十大惡人我雖未見過,但聽這名字,想來只怕個個都是醜八怪,這又有什麼好瞧的,別人又為何要搶它?」


  羅九嘆道:「兄臺有所不知,這『十大惡人』,個個都有一身神鬼莫測的本事,個個俱都作惡多端,江湖中曾經受他們所害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羅三接道:「但這十人非但個個行蹤飄忽,而且個個都有喬裝改扮的本事。有些人雖然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無路可走,卻連他們的真面目都未瞧過,這又叫他們如何去尋仇報復,如何來出這口怨氣。」


  小魚兒笑道:「我明白了,別人想搶這張圖去,只是為了要瞧瞧他們長得究竟是何模樣,好去報仇出氣。」


  羅三附掌道:「正是如此。」


  小魚兒道:「但他們跟我卻是無冤無仇,你又為何要我來瞧……」


  羅九神秘的一笑,道:「兄臺真的和他們無冤無仇麼?」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你莫非是說那裝死的無賴,也是『十大惡人』之一?」


  羅九且不答話,閃開身子,指著那張圖上畫的一個人,緩緩道:「兄臺不妨來瞧瞧,那無賴是不是他?」


  發黃的紙上,工筆畫出了十個人像,筆法細膩,栩栩如生。一人白衣如雪,面色蒼白,正是「血手」杜殺。


  杜殺身旁,作仰天大笑狀的,自然就是「笑裡藏刀小彌陀」哈哈兒,再過去就是那滿面媚笑的「迷死人不賠命」蕭咪咪、手裡捧著個人頭,愁眉苦臉在嘆氣的「不吃人頭」李大嘴……


  還有一人虛虛盪盪的站在一團霧裡,不問可知,便是那「半人半鬼」陰九幽,陰九幽身旁一個人卻有兩個頭,左面一個頭是小姑娘,右面一個頭是美男子,這自然就是「不男不女」屠嬌嬌。


  這些人小魚兒瞧著不知有多少遍了,只見此圖畫得不但面貌酷似,而且連他們的神情也畫得維妙維肖。


  小魚兒不禁暗中讚賞,又忖道:「這張圖卻不知是誰畫的?若非和他們十分熟悉的人,又怎能畫得如此傳神?」


  接著,他就瞧到那衣衫落拓,神情卻極軒昂的「惡賭鬼」軒轅三光,再旁邊一人滿臉虯髯,滿臉殺氣,一雙眼睛更像是餓狼惡虎,正待擇人而噬,手裡提著柄大刀,刀頭上鮮血淋漓。


  小魚兒故意問道:「此人長得好怕人的模樣,卻不知是誰?」


  羅九道:「他便是『狂獅』鐵戰。」


  羅三笑道:「此人模樣雖然兇惡,其實卻可說是『十大惡人』中最善良的一人,人家只要不去惹他,他也絕不去惹別人。」


  小魚兒道:「但別人若是惹了他呢?」


  羅三道:「誰若惹了他,誰就當真是倒了三輩子的霉了,他若不將那人全家殺得雞犬不留,再也不肯放手的。」


  小魚兒失笑道:「這樣的人還算善良,那麼我簡直是聖人了。」


  他口中雖在答應著別人的話,心裡卻不覺想起了鐵心蘭,想起了那似嗔似笑的嘴角,似幽似怨的眼睛……


  他心裡只覺一陣刺痛,趕緊大聲道:「這兩人又是誰?」


  「這兩人」顯然是一雙孿生兄弟,兩人俱是瘦骨嶙峋,雙顴凸出,一人手裡拿著個算盤,一人手裡拿著本帳簿,穿著打扮,雖像是買賣做得極為發達的富商大賈,模樣神情,卻像是一雙剛從地獄逃出來的惡鬼。


  羅九笑道:「這兄弟一胞雙生,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十大惡人』雖號稱『十大』,其實卻有十一個人,只因江湖中都將這兩人算成一個。」


  羅三道:「這兄弟兩人複姓歐陽,外號一個叫做『拼命佔便宜』,一個叫『寧死不吃虧』,兄臺聽這外號,就可知道他們是怎麼樣的人了。」


  羅九道:「十大惡人聲名雖響,但大都俱是身無餘財,只有這兄弟兩人,卻是富可敵國的大財主,大富翁。」


  羅三指著畫上另一人道:「但這人性格卻和他兄弟全然相反,這人平生最喜歡害人,一心只想別人上當,至於他自己是否佔著便宜,他卻全然不管。」


  小魚兒笑道:「這樣的人倒也少見得很。他……」


  突然失聲道:「呀!不錯,他果然就是那裝死的無賴!」


  ※※※


  畫上別的人,有的坐著,有的站著,只有這人卻是蹲在畫紙最下面的角落裡,一隻手在挖腳丫,一隻手放在鼻子上嗅。


  畫上別的人多多少少,總有些成名人物的氣概,只有這人猥猥瑣瑣,嘻皮笑臉,活脫脫是個小無賴。


  羅九眼睛一亮道:「兄臺可瞧清楚了?」


  小魚兒大聲道:「一點也不錯,就是他!他的臉雖也改扮過,但這神氣,這笑容……那是萬萬不會錯的。」


  羅三嘆道:「在下一聽兄臺說起那無賴的行事,便已猜著是他了。」


  羅九道:「此人姓白,自己取名為白開心。」


  羅三道:「江湖中又給他加了個外號,叫『損人不利己』白開心。」


  小魚兒失笑道:「這倒的確是名符其實,冒名送輓聯,裝死騙人,這的確都是『損人不利己』的事,別人雖被他害了,他自己也得不著便宜。」


  小魚兒突然又道:「你兄弟聽我一說,就想起他來,莫非和他熟得很?」


  羅九摸了摸下巴,笑道:「我兄弟雖不才,卻也不至於和這種人為伍。」


  小魚兒笑嘻嘻瞧著他,道:「我看你兄弟非但和他熟得很,也和『十大惡人』熟得很,否則怎會對他們的行事如此清楚,這張圖又怎會在你手裡?」


  羅九面色變了變,羅三已長笑道:「不瞞兄臺說,『十大惡人』與我兄弟實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兄弟的父母,便是死在他們的手裡。」


  小魚兒這倒頗覺意外,道:「哦……真有此事?」


  羅九道:「我兄弟為了復仇,是以不惜千方百計,尋來此圖,又不惜千方百計,將他們的性格行事,打聽得清清楚楚。」


  小魚兒道:「既是如此,你為何不將此圖讓大家都瞧瞧,好教別人也去尋他們的霉氣,你為何反而替他們保守秘密!」


  羅九恨聲道:「我兄弟為了復仇,已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我兄弟每日俱在幻想著手刃仇人時的快活,又怎肯讓他們死在別人的手裡!」


  小魚兒想了想,點頭道:「不錯,這也有道理……很有道理。」


  羅九仔仔細細,將那張紙又捲了起來,道:「是以兄臺下次若再遇著那白開心時,千萬要替我兄弟留著。」


  羅三接道:「兄臺若能打聽出他的下落,我兄弟更是感激不盡。」


  小魚兒目光閃動,笑道:「好,白開心是你的,但江玉郎卻是我的,你兄弟也得為我留著才是,最好莫要叫別人碰著他一根手指。」


  羅九大笑道:「那是自然。」


  小魚兒道:「老子請客,兒子自然作陪,你今日想必是見過他的了。」


  羅九道:「奇怪就在這裡,江別鶴請客,江玉郎並不在席上。」


  小魚兒哈哈笑道:「這小賊難道連露面都不敢露面了麼?否則遇著南宮柳這樣的人物,他爹爹還會不趕緊叫他去結納結納。」


  羅九立刻陪著笑道:「那小賊只怕已被兄臺嚇破了膽。」


  小魚兒往閣樓上瞟了一眼,笑道:「瞧見一個被自己打死的人,又在自己面前復活了,無論是誰,只怕都要被嚇得神智不清,見不得人了。」


  他這句話中自然另有得意,只是羅九兄弟卻再也不會想到這會和閣樓上的女孩子有關,更不會想到這「神智不清」的女孩子就是慕容九。


  兩人只是見到小魚兒眼睛往閣樓上瞟,於是兩人齊地站了起來,打了個哈哈,笑道:「時候不早,兄臺只怕要安歇了。」


  小魚兒大笑道:「不錯。正是要安歇了。」


  他站起身子,大笑著往外走了出去。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絕代雙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