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脫困入困

一個輕衫綠裙,鬢邊斜插著朵山茶花的少婦,盈盈走了進來。她步履是那麼婀娜,腰肢是那麼輕盈。她自那百丈危崖外走進來,當真就像是鄰家的小媳婦跨過道門檻,就連那朵山茶花還都是穩穩的戴著,沒有歪一點。


  黑暗中,獻果神君已飛撲而出,挾著一股不可當的狂風,直撲那看來弱不禁風的少婦。綠裙少婦猝不及防,眼見就要被震出去,但腰肢不知怎地輕輕一折,她身子已盈盈站在獻果神君身後。


  獻果神君一驚,猛回身,待二次出手。綠裙少婦已向他嫣然一笑,柔聲道:「您要我出去,我這就出去,您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勁,生這麼大的氣呢。」那嫵媚甜笑的笑容,美得像花,甜得像蜜。


  獻果神君道:「你……你……」


  他雖然兇橫霸道,奸狡毒辣,但面對著如此溫柔,如此美麗的女子,心還是不免有些動了,狠話再也說不出口。


  綠裙少婦道:「老爺子您若喜歡我留在這裡,我就留在這裡,替你掃地煮飯補衣服……」


  小魚兒一直在瞪著眼睛瞧她,此刻突然笑嘻嘻道:「我看你不如做我的媳婦兒吧。」


  綠裙少婦嫣然笑道:「你若真的肯要我做媳婦,我真開心死了,像你這樣又聰明,又英俊的丈夫,我找了十年卻沒找到,只可惜……」


  小魚兒道:「只可惜什麼」


  綠裙少婦柔聲道:「只可惜我的年紀太大了,等你三十歲的時候,我已經是老太婆了,那時你又想摔了我,又不忍心,豈不是讓你為難麼!我又怎忍讓你為難呢?」


  小魚兒明知她說的全沒有一句真話,但不知怎地,聽在耳裡,心裡還是覺得舒服得很,忍不住大笑道:「你不說我年紀太小,只說自己年紀太大,像你這麼說話的女子,就算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我也是喜歡的。」


  綠裙少婦嫣然道:「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這句話我一定永遠記在心裡。」


  獻果神君嗄聲道:「我若不喜歡留在此處又當如何?」


  綠裙少婦道:「老爺子若覺得這裡太氣悶,想出去逛逛,我已在外面備好了梯子,老爺子您隨時都可以走。」


  獻果神君嘶聲道:「真的?」


  綠裙少婦道:「老爺子你若還不放心,只管先上去,然後咱們再上,留下這位少爺最後再帶著箱子走,這樣老爺子既可放心咱們,咱們也可放心老爺子您了。」


  獻果神君心裡雖然一萬個不願意聽她的話,但她的話實在說得入情入理,實在說入了他的心,實在令他不能不聽。就連沈輕虹,心裡雖也明知這女子必定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但也像是入了魔似的,聽得只有點頭。


  兩人想來想去,找來找去,也找不到她有任何惡意。她說的話委實面面俱到,不但替自己想過,也替別人想過,無論是誰,都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小魚兒附掌道:「這法子的確再好也沒有,別人若先上去,猴老兄必定不放心,此番猴老先上去,也要等著最後一批珠寶上來,必定不會割斷繩子。」


  獻果神君瞪著那少婦,還是忍不住問道:「但你……你真的是完全出於善意麼?」


  綠裙少婦柔聲道:「老爺子您想想我會有什麼惡意呢?」


  獻果神君大喝道:「世上真有你這麼好的人?」


  綠裙少婦輕嘆道:「我生來就是這樣,只知替別人著想,替別人做事,自己也沒法子。」


  獻果神君眼珠子轉來轉去,但左看右看,也實在看不出她究竟壞在那裡,只得跺一跺腳道:「好,無論你是好是壞,先上去再說!」他心中其實早已迫不及待,那陽光,那暖風,那自由的天地,早已似乎在向他不斷地招手。


  他探頭一瞧,果然有條粗如兒臂的長索從上面直垂下來,這長索若會中斷,那麼這綠裙少婦自己也要被困在此,只要這長索不會中斷,那麼,縱有別的詭計,他也要先上去了再說。


  獻果神君算來算去,只覺已無遺策,當下再不遲疑,縱身一躍,攀住了索頭,大笑道:「沈輕虹,你跟著……」


  笑聲未了,身子突然一陣扭曲,向那萬丈絕壁中直墜了下去,得意的笑聲,也變做了悽厲的慘呼。


  沈輕虹大驚失色,失聲道:「這……這……」


  那綠裙少婦的臉像是也嚇白了,顫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沈輕虹霍然回身,厲聲道:「這原該問你才是!」


  綠裙少婦道:「莫非是他老人家年紀太大,連繩子都抓不住了?」


  沈輕虹怒道:「老實說你這繩子上究竟有何鬼怪?」


  綠裙少婦眼睛就像秋水般明亮,嬰兒的無辜,柔聲道:「這繩子是好好的呀,又沒有斷,我方才不就是從上面下來的麼。你若不信,不妨拉拉看。」


  沈輕虹果然伸手去拉,小魚兒突然笑道:「這繩子裡若是藏著幾根毒針,伸手去拉的人滋味一定不大好受。」


  他話未說完沈輕虹的手早已閃電般縮回來,厲聲道:「不錯,這繩裡必定暗藏毒針,否則獻果神君又怎會鬆手,不想你這女子竟是如此狠毒,我今日才算開了眼了!」


  綠裙少婦目中淚光瑩瑩,凄然道:「你們要如此說,我也沒法子,既是如此,我……我只有自己拉給你們瞧吧。」她纖腰一扭,自己果然攀上長索。


  沈輕虹眼睜睜瞧著她往上爬,那舞著的綠裙的少婦看來已越來越小,他心裡又著急,又後悔,要他們跟著這不知究竟是溫柔還是毒辣的女子往上爬,他實在有些不敢,但要他眼睜睜瞧著這機會錯過,卻又實在令人痛心。


  他正在為難,不知是否該冒險一試,那知就在這時,那不可捉摸的女子竟又輕輕滑了下來。


  小魚兒笑道:「我早已知道你會回來的。」


  綠裙少婦柔聲嘆道:「我本來已想不管你們,但又實在不忍心,唉!我的心為什麼總是這麼軟,簡直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眼波輕輕一掃沈輕虹道:「這繩子究竟是好是壞,如今你們總該知道了吧。」


  到了此刻,沈輕虹委實不知道該相信誰了,他甚至已有些懷疑獻果神君真是自己抓不住繩子才跌下去的。


  綠裙少婦悠悠道:「你若還不相信,不妨用塊布包著手。」


  沈輕虹瞧瞧那繩子,又瞧瞧洞外的青天白日,再瞧瞧這陰森黝黯的洞窟,想著那十五年苦難的歲月。


  這機會委實不容再錯過。


  他咬了咬牙,最後再瞧了瞧小魚兒。小魚兒也皺緊了眉,道:「你莫瞧我,我也沒了主意,但是……我想這繩子總該不會斷的吧,否則她自己也上不去了。」


  沈輕虹長嘆一聲,道:「事到如今,無論如何我也要試一試了。」


  他縱身一躍,攀持而上。


  小魚兒拎起一顆心,眼睜睜瞧著他往上爬,一尺,兩尺……眼見他已爬上十餘丈,小魚兒終於鬆了口氣,瞧著那少婦笑道:「你這人究竟是好是壞,到現在我也弄不清了……」


  話未說完,繩子已斷了。


  沈輕虹慘呼著,掙扎著,自洞口直墜而下,霎眼便瞧不見了,只剩下那悽厲的慘呼響澈四山。


  小魚兒目瞪口呆,怔在當地,吶吶道:「你……你……你真是個騙死人不賠命的女妖怪。」


  綠裙少婦嫣然笑道:「哦!是麼?」


  小魚兒道:「你用繩子裡的毒針毒死那老猴子,又將繩子劃斷一半等著沈輕虹來上當,但以你的武功,你本來不必費這麼多心思,就可殺死他們的呀?」


  綠裙少婦嫣然道:「要自己動手殺人,那多沒意思,我一生中從未自己動手殺過一個人,全都是別人心甘情願去死的。」


  小魚兒道:「但我還是不明白,繩子斷了,你自己怎麼上去?」


  綠裙少婦道:「這裡舒服得很,我已不想上去了。」


  小魚兒怔了怔,摸著頭苦笑道:「女孩子說的話能教我猜不透的,你是第一個。」


  綠裙少婦凝注著他,柔聲道:「你的朋友被我害死了,你不想報仇?」


  小魚兒嘆道:「我打也打不過你,騙也騙不過你,怎麼樣報仇,何況,正如你所說,這不是你迫著他們,而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送上門來上當的。」


  綠裙少婦道:「你心裡不難受?」


  小魚兒道:「這兩人一個是早已該死了,另一個是十五年前自己不想活了,如今死得正是對工對路,我又難受個什麼!」


  綠裙少婦眼波流轉,咯咯笑道:「你這樣的孩子,我才真是從來沒有見過。」


  小魚兒笑道:「好,現在你可以開始騙我了,騙到我死為止。」


  綠裙少婦道:「騙死了你,我一個人在這裡豈非寂寞的很。」


  小魚兒瞪大眼睛,道:「你……你自己難道真的也不上去了?」


  綠裙少婦道:「我又沒生翅膀,又不會飛!」


  小魚兒愣了半晌,苦笑道:「你真是個女妖怪。」


  綠裙少婦道:「我若是女妖怪,你就是小妖怪。」


  小魚兒嘆道:「這倒不錯,一個女妖怪,一個小妖怪,在這鬼洞裡過上一輩子,將來說不定還會生了一大群小小妖怪……」


  他話未說完,綠裙少婦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突然間,一陣狂笑聲遠遠傳了過來。


  一人狂笑道:「姓蕭的鬼丫頭,你跑不了的,老子已知道你從那裡下去的,老子就在這裡等著你,除非你一輩子也不上來!」


  這話聲顯然是來自雲霧凄迷的山頭,但聽來卻如就在你耳畔狂叫一般,震得你耳朵發麻。綠裙少婦面色立刻變了,變得比紙還白。


  小魚兒道:「他是什麼人?」


  綠裙少婦道:「他……他不是人,他簡直是個老妖怪!」


  小魚兒道:「你真那麼怕他。」


  綠裙少婦搖頭嘆道:「你不知道,不知道……他做出來的事,世上永遠沒有人能猜得透的。」


  只聽那語聲又喝道:「姓蕭的,你真不上來麼?」


  綠裙少婦咬住嘴唇,不說話。


  過了半晌,那語聲又道:「好,老子數到十,你若還不上來,等老子捉到你時,擔保要你受十天十夜的活罪,若讓你少受一刻,老子都不是人!」


  小魚兒眨著眼睛,嘆道:「看來,他果然有叫人連死都死不了的本事。」


  那語聲已大吼道:「現在開始!一!」


  綠裙少婦整個人都像是已被嚇軟了,癱到地上,動也不能動,鬢旁的山茶花,卻簌簌地抖個不住。


  那語聲已喝道:「二!」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這廝如此兇惡,莫非是『十大惡人』之一?」


  綠裙少婦嘆道:「十大惡人若和他比起來,簡直就像是最乖的小孩子了。」


  小魚兒也吃了一驚,道:「他比『十大惡人』還狠?」


  只聽那語聲又喝道:「三!」


  小魚兒呆了半晌,道:「他叫什麼名字?」


  綠裙少婦道:「你不會知道他的。」


  小魚兒道:「他既然比『十大惡人』還狠,就應該很有名才是。」


  綠裙少婦長嘆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你知道麼!越是沒有名的人才越厲害,他就算做了神鬼難容的事,別人也不知道。」


  那語聲又喝道:「四……好,看樣子你真的不上來了,你要不要聽聽老子捉到你時,要如何對付你。」


  他像是已在暴跳如雷,狂吼道:「老子捉到你時,先挖掉你一隻眼睛,再把鹽水灌進去等到十天後,你全身都要變成鹹肉。」


  小魚兒苦笑道:「好兇的人,這樣的活鹹肉,只怕連李大嘴都沒有吃過。」


  綠裙少婦突然道:「你認得李大嘴?」


  小魚兒眨了眨眼,反問道:「你認得他?」


  綠裙少婦默然半晌,悠悠道:「在江湖中混的人,誰不知道他!」


  只聽那語聲已狂吼道:「五!……你聽到了麼!五!再數五下,你就要完蛋,你若以為老子捉不到你,你就大錯特錯了!」


  綠裙少婦突然站了起來,長嘆道:「罷了。與其等著被他捉住,倒不如現在先死了乾淨。」


  小魚兒道:「你……你怕什麼?咱們等在這裡不上去,他反正也不敢下來的。」


  綠裙少婦嘆道:「你不知道,他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他若說能夠捉住我,就是真的能捉住我!」


  小魚兒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一個人在這裡多寂寞。」


  綠裙少婦悽然一笑,道:「你還想活麼?」


  小魚兒道:「我活得正有意思,為什麼不想活?」


  綠裙少婦搖頭嘆道:「他連你也不會放過的……」


  那語聲大叫道:「六!現在已數到六了!」


  綠裙少婦道:「他總有法子捉住你,我若死了,他一定要將氣都出在你身上,那時你就更慘了。」


  她一面說話,一面緩步走到洞口。


  小魚兒道:「你要跳下去?」


  綠裙少婦道:「以我看來,你也是和我一齊跳下去的好。」


  小魚兒失聲道:「你要我也跳下去?」


  綠裙少婦突然回身,凝眸瞧著他,緩緩道:「我一個人死也覺寂寞得很,你肯陪陪我麼?」


  小魚兒摸著頭,喃喃道:「叫人陪著她一齊死,免得她寂寞……嘿!這種要求倒也少見的。」


  綠裙少婦悠悠道:「我是喜歡你,才要你陪我一齊跳下去,否則!否則……你是死是活,我才不管你哩。」


  那吼聲已喊道:「七!」


  小魚兒瞧著她,瞧了很久,才道:「你喜歡我?」


  綠裙少婦緩緩道:「你是聰明人,你難道瞧不出?」


  小魚兒又瞧了她很久,突然大聲道:「好!我陪你一齊跳下去!」


  綠裙少婦也像是有些意外,失聲道:「真的?」


  小魚兒道:「我非但陪你跳,還要抱著你跳。」


  綠裙少婦又凝眸瞧著他,也瞧了很久,緩緩道:「好……你很好。」


  那吼聲道:「八!還有兩下了,臭丫頭,你的命已不長了!」


  小魚兒果然跳上去,緊緊抱住了她,居然還能笑道:「你真香……能抱著你死,倒真不錯。」


  綠裙少婦突然一笑道:「你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能被你抱著死,更是件不錯的事。」


  那語聲大吼道:「九!臭丫頭,你聽到了麼?老子現在已數到九!」


  綠裙少婦道:「你抱好了麼?抱緊些,我就要跳了!」


  小魚兒道:「你跳吧!」


  他閉起眼睛,長長嘆了口氣,道:「死,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


  綠裙少婦道:「你馬上就要知道了……」


  身子一躍,竟真的向那深不見底的絕壑跳了下去。


  ※※※


  他只覺耳朵裡都灌滿了風,身子往下直墜,這時如說他心裡害怕,倒不如說他覺得很有趣,很舒服。無論如何,自百丈高處往下跳,有這種經驗的總不多。


  也許小魚兒連「害怕」這兩字都已被嚇得忘了,也許他起先根本不相信這綠裙少婦會真的往下跳。


  他只覺得越來越快,下半身已似和上半身分了家。這時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在問自己:「我究竟是聰明?還是糊塗?」


  就在這時,只聽「蓬」的一響。他身子似乎一震,下落的勢頭突然緩了。


  只聽綠裙少婦在他耳畔輕笑道:「死的滋味如何?」


  小魚兒道:「不錯!還不錯……」


  他已張開眼,左右一瞧,兩旁山壁的樹木,都可瞧得很清楚,像是一株株樹都在往上飄。由此可見,他們下落的勢道,竟已慢得出奇。


  綠裙少婦笑道:「你可知道,你是個幸運的人,雖然嘗過了死的滋味,卻不必真的死了。」


  小魚兒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綠裙少婦道:「你抬頭瞧瞧。」


  小魚兒一抬頭,便瞧見一樣奇怪的東西,這東西像是傘,又不是傘,至少也比傘大了十倍。


  這東西竟是從綠裙少婦背後撐出來的,看來像是用無數根細繩繫著的一柄五色的大傘。這「傘」兜住了風,他們下落之勢自然緩了。


  小魚兒就像是坐在雲上往下落似的,那滋味可是妙極了,他忍不住放聲大笑,大聲道:「這玩意兒真不錯,真不知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突然,他只覺身子一震,已落在實地上。那柄「傘」邊帶著風,帶著他們往外滾。


  綠裙少婦自裙子裡抽出柄小刀,割斷了繩子,嬌笑道:「小鬼,你現在可以放開手了。」


  小魚兒手卻抱得更緊,道:「我偏不放開你,你騙得我好苦,我被你騙得差點沒發瘋,你總該讓我多抱抱你,算做補償。」


  綠裙少婦笑道:「你這小鬼,你究竟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呆子?」


  小魚兒笑嘻嘻道:「這句話我剛剛還問過自己,我自己也回答不出。」


  綠裙少婦道:「我瞧你呀,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呆子。」


  小魚兒突然跳起來,大眼睛裡閃著光,瞪著她道:「你以為你真騙倒了我?」


  綠裙少婦也笑瞇瞇瞧著他,道:「你自己不知道?」


  小魚兒大笑道:「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死的,所以才陪著你往下跳,你這種人,不像是會自己尋死的人!」


  綠裙少婦眨了眨眼睛,道:「哦!是麼?」


  小魚兒挺起胸,大聲道:「告訴你,世上沒有一個人能騙得倒我江魚。」


  綠裙少婦瞧著他,柔聲道:「我現在才發覺你已不是個孩子,而是個大人,是條男子漢,我幾乎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男子漢。」


  她眼波裡像是充滿了讚美之意,小魚兒的胸脯挺得更高了,他也突然發覺自己不再是孩子,已突然長大了。


  綠裙少婦眼波四轉,突又長嘆道:「我雖然沒有死,但到了這裡,我又沒法子了,現在……我什麼事只有靠依你,你可不能拋下我。」


  小魚兒只覺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壯,這樣有勇氣,他覺得自己實在不錯,否則她又怎會全心全意地依賴自己。


  他大聲道:「你只管依靠著我,我絕不會後悔。」


  綠裙少婦嫣然一笑,道:「你真好,我知道我不會選錯人的。」


  小魚兒笑道:「你當然沒有選錯,你選得正確極了。」


  綠裙少婦愉快地嘆了口氣,道:「好,你現在快想個法子,讓咱們離開這鬼地方吧。」


  小魚兒道:「好。」


  他剛說完這「好」字,嘴雖說得甜,心裡卻已發苦。


  只因他已瞧清了這「鬼地方」。


  他實在不知道有什麼法子能離開這裡。


  ※※※


  這裡,就像是一個酒瓶的瓶底,就算是有蟑螂那麼多腳,那麼強的生存力,也休想爬得上去。


  奇怪的是,這裡並不如他們想像的那麼陰濕。這裡竟絲毫沒有沼氣,反而是溫暖而乾燥的,正上面看到的那凄迷的雲霧,距離他們頭頂還很高。


  他腳下踩著的,也不是沼澤濕泥,而是非常令人愉快的草地,柔軟的青草,看來就好像是張碧綠的氈子。明亮的光線中,充滿了芬芳的香氣。


  四面枝葉茂密的樹木,樹木間還點綴著一些鮮艷的花草,小魚兒幾乎要以為自己突然跌落在仙境裡。


  這仙境唯一可怕的,就是那無邊的靜寂。沒有風,也沒有聲音,每一根草,每一片葉子,都是絕對靜止的,看來,竟像是沒有絲毫生氣。


  這可怕的靜寂,簡直要令人發狂!這美麗的「仙境」,竟是塊「死地」!


  ※※※


  綠裙少婦柔聲道:「你已想出了法子麼?」


  小魚兒再也笑不出來,不住道:「有法子的,自然有法子的。」


  綠裙少婦道:「好,我什麼都聽你的。」她溫柔的瞧著他,果然不再說話。


  小魚兒背負著手,兜了十七、八個圈子,突然大聲道:「不對!不對!」


  綠裙少婦道:「什麼事不對?」


  小魚兒道:「這裡少了樣東西。」


  綠裙少婦道:「少了東西?什麼東西?」


  小魚兒苦著臉道:「那老猴子和沈輕虹兩人到那裡去了?飛上天了麼?」


  綠裙少婦道:「他……他們不是已摔死了麼?」


  小魚兒道:「不錯,摔死了,但屍身呢?我所有的地方都瞧過,竟瞧不見他們一根骨頭,就算是被老虎吃了,也吃得沒有這樣快呀,何況,這裡簡直連隻貓都沒有,那裡會有什麼老虎。」


  綠裙少婦臉色也變了,失聲道:「你真的沒有瞧見他們的屍身?」


  小魚兒道:「沒有,簡直一根骨頭都沒有。」


  他嘴裡雖這樣說,但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一面說,一面又到四下搜尋起來,綠裙少婦也跟著他找。這地方並不大,他們很快的就找了兩三遍,每個角落,每一株樹下,每一塊草皮都找遍了。


  這裡非但沒有骨頭,甚至連一點血跡都沒有──這裡簡直絲毫沒有兩個人跌死的痕跡。


  小魚兒突然有些害怕了,道:「這見鬼的地方,莫非真的有鬼!」


  綠裙少婦身子縮了縮,強笑道:「鬼,那裡會有鬼!」


  小魚兒道:「若沒有鬼,那兩個人那裡去了?就算他們沒有摔死,也該在這裡呀,何況,他們是絕對不可能不摔死的。」


  「但這地方必定有古怪,我必定能找出這古怪究竟在那裡!」說著,又到四面去搜索起來,但樹還是那幾株樹,草還是那幾片草……


  小魚兒又大叫道:「這裡必定還有別的人」


  綠裙少婦道:「這鬼地方會有人?」


  「因為若是野生的草地,會這麼整齊?這麼乾淨?所以,我想這裡一定有人住,一定有人時常修剪草地。」


  綠裙少婦展顏道:「呀,不錯,你不但頭腦好,眼睛好……這裡既然有人住,我就放心了。」


  她瞬又皺眉,顫聲道:「但……人呢?」


  小魚兒道:「人……人……」


  他四下去瞧,這裡連鬼影都沒有,那裡有人?


  ※※※


  謎,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謎。


  綠裙少婦道:「我……我簡直想都不敢想了,我一想就要打寒噤。」


  小魚兒大聲道:「你不必想,由我來想,我想已足夠了。」


  其實他也想不通,他想得頭都疼了。


  天色,已漸漸黯下來,黯得很早。小魚兒不停地在四下走,肚子已餓得直冒酸水。


  小魚兒也快急瘋了。


  他常常說:世上沒有辦不到的事。


  現在,他突然發覺說這話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傻瓜。


  他更不敢去瞧那綠裙少婦,這女人將一切都依靠著他,她真是選錯人了,她眼睛一定有毛病。


  到後來小魚兒簡直已發暈了,喃喃道:「睡覺吧,好歹睡一覺再說,最好能一睡不醒……」


  突然綠裙少婦嬌喚道:「過來……快過來!」


  小魚兒一回頭,已瞧不見她的人,大聲道:「你在那裡?你也學會隱身法了麼?」


  綠裙少婦道:「我在這裡,在這裡!」


  這呼聲竟是從一株樹後傳出來的,這株樹很粗,很大,葉子特別綠,小魚兒早就疑心其中有古怪,卻瞧不出來。


  他飛快地跑過去,只見綠裙少婦跪在那株樹後,像是在祈禱似的,動也不動,只是眼睛卻瞪得很大。


  小魚兒皺眉道:「你在幹什麼?拜菩薩?」


  綠裙少婦招手道:「你快過來,瞧瞧這裡。」


  小魚兒只得也蹲下來,瞧了半晌,道:「這沒有什麼呀,不過是……呀,不錯,有了?」


  他突然發現這株樹下半截的樹皮,竟和上半截不同,上半截的樹皮粗糙,下半截的樹皮卻光滑的很。


  綠裙少婦道:「你瞧,這樹皮像是常常被人用手摸的,人為什麼要摸這樹皮,顯然只有一個解釋……這株樹必定就是道門。」


  小魚兒展顏道:「你不但頭腦好,眼睛也不錯。」


  綠裙少婦嫣然道:「謝謝你。」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伸手在樹上敲了幾下,笑嘻嘻道:「有人在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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