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弄巧反拙

小魚兒隨著慕容九妹向一間間房子走過去,走完第八間,慕容九妹神情又大見溫和,甚至連眼波都溫柔起來,她覺得這「小鬼」實在並不如自己以前想像中那麼可憎可厭,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已到了第九間。


  這間房子什麼都是淺碧色的,最精緻,最華麗,房子每件東西,都是人間罕睹的珍貴之物。


  小魚兒大眼睛四下轉動,突然笑道:「這間房子的主人和前面的完全不同。」


  慕容九妹目中閃過一絲笑意,神情卻是淡淡的,像是漠不關心,只不過隨口問問,道:「什麼不同?」


  小魚兒道:「這房子裡的綠色,正表示她自我陶醉、自命不凡。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也正表示她幼稚、虛榮、俗不可耐……」他話未說完,慕容九妹面上已變了顏色,終於鐵青著臉,衝了出去,再也不瞧這可恨的小鬼一眼。


  小魚兒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若說錯了,你又何必生氣。」


  慕容九妹頭也不回,往前走,小魚兒跟著她,三轉兩轉,突然來到一條青石通道中,通道盡頭,有扇青銅的門。小魚兒自然瞧不見門裡的情況,但就只瞧見這扇門,他已感覺到一種神秘詭譎之意,他也說不出這是什麼緣故。


  只見慕容九妹取出柄黃金色的鑰匙插入門上一個小洞之中,轉了轉那扇沉重的門,便無聲無息地開了。一股寒氣,自門裡湧了出來。


  小魚兒立刻覺出,這間房子和他萬春流萬大叔的屋子有七分相似之處,屋子四面,也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藥草,自然也有些煉丹製藥的銅鼎銅爐,只是萬春流的屋子乃是以磚瓦建成,這屋子四壁卻都是巨大的青石,萬春流的屋子四季溫暖如春,這屋子卻是陰森森的教人發冷。


  慕容九妹已將那扇青銅的門鎖起來了,她蒼白的面頰,到了這屋子裡更變得發青。


  小魚兒笑道:「原來咱們的九姑娘還是位女大夫,當真是多才多藝,你帶我到這裡,莫非又想為我看病。」


  慕容九妹道:「不錯。」


  小魚兒道:「我的毒已解了,還有什麼病?」


  慕容九妹道:「你身上多了件東西,若將這件東西割去,你就好多了。」


  小魚兒笑道:「哦!那是什麼東西?」


  慕容九妹冷冷道:「你的舌頭!」


  小魚兒伸了伸舌頭,趕緊走得遠遠的,竟道:「我說的話,真能令你如此生氣麼,那我當真榮幸得很。」


  慕容九妹冷笑一聲,轉過了頭,道:「此間之藥草,俱是十分珍貴之物,你萬萬不可亂動。」


  小魚兒笑道:「你想我會不會動?」


  慕容九妹笑道:「你若要動,也由不得你,但這些藥草中雖有補氣延年的靈藥,卻也有奪命穿腸的毒草,你若被毒了,可沒有人再來救你。」


  小魚兒又吐了吐舌頭,道:「你莫嚇我,我這人別的也沒什麼,就是膽子太小,只要被人家一嚇,可就嚇倒了。」


  慕容九妹冷冷道:「但只要你老老實實在這裡不動,便絕沒有人能傷你一根毫髮。這是我練功的時候,我得走了。」


  小魚兒道:「你……你要到那裡去,我跟著你。」


  慕容九妹厲聲道:「你若再跟著我,不等別人傷你,我就要你死!」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其實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只要笑一笑已是夠人神魂顛倒,還要練什麼功夫……功夫練好了,人也變老了。」


  慕容九妹也不理他,逕自走向另一扇銅門,又取出柄黃金鑰匙將門開了一線,回首道:「你若妄入此門一步,就休想再活著出來!」


  小魚兒笑道:「你門是鎖著的,我怎麼進得去。」


  慕容九妹冷笑道:「諒你也進不來的。」


  身子一閃,進了銅門,門立刻緊緊關起,「喀啷」一聲,又上了鎖,竟不讓小魚兒瞧一眼,這門裡又是何模樣。


  小魚兒也全不著急,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嘻笑道:「女人……唉,女人,你們最大的毛病,就是將天下的男人都看成笨蛋傻子……你以為我連這些藥草是毒藥還是靈藥都認不得麼?告訴你,我從小就是在藥草堆裡長大的,我認識的藥草可比你多得多。」


  他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東翻翻,西瞧瞧,又笑道:「難怪她要嚇我,這裡的藥草,倒真有好些貨色,萬大叔找了幾十年沒找到的。這裡卻有三四樣,嗯,看來我的口福倒不錯。」他竟真的選了三、四種藥草大嚼起來,慕容九妹若是在旁邊瞧著,可真的要急得暈倒過去。


  這幾種藥草中,有的確是稀世之物,小魚兒其實也未瞧見過,只是萬春流曾經繪出圖形,教他辨認。這些藥草萬春流搜尋數十年,卻未尋得一味,由此可見出價值之珍貴,若是煉成丹藥,一粒便可活人。


  此刻像小魚兒這樣的吃法,卻當真是王八吃大麥,糟塌糧食,但他一點也不心疼,片刻間便吃了個乾淨。


  他撫著肚子笑道:「肚兄呀肚兄,今日可便宜了你。」眼珠子一轉,竟還意猶未足,腦筋又動到那些銅鼎中的丹藥上去。


  他竟把銅鼎全部揭開,瞧了瞧,嗅了嗅,取出一把,像嚼花生米似的吃得津津有味,右手還不停地一把把往懷裡塞,塞不下了,他就將剩下的丹藥全部混在一齊,扮了個鬼臉,笑道:「你既然閑著沒事,我就找些事給你做做吧。」這一來可真害苦了慕容九妹,她若想將這些丹藥分門別類,少說也得三天五天的功夫。


  但小魚兒自己此刻可也不好受,十幾種草藥,丹藥,像是已在肚子燒起火來,燒得他身子發熱了,嘴唇發焦。他歪著頭想了想,自懷中取出根彎彎曲曲的銅絲,伸進那扇銅門的鑰匙洞裡,笑嘻嘻道:「你以為我進不去麼?好,我就偏偏進去讓你瞧瞧。」


  他耳朵湊在鑰匙洞上,手撥著銅絲,一面撥,一面聽,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喃喃道:「這裡……這裡……對了,就是這裡!」


  只聽「喀啷」一聲銅門立刻開了。


  裡面的房子,比外面更冷,寒氣又自門縫中襲出。


  小魚兒深深吸了口氣,道:「好舒服。」


  他此刻全身像是被火在燒,自然越冷越舒服,索性開了門,大步走進去,一面大笑道:「九姑娘,我進來了,你只管練功,我不吵你!」


  話說完了,人也怔住,只見這石室中還有個地洞,地洞裡全是從冬天就窖藏留存的冰塊。


  慕容九妹就坐在冰上,雙手自腿的外側彎入腿的內側,抱住了腳,食指點著足心,全身竟是赤裸裸的一絲不掛。小魚兒活了這麼大,見過的事也有不少,但赤裸的少女,卻是從未見過,他無論見到什麼都不會吃驚,此刻卻也不禁呆呆地怔住了。


  慕容九妹眼睛是睜開的,也瞧見了他,她眼睛裡的驚奇、憤怒、羞急,無論用什麼話也不能形容。


  但她身子卻動也不動,似乎已不能動了。


  小魚兒呆了幾乎有半盞茶功夫,這才轉過身子,故意東張西望,道:「九姑娘在那裡?我怎地瞧不見呀!」


  這「小鬼」就是這麼會體貼女孩子的心意,這句話出來,慕容九妹明知是假的,也可自我安慰一下了。


  小魚兒一面說,一面走,就要退出門,忽然瞧見牆上掛著九幅圖畫,他又忍不住要停下來瞧瞧。只見第一幅圖上,刻畫著赤身露體的女子,以手腳倒立在冰上,旁邊寫著幾行小字:「化石神功,須處女玄陰之體方能習之,此乃化石神功之入門第一步,三年有成,口訣如下。


  「化石神功,功成九轉,肌膚化石,厲物不傷,九轉功成,無敵天下……」


  小魚兒看到這裡,已不禁失聲道:「這鬼功夫竟活活的要將人練成僵屍,慕容九妹練了這種鬼功夫,難怪對什麼人都要冷冰冰的了。」


  他趕緊去瞧第二張圖,只見上面畫的人已由倒立而直立,上面寫著:「功成二轉,由逆為正……」


  小魚兒也懶得往下瞧,他可無心來學這種鬼功夫,人若變成了石頭般又硬又冷,縱能無敵天下,又有何用?


  第三張圖上畫著的人形,姿態就和慕容九妹此刻練功時一樣,小魚兒鬆了口氣,喃喃道:「幸好她只練成第三轉就被我瞧見,否則她功夫若是練成了,人也必定要變成個怪物,那就真是害人又害己了。」


  他再也不往下瞧,七手八腳,將掛著的圖全扯了下來,慕容九妹仍在瞪著他,目光卻已由羞憤變成哀求。


  小魚兒也不回頭去瞧,口中大聲道:「九姑娘,你莫恨我,我這是為你好,你好好一個人,活得快快活活,為什麼偏要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慕容九妹此刻若能說話,若不放聲痛罵,便要苦苦哀求,她若能動,只怕早已將小魚兒吞下肚裡。怎奈她既不能言,也不能動,只有眼睜睜瞧著小魚兒揭起九張圖揚長而去,她目中不禁流下眼淚。


  ※※※


  小魚兒將九張畫全丟在銅爐燒了,又弄開外面那扇門的鎖,走了出去,居然也不去瞧鐵心蘭,就越牆走出了這山莊。他做事全憑一時高興,有時做對,有時做錯,但是錯是對,他全不管,只覺做了這件事,心裡頗是舒服,做完了後果如何,他也全不放在心上。只是他此刻身子一點也不舒服,不但熱,而且發起脹來,就像是有人不斷往他肚子裡填火。


  他一口氣也不知奔出了多遠,一頭鑽進了個樹林,涼風穿林而過,自然要比外面涼快的多。


  小魚兒實在走不動了,倒在樹下直喘氣,心裡只希望小仙女此刻莫要來,慕容九妹更莫要來。


  他身上又熱,又脹,又癢,嘴裡乾的冒火,喃喃道:「這裡要是有個池塘就好了,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水……水……」


  突聽一人冷冷道:「你此刻最需要的不是水,是棺材!」


  小魚兒但覺脖子一涼,已有一口劍架在他脖子上。


  他一驚一怔,苦笑道:「到底還是女人厲害,男人若被女人盯上了,一輩子就休想跑了。」


  那語聲冷笑道:「你現在才知道,已嫌太晚了。」


  小魚兒道:「你是慕容姑娘?還是小仙女?」


  那語聲道:「你還想九丫頭救你,你是做夢。」


  小魚兒突然笑了起來,喃喃道:「很好……很好……是你,就還算我運氣不錯。」


  小仙女自然想不到小魚兒此刻最怕見的不是她而是慕容九妹,冷笑道:「很對,你的運氣好極了,偏偏要走這條路,偏偏我就在這裡等著。」她這話自然是故意來氣小魚兒的,小魚兒縱然走別的路,還是跑不了的。


  小魚兒脖子動了動,道:「你這柄劍很快嘛!」


  小仙女道:「哼,也不太快,只是我削下你腦袋時,只怕你嘴裡還能說話。」


  小魚兒笑道:「我那般折磨你,你一劍削下我腦袋,就能出氣麼,嘿嘿,我若是你,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小仙女道:「你想受什麼罪,只管說吧,我一定包你滿意。」


  小魚兒道:「至少先得臭揍一頓再說。」


  小仙女冷笑道:「你以為我不敢揍你。」


  小魚兒笑道:「你雖能狠一狠心將我殺了,卻是捨不得見我挨揍的。」


  話未說完,脖子上就挨了一拳,背上又挨了一腳。


  小仙女咬牙道:「很對,我捨不得揍你,很對……」


  她說一聲「很對」就揍出一拳,說一聲「捨不得」,又踢出一腳,小魚兒被揍得滿地打滾,口中卻大笑道:「舒服……舒服……」


  他是真的舒服,可不是假的。他身子正脹得發癢,小仙女拳頭打在他身上,倒像是替他搥背,鬆骨。


  小仙女怒道:「好,你既舒服,就再打重些。」她話未說完,小魚兒背上已重重的捱了一拳。


  小魚兒道:「不行,還是太輕了……再重些。」


  小仙女幾乎氣破肚子,但瞧見小魚兒面上竟真的全無痛苦之色,她又不覺驚訝、奇怪。她那裡知道小魚兒體內十幾種靈丹妙藥的藥力已活動開,縱然是鐵鎚擊在他身上也傷不了他的筋骨。小仙女的手倒有些酸了,小魚兒還是不住道:「舒服,舒服,再重些……」小仙女想起那日他被痛揍之後,還能奮起擊人之事,更是奇怪這小鬼為何如此能挨揍。


  突聽一人冷冷道:「你打夠了麼?」


  小仙女霍然轉身,站在樹下的正是慕容九妹。


  只見她披頭散髮,眼睛裡滿是紅絲,指尖不住發抖,小仙女再也想不到她怎會如此模樣,大聲道:「還沒有打夠,你要怎樣?」


  慕容九妹道:「你若打夠了,就讓給我。」


  小仙女冷笑道:「這裡可已不是你的家了,你若再阻攔我,我也……」


  慕容九妹道:「你以為我是來救他的麼?」


  小仙女又怔了怔,道:「你不是來救他的,還是來殺他的不成?」


  慕容九妹道:「正是來殺他的!」


  突然掠到小魚兒身旁,抽出一柄匕首,直刺而下。


  小魚兒見到她們兩人全來了,心裡反倒不怕了──既然非死不可,還有什麼好害怕的?他瞪著眼睛,瞧著這柄匕首,突見寒光一閃,「叮」的一響,小仙女手裡的短劍已架住了匕首。


  慕容九妹怒道:「你方才本要殺他的,此刻為何要救他?」


  小仙女冷笑道:「你方才本是救他的,此刻為何又要殺他?」


  慕容九妹道:「你……你管不著。」


  小仙女大聲道:「我偏要管。」


  慕容九妹手腕一抖,閃電般刺出七刀,道:「今日無論是誰來攔阻我,我也是要殺定他了!」


  小仙女短劍揮出,閃電般接了七刀,道:「你方才不許我殺他,我現在也不許你殺他!」


  慕容九妹道:「你方才苦苦要殺他,此刻卻反要救他,莫非……莫非是你對他……」


  小仙女臉緋也似的紅了,大聲道:「你方才苦苦要救他,此刻反卻要殺他,莫非……莫非是他對你……」


  慕容九妹蒼白的臉也緋紅起來,喝道:「你敢胡說!」


  小仙女喝道:「你才是胡說!」兩人刀劍齊地擊出,「噹」的,又硬拆了一招,兩人卻覺手腕有些發麻,身子也被震得後退數步。


  突然間,兩人同時驚呼出來。


  小魚兒竟已不見了!


  小仙女跺足道:「都是你害得我……」


  慕容九妹跺足道:「都是你害得我……」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閉口,說出來的竟是同樣的一句話,同樣的幾個字,兩人臉都紅了。


  小仙女瞧了瞧慕容九妹,慕容九妹瞧了瞧小仙女,小仙女垂下頭,慕容九妹也垂下了頭。


  小仙女終於抬起頭來,道:「他逃不了的!」


  慕容九妹也同時抬起了頭,道:「追!」


  兩人紅著臉想笑一笑,卻又笑不出。


  小仙女咬著嘴唇,道:「這次追著了,咱們兩人同時下手殺他!」


  ※※※


  小魚兒也知道自己無論憑輕功,憑體力,都是逃不了的,所以他什麼地方都不逃,卻逕自逃回慕容山莊。他從原路躍回,竟筆直走到那石室銅門前,門自然又鎖上了,他自然也又輕易地將鎖弄開。然後,他將兩扇門都從裡面鎖起,伸展了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那貯冰的地洞旁,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小仙女與慕容九妹方才的模樣,他就要笑,這兩人在別人眼中是俠女、才女,但在小魚兒眼中,她們卻只不過是個女人,在小魚兒眼中,世上的男人可能有一百七、八十種,但女人卻只有一種。


  但身子越來越熱,嘴唇越來越乾,他索性跳下地洞,躺在冰堆裡,敲了塊冰,嚼得「喀吱喀吱」直響,嚼了七八塊後,但覺通體生涼,舒服得很,索性就躺在冰上呼呼大睡起來。


  此時此地,他居然還睡得著,本事當真不小。


  睡夢中,突聽「喀啷」一聲,銅門竟似開了,小魚兒一顆心登時提了起來,動也不敢動,氣都不敢喘。


  只聽小仙女的聲音道:「好冷。」


  又聽得慕容九妹的聲音道:「昔日家母建造這藏冰窖時,本為了家父怕熱,在暑中最嗜冰鎮酸梅湯,那知後來我卻做了別的用途。」


  小仙女又道:「什麼用途?」


  慕容九妹默然半晌,低低嘆道:「現在,什麼用途都沒有了。」語聲中充滿了傷心失望,也充滿了怨恨。


  小魚兒聽得直發毛,他知道慕容九妹實已恨透了自己,自己若被她們堵在這冰窖裡,可是再也休想逃了。


  小仙女道:「你怕那小鬼還逃到這裡來麼?」


  「嗯。」


  小仙女笑道:「你也未免太多慮了,那小鬼又怎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慕容九妹道:「我真不懂,他會逃到那裡去?」


  小仙女嘆道:「那小賊當真滑溜如鬼,詭計多端,下次見著他時,我話也不跟他說就宰了他,看他還有什麼花樣使得出來。」


  語聲漸遠,又是「喀啷」一聲,門已鎖上了。


  謝天謝地,她們總算走了,小魚兒暗笑道:「幸好女人都是小處仔細,大處馬虎,既要瞧,又不瞧個仔細,否則我真要倒霉了。」


  他又靜靜地伏了兩盞茶功夫,身上已有些發冷,這才一躍而起,他若在冰上調息運氣,將藥力歸納入元,功力必有駭人的增長,只可惜他只是睡了覺就爬起來,這良機竟被他平白的糟塌了。


  小魚兒屏息靜氣,湊眼在那鑰匙洞上向外瞧了瞧,便發覺小仙女與慕容九妹竟還在外面那屋子裡。小仙女斜斜倚在牆上,似乎在出神地想著心思,慕容九妹身子站得筆直,面色蒼白得可怕。鐵心蘭竟也在這屋子裡,她坐在藥鼎前,正將鼎中的藥一粒粒擇出來,分別裝到幾個銅罐裡。她滿眶淚水,每檢一粒藥,眼淚就落下一滴。


  小魚兒瞧得直皺眉頭,暗笑道:「我本是要害慕容九妹的,那知卻害了她,想來是慕容九妹恨我入骨,竟把氣出在她身上,叫她來做苦工。」


  顧人玉呢?顧人玉想必是連這屋子都不准進來。


  小仙女出了會兒神,突然向鐵心蘭走過去,鐵心蘭一驚,手裡握著一把藥丸,灑了滿地。


  語聲自鑰匙洞裡傳進來,只聽小仙女嘆道:「你不要怕,我不會難為你了,咱們都是被那小鬼騙苦了的,正是同病相憐。」鐵心蘭垂下頭,眼淚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小仙女展顏一笑道:「來,快動手,我幫你的忙,看來咱們若不將這些藥丸整理清楚,九姑娘是不肯給咱們飯吃的了。」


  慕容九妹冷冷的瞧著她們,面上沒有一絲笑容。


  過了半晌,小仙女突又道:「那張圖……可是真的被那小鬼騙走了。」


  鐵心蘭默然半晌,低聲道:「不是騙,是我送給他的。」


  小仙女道:「送給他……你為什麼要送給他?」


  鐵心蘭霍然站了起來,大聲道:「我高興送給誰就送給誰,這事誰也管不著。」


  小仙女怔了怔,失笑道:「你兇什麼?」


  小魚兒暗笑道:「小仙女外剛內和,鐵心蘭卻是外和內剛,這兩人性子當真是兩個極端,而慕容九妹呢!她練了那種鬼功夫,外面冷冰冰,心裡只怕也是冷冰冰的,這三人中,最不好惹的就是她了。」


  又過了半晌,小仙女道:「你還生不生氣?」


  鐵心蘭垂下了頭,似也有些不好意思,別人若是對她兇惡,她死也不服,別人若是對她好,她反而沒法子。


  小仙女道:「那張圖你想必是看過了的,你可記得?」鐵心蘭道:「我……記不清了。」


  小仙女道:「我可不是想要那些藏珍,我發誓決不動它們,只是,我想……那小鬼必定會到那裡去的,你若記得那地方,咱們就可找著他,我替你出氣。」


  鐵心蘭頭垂得更低,道:「我真的記不得了,我不騙你。」


  小魚兒自鑰匙洞裡往上瞧,正好瞧見她的臉,只見她說話時眼珠子不停地在轉,不禁暗笑道:「她想必是記得那藏寶之地方,只是不肯說出來,這丫頭看來老實,嘴裡直說不騙人,騙起人來卻篤定得很。」


  心念一轉,又忖道:「她為何要騙人?……莫非是為了我?我對她這麼壞,但到現在為止,她非但還是不肯說我一句壞話,聽到別人說我壞話,她反而要生氣,這是為了什麼?」想著想著,他似也有些痴了,但瞬又暗中自語道:「我管她是為什麼,反正女人都是神經病。」


  突見慕容九妹快步走了出去,小魚兒正在奇怪,她又走了回來,手裡卻拿了個小小的銅杓子。


  小仙女道:「這裡面是什麼?」


  慕容九妹道:「鉛。」小仙女奇道:「鉛?你拿鉛來要做什麼?」慕容九妹也不說話,卻將那銅杓在火上煨了半晌,目中突然露出一種殘忍而得意的光芒,口中緩緩道:「裡面那屋子,反正也沒有用了,我索性用鉛將這鑰匙洞塞住,這樣,誰也休想再進得去,誰也休想再出來!」


  小魚兒瞧見她那笑容,已覺不對,再聽到這話,更是心膽皆喪,這慕容九妹好狠毒的手段,竟想將小魚兒活活關死在裡面。她雖然發覺小魚兒,卻絕不說破,只因她生怕小仙女和鐵心蘭還會救他!


  小魚兒大駭之下,趕緊想弄開鎖衝出去,但慕容九妹已一步掠過來,小魚兒只瞧見銅杓在鑰匙洞外一幌,接著,就什麼也瞧不見了,鉛汁,已灌了進去,外面的人聲也一齊被隔斷。只聽外面突然有人在銅門上敲打起來,這慕容九妹竟生怕小魚兒在裡面敲門,被小仙女與鐵心蘭聽見猜出。


  所以她竟自己先敲起門來,小魚兒再拍門,外面也聽不見了。


  小魚兒又驚又怕,跺足大罵道:「慕容九妹,你這妖婦、惡婆娘,你的心為何要這麼狠,我又沒害死你爹媽,又沒強姦你,你為什麼定要我死!我方才若不是瞧你那把瘦骨頭全無興趣,早已乘機修理了你,你現在只怕反不會要我死了。」


  他破口大罵,什麼話都罵了出來,在「惡人谷」長大的孩子,罵人的技術,自然也比別人高明得多。這些話若被慕容九妹聽見,不活活的氣死才怪,只是四面石牆堅厚,鑰匙洞又被塞住,小魚兒罵得雖賣力,外面連一個字都聽不到。


  罵了半天,小魚兒也知自己罵破喉嚨也是沒用的了,在屋子裡亂敲亂轉,想弄出條出去的路,怎奈藏冰的屋子,必須建造得分外牢固,不能讓一絲熱氣透入,正是天生的牢獄,小魚兒想盡法子,也挖不出一個小洞。


  小魚兒苦笑道:「誰說這屋子沒用了,這屋子用來關人,豈非比什麼地方都好得多,看來,我只怕真要變成條凍魚了。」


  他已冷得牙齒打戰,只有盤膝坐下,運氣相抗,一股真氣傳達四肢,這才漸漸有了些暖意。小魚兒本不是個用功的人,方才縱然明知自己將大好機緣白白糟塌了,他也滿不在乎。只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個聰明人,武功好不好都沒關係,反正無論多厲害的人遇著他也無可奈何,他又何必吃苦用功?


  但現在情勢卻逼得他非用功不行,他這才知道那十餘種靈藥功用當真非同小可,糟塌了實在有些可惜。藥力隨著真氣流轉,功夫也跟著增進,他不知不覺間竟已入了人我兩忘之境,竟將生死之事也忘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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