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錦衣衛的威名和老爹兒子的性命讓李柱夫婦不得不強壓心中的恐懼,做了一回細作,而我也終於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樂茂盛正在最東頭那間屋子裡和那幫江湖客的頭領密議著什麼。


  吩咐化了裝的苟可望六人控制馬棚,封鎖客棧出口,又讓郭太平潛入樂茂盛的房間,將弓弦割出數道口子,保管滿弓即斷,我和蕭光則摸到了東頭那間屋子的北窗下。


  為了禦寒,桃花客棧所有房間的北窗都釘上了厚厚的氈子,這固然有利於隱藏行蹤,卻不便於偷聽,好在屋裡似乎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說話的嗓門都相當大,聲音聽著還算真切。


  「…我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就是馬上撤離桃花坡,現在就撤!沒有草料,那三個錦衣衛一時半時不能離開,時間一長,我怕他們會壞事。」


  這聲音異常耳熟,我一下子便聽出來這人是誰,眉頭頓時緊鎖,忍不住狠狠瞪了蕭光一眼。


  蕭光還在納悶,我已傳音責備道:「裡面那是司馬長空,難道你連他都不認識?!」心下卻是既喜且憂,竟然是大江盟,果然是大江盟!又暗生悔意,眼下自己根本不是司馬長空的對手,真該叫慕容千秋同行才是!


  蕭光吃驚地張大嘴巴,差點叫出聲來:「那他肯定易容了,晚上也看不清楚。」


  「撤撤撤,連個路過的錦衣都能把你嚇破了膽,你就做個縮頭烏龜吧!」屋裡樂茂盛罵罵咧咧地道:「那王動殺了宋維長,你連個屁都不敢放,分明是怕他怕得要死,還找什麼理由!」


  「你懂個屁!王動殺宋維長,我還要謝謝他哪,當我不知道啊!姓宋的根本就是齊放派來的奸細!你呀!把你自己那一攤子管好就算了,別總惦記著江湖,江湖水深著呢!想殺王動,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再說!」


  司馬長空竟然和齊放存著貳心?!窗外的我心頭猛的一震,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從況天被殺開始,我就已經把司馬長空劃到了齊放的死黨裡去了,我甚至猜測,為人耿直的況天就是死於齊放和司馬長空的陰謀,除了為開戰製造藉口外,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把齊放的得力盟友司馬長空推上門主的寶座。如今看來,倒很可能是司馬長空勾結樂茂盛殺了況天,而齊放不過是順勢利用了一下江南武林的悲憤情緒罷了。


  蕭光卻是滿臉喜色,興奮地揮舞著拳頭:「太好了!大江盟內故,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忽又皺起了眉頭:「姑父,那樂茂盛吃了豹子膽了,還敢惦記著暗算你?!」


  「我身上有傷。」


  之前我並沒有告訴蕭光,我眼下的武功僅剩下五成,而樂茂盛想必是以為我受了重傷,又要回蘇州,便想在途中設伏撿個便宜。由於司馬長空的出現,我不得不公開傷勢,否則,蕭光算錯了實力,很容易陷入危險,見他一臉關切,我拍拍他的肩,示意並無大礙,心思轉到了那幫江湖客的身上:「他們該是鷹爪門的弟子了,只是奇怪的是,鷹爪門在湖州並沒有分舵,也沒設鏢局,從哪兒弄出了一撥湖州弟子呢?」


  「別跟我來這套!你不想殺他,那你幹嘛等在這兒?」屋裡傳來樂茂盛的譏笑。


  「我承認你的話讓我動心了。」司馬長空的聲音低了下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殺了宗設,王動重傷想來不假,這樣的便宜豈能不撿!可我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兒,他出身魔門,豈有不認識九天御神箭的道理?明知道有你這個強敵在伺,又落入了槽幫包圍中,換我早就撤了,為何他還敢和宗設搏命?分明是自恃另有強援,就是魏柔!」


  他緩了口氣,續道:「魏柔肯定有問題!辛垂楊和咱們一樣,都巴不得王動早點見閻王,照理說,她是絕不會去救王動的,可她偏偏出現在了救人現場,唯一的理由,就是魏柔要救王動,她才不得不救。」


  我心裡一凜,司馬長空分析得頭頭是道,竟是頗有見地,雖然他猜錯了自己和宗設拚命的原因,不過,這也不能怨他,以前自己倒是小看他了。


  「魏柔為何非救王動不可?你們不是都說,她最聽辛垂楊的話嗎?」樂茂盛冷哼了一聲。


  「你當魏柔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啊!」司馬長空的聲音裡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也不是深山古庵裡的尼姑,接觸不到男人,想思春都沒個對象!她身邊全是江湖新一代中最出色的人物,一個妙齡少女豈能不動心?但凡她心靈露出一點破綻,鼻子比狗還靈的王動必然乘虛而入,這小子何許人也?十年不遇的風月魁首、婦女班頭,潘驢鄧小閒是一樣不缺,整個一個女人的魔星!魏柔能不能抵擋住他的進攻可就難說了。」


  他嘆了口氣,複道:「唉!這半年來魏柔神出鬼沒,甚至連隱湖都不知道她的行蹤,反常啊!極其的反常!我真怕她已經投入王動的懷抱了!辛垂楊?哼,情郎面前,父母都要靠邊站,一個師叔算老幾呀!我不是長敵人威風,若真不幸被我言中,就算王動有一萬個理由不得不帶傷回蘇州,有魏柔護送,光憑你我,怕是連王動的面都朝不上就被她卡嚓了!」


  「危言聳聽!就算王動手腕高明,可別忘了,魔門和隱湖百年來的千仇萬恨!魏柔她敢愛上一個魔門弟子嗎?」


  聽樂茂盛說出「魔門」二字,我心頭咯登一聲,司馬長空既然知道樂茂盛身懷九天御神箭絕技,想必知道他的武功來歷,樂茂盛也就沒必要在他面前隱瞞什麼,口稱魔門,是他和我一樣,渾不把一個名稱放在心上,還是另有緣由?


  卻聽司馬長空譏諷道:「我危言聳聽?我看你才是被妒火燒昏了頭!隱湖魔門弟子相戀,王魏絕不是頭一個,別忘了,五十年前,尹雨濃可是和你祖師爺李道真愛得死去活來!」


  「可尹雨濃…」


  「我知道,你想說尹雨濃最後還是斬下了戀人的頭。」司馬長空打斷了他的話頭:「可王動是李道真嗎?且不說他是朝廷堂堂六品官員,掌握江湖生死大權,隱湖不僅不敢殺他,沒準兒還要巴結他,單論各自的所作所為,李道真大正劍下亡魂無數,大半卻是無辜之人,手段殘忍,令人髮指。可你聽說過王動欺善壓弱,能說出王動犯過什麼江湖規矩武林禁忌的,必須一死嗎?沒有吧!他頂大了不起娶了玉家母女讓人不齒罷了!說是不齒,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們心裡還不知怎麼羨慕、怎麼嫉妒哪!」


  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過了,司馬長空緩和了語氣:「好了,我也不想和你抬槓,只是想告訴你,留在桃花坡,我覺得有危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就算能伏擊到王動,最後吃虧的還是我們自己。」


  「可王動重傷卻是不爭的事實,放棄這等天賜良機,那昨晚的一切豈不全成了無用功?宗設那個倭賊死不足惜,長弓可是我親表弟!白白放過王動,他會死不瞑目的!」


  「我倒希望他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那樣他就不會任由你胡來了!」樂茂盛的話似乎又挑起了司馬長空的怒火,他聲音頓時又大了起來:「家主十年心血,卻被你毀於一旦了。」


  「長弓也是死得其所!槽幫和慕容翻臉了,王動活著饒不了槽幫,死了他那些媳婦也會把李展生吞活剝,舅舅他不就是希望江湖大亂嗎?他不總是說,大亂之後才有大治嗎?現在江湖就要大亂了,我有什麼錯!」


  白痴!我心中暗道,張長弓已經是槽幫的副幫主了,再熬個一兩年,把李展一殺,槽幫整個就會落入姓張的手中,豈不比現在強上萬倍!


  不過,我沒工夫理會張長弓究竟是不是死得其所,我只知道自己已經捕捉到了江湖最隱祕的一道暗流,只是一時還弄不清它的來龍去脈。樂茂盛是張長弓的表哥?他舅舅還是什麼家主?白瀾留下的相關資料里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記錄,特別是樂茂盛,他該是個相當關鍵的人物,自己以前怕惹武承恩誤會,對他的調查便淺嘗輒止,說來倒是自己大意了,武承恩也是瞎了眼,竟收了這麼個徒弟!家主?江湖中有幾個家族能有這麼大的手筆?…湖州口音,莫非,就是練家?


  倘若真是練家,我隱隱生出一絲懼意,武當、恆山、百花幫,這樣的實力已經夠驚人的了,再加上鷹爪門,還有一個差點得手的槽幫,以及像練子誠那樣隱名埋姓的高手,練家的實力恐怕早超過江南江北兩大集團了,對付起來定是棘手得很!眼下蟄伏不出,怕是想等江南江北拚個你死我活之後,出來坐收漁翁之利,從而輕而易舉地奪得江湖的實際控制權吧!


  司馬長空似乎是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有些頹然道:「事已至此,夫復何言!我知道,你非要在途中狙殺王動,是因為昨晚未竟全功,你心有不甘,又怕王動日後報復…」


  樂茂盛插言說沒有證據,王動能奈我何?


  司馬長空沒理他,自說自話道:「好在解決了那幫倭賊,也算去了家主一塊心病,只是那個阪本初芽我看你還是乾脆殺了算了,倭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早晚有一天會出事。況且,這次宗設答應的那麼痛快,相當可疑,我猜可能和這個女人有關。」


  「這事兒我心中有數,你就別管了。你就給我個痛快話,究竟幫不幫我?」


  「那你先告訴我,宗設為什麼那麼痛快地答應你,你又究竟想怎麼處置阪本?家主讓我負責聯絡宗設,我要如實上報。」


  樂茂盛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宗設在碣石鎮中了王動的毒藥,為了解毒,以毒攻毒,雖然武功盡復,毒性卻深入骨髓,命不長久…」


  「什麼?我怎麼不知道?」司馬長空吃驚地叫了起來。


  「宗設狼子野心,所圖非小,在他眼裡,你那個鷹爪門門主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我這個統軍將領的,要送人情,自然是送給我,何況,你對女人又沒有多大興趣。」


  「阪本是宗設送給你的?這麼說,他是想借你之手再培養出個華青山來?」


  「哼,比你想的還黑!其實,阪本已經懷了宗設的孩子了,哼,還以為我不知道,想讓我當冤大頭做孩子他爹,我才沒那麼傻!正好沒玩過大肚子娘們,先玩玩再說,日後生個男孩,就溺死,生個女孩,就留著和她娘一齊伺候我吧!我也嚐嚐母女同床的滋味究竟如何!」


  司馬長空嘆息一聲:「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說了,再等一個時辰,王動若是再不來,你我都要撤離,我的人已經在這兒住了一晚了,再接著住下去,老闆會起疑心。何況,茶話會近在眼前,同盟會還有諸多事宜要協調,我不能讓齊放他們總找不到我。」末了又道:「你也準備一下,到時候怎麼和武承恩解釋。」


  「那好,一個時辰之後撤!若再等不來他,那他定是要等到武功恢復才上路,就算伏擊也很難殺他了。」聽司馬長空做出了讓步,樂茂盛也冷靜下來,分析便趨於理智,只是仍沒忘了怨天尤人:「可惜啊!你若是早到半日,王動昨晚就死定了,也不用現在辛苦。」「別太天真了!打不過,逃,這可是江湖鐵律,王動又不是傻子,多一個我,王動就根本不會去找宗設拚命了!而他想逃,我們這些人包括宗設在內,沒人能攔住他。其實,就算兩個十大中人聯手,也未必能留下王動,不是因為他武功多麼高超,而是因為他不講江湖規矩。他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江湖人,江湖規矩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廢紙一張,什麼江湖名譽、高手風範的,對他來說更是沒有絲毫意義,所以他可以明目張膽地玩弄各種陰謀詭計,什麼暗器毒藥的,他用起來也絕不會有任何顧忌,甚至,只要他認為有必要,就能直接用火銃崩了你!請問,這種事情還有哪個十大能幹的出來?就算慕容千秋在大庭廣眾之下還要講究個江湖做派呢!否則,底下人誰服他!」


  司馬長空倒是我的知音啊!我暗自苦笑,聽他續道:「當然,王動的把戲你同樣能幹得出來,可惜你武功太差,同樣是火銃,你恐怕連發槍的機會都沒有,而王動就不一樣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家主是不願意和他硬碰硬的,像用宗設來騷擾茶話會,敗壞他在官場中的聲譽,讓嘉靖來收拾他,才是家主心目中的王道,軟刀子殺人不見血啊!」


  「背後捅刀子一樣有效,昨晚我只是差了點運氣罷了。」樂茂盛依然不服。


  司馬長空似乎不願意再爭論下去,便和他討論起伏擊的事宜,進入了樂茂盛擅長的領域,他的才華頓時顯現出來。


  「…不能在前面的樹林伏擊他,他身負重傷,坐馬車上路的可能性極大,弓箭根本無法發揮,即便他是騎馬而來,跟著沉希儀他已經學到了不少行軍佈陣的祕法,那種設伏的好地方他定是加意留心,眼下樹葉盡落,樹上又藏不住人,根本沒辦法偷襲。倒是這桃花客棧畢竟有不少行人,他的戒心自然會降低一些,而在樹林那一段高度戒備卻沒發生任何事情之後,心理也會不由自主地鬆懈下來,何況,我匆匆出城,他定以為我是要星夜趕回杭州去向武承恩解釋,絕想不到我在此停留暗算他。」


  「那你怎麼知道王動定會來這桃花客棧,難道你讓桃花客棧的老闆端著一盆狗肉就能把他吸引來?」相當大的吸引力。」樂茂盛得意地笑了起來:「重傷之人經不得顛簸,咱們用半個時辰從鎮江到桃花坡,王動就要用一個時辰,甚至更多。本來半個時辰自然不必在桃花客棧歇腳休息,可一個時辰就難說了,這時看到這盆狗肉,你說王動會不會動心?再用你那兩個手下勾起他的好奇心,他十有八九會在客棧逗留一下。只要他一下馬車,五張強弓齊發,他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屆時你就能輕而易舉地殺了他,而你手下則將桃花客棧裡的人盡數殺死,再一把火燒了它,我就不信,還有誰能查出真相來!」他頓了一下,又道:「至於那三個錦衣,他們之前離開了最好,否則,一併作了他們。」


  真不愧是魔門弟子啊!我不由看了一眼蕭光,殺光燒光,樂蕭兩人的主意竟是同出一轍,看得蕭光也不由得訕笑起來。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