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陪蕭瀟、魏柔以及武柳和她一個丫鬟出了都司衙門的大門,就見大江盟的馬車已經等在門口了。抽著水煙的車伕一見我們出來,忙跳下車,快步迎上前來,正是大江盟的總管柳元禮。


  「動少,您就放心吧,俺一定把三位夫人伺候好,保管少不了一根汗毛。」柳元禮一臉諂笑道。


  「有柳總管出馬,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笑道,可沒看到李岐山的身影,我不禁有些失望,想來大江盟還是更信任自己的人馬:「這位是武大小姐,我的妻姐,你可別叫錯了。」


  「失禮失禮。」柳元禮意外地瞥了武柳一眼,目光旋即落在蕭魏兩女身上:「這位是蕭夫人吧,這位是…」


  「賤妾姓陸。」魏柔淡淡地道。


  柳元禮恭恭敬敬喊了聲「陸夫人」,只是眼中閃過一絲迷惑,想來在大江盟的資料中,我身邊並沒有一個陸姓女子,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陸夫人大概又要讓大江盟費一番腦筋了。


  「貴盟可有什麼好消息嗎?」我邊扶蕭瀟上車邊問道。


  「和動少聯姻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柳元禮笑道,旋即換上一副誠懇的表情:「俺知道動少關心武林茶話會的事兒,可少盟主也有他的難處,雖然他現在代掌敝盟及同盟會,但三爺畢竟是他長輩,一上任就否了三爺的話,三爺也沒面子啊!這事兒還得他爺倆商量,這不,少盟主已經快馬去湖州請三爺回來議事了!」


  鬼才相信齊功人在湖州!齊放受傷,齊小天代攝盟主,大江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齊功不在盟裡坐鎮助侄兒一臂之力才怪呢!


  且不說老謀深算的高君侯在一旁虎視眈眈,就算是大江盟的老臣子也未必個個都對齊小天心服口服,像心高氣傲的副盟主「小諸葛」公孫且正值壯年,他難道一點野心都沒有?李思取代他出任權力極大的同盟會總管,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內幕?


  「小天做事穩妥,我自然理解。」我雖然心中冷笑不已,可臉上卻是滿面春風:「那給我未來兒媳婦買禮物的事情就拜託柳總管了,你是看著親家母長大的,自然知道她的喜好,女兒隨母,想來親家母喜歡的,我兒媳婦也該喜歡的。」


  「沒問題,這事兒包在俺身上!」柳元禮忙不迭地答應下來,隨即湊近我,低聲道:「少盟主讓我告訴您,武當的清霧真人今兒早上已經到了杭州。」


  蕭瀟魏柔她們去了寶大祥,而我則按原來的計劃去殷家拜訪我的老泰山殷乘黃。


  清霧的到來並不出人意料,先是隱湖發出兩種聲音,接著鐵劍門被重創,眼下站在同一戰壕裡的武當和大江盟自然要商議對策、協調立場,而清霧來的這麼快,想來一定是一直逗留在杭州左近。


  「不知道他聽到我和宮難聯姻的消息會有什麼反應呢?」我一邊聽著殷老爺子的宏圖大略一邊暗忖。


  或許是因為寶大祥順利進京以及周哲迴歸,老爺子精神出奇的好,因為走私一案而一度消沈的雄心也再度燃起,絮絮叨叨跟我說個沒完。


  我則把宋廷之的一些經商點子說給他聽,又委婉地告誡他在京城不要太過張揚,足足兩個時辰,才從殷府出來。


  四娘祖紅雨藉著送我的當兒問起了她師妹寧白兒的情況,我撿重要地說了一番,待聽說寧白兒把護花鈴送給了我,她嫣然一笑:「我就知道師妹她等閒饒不了我,那就遂了她的心思吧!師弟,不管你把護花鈴送給誰,都讓她來一趟杭州。」


  雖然時間不允許我多問,可我知道,這裡面定是牽涉到一項與護花鈴相關的絕學,便點頭稱是。祖紅雨是星宗的奇人,雖然因為不喜練功,武功不如寧白兒,但她卻是個武學天才,為了讓寶亭有能力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她就創下了鎖陰奇術。


  大概看到護花鈴,她又見獵心喜,創出什麼奇功,被寧白兒知曉,反正我是她徒弟蘇湖李蘆修練魔門功法的最佳護持者,索性一事不煩二主,假我之手將它學到,日後好傳給兩個徒弟。


  離開殷府,我徑直前往高七的岳家盧家。


  見我親自到訪,盧家自然欣喜異常。我見盧子瞻八面玲瓏,對江湖又不是一竅不通,也十分高興,遂請他出任杭州府的頭目線人,並將印信、刑部腰牌以及一萬兩銀票交付給他,吩咐他儘快組建杭州線人網。不過,我明確告訴他,他現階段的重點並不在大江盟身上,而在官場商場上。


  眼下這等非常時刻,大江盟對每個試圖接近它的外人都懷著十足的戒心,想打入大江盟都極其困難,遑論獲得情報了。


  李岐山只是個特例,他恰逢其時,又經營王炯這個身份七八年,大江盟查不出什麼破綻,他才逐漸得到了大江盟的信任,可即便如此,大江盟還是不放心讓他接觸到我。


  李岐山在大江盟孤掌難鳴,過度使用很容易暴露,我自然要尋求其他獲取情報的途徑。既然打入不可能,那隻剩下收買了,齊小天羽翼未豐即出任盟主,正好給了我一個機會。


  原排幫系的高君侯、司空不群理所當然是我首選的目標,可惜在大江盟我並沒見到這兩人,齊小天說高君侯回原籍夔州拜謁房師去了,司空不群陪他同去的。


  我不知道高君侯真的是去拜謁房師還是另有他事,但我知道,這兩個人應該就在夔州,夔州遠在好幾千裡之外,他們能在茶話會之前趕回來就不錯了,就算我能說服他們,那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或許,還得從大江盟那幾個骨幹身上入手,可怎麼才能不著痕跡地接近他們呢?」我望著知味齋進進出出的人們,心裡盤算著對付大江盟的辦法。


  出了盧府,我甩掉了一直跟隨在我身後的大江盟探子,易容來到了西湖旁的這家著名的小吃鋪子,這裡是我和陸三川商定好的聯絡地點。


  陸三川是我在剿倭營的部下,剿滅宗設後,他積功升至金山衛百戶,可他為人忠厚,備受同僚欺負,官做得並不開心。我去松江給二師娘賀壽,順便去金山衛看望他及剿倭營的戰友,正碰上他辭了官要回鄉務農。


  我問明情況,本欲替他討個公道,怎奈他心灰意冷,執意要離開金山衛。


  閒談中,我得知他的老家在杭州富陽縣,頓生一計,當天便通過鬆江知府俞善默的關係,給他補了松江府金山巡檢司副巡檢的缺,當然,這只是過渡而已,按照計劃,他應該藉口家中有事回到家鄉,然後尋求機會調入杭州。


  算算日子,他也該回到富陽了,動作快一點的話,或許已經來了杭州,畢竟他帶著我給他的一千兩安家銀子,安頓兩老綽綽有餘。


  而我也急於在杭州建立真正屬於自己而不是屬於朝廷的情報網,便來知味齋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到他。


  其實陸三川的老實性格並不適合做線人,我原本也沒想讓他做線人,而是想讓他在杭州安頓下來,替我營造一處安全的居所以備不時之需。


  掌控江湖,則掌控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機密,一旦為皇上所忌,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所謂狡兔三窟,我至少要有七窟八窟的才可能安全,竹園是一窟,師娘的平泉園是一窟,素卿經營的海上小島是一窟,白秀的江南居是一窟,陸三川這兒也算一窟,這樣,北上、南下、東進都有暫時落腳之處。


  可眼下只好趕鴨子上架了,畢竟在我信任的人當中,他是最不為江湖乃至朝廷所矚目的幾人之一了。


  文公達、李之揚厭惡江湖的結果直接體現在了茶樓酒肆中,知味觀雖然是個消息靈通的地方,可食客的閒談卻極少涉及江湖--大江盟在杭州行事低調,並沒有給食客們提供多少談資,其他門派就更不用說了。


  倒是秦樓的名字聽人提起了十幾次,想來再在杭州開上一家分號,絕對不用為客源發愁。


  不過,經過老魯和刑部的錘鍊,我的眼睛銳利得如同照妖鏡一般,稍一留心,就發現幾個可疑人物,一個肯定是李之揚手下的捕快,一個是官府的耳目包打聽,一個是扒手看風的,還有一個大概就是大江盟的眼線了。


  我不禁有點擔心,陸三川這個老實人在這兒也太容易露出馬腳了,當初只顧著找個兩人都知曉的地方做聯絡地點,沒想到這裡五馬六混的人還真是夠複雜的了。


  等了頓飯功夫,和陸三川定好的時辰已經過了,我知道他不會來了,估計是被羈絆在了家鄉,人還未到杭州,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剛想起身離開,卻聽背後有人道:「這算什麼稀奇,當年唐解元和孫大家在湖上一曲琴簫合奏,只聽得行人如痴如醉,上百人失足掉進湖中呢!」


  這是在說什麼,卻把孫妙扯出來了呢?我心中好奇,剛抬起的屁股復又坐了回去。


  那人還在說著孫妙的成名往事:「也是孫大家菩薩心腸,沒再接著彈下去,不然,非鬧出人命不可!」


  「上百人?不對吧,怎麼我那天只看到二十幾個人掉進湖裡,莫非陳兄你說的是另一場琴簫合奏?」


  那位陳兄尷尬地笑了兩聲,卻不肯認輸:「就算是二十幾個人,可那也比什麼流風之舞強多了,不就是幾十個傻瓜直流口水嗎?不必說別人,就說知味觀的小翠花,她把裙子一脫,跟在屁股後面流口水的也不止這個數啊!再說了,一群北地的土包子,他們哪裡看過咱們江南的美女?」


  「人家可不是什麼土包子。」另一個聲音道:「聽說是個什麼小侯爺,很是見過世面的,只是這次聽月閣下足了血本,不僅自己旗下的兩大頭牌郭香、方槐齊出,還把天香樓的李玉和碧濤臺的王曲全請了去,那小侯爺的手下才出了醜。其實,話說回來,這樣的陣容,有幾個男人能沈得住氣啊!」


  我心中頓時恍然,原來是慕容千秋設花宴款待蔣遲,揚州的幾大名*齊齊出動,讓蔣遲的護衛有些失態,叫姑娘們一渲染,傳來傳去,結果蔣遲一行人就變成了一群沒見過女人的土包子了。


  蔣遲倒是最喜歡扮豬吃老虎的,我閉眼都能想像出他裝瘋賣傻的模樣,只是他明知慕容千秋的身份,為何不避嫌呢?難道他不怕江湖誤解他支援慕容世家嗎?


  「…你不知道聽月閣?那你知不知道蘇瑾?對,就是蘇州秦樓的那個蘇瑾,和孫妙齊名的,她原來可不是秦樓出身的,而是聽月閣的頭牌,這回該明白聽月閣有多厲害了吧!這個聽月閣的老闆也忒有魄力,天底下有幾個人能捨得把蘇瑾這等人物送人呀?可偏偏他就捨得,眼睛都不眨,就把蘇瑾送給秦樓少東家了。秦樓的少東家你總該知道吧,替寶大祥打官司的那個王解元,他也是個人物,可惜沒良心,娶了殷家二小姐,就把蘇瑾拋棄了。」


  我苦笑不已,沒想到自己在杭州百姓眼裡竟是如此不堪,倒是旁邊一位仁兄說了句公道話:「好像殷家二小姐還沒過門,蘇大家已經和王大人分手了,最近在城裡還見過蘇大家幾次,每次都是一個俊俏小官陪著她,啊不,話好像該反過來說,每次她都是陪著那個俊俏小官。」


  此時就有人附和說自己也看到過,又有人問這俊俏小官是誰,卻無人知曉。


  一人遂道:「管他是誰,總歸是一介布衣,怎麼和王大人比!聽蘇州的朋友說,他就要升蘇州通判了。想想去年夏天,他還是個蘇州府的小小巡檢司副巡檢,從從九品,到正六品,就一年多功夫,他這是連升了多少級啊!」又道:「我真佩服死聽月閣的老闆了,他怎麼看人就這麼準呢?!」


  「大家知根知底,這才看得準,王動也是揚州人嘛,像我看你老楚就入骨三分!」


  「這話有理,聽說王動在揚州的時候,就是個走馬章臺的花花公子,不過在咱杭州倒是老實得緊。」


  一人說那是惦記著殷家的二小姐和殷家的財產,另一人則立刻反駁道:「王動本就富甲一方,是寶大祥的大主顧,寶大祥當初都要倒閉了,還有多少家底讓他能看上眼?而殷家小姐就算再美貌,也就和蘇瑾相仿罷了,那王動是從胭脂陣裡打著滾兒出來的,豈會為女色所迷?」


  於是眾人又從女色議論回了聽月閣的那場花宴,說起李玉王曲眾女的妖嬈,彷彿是親眼所見,言辭也漸漸涉及於亂。


  「…奶奶的,這樣的好事兒什麼時候能輪到咱頭上?」一人感慨萬千地道。


  「下輩子吧!憑你,就算是有錢,也湊不齊這四大美女!」另一人笑道:「再說了,你當是白吃白玩呀?聽說,那小侯爺當場就表示,支援他參加杭州花會,你想啊,咱杭州花會的歷屆花魁,哪家不給自己東家帶來滾滾財源呀,又有哪家*院不全力以赴?聽月閣找個小侯爺作後盾,自然是想在花會上獨佔鰲頭,你能幫人家做什麼!」


  我不由一怔,蔣遲和慕容怎麼有心情談起杭州花會?難道聽月閣要進軍杭州不成?可我馬上就明白過來,哪裡是什麼杭州花會,分明是武林茶話會才對,杭州舊稱本就是武林,大家以訛傳訛,武林茶話會變成了杭州花會,想到這裡,我心中不由得大喜,蔣遲他終於公開支援茶話會了!


  這可是我夢寐以求的結果啊!


  雖然我和蔣遲的關係已經相當親密,某種程度上說是朋友也絕不為過,他支援我續辦茶話會也在意料之中,可我從未奢望過,他會公開自己的態度,畢竟他的地位和日後的職責,讓他更有理由保持緘默。


  蔣遲一表態,反對續辦茶話會的武當、大江盟等幾派立刻陷入尷尬的境地,如果能夠確認蔣遲當時人是清醒的、態度是認真的,那麼他們不得不自食其言,轉而支援茶話會,因為一下子同時得罪前後兩任江湖執法者,這是任何一個思維正常的江湖人都無法作出來的瘋狂之舉。


  或許這才是清霧急忙趕到大江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吧!


  裝作好奇的湊過去一問,知道這是三天前的事情。我心道,難怪早上收到的六娘委託老馬車行送來的每日情報彙總中,並沒有提及此事,想來消息傳到蘇州,六娘分析彙總後,再託老馬車行遞送到武府,總不如直接從揚州回到杭州的行腳商人速度快。


  倒是忘了問六娘的信鴿訓練得怎麼樣了,我不由得有些後悔,在蘇州的幾日,光顧著和妻妾們歡好,卻沒有好好地和六娘溝通。


  不過,記得我在京城的時候,她就來信說,太湖、蘇州、松江三家秦樓之間的消息傳遞已經可以使用信鴿了,眼下竹園和平泉園之間的信鴿聯絡或許也已經投入使用了。


  當然,在陸三川的祕密據點沒有建立起來之前,杭州是絕不可能使用信鴿的,信鴿最怕弓箭暗器,一旦被江湖人盯上,不僅信鴿幾乎是有去無回,而且情報極易外洩,這也是各大門派極少使用它的重要原因。


  「看老兄這身打扮,莫非也是做生意的?」那位老楚瞥了我手上戴著的那隻翠玉扳指一眼,問道。


  我敷衍說做點小本生意,那老楚卻是個刨根問底的人,非要問出個子醜寅卯,我只好告訴他是販湖珠的,畢竟在太湖對付十二連環塢的時候,我就冒充過湖珠販子,對這一行還算了解,也不愁說出幾個寶大祥、霽月齋的帳房和工匠的名字。


  「這一行不好乾啊!」老楚頗有些同情地望著我:「價錢壓的太低了,我一個朋友原來就是做湖珠的,可四個月前改作湖絲了,松江沈家聯手蘇州王大人的娘舅家開了家大織染鋪子,一百多架織機哪,一下子就把湖絲價格拉了上去,我那朋友見機早,賺了一筆,好歹填上了販珠的窟窿。」


  我隨聲附和,心裡暗自笑了起來,寶大祥、霽月齋和積古齋三大珠寶行聯手壓低珠寶原料收購價格一事我已經聽說了,雖然三家在商場上爭得你死我活,可在這一點卻是合作的親密無間,被切斷了廉價的走私原料來源,又要維持相當的利潤,只有壓低地產原料的收購價,由於事情來得突然,許多販珠人都因此蝕了本。


  至於湖絲原料價格飛漲,雖然這是我和沈熠乃至六娘都始料未及的,不過我有一個好老婆,寶亭雖然同樣沒有大規模生產行業的經驗,可她極有商業頭腦,又能從寶大祥的珠寶生意中舉一反三。


  在沈熠還沒訂購織機的時候,她已經開始動用大筆資金暗中從蘇鬆常湖收購蠶絲。等沈熠要開辦織染鋪子的消息一傳出去,四地的原料價格立刻開始上漲,可這時候人們才發現,就是有錢也買不到上好的蠶絲了。


  結果,光是蠶絲一項,就足足賺了四萬兩銀子之多,而且趁機低價兼併了四家織染鋪子,又讓其他鋪子元氣大傷,一舉奠定了在松江織染界的老大地位。


  我曾經拿織染鋪子一事考過宋廷之,他的方案几乎與寶亭同出一轍,當知道寶亭業已將它付諸實施後,他讚不絕口,總說要把一身所學傳授給她。又說寧馨雖然聰明,可渾不把銀子當回事,在需要突出奇兵下重注一搏的時候,她絕對是上佳人選;可在錙銖必較的商場正面交鋒中,本可殺價三分,她殺上一分大概就已經厭煩了。


  旁邊喚作立山的胖子一拍大腿:「你說湖珠,我倒一下子想起來了,和蘇瑾在一起的那個俊俏小官,我在霽月齋看到他兩回,他和掌櫃的宋三娘那個熟啊,就像老楚和豆腐西施白寡婦似的…」


  老楚「呸」了一口,說立山敗壞人家寡婦的聲譽,可臉上卻微露一絲得色。


  我早就懷疑宋三娘的情夫是李思,看來是錯不了了,而且這廝已經不知道避諱了,宋三娘還有丈夫,雖然夫家遠在揚州,她丈夫又是個無能之輩,可畢竟羅敷有夫,李思行事毫無禁忌,我心中難免都感覺到了一絲威脅。


  那位陳兄瞥了老楚一眼道:「老楚,你還是小心點好,那白寡婦的丈夫是大江盟的人,為了大江盟和人械鬥才被人打死的,大江盟一直都在照顧她,萬一讓大江盟的人知道你上了人家弟兄的遺孀,不打死你才怪!」


  「陳兄,你可別亂說!」老楚臉色一白:「我就是覺得她們孤兒寡母的挺可憐,再說了,她又沒丈夫了…」


  「老楚,你怎麼聽不懂好賴話呀!」那位陳兄有些不滿道:「你當大江盟都是什麼善男信女嗎?他們才不會跟你講什麼道理!別說你一個跟大江盟八竿子扯不上干係的外人,就連…」他突然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懼色,壓低聲音道:「大江盟都是高來高去會法術的人,你別腦袋掉了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老楚說哪有那麼神,還會法術!


  一旁立山道:「老楚,你別不信,我就看見過龍虎山正一道的真人做法,那真是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要多神就有多神!」


  我心中暗笑,義父邵元節早把正一道的唬人訣竅告訴我了,呼風喚雨雖說是真的,不過那是識天察象的本事。


  至於撒豆成兵,則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幻術,就像天魔吟能迷惑人的心智一樣,只是想讓人入轂,內功要達到極高的水準,在正一道里,只有教主張彥頨大真人、義父等四人才能使出這項絕技,不知道立山看到的是哪一位真人的精彩演出。


  倒是老陳那一停頓讓我大感興趣,聽他話裡的意思,想是知道大江盟的什麼消息,只是不敢當眾說出而已,而眾人議論的焦點又偏離了大江盟跑到了正一道的身上,雖然我也很關心正一道的消息,畢竟它是對付武當的一把利器。


  可這些人所津津樂道的種種荒誕不經的奇聞軼事對我來說卻毫無價值,只是剛想把話題引回來,卻見大江盟的那個眼線將座位換到了這張桌子旁邊,顯然他已經留意起這群生意人了。


  我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又和老楚他們閒聊了兩句,就起身告辭。只是我並沒有走遠,卻是變換了容貌衣著,等老楚他們出來。


  等到月上柳梢,七八個人才意猶未盡地離開知味觀各自散去。老陳和一茶商同路。大概是家離這兒不太遠,兩人沒坐馬車,溜溜躂達地向北而去,一路猶在爭論著今屆杭州花會花魁的歸屬,根本沒注意到已經被人跟上了梢。


  我暗暗跟在大江盟的眼線後面,看他一路之上不時做著記號,很快,就有兩個同黨和他匯合到一處。


  老陳和那茶商分手沒多久,剛轉進一條相對偏僻的衚衕,三人就從他身後包抄上來,一棒子將他打昏,裝進麻袋,扛起就走,前後竟然只用了幾息時間。


  「慣家子哪!」


  我又驚訝又好笑,雖然對大江盟沒什麼好感,可竟然使出這等下三濫的手段,我真不明白,它白道的名聲是怎麼混出來的,看這三個人的麻利勁兒,顯然是幹慣了這缺德事兒的。


  三人曲裡拐彎進了一處破宅子裡,宅院裡堆了一地的竹子和尚未完工的竹椅竹簍,看上去該是個竹器作坊。


  主人是個矮胖漢子,見三人扛著麻袋進來,並不驚奇,一邊揮舞著篾刀修理竹子,一邊隨口問道:「六子,啥人?」


  「二叔,您不是讓我們留意白嬸子嗎?方才在知味觀,還真就聽出點事兒來…」


  那二叔似乎是個急脾氣,沒等人把話說完,他就一刀劈開了麻袋,只是看到老陳那張風乾橘子皮似的臉,不由一怔:「陳有和?怎麼…是他?!」


  「不是他,白嬸子怎麼會看上他!是同源堂的帳房楚亮。」


  「楚亮?嗯,我估摸著就是個小白臉!***,給俺兄弟戴綠帽子…」二叔罵了一聲,卻飛起一腳,結結實實踢在六子的屁股上:「你不把楚亮宰了,抓陳有和幹雞巴毛?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啊!」


  六子和他咬了一陣耳朵,二叔臉色陰沈下來,沈吟了片刻,一揮手,道:「換衣服!」


  四人飛快地換上了一套黑色夜行服,戴上了眼罩,把陳有和的眼睛蒙上,手腳捆住,然後一盆冷水澆醒了他。


  「不準喊!敢喊,砍了你腦袋!」二叔用篾刀背在陳有和脖子上劃了幾下,威脅道。開場白雖然普通,可他的口音卻讓我一愣,當地的口音不見了,聽起來倒像是江北人氏。


  「我們是大江盟的好漢,有事問你,老實交待,保你無事,否則,你家人等著收屍吧!」


  「好漢饒命!俺知道的,一定老實說。」陳有和畢竟是個走南闖北的商人,見過些世面,雖然害怕,但還極力保持著鎮靜。


  「那我問你,今天下午你都去了什麼地方,和什麼人見了面?」


  陳有和老老實實說去了知味觀和朋友小聚,把在座的人一一道來,就連我都沒拉下,說是個喜歡風月的湖珠販子。


  二叔很機警,仔細詢問了我加入他們那一桌的經過,陳有和心裡沒鬼,便侃侃而談,二叔聽我感興趣的都是女人,便放了過去,又把在座的每個人的情況都問了一遍。


  陳有和不明就裡,卻不敢撒謊,一五一十說得極為詳細,二叔也換了語氣,不時問上一句,兩人倒像是拉家常似的,陳有和似乎也不那麼害怕了,聲音都自如了許多。


  我卻暗忖,這二叔倒是像幹過刑名似的,對陳有和竟用上了聲東擊西之術,半個多時辰的廢話全是為了讓他的精神鬆懈下來,然後他再出奇不意地一擊。


  這雖是衙門裡常用的審案手段,只是出現在這個二叔身上,難免讓人有些驚訝。


  再說,對付陳有和這樣的人物,兩棍子打下去,估計他什麼都招了,哪用這麼大費周章。只是看到六子三人,我才有些明白,或許二叔是在言傳身教了。


  幾乎和我猜想的一模一樣,就在陳有和越來越放鬆的時候,二叔突然問道:「楚亮和白寡婦的姦情是怎麼回事?」


  陳有和嚇了一跳,脫口就否認說不知道。


  二叔也不著惱,諄諄善誘地開導他:「陳老闆,既然問你,說明我們早就掌握了那對姦夫淫婦的情況,只是有些具體細節不太瞭解而已。你替朋友隱瞞,講義氣,這我們大江盟理解,可你看,白寡婦忘記了自己在關二爺面前發下的毒誓,背叛了她死去的丈夫,這種淫婦值得你跟她講義氣嗎?」


  猶豫了半天,陳有和終於吞吞吐吐地說了起來。其實事情很簡單,白寡婦丈夫死了好幾年了,她一個人拉拔兩個孩子長大,孩子見長,花銷就多,光靠賣豆腐和大江盟的撫卹就有些吃力。


  楚亮貪戀白寡婦的美色,自己又著實有些閒錢,便熱心賙濟;白寡婦看他一表人才,也是芳心暗許,兩人一來二去的就做成了好事。


  二叔沈吟了一會,突然問道:「你怎麼能肯定兩人已經有了姦情?」


  陳有和說是幾個朋友都這麼說,想來不會錯的。


  二叔頓時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陳有和臉上,打得他口鼻血流不止,隨即又把篾刀橫在他脖子上,罵道:「辣塊***,你當你爺爺是三歲娃娃,任你哄騙!真是給你臉你不要臉,快說,你怎麼知道兩人有姦情?」


  陳有和一下子被打懵了,顫聲道:「是、是…我、我親眼看見的。」


  他支吾了半天,才說明白。


  原來他也看上了白寡婦,就十分留意她的一舉一動,而楚亮雖然口風尚緊,可把一個俏寡婦弄上了手,在朋友面前難免露出得色,結果被陳有和看出了破綻,暗中跟隨了兩次,便一切都瞭然於心了。


  「你也不看看你這副模樣,還惦記著白寡婦?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也不撒潑尿照照!」


  二叔聽著一肚子氣,狠狠踹了他幾腳,直把他踹到了牆角,卻突然停了下來,帶著六子三人悄悄出了房間,屋子一下子靜下來。


  陳有和完全摸不著頭緒,屋外又隱約傳來霍霍的磨刀聲,他臉上的懼色便愈來愈深。


  足足過了頓飯功夫,四人這才回到屋內。


  二叔先是又揍了陳有和一頓,突然厲聲道:「陳有和,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詆譭大江盟!」


  陳有和小聲分辯了一句,二叔冷笑道:「你還不服?那我問你,你為何說,我們大江盟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為何說,我們大江盟都不講道理,不僅和外人不講道理,就連和自己弟兄也不講道理,連腦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陳有和聞言,顏色頓改,嘴脣哆嗦了兩下,突然尖叫起來:「我不知道!我沒看見!」只是他似乎異常恐懼,就連叫聲都失去了正常的聲調。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