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是時下最流行的鴛鴦眉哪!」梳妝檯前,蕭瀟替魏柔勾完了眉毛上的最後一筆,波斯銅鏡裡映出一個嬌美如畫的佳人,只是容貌卻與魏柔的本來面目大相逕庭。


  我舒服地躺在太師椅裡,適意地品著嚇煞人香,目光卻始終不離蕭瀟和魏柔,佳人梳妝,本就是讓人百看不厭的美景,何況她倆都是我心愛的女人。


  「這樣…行嗎?」魏柔回首問我,雖然易容膏遮住了肌膚的顏色,可她眼中卻分明透著一絲羞意,雖然昨夜並不是她頭一次一床三好,可自己的羞態畢竟盡數落在了蕭瀟眼裡。


  「相公娶了個百變嬌娃哩!」我笑道:「阿柔,妳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雨兒見到,怕是要看得目瞪口呆了。」


  「相公最會夸人了。」雖然知道我言過其實,可魏柔還是笑逐顏開:「熟能生巧,賤妾只是這些日子用的勤了些--人家不想再讓別的男人輕易看到我的真面目了。」


  「我倒要替他們喊冤叫屈了。」我笑道,隨即微微一皺眉:「阿柔,妳還沒見到妳師傅吧!」


  昨夜光顧著一敘離別之情,她離開京城之後發生的一切我還沒來得及問,不過,她要易容待在我身邊,除了因為茶話會的緣故,她不欲過早暴露我倆之間的關係外,很可能尚未見到鹿靈犀,否則,不管鹿同不同意我倆的婚事,她都會第一時間告訴我。而鹿靈犀雖然和她斷絕了師徒關係,可我和她都還是習慣地把鹿稱作師傅。


  「相公真是神仙。」魏柔投來讚許的目光,可眼底卻閃過一絲困惑:「賤妾給師傅留下了師門的緊急聯絡暗號,請她回隱湖,可一直沒等到她老人家。倒是辛師叔看到暗號,趕了回去。」


  「辛師叔還是第一次跟人家發那麼大的脾氣。」說到這兒,魏柔的聲音漸漸低落下來,隱約能聽出她心中的歉意:「她定是失望得緊,可事關相公的前途命運,賤妾、賤妾…」


  「阿柔,真苦了妳了。」我站起身來到魏柔身後,撫著她的香肩柔聲道。


  魏柔靠進我懷裡,靜靜依偎了一會兒,才續道:「相公不必擔心,辛師叔畢竟是看著賤妾長大的,氣消了也就沒事了,何況,她老人家大概猜到了賤妾和相公的關係,知道賤妾是為了相公才忤逆她的。相公若是憐惜賤妾,等日後遇到辛師叔她老人家,替賤妾賠個不是,不就什麼芥蒂都煙消雲散了嗎?」


  她說著,一雙妙目緊緊盯著我,那目光裡滿是哀求之色,顯然是盼著我應允下來。


  蕭瀟雖然知道我師傅和隱湖之間有著難解的恩怨,可此刻卻也站在了魏柔一邊,輕輕搖了搖我的胳膊:「辛仙子固然對相公有成見,可她畢竟是柔妹妹的師叔啊!」


  「相公又不是小肚雞腸的人!」我瞪了兩女一眼:「只要辛垂楊不為難阿柔,我道個歉又何妨!」


  「師叔怎麼會為難人家!」魏柔頓時喜上眉梢,笑語盈盈地道:「就算她這次真的生氣了,可罵歸罵,心裡卻著實替賤妾著想,那個同時在兩地發佈消息的主意就是師叔她想出來的,說她不能違背自己的意願表示贊同的意見,但也要讓人家對得起相公,至於賤妾師門究竟何去何從,一切都交給師傅定奪。」


  這倒是頗出乎我的預料,我不禁輕咦了一聲,對辛垂楊也不免產生了些許好感,大概她久在江湖行走,更懂得人情世故,也更懂得我的價值吧!


  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將魏柔抱在腿上,我調笑道:「妳師叔是不是看出來妳已經是相公的人了?」


  「相公!」魏柔羞的一下子鑽進了我懷裡,再聽到蕭瀟的噗哧一笑,她越發不肯抬起頭來,半晌,才細聲道:「相公,你還說哪,人家當時叫師叔她老人家看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哪!」


  這是意料中的事情,魏柔稍一易容,或許能瞞過旁人,甚至連鹿靈犀都可能疏忽了,我卻從沒想過能瞞得過辛垂楊,畢竟就像魏柔自己說的那樣,辛是看著她長大的。


  可奇怪的是,魏柔該和辛更親近,然而她心目中的母親卻是近幾年甚少相見的鹿靈犀。


  「那…既然已經到了蘇州,怎麼不在蘇州等我?害得相公多想妳好幾日!」見魏柔羞得玉頸生粉,我適時轉移了話題。


  「人家豈會不想留在蘇州!」魏柔嗔道:「只是那些無聊的江湖人聽賤妾出面支援相公,個個好奇的很,人家怕被人看出破綻,壞了相公的大事,只好離開蘇州。再說,賤妾本來以為,江湖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本門的意見又不統一,師傅她定是要回到門裡問個究竟,可最終還是沒等到她。聽說相公要來杭州見齊盟主,賤妾實在忍不住了…」


  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不可聞,可其間深情卻是昭然若揭,我雖然已經大致猜到了其中的過程,可聽她言語中的濃濃情意,還是忍不住輕憐蜜愛起她來。


  「也真難為了柔妹妹!」蕭瀟大概也沒想到魏柔為了我竟然付出了那麼多,不禁感慨道。


  聽到蕭瀟的話,魏柔才從我的溫存中清醒過來,微微側了下身子,讓偷偷探進她衣服裡的我的魔手更加隱蔽,當然也更加方便了。


  「賤妾在杭州等了兩天,才等到了相公…」


  「我和蕭瀟先去了寧波。」我笑道。


  魏柔恍然大悟,道:「這就對了,賤妾聽說唐門大小姐夫婦現身瀟湘館,當時就猜相公十有八九參與了此事,只是雨妹妹的那個護衛讓人摸不著頭緒,一時不敢肯定下來。」


  「別提這廝,一提他我就來氣,他把我都給騙了!」


  當然,我只是說說而已,其實,我心裡對老南有著說不出的感激,他不僅義無反顧地站在了我這一邊,而且我心知肚明,孫不二能對我另眼相看,多半也是他的功勞。


  「等事情了了,我非叫上咱全家--不,全家還不夠,連秦樓的弟兄一起算上--去他那兒白吃白喝,直把他吃死為止。」


  「這麼說,那個護衛竟然是…南浩街老三味的南元子?」魏柔聰明過人,沈思片刻就得到了答案,只是這答案頗是出人意料,她不由得驚訝起來:「賤妾和相公還在那兒吃過雞絲餛飩和鴨血羹哪,怎麼沒看出來他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


  「這廝可是孫不二的傳人,最拿手的就是扮豬吃老虎了。」我恨恨道:「且不說他。阿柔,妳這些日子數度往返於妳師門和蘇州,莫非,隱湖就在蘇州左近?」既然魏柔對我一心一意,我已無絲毫顧忌,再忍著不問,反倒顯得生分了。


  「相公終於肯問起人家的師門了。」魏柔不由得嗔了我一眼,想來我這一問她已經等了很久:「賤妾師門的確離蘇州不遠,只是,相公能不能猜到,人家師門究竟在什麼地方呢?」她歪著腦袋笑問道,畢竟她還是個年方二十的女兒家,心情一愉快,人就活潑頑皮起來。


  「妳這丫頭,倒考起妳相公來了!」我右手在她乳上微微一用力,她呼吸頓時一窒。


  「隱湖,顧名思義,一定是和『湖』有關。」


  關於隱湖,白瀾言之甚少。其實隱湖是最早知道白瀾身份、同時也是最早與他合作的門派之一,雙方打了十幾年的交道,白瀾卻只告訴我,隱湖不出南京、浙江兩地,其餘的都欠奉了。


  「蘇州左近雖然湖泊眾多,大大小小十幾個,可若能讓一個門派以『隱』字為名,則不出太湖、澱山兩湖。陽城湖、長蕩湖乃至漓湖不可謂不大,但失之水勢平蕩,一覽無餘。」


  「澱山湖灣岔繁多、水道崎嶇,又有面積廣闊的蘆葦塘,確是隱蹤匿跡的佳處…」


  我故意停頓下來,可魏柔卻只是含笑注視著我,絲毫不為我的話所動,似乎是在說,我猜到這些並不出奇,而想從她臉上看出點門道來自是沒什麼希望了。


  這丫頭還真有點爭強好勝呢!我心裡暗笑,本來是想讓她自己揭開謎底,此刻我卻改了主意。


  「不過,我更看好太湖!」我沈聲道:「雖然我不清楚隱湖的歷史,可從它的武學上看,妳師門的這位創始人必是驚才絕豔的一代奇人,其心胸之廣更是江湖罕見,這絕非三步一灣五步一岔的澱山湖所能培養出來,她也無法忍受澱山湖的小家子氣,唯有太湖浩蕩千里的浩淼煙波才是她的最佳歸宿。」


  「原來相公早就猜到了,怪不得不來問人家哩!」魏柔嗔道。


  「我也是方才聽妳的那番話才猜到的。」我解釋道。


  魏柔釋然,說隱湖分做兩處,對外一處就在太湖湖西隸屬常州府宜興縣的一個名叫下邾的小鎮上,掛著回春堂藥局的牌子經營湖產藥材,是江南著名的藥材商。


  另一處則在太湖中的一個不知名的小島上,島子不過十頃土地,早在幾十年前已被隱湖全部購下,所有新近和引退的隱湖弟子都居住在這個小島上,當然,人數並不多,最多的時候,也沒超過二十人。


  「下邾,老馬車行的快馬四個時辰之內就能從蘇州跑到下邾了。」我感慨道,下邾到應天也只是一個白天的功夫,幾乎等於在白瀾的眼皮子底下了,可白瀾發動那麼多人手來調查隱湖,卻沒查出它的下落,想來隱湖的偽裝真的是做到家了。


  當然,更接近事實的或許是白瀾和隱湖達成了什麼祕密協定,讓他放棄了調查隱湖的努力,就像他因為寧師姐的緣故而最終放棄了對付魔門的念頭一樣。


  「回春堂,那可是江南數得著的大藥局啊!一年賺得的銀子不比寶大祥、霽月齋來得少,光是養顏靈藥『和合保春丸』這一付丸藥帶來的收益,可能就比莊青煙或者冀小仙帶給秦樓的收益還要多。」我笑道:「當初,因為雨兒的關係,我曾想過在江南開上一家藥鋪,還打過妳們回春堂的名醫葉國楨的主意,沒想到他竟是自家人。」


  「誰跟你是自家人呀」魏柔聽著心中歡喜,媚眼如絲地撒嬌道。


  「妳說還能有誰!」我把玩著她嬌嫩的雪丘調笑道,微微敞開的衣襟裡隱約透出月白束胸,雖說針腳極其細密精緻,可卻是普普通通的棉布裁減成的。


  「隱湖偌大的產業,怎麼捨得妳這個小公主粗服布衣的呢?」


  魏柔聞言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勤、儉二字乃是師門嚴訓,一日未嫁,就要遵守一日。何況,回春堂雖然每年收益頗豐,但其中至少一半用於賑助各地災民,四十多位出嫁的弟子也需要師門的照顧,她們每年都會得到師門的資助,算算一年下來,自然所剩無幾。」


  我不禁大吃一驚,魏柔絕不會跟我說謊,說隱湖每年都用大筆銀子賑災,自然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可數十年下來,江湖乃至朝廷竟無人知曉這足以驚天動地的義舉,隱湖主事人的心胸怎不讓我肅然起敬!


  相比之下,師娘們每年立春設七日粥廠的善舉簡直都不值一提了。


  我整了整魏柔有些凌亂的衣衫,示意她站起身來,然後我當頭就是深深一拜。魏柔嚇了一跳,慌忙閃身避開,只是身法卻不似往日那麼靈動。


  我肅容道:「阿柔,我不是謝妳,也不是我謝妳,我是替那些災民謝謝妳的師門。」


  「若是師傅和辛師叔她們能聽到相公這句話,那該多好啊!」聽出我的真誠,魏柔眼中頓時閃過一道欣喜的光芒:「辛師叔就不會再誤解相公只是個…是個…」


  她停了下來,想必是辛垂楊的話相當激烈,她既不想傷了我,也不想兩人之間有可能好轉的關係再度惡化下來。


  「妳這個傻丫頭啊!」我不由得莞爾,真是應了師傅常說的一句話,女人有了男人,就再懶得動腦筋了。


  敬佩隱湖的義舉並不見得就能彌合我和隱湖在人生理念上的差距--就像楊廷和、費宏乃至桂萼,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希望國泰民安、國富民強,可這並不妨礙他們在朝廷中爭得你死我活--我還要享受我的奢侈生活,這是我的智慧和辛苦所應該得到的獎賞,就算我以後或許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也是我的公職,而公與私對我來說自然是截然分明的。


  重新摟過有些不明就裡的魏柔,武柳就帶著丫鬟送早餐來了。下人面前,武柳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態度從容不迫、和藹可親,彷彿昨夜那個夜奔求歡卻被我拒之門外的女人並不是她,只是看到魏柔和窗戶上的那個大洞,她才露出驚疑的表情。


  「大姐,別擔心,督司衙門重地豈是別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這不過是一場意外和誤會而已。」我一語雙關地道:「何況,大姐得到岳丈大人的真傳,尋常賊子也不是大姐的對手。」又問她爹武承恩可有消息。


  武柳仔細打量了魏柔一番,才搖搖頭說武承恩是陪李鉞去寧波了。


  去了寧波?我一怔,運河只到紹興上虞,李鉞他一個漕督去寧波作甚?!不過我很快就品出滋味來,看來是李鉞接任兵部尚書已成定局,正好順路視察一下海防重鎮寧波。


  不然,武承恩和他都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員,雖說朝廷重文輕武,可也沒有如此巴結討好的道理。


  看李鉞一路南下的行程,我就知道沒個四五天,武承恩是絕對回不了杭州的。雖然昨天在大江盟並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但一兩天內,事情必見分曉,而我之後還要趕往武當作進一步的說服工作,中間還要和蔣遲商議茶話會的諸多事宜,若是等武承恩回來,時間就相當緊張了。


  押上我尚未出世的兒子的幸福,我對解決茶話會這件撓頭的事情充滿了信心。事實上,由於錯誤地估計了形勢,特別是在隱湖發出不同聲音和鐵劍門失去戰鬥力的雙重打擊下,武當、大江盟外加恆山的反武林茶話會聯盟已經顯得有些力單勢孤,而一旦無法得到江湖的全面響應,蔣遲又不支援他們的話,那麼與我對抗到底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眼下他們的上佳之策,自然是忍下一口氣與我修好,讓我抓不住把柄正面對付他們,忍上個三兩年,等蔣遲接掌江湖,便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當然,修好也是有前提的,不然,武當百年聲望,大江盟十載威名必然大損於這場反覆中了。


  我深知這一點,心中固然恨之入骨,卻不得不處處留有餘地。所有指責的話語,都是針對身為當事人的齊功和清雨,並沒有上綱上線,涉及兩派。


  改革茶話會,親赴大江盟都足以表達我的誠意,而昨日「和親」一議,更是給了兩派偌大的臺階--既然大家已經是自家人了,豈有再反對我的道理?


  我正暗自計算著行程日期,卻聽武柳含笑問我道:「賤妾想讓蕭四夫人和陸姑娘陪我去趟寶大祥,不知公子可否割愛一天?」說話間,眼神頗有些期待和求和的味道。


  「大姐太客氣了。」我含笑點頭表示同意,她畢竟是武舞的大姐,既然有心求和,那昨夜的事情我最好還是權當沒有發生過:「您是武舞的大姐,公子兩字萬不敢當,不如叫我別情吧!」


  武柳嫣然一笑,可我腿上卻頓時捱了兩腳,女人吃起醋來,還真是不分人物場合。瞥了武柳一眼,見她雖然風流放蕩,可穿戴打扮卻十分精當得體,顯然對珠寶首飾的選擇有著相當的造詣,說是要兩女相陪,不過是找藉口彼此親近一下罷了。


  我便隨口問道:「大姐是自用,還是送人?」


  「姐姐的婆婆快要過生日了,總要選一件得體的禮物。」武柳解釋道。


  我「哦」了一聲,心道,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八成是託辭,何況我記得武舞曾說過,她和婆家的關係並不融洽,給婆婆買貴重的禮物,大概她還沒那份孝心。


  武柳定的是娃娃親,當初夫家秦家也是個和武家門當戶對的官宦人家,只是後來武承恩飛黃騰達,十幾年竟累遷升至一方督司,而秦家卻是家道中落,時至今日,兩家地位已是相差甚遠了。


  好在武承恩念舊,兩人才順利完婚,武承恩更是把女婿秦寶昌調入了軍中。秦人物才學俱是平平,可在武承恩的提攜下,還是一路平安地升至了杭州左衛副千戶。


  不過,這似乎並沒有給武柳夫妻倆的感情帶來什麼好處,不然,她也不會一年當中倒有兩三個月住在娘家,而且十有八九是給秦寶昌戴上了幾頂綠油油的帽子。


  「姐夫也是個大忙人吧!」我替武柳找了個理由:「剿倭那段時間,我接觸到了許多軍方人物,知道這些帶兵打仗的將領一年到頭極為辛苦,幾個月不著家也是尋常事情,家裡自然要大姐多費心操勞了。」


  「別情,還是你體諒大姐。」武柳聞言,頗為意外地望了我一眼,隨即感慨道:「寶昌新近調任三江千戶所千戶,雖說三江所離杭州也不算遠,可畢竟不能輕回,留在杭州的一大家子人,哪個招呼不周了,別人都會說我這個大媳婦的閒話,唉,想想還是五妹命好…」


  「不管怎麼說,姐夫升官是件大好事。」


  聽秦寶昌調任三江所,我倒有些同情起眼前這個青春正艾的少婦了,三十如狼,正是女人最需要雨露滋潤的時候,可她卻要獨守空房,的確是寂寞難耐,不過,我可沒義務來撫慰她的寂寞芳心。


  而秦寶昌這千戶升遷的也有些奇怪,千戶所多為世襲,若非犯下大錯,一所千戶等閒不會落入他人之手,於是隨口問起三江所原來的千戶究竟是死而無嗣,還是犯事兒了。


  「是犯事兒了,原來的千戶王孝據說是勾結倭寇,已經下獄了。」


  聽王孝這個名字有些耳熟,我想了半天,才記起曾在邸報中見過,這個名字和前任浙江頭領線人王仁的名字並列一處,心下恍然大悟,原來這個王孝正是被蔣遲的岳父、魏國公徐輔徐公爺剷除的王氏一黨中的骨幹分子。


  王氏一黨的首腦是浙江都司都指揮僉事王嵩,王嵩不僅因事得罪過徐輔,而且仗著自己家族在浙江根深蒂固,又和建昌侯張延齡是姻親,根本不把上司武承恩放在眼裡。


  此番徐輔藉口王仁勾結倭寇走私販私對付王家,武承恩自然是落井下石,暗中推波助瀾,結果徐、武兩人齊心合力,竟把王家在浙江的勢力連根拔起,王嵩、王仁更是被徐公爺請旨處死,王孝和堂哥王仁關係密切,自然也逃脫不了株連的命運。


  「原來是王嵩一案,我在京城就有耳聞。」我沈吟道:「大姐知不知道王嵩死後,是誰接任他的位置?」


  「是南京五軍都督府派來的人,王家垮臺後,幾乎所有的空缺都是南京那邊來的人填補上的,浙江都司這邊得到實惠的,除了寶昌和二妹的夫君之外,就只有樂茂盛一人了。」


  聽到樂茂盛的名字,我雖然心中閃過一絲不快,不過很快就釋然了,畢竟他和武舞的那一段早已成了歷史,而以他的軍事才華,除非刻意打壓,否則他漸漸躋身軍方高級將領的行列也是理所應當,而刻意打壓,又很可能把他打到對手的陣營裡去,一旦重新崛起,自然對武家大為不利,還不如把他控制在自己的手心裡。


  我更關心的是徐輔的動作,他利用王嵩一案在浙江都司大肆安插自己的人馬,除了為其孫徐鵬舉日後繼承爵位鋪墊人手之外,也是為了女婿蔣遲的緣故。


  徐輔雖不知道武承恩和我是同門的師叔師侄,但兩人有可能成為翁婿他卻一清二楚,明白一旦我倆聯手,日後蔣遲想要打入浙江就要大費一番周折了。


  可徐輔哪裡知道,我和武承恩的關係卻是相當微妙,而其中的關鍵,就是武舞和她父親之間曾經相當曖昧的關係。


  武舞並不隱諱她那段放蕩的歷史,而我也的確是先征服了她的肉體,才征服了她的心。不過,她始終沒有說,究竟是誰盜走了她的紅丸,可種種蛛絲馬跡卻把這個嫌疑人指向了她父親武承恩。


  魔門推崇陰陽雙修,特別是星宗的兩大絕技天魔銷魂舞和天魔吟,都需要男人加以護持,蕭瀟是在我的指導下進行修練的,而寧師姐為了修練天魔銷魂舞,也曾和錢萱的父親、精通房中術的錢寧結下一段露水姻緣。


  武舞雖然武功低微,卻有修練過天魔銷魂舞的痕跡,那麼因為魔門門下弟子凋零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武承恩不得已親自出手護持則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我雖然藐視禮法,甚至還娶了玉家母女三人,可這並不代表我認同血親之間的混亂關係,就像師傅在我心中是父親一般的存在,於是師娘們便成了我心目中的禁忌一個道理。武舞父女的關係讓我不願意與武承恩溝通,他就不知道王嵩一案的幕後還有我的身影,結果反倒便宜了徐輔。


  「岳丈實在不該輕易就把這些空缺拱手送給他人呀!」我感慨道。


  武柳說她爹又不想一輩子待在杭州,我頓時醒悟過來,原來我這位岳丈大人志向不小,不肯終老於督司一職。他此舉不但賣給徐輔一個人情,而且暗示自己沒有多少政治野心,好讓對手失去警惕。


  只是苦了我一個人啊!我不由得暗自苦笑,真是一著棋差,滿盤皆落索!


  浙江的線人網是十三布政使司中被破壞的最嚴重、被滲透的最厲害的一個,亟待重建,可偏偏我矚意的杭州通判李之揚已經明確告訴我,他對接替王仁的角色不感興趣,殷家倒是很感興趣,可寶亭千叮嚀萬囑咐,說不到萬不得已,別把殷家牽扯進這江湖爭鬥中,我只好把殷家放在一邊。


  本來還想用王家留下的空缺吸引其他人才,可沒想到徐輔的動作那麼快,看來是想逼我只能向蔣遲求助,而徐輔那麼痛快就答應支援茶話會,未嘗不是對我的一種變相補償。


  可浙江對江湖和我來說都太重要了,我實在不甘心讓別人卡住我的脖子,即便這個人是蔣遲!心有所思,目光不由閃爍起來。


  「別情,聽說你要升任蘇州通判,還要替朝廷掌管江湖,可有此事?」武柳突然問道。


  我遽然一驚,知道一時疏忽,忘了武柳的存在,被她發覺了我的異樣。只是聽她說出「掌管江湖」的話來,饒是我曉得她身懷不俗武功,心裡還是不由得愣了一下,只是臉上卻露出淡淡的笑容,問她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


  「爹爹和樂茂盛閒談,被我無意當中聽到了。」武柳解釋道。


  我心裡嘆息一聲,若是樂茂盛和武舞沒有那段往事,他倒是一個相當合適的人選,可惜他對武舞始終未能忘情。其實武舞雖然美麗,卻不似解雨魏柔那般天上難覓、地上難尋,就算在武家,她四個姐姐的相貌也都和她在伯仲之間。


  想到這裡,我心中突然一動,三小姐武月正孀居在家,如果能撮合這兩人結成夫妻,豈不兩全其美!


  可我剛起了個頭,武柳便笑著打斷了我的話:「爹爹早就提起過此事,可兩人俱都反對,樂茂盛說非五妹莫娶,三妹則看不上樂茂盛的為人,其實…」她突然停下來,遲疑地望了蕭瀟魏柔一眼,似乎有所顧慮。


  我眼珠一轉,將手伸到了她面前。她眼中不由自主地流出一絲蕩意,輕抬皜腕,纖纖玉指飛快在我手掌上寫了起來。


  死弟弟、壞弟弟,既然不理會姐姐的一番痴情,為何又來挑逗人家…


  這是什麼呀!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要把手抽出來,武柳這才一筆一劃慢慢寫開來。


  「其實,樂茂盛是不喜三妹兩度剋死丈夫,而三妹則嫌他是個銀樣鑞槍頭,這是五妹說的,她說跟了弟弟你之後,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男人…」


  我沈著地點了點頭,手縮了回來,心裡卻把武舞罵了個狗血噴頭,可我能猜到,這話定是當初武舞剛嚐到欲仙欲死的滋味而忍不住和姐姐炫耀時說的,倒也不能怨她什麼,因為那時她還是個只知道追求雲雨快感的瘋丫頭。


  而武柳和武月見到我都大獻慇勤,大概也是因為武舞的那番話,讓她們姐妹都想見識一下,究竟什麼叫真正的男人。


  「可惜了樂茂盛這個人才…」我自言自語了一聲,隨後問道:「記得岳丈大人有兩名弟子,除了樂茂盛外,還有一位楊兄…」


  「你是說楊儉大哥吧,」武柳神色一黯,低聲道:「就在上個月,楊大哥在海上遇到風浪,船傾人亡了。說來都是天意,其實那時候,調他赴任都司衙門斷事司斷事官的調令已經上路了。」


  「將軍難免陣前死,楊兄也算死得其所!」看武柳的神情,我知道兩人關係非淺。只是嘆息歸嘆息,自己因為樂茂盛而產生的靈感也就此告吹了。


  「莫非你又想撮合楊大哥和三妹?」武柳大概是聽我話裡頗有惋惜之意,不由得錯會了意:「我們武家出了個五妹也就夠了,難道還讓三妹也去做人家的妾室?」


  「大姐妳誤會了。」我雖然並不懼怕武家的勢力,可這話傳到武承恩的耳朵裡,卻會平白惹來一頓麻煩,未免太過冤枉,我不得不解釋道:「我本是想請楊兄助我一臂之力,他是岳丈的弟子,自然是一家人,足可以信任,只是沒想到,楊兄已經故去了。」


  武柳恍然大悟,眼珠一轉,試探道:「請楊大哥幫忙?莫非,是想讓他幫你掌管江湖?」


  我微笑不語,心裡卻暗讚一聲,這女人雖然淫蕩,卻是心思玲瓏,比她妹妹武舞可聰明多了。


  那邊武柳低頭沈吟起來,臉上陰晴變幻了幾回,突然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望著我道:「我也和爹爹學過一點武功,你看我來幫你,如何?」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