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解雨來叫我出發的時候,無瑕已經沈沈睡去,屋子裡瀰漫著乳腥和栗子花香的氣息,充斥著曖昧荒淫的情緒。


  「哼,淫賊永遠都是淫賊。」解雨的話裡帶著一絲醋意,只是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犯了我的忌諱,連忙轉移了話題:「我聽乾爹說,魏姐姐是四天前在蘇州發表支援你的言論的,可隨後就失蹤了;而辛垂楊的那番話也是同一天在鎮江說的,兩人選擇的時間都是在午時,前後差不了頓飯功夫,沒有誰先誰後的問題。」


  「哦,這麼巧?」我低聲嘟囔了一句。


  魏柔委身於我之前行事如劍,且不計謗毀,先後兩次住進竹園;然而現在身屬於我,心裡反倒有起鬼來,不肯再入竹園,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魏辛如此默契地選擇了同一時間公開自己對茶話會的看法,卻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過,細一想,這也在情理之中。


  在外人看來,或許會以為她倆事前缺乏溝通,以致自家人說出自相矛盾的話來,可我卻心知肚明,魏柔定是已經和辛垂楊見過面了,只是無法說服自己的師叔,被迫在師門和丈夫之間做出選擇。


  不過,她不想太過授人以柄,才極力想要造成一種假象,她和辛垂楊說的都是個人的想法而已,類似這樣的話,她們之前說過很多,只是不幸的是,這次兩人意見相左了。


  猜出魏柔很可能是去了隱湖,可就連白瀾也不曉得隱湖的確切位置,我只好放棄去尋她的念頭。


  轉頭看解雨,她眼中隱隱透著一股倦意,同樣是奔波了數百里後,我享受魚水之歡,她卻為了我四處奔走打探消息,念及於此,我心裡頓時生出一絲愧意。


  「雨兒,辛苦妳了。」


  「嘻,誰讓你是人家的相公啦!」


  大概是聽出我話裡的誠意,解雨精神一振,抱著我的胳膊笑道:「還有件事兒相公你得謝謝我,給江湖各門派的請柬我已經按照你列的名單寫好了,也告訴老馬車行務必要送到各門派手上,茶話會的日子就定在一個月後的十一月二十五日。」


  「好麼,連日子都替我定了。」


  原本我還有點猶豫,究竟茶話會的日期是比以往提前十日還是二十日,畢竟眼下的局勢不那麼明朗,多給我留點時間準備,勝算也能大一點。


  可解雨的說法也不無道理,太過遷就反而會助長對手的氣焰,強硬或許才會讓他們心有顧忌,從而放棄自己的立場。


  兩人相擁走出竹園,老馬車行的馬車早在門口等候多時了。可車伕拉開車門,卻驚叫起來,原本空無一人的車廂裡竟端坐著一位俊美的青年。


  「三藏?!你不是回蜀中了嗎?」我吃驚地叫出聲來,而解雨則歡呼一聲,上前抱住了大哥的臂膀。


  我心中暗驚不已,按照唐天運的說法,我這個大舅哥在九江整肅好唐門的貨運中轉基地之後就逆江而上,回唐門娶媳婦去了,算算不過是十幾天前的事情,他怎麼突然又殺回江南了呢?


  看他行事鬼鬼祟祟的,顯然是唐門發生了什麼變故,直覺告訴我,唐家兄弟之爭大概遠不像唐天運所說的那樣,已經和平解決了。


  「別情,茶話會眼看著就要泡湯了,唐門總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吧!」


  「這還差不多。」解雨頓時眉開眼笑。


  唐三藏這番話,擺明了唐天文已經拿我當女婿看。解雨拉著他問了一大堆關於她新入門的嫂子的問題,顯然沒有去多想--茶話會生出變故,也不過是這十幾天的事情,唐門怎麼可能未卜先知,這麼快就做出了反應?


  這分明是唐三藏因故不得不返回江南,途中得到了消息,而老四唐天行敢發表聲明,顯然唐天文也離開蜀中,一併來江南了。


  我心裡明鏡似的,唐門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都瞞著解雨,唐三藏的一番話,越發說明是唐天威出了問題。


  「三藏,實在對不起,你娶媳婦,我不僅沒法去道賀,反倒害你新婚燕爾也不得安寧。」我一邊道歉,一邊給他使了個眼色:「幾天前在揚州碰到六叔,他正忙著處理寶大祥的事務,其實六叔久在商場,唐門中數他最有商人氣質,他那張嘴,都能把死人說活了,去對付武當最是惠而不費,反正都是打嘴仗,練嘴皮子上的功夫。留下的寶大祥事務交給你大伯,這樣你不就可以偷得幾日輕閒嗎?現在可好,嫂子心裡肯定要罵我給你惹事了。」


  「六叔倒好說,可大伯解開心結需要時間,六叔勸了他那麼長時間,他還一肚子氣哪!再說,他老人家行蹤飄忽不定,想找他也不太容易。」


  我恍然大悟,原來唐門對唐天威已經失去控制了,甚至連他的行蹤也無法掌握了。而唐門沒有像我想像中的那樣一勞永逸地除去唐天威,顯然是和老六唐天運有關。


  不過,雖然誰也猜不出他究竟會不會對唐門不利,可單單甩掉跟蹤者這個舉動,已經足以讓唐門起疑心了。


  「老爺子好動,總不能讓他憋在秦樓吧!不過,真有事想找他,大概也算不上什麼難事。」


  唐三藏目的已達,便想離去,卻被我留了下來。我示意車伕先去一趟府衙,和魯衛匆匆交待了一番,然後出城而去。


  「三藏,既然你是為茶話會而來,想必知道武當等五派的聲明,換作是你,你該如何?」


  「不外乎四招,曉之以理、動之以利、屈之以威、滅之以武。這四招都不管用,那隻好對他們不理不睬,權當他們不存在了。」


  「嗯,曉之以理、動之以利是安撫之道,能解決問題最好不過了,可我看希望渺茫。屈之以威?人家可沒把我這個江湖總管放在眼裡,不過,拉上蔣遲,或許能讓他們改變主意,只是以後我的話怕是更沒人聽了。」


  唐三藏嘴角閃過一絲苦笑,他此刻終於明白我為什麼不放他離開了,原來是要讓他在自己妹妹面前當回惡人:「別情,你總還記得殺雞給猴看這句話吧?」


  「喂,總不能為了茶話會就把人家給滅門了吧?!」解雨也白了她大哥一眼,只是反應卻遠不如我想像的那樣激烈。


  「那妳就等著皇上扒妳夫君的皮吧!」唐三藏顯然對妹妹的話不以為然,哂笑道:「我可是聽說過,四派中的鐵劍門很可能和倭寇有染。在寧波的時候,他們就曾對魏仙子和魯衛下過毒手,像這等禍國殃民的門派,正好藉機將它剷除!」


  「對,該殺!」解雨柳眉倒豎,脫口而道。她定是想起了瀟湘館的那一幕,便立刻支援起大哥的提議來。


  「不妥。」我沈思了片刻,搖搖頭:「鐵劍門早已今非昔比,雖然損失了胡一飛、來護兒,可門內還有宗亮、齊默等高手坐鎮,特別是那個神祕的練達,在鐵劍門裡的排名尤在宗亮之上,武功很可能直追十大,想悄無聲息地滅掉它不太現實,可興師動眾的勢必引來江湖反彈,一樣陷我於不利的境地。」


  其實以竹園的實力未必就拿不下鐵劍門,可惜魏柔緲無蹤影,而無瑕的武功也因為心理因素而大打折扣,對撼鐵劍門,我實在沒有萬全的把握。


  何況,高光祖寄身於此,我還不清楚他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貿然行動,或許會破壞我和少林之間的協定。


  「毒瘤早晚要剜。」得到妹妹支援,唐三藏說話沒了顧忌,反倒熱情高漲起來:「算我一個,我就不信鐵劍門都是三頭六臂!」


  傍晚時分,馬車進了松江城。奔馳在大街上,明顯能感覺到松江日新月異的變化,不僅街道兩旁多了不少陌生的建築,就連行人的精氣神都比半年前足了許多。


  馬車特地繞過鬆江秦樓,雖說沒有蘇州號那般豪奢,可客人仍是絡繹不絕。在它的周圍,幾家新開張的酒樓茶肆生意異常火爆,一家成衣鋪子也是人頭攢動,而圍牆下,是一溜等客的馬車,雖然沒人管,卻是秩序井然,顯然秦樓的開業,給松江許多產業帶來了機遇。


  而鉅額銀兩的湧入,也給松江帶來了新的繁榮。


  五位師娘購下的平泉園與秦樓僅僅隔了兩條街,門房是個極精明的老頭,雖然不認得我,卻認得解雨,一看我倆的親熱勁兒,他立刻猜到了我的身份。


  他一邊點頭哈腰地將我倆迎了進去,一邊道:「秦媽,快去稟告大奶奶和大少奶奶,就說少爺回來了!」


  「不用了。」我攔下秦媽,問清楚眼下大家正在五尺軒給二師娘做壽,便讓解雨帶我徑直去了五尺軒。


  解雨輕車熟路,帶著我在迷宮似的迴廊和假山中穿行,往往看似沒路了,可一推爬滿枯籐的牆壁或鑽過一座假山,卻又柳暗花明又一村,其中的精妙變化比之京城的江南居有過之而無不及。


  仔細觀察,絕大多數的暗門機關雖然經過特殊處理,可依舊能看出時日尚短,顯然是新加上去的。


  我正暗自揣摩師娘們的用意,耳邊已隱約聽到眾女的笑聲,穿過一片暗含反五行陣的花樹,五尺軒就在眼前。


  「…別說沈園,就連鄰居家的鳥窩都無一倖免。後來,又喜歡上了吃狗肉,嫌買來的不好吃,一到晚上,就和張城四處偷人家的狗,說來也不能算偷,他總給人家留上銀子,那銀子足夠買兩條狗了,以致後來許多人都有意無意地告訴他自己家裡有狗,盼著他去偷哪!」五師娘的話引來眾女一陣嬉笑。


  「又說我小時候的糗事了。」我伏在解雨耳邊發著牢騷,可無憂無慮的童年卻一幕幕在我腦海中飛快地閃過,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那個逼著我三更起五更眠,教了我一身本事的師傅!那個任我騎在脖子上撒歡兒,陪著我偷雞摸狗玩鳥逗蛐蛐的老管家張伯!而今都離我而去,撒手歸西了,而我也永遠再聽不到師傅嚴厲的呵斥和張伯風趣的笑話了。


  「怪不得鈺兒玨兒皮得要命,原來像動兒…」聽聲音似乎是玉瓏。


  「哼,這丫頭敢背地裡編排相公,看我不拿家法制她!」我低聲對解雨道。她卻白了我一眼,嗔道:「玲瓏說得沒錯啊!不像你,難道像無瑕姐姐?可無瑕姐姐多溫柔啊!」


  「嘻,敢說相公的心肝寶貝,小心相公知道了,家法伺候…」


  武舞話音未落,就聽蕭瀟笑道:「晚了,相公已經到了。」


  「相公到哪兒啦?」


  武舞還在傻問,玲瓏已是興奮地尖叫起來,就聽屋子裡稀里嘩啦一陣亂響,我剛推開大門,姐妹倆已如乳燕投林一般撲進了我懷裡。


  「想死了、想死了、想死了…」


  我親完了姐姐親妹妹,親完了妹妹又親姐姐,久別重逢的喜悅就像流進我嘴裡的淚水,和著佳人的香津,變得又苦又甜。


  安撫好玲瓏姐妹,抬頭一看,寶亭正淚眼婆娑地望著我,她原本圓潤的臉龐變成了瓜子臉,連下巴都顯得有點尖了,那豐腴的腰身似乎也瘦了一圈,衣帶漸寬了。


  她身後,同樣清減了許多的蕭瀟和武舞也同樣含著淚花凝望著我。


  真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啊!


  我又憐又愛,張開雙臂,深情地道:「來,我的乖寶貝,讓相公好好看看妳們!」


  和眾女親熱了好一會兒,我的目光才投向坐在屋子中央那張大桌旁的諸位長輩。


  師娘們含笑望著我,那眼神多像慈祥的母親欣慰地注視著自己心愛的兒子--兒子長大了,功成名就了,母親雖然變老了,可內心卻得到了滿足。


  當然,像五師娘的歲數只比我大了一輪,她目光中自然夾雜著些許促狹戲謔,說起來,她更像是我的大姐姐,而六娘的目光…


  我和六娘目光一對就倏然分開,從解雨手上接過一隻錦盒,來到二師娘面前,跪倒磕了三個響頭。


  二師娘眼圈一紅,將我摟在懷裡,突然哭了起來。


  「二妹,雖然相公不在了,可我們還有動兒啊!」大師娘墨夫人勸道。


  「大姐,我這是高興。」二師娘抹去眼淚,哽咽道:「可惜相公沒看到,咱們的動兒多出息了…」


  「弟子再出息,也是師娘的孩兒嘛!」我連忙搶過話頭:「二師娘您看,弟子帶來了什麼禮物?」


  說著,我一按機簧,錦盒「砰」的一聲打開,一隻捧著壽桃的精緻玉猴彈了起來。按動機關,那玉猴便忽而作揖、忽而獻桃,動作極其滑稽,眾人皆捧腹而笑。


  「你這皮猴子,都是當爹的人了,還這麼頑皮!」二師娘也被逗得莞爾起來。


  「對了,也不把鈺兒、玨兒帶來,還沒找你算帳哪!」五師娘瞪了我一眼,轉頭對寶亭道:「我可是事先打招呼了,寶亭妳的孩子,我要親自帶,誰也別跟我搶!」


  寶亭頓時暈生雙頰,眼睛不由自主地轉到我臉上。


  我一臉苦笑:「五師娘,連我老娘要帶鈺兒、玨兒,我都沒答應哪!」沒等她變臉,我又嬉笑起來:「第二個,我保證第二個肯定給您老人家帶,您要是能忙得過來,第三個、第四個也沒問題,第一個就留給弟子和媳婦稀罕吧!」


  「你倒貪心的很!」五師娘噗哧一笑,隨即臉色一正:「動兒,聽說你在京城裡私娶的那個什麼郡主都已經有了身孕,此番回來,可要好好疼你的媳婦們,別讓五師娘一等等上個三年五載的,否則,寶亭捨不得罰你,師娘可要請你吃棒子炒肉了!」


  多年的默契讓我頓時明白了五師娘的用意,我在京城不告而娶,寶亭再賢惠,心裡也難免會有些想法,莫不如當面說清楚,省得心中留下什麼陰影,而五位師娘也正好作我的說客。


  連忙順杆往上爬,把寧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聽我隱居白府十數日不得皇上召見,眾人都相當困惑,我添油加醋地解釋了半天,她們這才明白,皇上當初並不信任我,甚至有可能一直將我軟禁在京城。


  於是和寧馨巧遇之後發生的故事,就變得容易接受起來,特別是皇上的賜婚、我更名換姓以及和寧馨的約法三章,維護了寶亭她們的地位和自尊心。結果在大師娘狠批我的時候,寶亭反倒替我說起話來。


  等入夜,和諸女胡天胡地抵死纏綿了一個晚上後,她們心中僅存的一點芥蒂也就消失不見了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