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要開妓院,相公你是不是嫌家裡的姐妹還不夠多?」


  正屋西廂房裡檀香繚繞,輕煙霧靄中,懷裡的赤裸佳人雖是一臉薄怒卻愈見可人,柔滑的小手捉住獨角龍王一掐,不像是懲罰,倒像是撩撥似的。


  「對,狠狠兒罰它,都是這丫惹的禍!」


  我「嘿嘿」笑了兩聲,嘴脣貼上少女的香肩,左顧而言他:「雨兒,卸了易容吧!讓相公好好稀罕稀罕妳!」


  「就不,饞死你!」少女斬釘截鐵地道,可目光卻透著幾分心動,見我臉上露出刻意做作出來的失望,她終於鬆了口:「重新易容要花一個多時辰哪,又不一定和以前完全一樣,保不準就被寧馨看出來,她…太精明瞭。」


  我心底輕輕一聲太息,解雨如此評論寧馨,責任大半倒是在我。


  沒把解魏的真實身份告訴寧馨,在兩女眼裡,就是連我自己都沒完全信任她。


  可我心裡的苦處呢?無論是解雨還是魏柔,身份一旦暴露,都足以震動整個江湖,我豈能不慎之又慎!


  敏銳地感覺到我的心理變化,解雨機靈地閃身出了浴桶,沒多久,一張傾城傾國的絕世容顏笑吟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雨兒,怪不得叫妳憐花公主!在妳身邊,不管多麼名貴嬌豔的花朵,下場都只有一個--無人理睬,真是好可憐啊!」


  聽我曲解憐花真義,解雨笑得花枝亂顫,藕臂摟上我的脖頸,一團雪膩便死死抵在我的胸前。


  畢竟方才和魏寧許三女歡愛幾近中宵,兩人又溫存了半晌,我漸覺睏倦。


  解雨心疼,話語不免帶著慍意,言辭之間隱刺寧馨狐媚,最後又轉回到了開妓院一事上。


  「車船店腳牙,雖然情報來得不如勾欄院快,可都是平實的買賣,看看秦樓,那些妖冶女子的目光,都似乎要把相公你吃了似的…」


  「這回妳相公可要學『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了,有了妳們姐妹,我已經沒有多少尋花問柳之心了。」


  「哼,那寧馨怎麼回事?蘭月兒又是怎麼回事?沒準兒,相公不把這李宅變成竹園不善罷甘休哪!」


  「妳相公又不是鐵打的。」我噗哧笑了起來,解雨掐著我堅硬如鐵的分身,說怎麼不是,它就是。


  兩人又鬧了一會兒,才抹乾身子鑽進碧紗廚裡,許詡只囈語了一句,也沒聽清楚說的什麼,就又沈沈睡去。


  「既能賺錢,京城有什麼風吹草動的相公也能知道,這樣的好事,相公豈能不幹!眼下真正該讓妳這女主人擔心的,是誰來管理京都秦樓?按照相公的想法,明著和蔣遲合夥開一家,暗地裡還要再收購一家,說起來,京城事實上是一明一暗兩家秦樓。京城達官貴人云集,又向來藏龍臥虎,頗多奇人異士,相公在江南又鞭長莫及,坐鎮京都之人無論經營頭腦、交際手腕都得是上上之選,可這樣的人才…」


  「六娘啊!」解雨也乏了,迷迷糊糊道。


  「六娘…」她當然是最佳人選,可她肯離開蘇州嗎?連新近開業的秦樓松江號她都基本交給白秀打理了。


  其他五位師娘則為師傅和我操勞了大半輩子,又都不是喜歡經商的人,松江的織染鋪子已經夠她們忙的了,我可不想再增加師娘們的負擔。


  而心目中另兩個理財的高手無瑕和素卿,我又捨不得把她們孤零零地放在京城,何況素卿還另有重任。


  宋廷之倒亦是上佳的人選,可惜他只能隱藏在黑暗中。


  算來算去,能夠擺在臺前替我主持京都秦樓的大概只有眼下在松江的白秀最為合適,隱於幕後的那一個則一時還找不出合適的人選。


  「寧馨?她好歹也是個郡主,豈能插手風月?」其實我心裡明白,寧馨已經不可能按照我的預期老老實實地待在京城,她今兒晚上纏著我要學易容術,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魔門呢?」


  「寧師姐確是一把好手,可我不放心白瀾。其他能穩得住陣腳的都是和師傅同一輩的老人,怎好勞動他們?而年輕一代的弟子按照武承恩的話來說,除了我之外,都還沒成長起來,老的老、小的小,派不上用場啊!妳們唐門呢?能不能有一半個管用的?」


  提起唐門,解雨突然精神一振:「相公,昨晚你回來,說是見到大哥了,可你的神情…」


  這小妮子好敏銳的觀察力啊!我心底暗讚一聲。可唐三藏再三叮囑,商議的事情,絕對不能告訴妹妹,我只好笑道:「我是叫妳大哥那副易弁而釵的形象鬧得心煩,可妳大哥卻似上了癮,別說,他女裝起來和妳還真像啊!」


  「原來是為這個!」解雨心情一鬆:「好在,大哥十月就要…成婚了…」替大哥慶幸的同時,睡意也不知不覺地襲上了她的雙眸。


  「大舅哥十月成婚?!女方是誰?江湖上怎麼沒有一點傳聞?這傢伙的嘴可真嚴啊!」問清楚女方是蜀中一戶官宦人家的千金,我在胡思亂想中也漸漸沈入夢鄉。


  早晨見到魏柔,她神色開朗了許多,悄悄一問,果然是月信悄然而至,聽她撫琴有如春風吹徹江南綠,我心中反倒有點悵然若失。


  「你臉色不大好。」蔣遲邊啃著西瓜邊道:「心裡煩是吧!這也難怪,三個女人一臺戲嘛!我跟你說,有時候我就想,這家有妒妻也清淨,不用看一群女人陰陽怪氣地打嘴仗。何況,這方面管得嚴,別的自然就百依百順的。可惜,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男人的賤脾氣想改還真不容易哪!」


  隨手將瓜皮扔進桶裡,他一抹嘴道:「可話又說回來了,這世上總有那麼幾個女子讓你魂牽夢掛的,你恨不得把她藏在金屋子裡,別人多看她一眼,你都會難受好半天…」


  「東山,你這可是經驗之談啊!」心下卻狐疑起來,看他對待小鳳仙,不過是當一玩物而已,美豔如小鳳仙者他尚且不放在心上,究竟是誰家女子讓他這般牽掛?


  「隨便說說而已。」蔣遲笑道:「好了,感慨已經發完了,咱該去赴白瀾的約了。」


  「回到京都才發現,自己還是最愛眼下的悠閒生活。熱血江湖少年遊,江湖不是屬於我這樣的中年人,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在白府幽靜的書房裡,白瀾悠閒的就像窗外無拘無束地爬滿了整個木架子的青籐。


  他不疾不徐的聲音配合著優雅的手勢,看起來竟是那麼瀟灑,彷彿武林茶話會的那個白瀾重新復活了似的。


  「江湖本是江山一隅,雖然它有自己的規律和法則,但是,它大不過世俗社會的規律和法則。別情、東山,你們說,對江山社稷你最大的祈盼是什麼?」


  「國泰民安。」


  「正是!」白瀾讚許道:「這話拿到江湖,就是朝廷需要一個歌舞昇平的江湖,而這樣一個江湖,必然是一個各種勢力相對平衡的江湖。」


  「江湖雖有正邪黑白之分,可對朝廷而言,江湖上只有一種人--江湖人。無論是正是邪,江湖人都是以武犯禁。所謂『救人於厄,振人不贍,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義者有取焉』,不過是正道白道粉飾自己的美麗言語;長劍在手,快意恩仇,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更是黑道邪道蠱惑人心的可恥笑話。」


  蔣遲頻頻點頭,而我則冷汗涔涔。雖然我並不認同江湖人的所作所為,可白瀾生生剝去江湖人的外衣,卻讓與江湖血脈相連的我心頭忍不住一陣撕裂的痛。


  「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好;是燒殺搶掠,為非作歹也好,當江湖人的劍出鞘見血,他就是個罪犯。除了官府的執法者,大明律沒有賦予任何人向他人動武的權利,不管他是以正義之名行俠,還是以邪惡之名作亂。」


  「不過,一位高人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是江湖乃至江山的不變鐵律,妄圖一筆勾銷江湖的存在也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太祖高皇帝高瞻遠矚,定下了以江湖制江湖的妙計,而今已經百多年了,江湖再沒發生像前朝末年那樣的大動亂,其中的奧妙就是平衡兩字。」


  「掌控江湖的關鍵其實就是這兩個字,所有的行動也都圍繞著這兩個字,目標也只有這兩個字。為了這兩字,掌控江湖者也要像江湖人一樣,無所不用其極。」


  「無所不用其極?姐夫,我怎麼聽著糝得慌!」蔣遲笑道。


  「東山,我給你講兩個例子吧!」白瀾說著轉過頭來對我道:「別情,你對江湖尚算了解,你說,近五十年來,有哪幾場戰役直接影響到江湖大勢?」


  「叫我說,自然首推以隱湖為首的白道與魔門的那一戰。魔門戰敗銷聲匿跡,至今元氣未復;隱湖雖然得到了無上榮光,不過斬殺魔門門主李道真的尹雨濃自己卻歸隱了,白道實力更是大損,江湖為此平靜了二十幾年。」


  「然也!」白瀾點頭稱是:「別情你對這一戰或許更有感觸吧!其實,箇中祕辛就連我都無法弄清楚,不過,李道真乃魔門中興之主,行事作風雖然有相當值得商榷的地方,可對門下約束之嚴遠在歷代之上,與『魔』字相去甚遠,卻為何激起了白道聲勢浩大的打擊?」


  「莫非這一切都是…眾口鑠金的結果?」


  「相差不遠了。」白瀾讚許道:「這一戰,至今依舊餘波未平。只是畢竟年代久遠,真相都湮沒在了時光的背後。別情,你可還有其他例子?」


  「那…還有二十年前快活幫的覆滅。快活幫的實力不在眼下的大江盟之下,而當時卻沒有類似慕容世家的門派與之抗衡,結果卻很奇怪,它在與實力不明的十二連環塢一戰中離奇覆滅。」


  白瀾微笑著對蔣遲道:「東山,你可要好好注意聽,別情他是話裡有話啊!」


  一直嬉笑的蔣遲面色莊重起來,沈吟道:「那我就來解讀一下。眼下大江盟的實力,不在歷史悠久的三大門派--少林、武當、唐門之下。少林武當向來少問江湖,唐門則偏安於蜀中一隅,若不是有江北慕容世家與之抗衡,大江盟打著俠義的旗號,很可能席捲整個江湖,成為中原武林當之無愧的霸主。」


  十天下來,蔣遲對江湖大勢已有了大致瞭解,一番話說得有板有眼,白瀾不由點點頭。


  只是這樣已是蔣遲的極致了,他皺眉問道:「快活幫有如此實力,在江湖上又沒有對手,為何不去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實力,爭取霸主之位?那十二連環塢是什麼東西?既然能讓快活幫全軍覆滅,為何說快活幫沒有對手,十二連環塢不就是它的對手嗎?」


  等我解釋了一番,蔣遲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惡人們頤養天年的地方,可既然沒什麼危害,快活幫為何去攻打它?有力氣沒處使啊?」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快活幫討伐十二連環塢,卻也能說出幾分道理來。不過,當時的連環塢,實力至少差快活幫一半,卻將快活幫一舉殲滅在太湖裡。」


  「所謂有道伐無道,必勝也,當初快活幫幫主蕭雨寒也是這麼想的,可他沒想到,他面對的不是一個十二連環塢,而是朝廷。」


  「那是我前任翻雲覆雨的傑作。先用女子迷惑蕭雨寒之心智,那女子身份特殊,卻是他的五師娘。背德亂倫之下,她懷了蕭雨寒的骨肉,不得不死了,蕭雨寒為此傷心欲絕,心有死意,鬥志就去了大半。其次,連環塢得到了我前任情報系統的全力支持,以有心算無心,一場大勝已經板上釘釘的事情。」


  聽到白瀾匪夷所思的話語,就連蔣遲都驚訝起來:「奶奶的,再怎麼說,十二連環塢也是一群惡人啊!」


  「因為有了惡人,那些俠義道上的江湖人的人生才有了目標,才不至於整日裡無所事事。無事則生非,這個淺顯的道理東山你想必應該明白吧!何況,快活幫的崛起已經打破了江湖的平衡,要恢復平衡,快活幫只有覆滅一條路可走了。」


  白瀾說得輕鬆,可背後你死我活的較量卻決不輕鬆,支持連環塢動用的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一個龐大的情報系統,可事後江湖上竟然一點傳聞都沒有,那些人的命運…


  我不寒而慄,不禁想起了南元子,這個固執地以為所有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幫主是個感情懦夫的漢子,如果聽到白瀾這番言論,該作何感想呢?


  「如此掌控江湖,我總覺得落了下乘,所謂上攻伐謀,白公以名人錄和武林茶話會來吸引江湖人的目光,才是上上之策,甚至茶話會舉辦的時間白公都考慮的十分周詳。」


  「哦,是嗎?」東山詫異道,白瀾卻微笑不語。


  「名利害人。」我笑道:「古有二桃殺三士,就是為一個『名』字。一個名人錄將江湖人心弄得四分五裂,人心不齊,江湖對江山社稷就沒有多大危害;再來一個武林茶話會,不僅讓大家沈迷於無聊虛幻的排名中,又把野心家的野心壓制了十幾年。」


  蔣遲皺著眉頭:「說那些排名弄得大家明爭暗鬥、面和心不和的,這還好理解,可它怎麼來壓制野心家的野心?」


  我把近幾屆十大門派的排名說了一遍,解釋道:「十大頭三位隱湖、少林和武當相對來說都是名利之心較輕的門派,未必有爭盟中原武林之心,但十大排行一出,哪個門派想號令中原武林,他至少要表現出和頭三位相差無幾的實力,江湖才能信服,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達到的。」


  「至於茶話會的時間選在冬天,更是相當巧妙的安排。江湖人也是人,也要生活,春夏秋三季多要忙於生計,特別是農家弟子佔多數的那些門派更是如此,一年四季中,唯有冬季最為空閒。人一忙,自然無暇他顧;閒下來,則易生是非,茶話會安排在十二月,各門派就要早早冬訓,以期在排行榜上爭出個名堂;茶話會後,則是新年,弟子們都要回家過年,等過完了十五重新回到門裡,還要花些時日收攏因為過年而玩野了的心,這正月可就一晃而過了,二月一開春,大家又要忙於生計了。」


  蔣遲恍然大悟,不由讚道:「姐夫,你這主意也忒絕了。」


  「別情能領會其中奧妙也是不易。」白瀾含笑望著我,而蔣遲因為角度的關係,並沒有發現白瀾眼中閃過的一絲意味深長的眼神。


  「循規蹈矩有時候是種美德。」我大致猜到了白瀾的意圖:「既然武林茶話會和名人錄已經深入人心了,那索性就讓它們成為江湖的一部分吧!而我和東山的任務,就是守護住江湖這來之不易的寧靜。」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