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皇上的龍輦再度路過一品樓,邵元節已經離開多時了,望著如林旌旗漸漸消失在大街的盡頭,我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總算一切平安。


  雖然京城發生的一切抑制了我狂熱的忠君思想,可還遠不至於讓我喪心病狂地去詛咒那個少年死亡。


  剛站起身來準備回刑部,無意中朝窗外瞥了一眼,卻正看到大街上一頂青呢小轎的轎簾掀起了一半,露出一張清麗脫俗的俏臉,烏雲蓋頭、黛眉弄巧,活脫脫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只是那張臉看上去卻有些眼熟,尋思半天,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絕世容顏本是屬於一個七尺男兒的!


  唐三藏!


  我真是哭笑不得,還要極力剋制住跳下樓去痛扁他一頓的衝動。


  他唐家易容術天下無雙,幹嘛要偏偏裝扮成個女人!可大街上遍佈順天府和刑部的眼線,我冒冒失失地衝過去,很容易就暴露他的真實身份,反正他易容進京,必是聽說了我的京都禁武令,自然也就知道了我就任的新職位,那就等著他找我吧!


  不過,他和唐五經先後抵京,並沒有留在蜀中,大概唐門的內亂暫時是用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和平方式解決了。


  然而唐三藏恐怕沒想到,唐五經才死沒兩天,他此時進京,倒是極容易被唐天威誤會的。


  「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哩!」


  我嘴角含著微笑,緩步走下樓去。


  一勞永逸地解決唐天威一系人馬正是我所需要的理想結局,一個元氣大傷的唐門想要在中原做出一番事業,只有依靠我這個女婿了。


  …女婿。我不禁想起了古靈精怪的解雨,女裝的唐三藏和她竟有七分相像,甚至那秋水流瞳的眼波都好似一模一樣。


  甩了甩頭,把這荒唐的感覺趕出腦海,信步向西進了粉子衚衕。


  路過蘭家的時候卻聽不見了蘭月兒那清脆甜亮的吆喝聲,依窗招攬客人的是一個陌生的大眼妹子。


  「義父他還真是個急性子哪!」我心中好笑,可轉念想起老爹每每在我眼前嘮叨,說他那些老哥們兒早都兒孫繞膝了,我也就明白了老人的心境。


  過了蘭家沒多遠,就是通達車行了。車行門臉並不算太大,青瓦石牆也不算張揚,只有匾額上的四個大字似乎是出於名家之手,一團和氣,圓潤大方。


  進進出出的腳伕昭顯著生意的紅火。進院子一看,東西兩廂的各六間屋子,上面寫著「子醜寅卯」十二地支的字樣。


  與普通的四合院不同,正屋兩旁沒有耳房,卻是兩條寬敞的通道通向後院,同樣有貨物進出,不過,腳伕卻是清一色車行夥計打扮了。


  每間屋子門前都站著三人,兩人清點貨物入庫,一人驗票。進入車行的貨物都暫時寄放在了東廂房,隨後由車行夥計搬到後院,統一運出京城。而進城的貨物則運到西廂分門別類地儲放起來,不時有各色人等從那裡提出貨物來。


  人雖雜亂,可細看卻是井井有條,甚至那些在蘭家看起來相當無賴的夥計,面對客人的時候都是笑容可掬。


  「洪七發倒不白給啊!」我心中暗歎了一聲,通達名聲尚好,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就算把它打倒了,可客戶因此產生了逆反心理,也不見得有利於新車行的發展。


  「客官可是有貨物需要敝號託運?」大概是看我張望了許久,一夥計過來慇勤問道,他那天也在蘭家,卻絲毫沒認出我來,只因我現在的容貌與我自身的本來面目已有一段距離,而和朝另一個方向變化的李佟,相差就更遠了。


  「在下有一些京城土產需要運到江南,聽說貴號是京咱u釵W的大車行,故而來探問一下,貨物運到蘇杭一帶,價錢如何計算。」


  「客官有所不知,敝號只負責將貨物運進運出京城,在這期間,敝號將保證您貨物的安全和商稅的公平。出城之後,您可以再委託他人運到目的地,若是您走陸路的話,敝號可以為您聯繫騰達、四海等擁有全國貨運能力的車行;若是您走水陸,敝號則向您推薦大和、水伯等老字號的船家,這些車行船家都有專人與敝號聯絡,保證您價錢公道。」那夥計笑道,他這套說辭相當流利,也聽不出絲毫漏洞,顯然是車行統一了口徑。


  「一馬車貨物,敝號收銀三兩,商稅自理。如有損失,敝號最高賠付十兩。當然,您如果事先聲明貨物的價值,並願意交納總價三釐的貨物保證金,如果貨物受損,敝號將全額賠付。」


  哦?保價運輸,這倒是個蠻新鮮的事物。而廖喜手握西咱uw保重權,讓別的車行出幾次貨物事故顯然是件很輕鬆的事情,如此一來,勢必把相當一部分商賈逼到不得不採用通達保價方式的地步。


  我心中飛快地計算了一下,如果一年有十萬兩銀子的貨物參加保價運輸的話,通達就可以輕鬆拿到三千兩銀子,而洛u匱W加的成本,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想出這樣點子的經營者,真算得上是位高人了。


  我把剛在粉子衚衕採購的土產清單遞給了夥計,夥計飛快地看了一遍,道:「您這些貨物,大約佔馬車空間的六成,按敝號規矩收銀二兩,但因為要和別人貨物搭配,故而明日才能送出城去,若是您心急,可以包下整個馬車,不過要多加一兩銀子。」他撥了幾下算盤,複道:「這些貨物,總價約合三百兩,雖然價值不菲,卻不太容易損壞,依小的看,您保價五十兩,就足以應付可能出現的損失了。」


  夥計面面俱到,又頗為客人著想,尋常商賈很難拒絕,就連我也不由掏出了五兩銀子,包下一輛馬車,又付了保價的費用,餘下的我則說是給夥計的好處,心中卻暗道,如果他拒絕,那我可真要重新考慮對付通達的方案了。


  好在夥計偷偷把賞銀揣進了兜裡,態度也越發恭敬熱情,我心裡暗鬆了一口氣。


  很快辦理好所有的手續,我拿了回執跟隨馬車向西門駛去。


  「哦,是保了價的?」稅課司的官員見是通達的馬車,瞥了一眼貨單,只簡單查驗了一下,讓我納了十兩稅銀,便放行出門。


  而旁邊其他車行的貨物,則多有刁難,把貨物翻個底朝天還屬尋常,更有甚者,貨物的價值被憑空抬高了數倍,商賈自然要多交不少稅銀,實在是苦不堪言。


  委託船商大和將土產送到揚州師娘處,我便和通達的馬車一道返回城內。


  過了城門,突然看到一身戎裝的胡大海。


  「嚇,沒想到,胡兄已經是軍中百戶了,恭喜恭喜!」


  胡大海志得意滿地笑了兩聲,舉酒敬我道:「俺胡大海有今天,全靠當初動少您提攜,俺敬你,先乾為敬!」


  幾句話,我就弄清楚了胡大海的現狀,他雖然武功在江湖派不上數,可他渾不畏死的剽悍刀法在戰場上卻是大放光芒,無名島海戰他就戰功頗著,甚得沈希儀的喜愛,沈調任京都,就把他帶上了。


  隨後他又在大同立下功勞,積功升至百戶。這些天,京衛協助順天府打擊京城左近的盜賊,因為他熟悉江湖人物,沈希儀便把他派到了京城水陸兩路最重要最繁忙的出入口——西門。


  「唐佐真是人盡其材啊!」我感嘆道。


  兩人撫今追昔,不由又談起去年武林茶話會的趣事來。胡大海雖然做了官,可腦筋卻依然轉不過彎來,待聽我的解釋,才明白好多事情的關節,心情暢快,那酒下得越發快了。


  「格老子的,俺本來覺得唐家哥幾個就夠厲害,現在總算明白了,再好的獵手也鬥不過好狐狸…啊不,是再好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啊!」


  在他面前,倒是不用太謙虛了,因為他會把我的謙虛當了真,我便轉移了話題:「胡兄這幾日大概是見到不少江湖名人吧?」


  「咋不是?還盡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哪!像離別山莊的蕭莊主,還有大江盟的高爺齊公子,齊公子還認得俺,和俺說了好一陣子話。對了,還有俺們蜀中唐門的唐六爺…」他雖然離開了江湖,可對江湖高手還是另眼相看,口氣也相當尊重。


  「唐天運也進京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我脫口問道。


  胡大海是個粗豪之人,沒聽出我話裡的意思,隨口道:「就是今天上午啊!」


  我一怔:「那…沈大人沒告訴你,我已經下了京都禁武令嗎?」


  「告訴了,可俺想你和唐大少是朋友,大概沒什麼關係吧!再說,他是俺鄉親,怎麼好意思攔他?何況,唐五經那小兔崽子進了城就沒出來過,他能在京城待得,洛u韝遠搦ㄠo?」他振振有辭道。


  「唐五經已經死了,他當然沒法子出城了!」見他又開始犯渾,我又好氣又好笑,心中卻是驀地一動,渾人也有渾人的作用,一條妙計頓然在胸:「胡兄,你在軍中,當知軍令如山。我王動雖不是軍人,說話也是一言九鼎,你把唐天運放進京城,卻是害了他!」


  胡大海醉意盎然,饒是我說得如此淺白,他還是一臉迷惘,我不得不解釋道:「胡兄,眼下就算是唐三藏在京城,我一樣會誅殺他。


  否則,日後誰肯聽我號令?」


  「你說要殺…誰?唐大少?你、你不是喝醉了吧,他可是你兄弟啊!」


  「胡兄,是你自己醉了!」


  一個自以為是,一個有意引導,兩人越說越僵,最後終於不歡而散。


  胡大海那榆木疙瘩的腦袋裡最後留下的印象就是,因為唐門違反了我的禁令,所以我要對它動手了。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胡大海意外在軍中崛起,勢必會吸引江湖各大門派的目光,特別是在我下達了京都禁武令和斬殺宋維長之後,為了獲得京城的消息,那些有心的門派極有可能私下與他接觸。


  按照他的性子,他那張大嘴怕是很快就會把消息傳得滿世界都知道,因為他已經脫離了江湖,他的話反而更容易讓人相信。


  唐門內訌乃是唐門之祕,江湖並不知曉,在外人看來,我若是斬殺了唐天運,就和與唐門翻臉別無二致,這和殺了宋維長絕不可同日而語。


  如此一來,既震懾了江湖,又幫助了我未來的老丈人一把,還可以撇清我和唐門之間的關係,好讓唐門從皇上的視線裡消失,卻在暗中成為我的助力,可謂是一石三鳥了。


  唯一要擔心的是解雨的反應,不過我自幼飽讀兵書戰策,豈能不知三十六計之一的借刀殺人?


  望著胡大海憤然遠去的背影,我嘴角不由扯出了一道怪異的弧線。


  胡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般黑暗啊!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