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子愚,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蔣遲聽眾人七嘴八舌地告狀,總算弄明白了事情的經過:「贖了雲仙,嘿嘿,連我他媽的都沒想到哩!」


  「四弟,你也別生氣。」他摟過蔣逵的肩膀,望著滿臉是血的小七感慨道:「比起寧馨這位夫婿來,咱哥倆兒可有點相形見絀了!我看也就這廝的脾氣,才能壓制住那瘋丫頭!」


  扭頭見和他走在一起的麗人臉色不豫,他又嬉笑地許諾道:「碧蓮,你也甭羨慕雲仙,趕明兒我也贖你出去!」


  叫蔣遲一攪和,蔣逵只得悻悻地瞪了我一眼,而那小七更是怨毒地望著我,卻敢怒而不敢言。


  蔣遲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唐五經的身上:「這位仁兄少見啊,四弟,是你朋友嗎?」


  「他叫唐五經,是做珠寶生意的。」蔣逵微微猶豫了一下,似乎不太情願地介紹起彼此來:「五經,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大哥蔣遲蔣東山。」


  我心中驀地一動,不錯,唐門的確是做珠寶生意,可比起它名下的藥材生意來,名聲相差何止十倍!蔣逵是不知道,還是有意避而不談呢?而看他的態度,卻似乎與唐五經頗為親近。


  「唐五經?這名字有意思,莫非你哥哥叫唐四書,弟弟叫唐六藝?」


  蔣遲隨口開了個玩笑,又問:「貴寶號怎麼稱呼?」


  「敝號寶大祥。」唐五經的目光飛快掠過我的臉。


  「哦?」蔣遲微微一怔:「可是應天府的寶大祥?前一陣子聽說它通倭走私被人告發了,後來卻沒了動靜。」他望著蔣逵笑道:「四弟,不是你替寶大祥說了什麼好話吧!」


  「小侯爺說笑了,真正替寶大祥出力的乃是蘇州判官王動王大人,後來他成了寶大祥殷東主的乘龍快婿。不過,寶大祥還是因為這場官司一分為二了,應天揚州號為寒家所得,依舊保留了寶大祥的名號。」唐五經耐心解釋道,眼角餘光卻始終留意著我的表情。


  「這麼巧?王動可是我的頂頭上司!你認得他?他眼下正在京城哪!」


  蔣遲的驚訝恰到好處,唐五經不由迷惑起來:「在下自然識得王大人。」他目光轉到了我身上:「說實話,這位李大人和王大人長得頗為相似,在下差一點就認錯了人。」


  「乍一看子愚和王大人是有些相像。」蔣遲並未遮掩,卻也沒多說,看起來極是自然。反倒是蔣逵在一旁解釋著我的身份,唐五經聽說我是代王俊仗的準女婿,眼中疑色這才退去大半。


  「既然是賣珠寶的,趕明兒帶幾件好東西給我瞧瞧,說起來積古齋的老趙心眼也忒小了點,早該有人和他們爭上一爭了。」又閒聊了幾句,蔣遲便拉著我告辭,前去安頓雲仙。


  兩人出了百花樓,蔣遲才沈吟問道:「這唐五經是不是有點來歷?」


  我解釋一番,蔣遲皺眉道:「蜀中唐門?太啟怎麼跟江湖人攪到一塊兒去了?」


  「說起唐門,它更像是個商業世家,而唐五經父子就是專門處理門內生意的,或許他真是為了寶大祥在京發展才結識了四少。」


  蔣遲身份特殊,我不想讓唐門給他留下一個毒藥世家的形象,便只好暫時便宜蔣逵和唐五經了。


  「但願如此。」蔣遲打了個哈哈:「別情,我這個四弟可不太安分,你別小看了他。」見我點頭,他才換上了招牌笑容:「我陪你來百花樓,你也該陪我去趟翠雲閣了。」


  回到長寧侯府已是二更天,魏寧兩女果然在凝翠閣翹首以待。雖說二女昨夜方才破瓜,可兩人一直歇息到了中午,此刻尚有精神。和二女溫存了一會兒,寧馨見我遲遲不更衣,蛾眉漸漸簇了起來。


  「三哥可是要出去嗎?」


  「什麼都瞞不過你。」我送上一頂高帽子:「相公倒是想和你們好好親熱親熱,可我發現蔣逵與江湖人關係密切,怕他另有圖謀,想去他家探上一探。好老婆,你去過他家,說說那兒的佈局地形。」


  而原本想去一探赫伯權的情況,眼下自然讓位給唐五經了。


  「那個混蛋,人家看他就不順眼!」寧馨興奮起來:「清河侯府那麼大,一時哪能講清楚。三哥,那兒離這兒就隔著一條街,乾脆人家陪你去一趟,不就成了嗎?」魏柔也滿懷希翼地望著我。


  如果沒見到唐五經,帶著寧馨一道去自然亦無不可,然而我曾親眼目睹唐五經的飛刀絕技,眼下自己的內力不足原來的七成,自保有餘,想護住寧馨可就難說了。而魏柔新婦破瓜,功力也是大打折扣。


  「清河侯府並不安生,因為唐五經很可能就住在那兒。」


  「唐五經來京城了?唐門來的好快呀!」魏柔微微一怔:「相公任職刑部的消息怕還沒傳到江湖哪,等消息傳開了,來京的江湖人怕是更多了。」


  我心頭一凜,下意識地瞥了寧馨一眼,萬一被江湖人發覺我和李佟是一個人,寧馨她立刻就成了我的軟肋。如此說來,精通易容術的唐五經更是留不得了。


  「唐五經是蜀中唐門的人?」寧馨畢竟是練青霓的俗家弟子,對唐門自然不算陌生:「他武功很高嗎?可三哥你是江湖十大高手啊,怎麼怕起他來了?」


  「我怕他?換在以往,三招你相公就能砍下他腦袋來!現在可好,遇上你們姐妹,一個刺我一刀,一個弄得我差點走火入魔,我沒死翹翹已是老天保佑了!」我沒好氣地道,逗得魏寧二女齊齊笑了起來。


  寧馨終於明白自己去了就是拖累,便仔仔細細把清河侯府的格局講述了一遍,又通情達理地讓魏柔與我同行。


  「算了,你陸姐也是新婦不良於行。倒是你沒事兒就把練青霓教你的東西說給你陸姐聽聽,讓她指點指點你,日後咱們夫妻也好同進。


  同退。「


  寧馨記憶力驚人,清河侯府只去過一次,卻記了個八九不離十。順利地找到了世子蔣遙的住處,我戴上了黑色頭套。


  當看到病懨懨的蔣遙出現七連環的中毒症狀後,我心裡全都明白了,蔣逵到底和唐五經做著什麼生意。


  只是蔣遙雖然被那嗜心吸髓的劇痛折磨得滿床打滾,汗如漿湧,可發作的時間卻比唐三藏形容的短了一半有餘,而且他也沒有完全失去行動的能力。


  大概是唐門對七連環的毒性做了些許改進,讓它更加不易被人懷疑吧!而唐門負責研製毒藥的百草堂乃是唐天威的嫡系,唐三藏不知道七連環的新變化並不奇怪。


  聽寧馨說,蔣遙雖然自幼多病,可兩年前才得了這怪病,我知道該是那時候中的七連環了。而不管七連環如何變化,時間拖了這麼久,毒性也早就深入骨髓,神仙難救了。


  「兩年前,蔣逵還不滿十八歲…」


  躲在屋簷下的我陷入了沈思,一個是不知道哪一天會嚥氣的蔣遙,一個是豺狼心性的蔣逵,究竟哪一個更有利用價值呢?


  過了片刻,我望了一眼榻上昏睡的蔣遙,悄然離去。


  天還沒亮,就聽充耀砸起凝翠閣的門來。


  「雲仙死了!東山差人來報,說她昨晚被人姦汙,自縊身亡了!」


  「…自縊?!」


  突如其來的噩耗驚得我睡意全消,手足頓涼,愣了好一會兒才失聲嚷道:「不可能!我才贖了她,她怎麼會自縊?!」


  腦海裡驀地浮起小七那雙怨毒的眼睛,我叫道:「媽的,我知道誰是凶手了!」


  只是,他們怎麼敢如此大膽妄為,難道我錦衣百戶的名頭都不足以震懾他們?還是他們另有所恃?


  伴隨滿腔怒火與悔恨的是一絲寒意,卻不如何悲傷。對雲仙我只有一份欣賞和同情,卻沒有多少愛意,有魏寧二女在身邊,就連在她身上發洩慾望的心思都淡了。


  贖她,一半是為了給寧馨找個伴兒,一半是為了闖出李佟的名號。


  可即便如此,心頭的復仇之火卻依然越燒越旺。


  「我要把那小子挫骨揚灰,讓他後悔為何要生在這世上!」


  魏寧兩女見我臉色冷得嚇人,都連忙起身,一邊幫我更衣,一邊柔聲相勸。寧馨更是半解羅衣,把我腦袋抱進自己懷裡,細聲道:「三哥,你別亂了方寸,爹說過,官場上,每一個可疑事件的背後都有陰謀。」


  我遽然而驚,心思一靜,頓時覺出幾分蹊蹺來。雲仙久在歡場,名節二字對她並不像對普通人家的女孩那樣有著強大的約束力,她與我也多是感激之情,就算真被姦汙了,多半是設法掩蓋,以圖日後復仇,自殺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而小七心懷怨恨,怕雲仙離開百花樓就沒了報復的機會而強姦她尚在情理之中,可他只要咬定和蔣逵在一處,我只能啞巴吃黃連,看著他逍遙法外,他實在沒必要殺人滅口。


  可偏偏雲仙死了。


  我看不透整件事背後的重重迷霧,可代王爺的官場經驗卻不容我忽視,把當晚在場的人細想了一遍,總覺得蔣逵、唐五經似乎也脫不了干係。


  「寧馨兒,你替我去趟刑部,待在檔案庫房不要出來,有蔣東山掩護,不會有人看出破綻的。」


  唐五經的出現,不由得我不小心,自己的身份不容暴露,我便預先做出安排。


  又讓魏柔給蔣遲送去書信,告訴他別去百花樓而改去刑部,更請充耀說動蔣雲竹,請他出面安排順天府在京城四門嚴查出入人員,一旦發現唐五經等人,立即扣押。


  匆匆趕到百花樓,現場已被順天府的衙役封鎖了。帶隊的張姓捕頭從老鴇那裡聽說我是蔣遲的朋友,本就有點頭大,再看到錦衣腰牌,越發緊張起來。


  「聽說雲仙姑娘已被大人贖出,下官就沒敢擅動屍首。看樣子,似乎是…不堪受辱而自縊的。」


  我望著懸在樑上的雲仙,她臉上既痛苦又快樂的表情煞是奇怪,彷彿是在痛苦中羽化登仙,衣衫也相當整齊,看不出被辱的痕跡。


  只是撩起裙襬,一股精臭尿液混在一起的怪異氣味便撲鼻而來,下體更是狼藉一片了。


  目光四處逡巡,炕上兩條錦被胡亂地堆在一處,十幾處指甲大小的精斑散佈在床褥各處,卻不見一絲毛髮;雲帳幔鉤一點都沒破損,想來雲仙並沒有得到多少抵抗的機會。


  梳妝檯沒有什麼異樣,几上的茶盞也是絲毫不亂,不過湊近一看,几上明顯可見水漬的痕跡,那茶杯底也殘留著茶漬。雲仙是個精細的人,僅這一處我就知道,現場顯然被重新佈置過了。


  端起茶杯,杯口隱約可見淡淡的胭脂紅,仔細嗅了一嗅,卻嗅到一縷奇異的幽香,似乎並不是雲仙的氣息。查了雲仙的胭脂水粉,果然都與之迥異。


  凶手中有女人,我心中暗道。


  「今晨一個留宿客人離開的時候,想偷看雲仙姑娘,結果發現了她的屍體。眼下,百花樓的客人已經全被下官扣押下來,只是…」


  一旁張捕頭侷促地道,想來扣押了不少有身份的客人,時間久了,他就無法控制局面。


  「記下姓名,留下口供,就放人家走吧,反正凶手留在百花樓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我相信順天府。」


  「多謝大人。」張捕頭鬆了口氣,卻突然反過味兒來:「凶手?大人是說雲仙姑娘是他殺?」見我目光陡然冷峻起來,他才訕訕退出房去,走了老遠,隱約聽到他啐了一口:「真他媽的邪門!」


  我自然不會和他計較,目光落在老鴇身上,自從知道我錦衣衛的身份,她就一直戰戰兢兢,此刻慌忙掏出我贖雲仙的銀票雙手奉上。


  「你不必害怕,我李佟是個講道理的人,雲仙的死若與你無干,百花樓依舊可以照開不誤。不過,有幾個問題你想好了再回答。昨天我和小侯爺走了之後,都發生了什麼事兒,你一五一十道來。」


  客人爭風吃醋,妓女互別苗頭,光是打架就有兩起,這一晚上百花樓還不安生。


  蔣逵幾人都沒留宿,在我和蔣遲走之後沒多久就離開了。雲仙旁邊住的柳芳雖然聽到雲仙屋裡有歡好聲,可她並不知道雲仙已贖了身,自然也沒多留意。


  至於百花樓的姑娘誰和雲仙交情好,誰與她有過節,她的恩客都是哪一個,老鴇自然都一一道來,連那個小七的資料,她也說得相當詳細。


  很容易就在八千張衚衕找到了任小七,不過當我把猶在睡夢中的他從被窩裡拎出來的時候,我心中已然明白,這小子八成不是凶手——除非他是個殺人的慣犯,否則他絕不會睡得如此安穩。


  看到錦衣腰牌,任小七已經變了顏色,待聽說雲仙死了,頓時嚎叫起來:「冤枉!我沒殺人,我沒殺人!我是四爺的人,我要找四爺!」


  沒叫上兩句,已被我手下錦衣給戴上了口塞,蒙上了黑布。


  「沒有幾個凶手一上來就肯承認自己的罪名,不動刑有誰肯招?」


  我望著癱軟在刑房裡的任小七,好整以暇地道:「不瞞你說,我上任沒幾天,卻久慕本衛北鎮撫司詔獄刑法大名,今兒終於有人能讓我親自試上一試了。」


  錦衣大劉拿起殺威棒,一把擼去任小七的下裳,錦衣老趙眼睛便頓時一亮,望著那雪膩一團淫笑起來:「媽的,這小子倒生了一個好屁股!」


  我心中一動,過去在他下身一探,腿間竟是空蕩蕩的一片,才知道他竟是個為了求富貴自行閹割而滯留京城的閹人,卻不說破,對老趙大劉兩人道:「你們審吧,我只要口供!」說罷,便出了牢房。


  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心滿意足地拿著口供諂笑道:「大人,這小子招了!」


  看口供上記述的殺人經過漏洞百出,我已敢肯定,任小七與雲仙之死毫無干系。不過,一條閹人擅留京城的罪狀已足夠把他發配到窮鄉僻壤去戍邊了,我也不怕抓錯了他。何況,凶手不是他的話,那蔣逵、唐五經的嫌疑可就更重了。


  「任小七,你一個伶俐小官兒,手無縛雞之力,若說雲仙是你自己一個人殺的,著實難以置信!實話告訴你,雲仙是被姦殺的,而你,好像已經沒有強姦女人的資本了吧!」


  任小七這才明白我是成心冤他,雖然極力掩飾,可目光中的一縷仇恨卻始終揮之不去。


  我不為所動,冷笑道:「快點把同黨說出來,看在你沒本事姦汙雲仙的份上,我沒準兒法外容情,饒你一死!否則,哼!詔獄閻王殿的大名豈是白叫的!」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