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見妹妹走遠了,充耀這才回過頭來,輕輕嘆了口氣,道:「京城這場豪雨連著下了兩天,說是十年未遇,城外良田幾乎成了湖澤,昨夜又颳了一夜大風,禾苗毀了十之七八,今秋歉收已是定局了。城裡也好不到哪兒去,東西城各有百餘處房屋倒塌,壓死了下少百姓,連交通都堵塞了。聽說皇上為此憂心忡忡,竟然病倒了,今兒連早朝都沒上…」


  聽充耀一番說辭,隱藏在我心底的不安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心情一鬆,立刻明白過來,他話暗藏玄機,十有八九是猜到了我的身份。


  自己留下的破綻不少,而白府若是再著急尋我的話,充耀機警,不難從各種線索追到我身上來,只是他尚不能完全肯定,故用言辭試探。


  只是他一番試探之辭卻透出不少信息,宜倫只告訴寧馨有我王動這麼個人,卻沒說皇帝要召見我,可聽充耀話裡的意思,他至少知道我或者說是王動正在等著晉見皇上,這是誰洩露的天機?是皇上,還是另有其人呢?


  「皇上愛民,乃我大明之福。」我漫應道,看充耀眼中閃過一絲急色,心中暗笑,只是既然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一時倒不便硬要離開了,遂捂著腦袋,沉吟道:「不過皇上龍體,尚有小癢,在下這升斗小民有個頭疼腦熱倒也不奇怪了。說起來外面的雨這麼大,在下頭目昏沉,還真有點畏懼呢,可貿然打擾趙兄…」


  「你我一見如故,何來打擾之說!」充耀喜道。


  「只是我暫居於朋友家中,總要通知一聲…」


  「李兄書信一封,我這就派下人送去。」


  我點頭稱是,卻含笑望著他道:「不知趙兄府上如何稱呼,萬一有事,朋友也好尋得到我。」


  「那李兄先告訴我,這書信可是送到白府的嗎?」充耀終於沉不住氣了。


  「王爺高明!」我嘿嘿一笑,翻身下床跪倒施禮:「微臣蘇州推官王動拜見王爺千歲,不恭之處,萬望王爺海涵!」


  「果然是你小子!」充耀把我拉起來,瞄了一眼我赤裸的下體,笑道:「趕快穿上衣服,要不你這模樣,可真是不恭了。」


  「那微臣還是回床上算了,郡主也不知道把微臣的衣服弄到哪裡去了。」我苦笑道。


  說到寧馨,充耀也不禁皺起了眉頭:「你真是膽大包天,不僅敢戲弄本王,就連我妹子都敢招惹,這下好了,你等著日後頭疼吧你!」


  轉眼看我臉上都變了顏色,他倒笑了起來:「聽說你是風月魁首、花柳班頭、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淫賊,怎麼瞧著不像?罷了,看在你是我大舅哥的份兒上,容我仔細想想。」


  「王爺千萬想仔細了,微臣房裡已是一妻四妾了。」心中卻暗驚,一驚充耀竟然找到了白牡丹,不知道她現在是否已經被充耀接走了;二驚他竟似有意用親妹妹來博得我的歡心。


  不過,無論如何,自己的臨時起意眼下卻越來越有神來之筆的味道了。


  「這我也聽說了,總要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他停了一下,突然轉了話題:「別情,我前年成婚,正妃乃蔣氏,你猜猜看,她是何許人也?」


  我管她是誰!我心中一陣煩亂,可既然充耀這麼說,那蔣氏必然大有來歷,於眼下之事也必定大有關係,遂開動心思猜了起來。


  雖然本朝的藩王不得干政,沒有多少實權,可若不是像寧王宸濠那樣心懷不臣之心而刻意結交朝中大臣的話,那些大臣還沒放在藩王的眼裡,他們最怕的該是當今聖上,想通這一點,我已經猜到了蔣氏的身份。


  「娘娘莫非是皇上生母章聖皇太后的娘家人?」


  「正是,她是皇太后的嫡親侄女,而這裡就是我岳丈長寧侯蔣雲竹的府第。」


  「那皇上不就是王爺您的小舅子了嗎?」我笑道,心裡卻驀地想起白瀾來。


  「這蔣氏別和宜倫一個稟性吧!」我暗自嘀咕,宜倫雖然貴為郡主,卻也沒蔣氏的後臺硬,大禮一案,已足見今上誠孝之心,有蔣太后撐腰,就算充耀是個王爺恐怕也不敢輕易開罪蔣氏吧!


  「蔣氏賢德,甚是替夫家出力,而我有五個妹妹,她最疼愛的就是小妹寧馨,小妹也最向著她這個嫂子。」


  我的頭頓時變得老大。蔣氏賢德,自然不會讓娼妓入門,我贖出白牡丹並認她為妹,不僅讓她有了一個好出身得以嫁入代王府,而且有了我這個強大的娘家後援,她在王府裡也不會受人欺辱,這是充耀最感激我的地方。


  不過,聽寧馨所言,她定是認得白牡丹,而她又與蔣氏交好,一個弄不好,勢必要將白的底細和盤托出,告知蔣氏,從而使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聽充耀話裡的意思,顯然是有意讓我降服寧馨,大家一同把白牡丹的身份遮掩過去。


  而我若是不答應的話,不用寧馨出面,充耀就會讓蔣氏找她姑媽去,叫我吃不完兜著走了。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我幹嘛自作聰明去撩撥這兄妹倆呢?


  可世上哪兒有後悔藥可吃,我只得苦笑道:「那王爺的兩全其美之計可千萬想紮實了,舍妹的幸福可全繫於此了。」


  充耀微微一笑:「寧馨也一樣啊,做個郡主不見得就快樂吧!」


  見我若有所思,他又道:「別情,你是不是該在京裡購置一處宅子了?」


  幾近中午天才放晴,豪雨過後,道路極是泥濘,下了馬車沒走幾步,我和寧馨嶄新的鞋上就沾滿了泥漿,就連長衫下襬上都是黃泥點點。


  寧馨從沒受過這等罪,又走了幾步,實在忍受不過,站定身形,望了望衚衕兩側的殘垣斷壁和一群衣不蔽體的乞丐,惱怒道:「李佟,難道你要在這兒買房子?」


  「非也,不是買房子,而是買地,這兒還有房子能賣嗎?」


  離白府和粉子衚衕相距不足二里的沈籬子衚衕就是昨夜那場颶風肆虐的重災區之一,這兒原本就是西城有名的貧民窟,房屋大多年久失修,連日暴雨已經把屋子打透,再經颶風,衚衕裡十屋九毀,十數人葬身於瓦礫之中,此時的沈籬子衚衕已是滿目瘡痍的人間修羅場。


  「買地?」寧馨一臉狐疑。


  「是啊,看到那群乞丐沒有,其實兩天之前他們還不是乞丐,而是這裡的住戶,只是一場大雨之後他們已經幾乎都一無所有了。與乞丐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不少人懷裡還揣著一張地契,可眼下他們連吃飯都成問題,誰還有能力把屋子蓋起來呢?」


  寧馨眼睛倏地一亮,仔細打量著我,流瞳輕轉,低眉淺笑道:「你這人呀,一肚子的壞水,像淫賊、像惡少、像奸商,就是不像個讀書人,偏偏你還很有學問,連我哥哥都誇你的文章。」


  寧馨雖然易釵而弁,卻是大有媚態,那神情怎麼看也下像是個二八少女。


  「你是不是想說我滿口道德文章,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其實你錯了,說實話,我連道德文章都懶得講呢!」我輕笑道:「我就是個口蜜腹劍的浪蕩子兒。」


  寧馨飛起一腳,我不躲閃,正踢在我的胯上,卻沒覺出什麼力道,只是長衫上下免多了一個骯髒的泥印。


  「別鬧了,順天府已經來過了。」我望了一眼賑災的粥棚,兩口大鍋裡面已是乾乾淨淨。


  「有心人很快就會得到消息,咱們得快點了。」


  衚衕裡的人一臉麻木地望著我們這兩個嬉笑的少年,顯然他們已經被突如其來的天災擊垮了。


  我和寧馨走了兩個來回,眾人的議論之聲已盡收耳底,心裡便有了計較。


  來到拖兒帶女的一家六口面前,我施了一禮,問道:「大叔,請問這是沈籬子衚衕嗎?」


  那四旬漢子「嗯」了一聲,我又問道:「那侯鬆侯二哥可是住在這衚衕?」


  「你找他?他死了。」


  「啊?他死了?怎麼死的?」我驚訝道,心裡卻暗笑,廢話,我當然知道他死了,我還知道他全家都死光了,否則,我怎麼會偏偏提起他來?


  「怎麼死的,當然是屋子塌了砸死的。」


  「那他家還有其他人嗎?」


  得到已知的答案,我不禁一跺腳,急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那漢子終於被我勾起了好奇心,看看我和寧馨衣著光鮮,實在不該與侯鬆有什麼親戚關係,忍不住問道:「公子找侯二哥…」


  「喔,是這麼回事,我大爺是開飯莊的,極善嶺南菜餚,其中最拿手的就是蛇羹和炸蠍子,每日要耗費大量的毒蛇蠍子,我大爺就想在城裡找一處養殖此二物,不知怎麼認識了侯二哥,他說沈籬子衚衕這兒地價極賤,又說能聯繫幾戶把房子賣給我大爺,我大爺就動心了,說好前天過來看房子,可偏偏碰上了大雨,就來遲了,沒想到…」


  一想到自己要和毒蛇蠍子為鄰,那漢子不由破口大罵,道侯二見利忘義,果然是個卑鄙小人。


  倒是旁邊婦人瞧了瞧嗷嗷特哺的孩子,突然小聲問道:「公子,你大爺要花多少錢買侯二的房子?」


  「紋銀一百兩。」


  「三哥!大爺不是不讓你說的嗎?!」寧馨在一旁突然埋怨道,她上面有兩個哥哥,出門說為了行事方便,就叫起我三哥來了。


  我心中一凜,這丫頭還真機靈!那婦人聞言,眼睛頓時活泛起來,上前撲通跪在我面前,抓住我的衣襟小聲央求道:「大少爺,我賣、我賣!」


  大漢呵斥了一聲,那婦人哭了起來,說就算大人熬得起,可孩子怎麼熬得起?那大漢頓時就蔫了。


  婦人拉著我走進一座破院,院裡北東西三面六間房子俱已倒塌。


  我面露難色:「大嬸,我大爺要的是現成的房子…」


  婦人抽泣道:「沈籬子衚衕哪兒還有現成的房子,若是有,誰還肯賣呀!大少爺,您就發發善心,權當可憐我們吧!」


  「我也得給我大爺有個交待呀!」說話間,掏出一兩碎銀塞進婦人手裡,道:「買賣不成仁義在,給孩子買點吃的吧!」


  那婦人見狀,越發央求起來。我臉上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寧馨心領神會地道:「三哥,反正買誰的都是買,這大嬸挺可憐的,就買她家的吧,我從月例銀子裡拿出十兩,跟大爺就說是九十兩銀子買的。」


  「可大爺說要買一座院子,這裡好幾戶人家,總不能戶戶讓咱倆貼銀子吧,再說,這裡又沒有中人作保…」


  聽我鬆了口,那婦人連忙說她去與各家商議,至於保人,幾戶一起作保,官府那裡自然沒有問題。


  我勉強點頭,那婦人出去不大一會兒,就領來了五人,六張地契房契擺在我的面前,一看,原來竟是哥六個分家產各得了一處屋子。


  買賣契約自然一蹴而就,簽字畫押,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用頓飯功夫,我便用五百五十兩銀子買下了這座破落宅院。


  雖然警告他們下可將售屋的消息洩出,可早有有心人在關注著我和寧馨的一舉一動,在我似乎無意中說出我二爺也要買座院子的時候,果然幾個人鬼鬼祟祟地攔住了我倆的去路。


  「公子,去我家看看吧!」


  「公子,還是去我家吧,喏,就在前面。」


  「你傢什麼破地方,豬都不願意住進去!」


  「你家好,不也是變成破磚爛瓦了!」


  沒等我倆說話,幾個人倒先吵起來了,吵鬧聲吸引來更多的人,得知我要購屋的消息,立刻加入了爭奪我的混戰中。在生與死之間,人性的卑劣面徹底地暴露了出來。


  「別打了、別打了!我一家一家地看、挨家挨戶地看,每一家都看,還不成嗎?」


  我看到人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竟有不可收拾的跡象,一面高聲喊道,一面緊緊把寧馨護在身前,她那對碩乳頂在我的胸口,像兔子一般歡快地跳著,可兩眼卻東張西望的,竟然渾不知什麼是害怕。


  眾人這才停下手來,見我真的進了衚衕口的第一座院子,才轟然散了,各回各的家,每座宅院的門口都留著人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在每座院子裡,我都似禁不住別人的哀求,好意指點他們,說這事我拿不定主意,你們拿著我的紙條去某某衚衕找我二大爺萬金,由他來定奪。


  這時倒不用我提醒了,每一戶都神神祕祕地離開沈籬子衚衕,我又故意在每座院子裡多停留一會兒,好給萬金留出處理契約的時間,中間雖有個別人心存疑慮,可禁不住親友鄰居的攢弄,一切都進行的極為順利。w w w . 2 1 c o m i n g . c o m [ T X T + U M D ] 收 集 整 理


  「怪不得你一出門就先去百花樓,和萬金嘀嘀咕咕了半天,原來早就安排好了,倒讓人家白奇怪了半天。」寧馨偷偷掐了我一把,道:「那萬金賊眉鼠眼的,又是個龜奴,你怎麼就放心他?」


  「山人自有相人之法,法曰:眉長過目,忠直有祿;鼻頭圓肥,食足衣豐。他若不跟隨我,一輩子在百花樓作龜奴,哪兒來的富貴可言?!再說了,不過萬八千兩根子,你三哥我還沒放在心上。」


  「一派胡言!」寧馨嗔道,又狐疑問道:「你真把銀票給了他?」見我點頭,她若有所思地道:「怪不得他當時都要哭了似的,原來如此…」


  等到回到萬金住的衚衕,就見萬金正一臉興奮地在衚衕口走來走去,見到我更是一臉崇敬。


  「趙少爺,小人從來都沒想過,一箇中午,也就是一兩個時辰的功夫,小的就花出去了一萬兩銀子!一萬兩啊!」他渾家和幾個兒女也都敬畏地望著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萬金,你好好跟我幹,日後有你吃香喝辣的。」我看了桌上滿滿一桌子房契地契,整個沈籬子衚衕除了全家死絕了的七戶之外,其餘一百零六戶人家的房契地契盡歸我手,順利的竟然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


  隨手遞給萬金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告訴他立刻搬離此地,最好能在纓子衚衕或粉子衚衕尋到住處。


  萬金也不問為什麼,立刻應了下來。我又跟他了解清楚了京城風月場的分佈,便和寧馨收拾好房契地契,趕回了充耀岳丈、皇太后親弟長寧侯蔣雲竹的府第。


  聽我說了事隋的經過,充耀立刻明白了我的打算。


  「三分之一地皮做見面禮,你小子好大的手筆!」


  「王爺您這可說錯了,微臣這可是拳拳愛民之心呀!您想,國舅高興了,皇太后自然高興;皇太后高興了,皇上能不高興嗎?皇上心情舒暢了,咱大明百姓才有奔頭…」


  充耀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寧馨這才明白我早知道了她的身份,氣得狠狠踢了我兩腳,向充耀訴苦說我一整日都在欺負她,充耀說那就把他發配到你那兒三天,三天之內,任你打罰。


  寧馨這才放過自己的哥哥,一轉眼卻見我毫無懼意,眼珠滴溜亂轉,臉上突然浮起一抹奇異的笑容。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