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下來的幾天,先是五位師娘聯袂而來,然後竟是慕容千秋帶著隋禮悄然而至。


  「別情,恭喜恭喜。」


  慕容一見到我就連連拱手道喜,可笑容可掬的臉上卻隱約透著一絲拘謹。


  我明白是因為我在官場江湖的地位急劇升高讓他感到了壓力,想到還要靠他牽制大江盟,便展開笑顏,快步上前與他熱烈擁抱起來。


  「怎麼樣,老哥,我夠神勇吧,一生就是一對雙兒。」


  「別吹了,」慕容哈哈大笑,笑容開朗起來:「那是我弟妹的功勞!」


  又搖搖頭一臉遺憾:「可惜我那兩兒子沒一個爭氣的,都T.M.D跟我一個熊樣,不然的話,我就下聘禮了。」臉上肥肉堆在一處,看起來與女兒剛出生的時候頗有些神似。


  聽他這麼說,倒讓我一時難以接言,他兩個兒子我自然認得,說起來當真是虎父犬子,只是慕容護犢,這話只能由他自己來說。


  含笑盯著他胖臉看了半天,把他看得都有點不自在了,我心裡也有了主意。


  「說真的,你這模樣若是個女人,也就比鍾無鹽強上那麼一星半點兒,不過男人嘛,醜點算什麼,關鍵是要有才,郎才女貌嘛!只是我那兩個侄子實在比我姑娘大太多了,想要我女兒做兒媳婦,老哥你趕快再生倆兒子去!」


  「一言為定!」


  慕容樂得眉花眼笑,願浪禮獻上賀禮,長命鎖雖然尋常,可是以?其罕見的崑崙玉雕琢而成,也算相當貴重的一份禮物,與慕容仲達倉促送來的玉鐲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我謝了一番,又替五位師娘謝過他幫忙處理佃戶抗租一事。


  兩人暢飲之後,從秦樓祕密接來莊青煙和「秦樓四小」中的葉小童,一邊嬉戲,慕容一邊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別情,老哥是來向你求援的。」他一邊漫不經心地揉著葉小童那對豪乳,一邊誠懇地道:「他奶奶的大江盟欺人大甚!齊放這老小子暗渡陳昌,把店都開在了老子眼皮底下,偏偏陳焯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替大江盟說起好話來,真是氣死我了!」


  「是霽月齋吧!」


  我頓時明白他是為了什麼事苦惱,霽月齋在揚州設有分號,大江盟一接手,自然就把生意做到了慕容的老家根據地裡,前幾天得到消息的時候,光顧著分析大江盟與宋廷之、丁聰之間的關係去了,卻忘了考慮慕容世家會作出什麼反應。


  其實利用各種手段打入對方的領地,這本是大江盟相慕容世家都曾採取餅的手段,而兩家對對手的打擊也是不遺餘力。


  沒等兩家開戰,大江盟最密切的盟友之一、在江北擁有重要基地的鷹爪門就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不僅門主況天被人暗殺,江北基地也全部被摧毀,雖然至今凶手不明,可多數江湖人都認為慕容世家脫不了干係。


  而甫一開戰,慕容世家佈置在江南的主要力量福臨鏢局也幾乎被全殲,在江南的四處分號只剩下了應天一處尚在苟硬寫,因為它的業務幾乎已經完全停頓了,眼下只是讓慕容世家的人有一個充足的理由駐紮在應天城內。


  按照以往的慣例,霽月齋揚州號絕逃不過慕容世家的攻擊,可眼下的形勢卻讓慕容世家顧慮重重,誰都知道揚州是慕容家的地盤,誰都知道大江盟是慕容家的死對頭,一旦霽月齋出了什麼問題,第一個懷疑目標自然就是慕容世家,如果朝廷真的正在找藉口向江湖幾大門派開刀的話,慕容世家豈不是拱手送上口實嗎?


  可一點表示都沒有,慕容世家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於是便想從我這裡打探一下朝廷的虛實。


  慕容點頭稱是,我斟酌著詞句道:「陳焯和老哥一向合作愉快,不太可能一下子就偏心大江盟,他性子軟弱,最是怕事,估計是有人和他提起過大江盟與老哥你之間的矛盾,他怕鬧出什麼亂子來影響自己仕途,所以事先敲打你幾句。」


  心裡卻在盤算,自己如何利用這一點來獲得最大的利益。


  「隋先生也是這麼說,」慕容一高興,陽物頓時活泛起來,弄得葉小童嬌啼婉轉:「倒是我……錯怪他了!」


  旋又瞇起小眼,恨恨道:「八成是大江盟自己找上了門威脅他,那呆子做官做得這麼窩囊,也T.M.D夠丟人的了!」


  「他畢竟是個讀書人,膽子小嘛!」


  「別情,你還是個解元哪!」慕容恭維了一句,卻又嘆息起來:「本來以為你今年定是要去京城會試的,有頂進士老爺的帽子,憑你的本事,桂大人再幫襯一下,用個幾年功夫把揚州府拿下也不是什麼天方夜譚,屆時咱哥兒倆一配合,豈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比皇帝還自在?你倒好,去打什麼勞子倭寇去了!怎麼,想當大將軍啦,還是老弟你另有打算?」他話鋒一轉,竟探起我的底來。


  「不是我另有打算,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半真半假地道,倒不是我對取代白瀾的地位不感興趣,當初確實是白瀾趕鴨子上架,製造種種形勢,做出種種姿態,讓我不得不考慮他的提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呵呵,放眼江湖,有誰敢讓你身不由己……」


  「老哥,咱倆關係非同尋常,我不瞞你,有人開出了優厚條件,我凡人一個,當然動心嘍。」


  反正關於白瀾選中我接替他的傳言在幾大門派裡已不是什麼祕密,我樂得大方相告。


  慕容眼睛一亮,喜道:「這麼說,江湖傳言老弟是白大人選中的接班人乃是確有此事啦?真是天助我也!」


  「你別高興太早!」我正色道:「白大人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江湖,而他眼下心情不好,你別輕舉妄動,去觸他的黴頭。」


  ○職魷嗾??嫖痰美?↘悟鬗瓣蛬瑎{飧齙覽恚?蠷?撕湍餃菔蘭液推較處對我來說絕沒有什麼好處,可若是眼下慕容世家採用暴力手段摧毀霽月齋揚州號的話,我敢打賭,大江盟一定會藉機發難,動用自己在官府的力量對付慕容,因為嫌疑人實在太過明顯,讓大江盟有了說動官府的充分理由。


  這不像應天鎮江的那場戰事,畢竟應天鎮江不是兩家的總舵所在地,又是相互攻擊,誰也逃脫下了干係,而事情一旦演變成宮府介入的態勢,很可能造成大江盟一家獨大的後果,這可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


  「哦?」慕容大概是想到了江湖另一則傳言,頓時沈吟不語,只在葉小童身上埋頭苦幹。


  「其實對付霽月齋的方法很多,找百八十個地痞無賴成天去搗亂,散佈謠言敗壞它的名譽,再不讓你旗下聽月閣的姑娘去勾引它的夥計……」


  「這些招數我都試過了,」慕容苦笑道:「別情,你們讀書人想出來的損招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隋先生也是這麼說,可陳焯放出話來,他畢竟是一府之長,我也不能不給他面子啊!」


  「那唯有正面出擊,從商場上打垮霽月齋。」


  「可我對珠寶行業一竅不通……」慕容眨巴著小眼,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我聞言已心知肚明,原來他早有意正面打垮霽月齋,卻把主意打在了寶大祥的頭上,雖然他確實因為他說的這個原因,放棄了對寶大祥揚州號的收購,心裡暗罵他一聲老滑頭,臉上卻不露一絲聲色。


  「做熱不做生,這本是商家鐵律,不過就像大姑娘開苞一樣,凡事總有個頭一遭,大江盟也沒做過珠寶,他不照樣接手霽月齋了嗎?」


  「大江盟雖然不懂行,可霽月齋的老人懂呀,大江盟一接手就宣佈夥計一個都不裁,霽月齋還是按老規炬開店,老哥若是插手珠寶業,那可真是從頭做起呀!」


  我卻嘿嘿一笑,問道:「霽月齋成立不過一年,就與寶大祥、積古齋三足鼎立,何也?」


  慕容一怔,想了半天,沈吟道:「別情,你知道我是個粗人,對女人用的那玩意兒平常也不上心,記得好像一開始我那幾房女人說同樣的東西,霽月齋就要比寶大祥、積古齋便宜一兩成,後來又說霽月齋的款式旁人做不出來……」


  我撫掌笑道:「嫂夫人說得一點不錯!霽月齋先以低價吸引客戶,再以品質留住客戶,這就是他能在極短時間內崛起的原因,不過低價戰略是面雙刃劍,只能行得一時,卻不能長久使用,這就像老哥你在鎮江應天賣鹽一個道理。」


  「霽月齋真正的殺手鑭是它網羅了一批行裡的頂尖高手,其中最成功的就是說動了寶大祥七大檔手中的六個跳槽投奔霽月齋,這六大檔手的加盟,讓霽月齋珠寶的品質超越了寶大祥和積古齋,從而站穩了腳跟。不過,這一切都是霽月齋原來的東主宋廷之的功勞,換句話說,一旦宋廷之離開霽月齋,這些行裡的頂尖高手會真心實意地為大江盟賣命嗎?」


  慕容眼睛頓時一亮:「別情,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老哥,我只能再告訴你一句話,尋常的老百姓沒有幾個願意扯進江湖的紛爭裡。」


  送走自覺收穫頗豐的慕容千秋,我先去府衙拜會知府白同甫,他見到我自然十分親熱。


  說起來自從他與我結交以來,好事不斷,不僅不必再擔心哪天丟了紗帽,而且此番因為沈希儀在奏章中提及蘇州府保障有力,加之其他種種因素,吏部給他升授中憲大夫、加蔭一子敘用並記大功一次的同時,已經著手把他列入考察對象,很可能要提拔重用。


  「別情,還是你說得對,皇上年輕氣盛,不喜歡縮手縮腳地做事,我看吏部的考評中,竟有一句」勇於任事「,想來就是那道彈劾周前寬的奏章帶來的好處了。」


  他指著邸報得意洋洋地道,只是隨即收斂起笑容,惋惜道:「不知吏部是怎麼搞的,你和魯衛此番立了大功,吏部卻只給了點口惠,莫非別情不欲與唐佐爭功?」


  其實這份邸報,我比白同甫還要早一步看到,朝廷此番嘉獎與上次不同的是,所獎之人都隸屬於文官系統,沈希儀經歷一番宦海起伏後,已經學得圓滑了許多,捷報奏章寫得滴水不漏,白同甫、松江知府俞善默、吳縣知縣等一干給過速營幫助的人,不管大小多少,他一個都沒拉下,甚至連謙字房的老闆何定謙他都提上了一筆。


  不過,這其中大有輕重厚薄之分,白同甫沾了我的光,三分苦勞被說成了十分,自然光彩照人,引來了吏部的關注;對我和魯衛,沈希儀更是不吝筆墨,可邸報上卻只是一筆帶過,魯衛授了個承德郎,而我也只是給無瑕掙來了一副誥命。」癘嚳□稅稅裸錛蛹備嬤?掖聳略????湊餼故淺鱟運?蛻Y較追的建議。」癘嘀毖裕??蛻Y較追因為大禮一案?雖得皇上恩寵,卻與士林交惡,除了少數像丁聰、白同甫這樣的投機分子之外,大多數文官對兩人敬而遠之,皇帝雖然有心更換這些文官,卻非一?幌χ?Γ?識?餃瞬壞貌揮刖?T礁納乒叵擔?鄖□玫驕?T降鬧鄭?此番把剿倭功勞盡遍軍方,就是要示好軍方,同時為沈希儀重新返京大造聲勢。


  只是桂方兩人在第一時間見到沈希儀的奏章之後卻為難起來,與白同甫們的地方支援之功不同,我和魯衛是實實在在的戰功,特別是再經過沈希儀濃墨重彩的渲染,說是首功也不為過。


  可如此一來,軍方處境就相當尷尬,畢竟我和魯衛都是文官一系,二人權衡再三,在從祕密管道得知白瀾已經上疏推薦我作為他的接班人之後,終於下定決心,建言皇上將對我與魯衛的重獎勾去,又將沈希儀的奏章刪改後才轉交吏部,以全軍方之功。


  白同甫自然不知這其中竟是如此曲折,只道我要成全朋友,越發對我敬佩不已,或許在他想來,我將來早晚是要走金榜題名那條正途的。


  而他知道自己有望再高升一步,對政事也就重新煥發出了熱情,我原本只想待上個一刻半刻的,可等我從府衙出來,已是月上中天了。


  從府衙回家正路過秦樓,我下意識地走了進去。


  秦樓依舊熱鬧非凡,卻少了許多江湖面孔,大江盟相慕容世家雖然還分別租住著秋水樂水兩處別院,可人員大多已經撤離,這兩處頓時冷清下來。


  大江盟只留下了齊功等數人,連李思、李岐山都返回了杭州,而慕容世家更是隻留了一個無名之輩,以示眼下無意與大江盟爭雄。


  李岐山留信說,他此番調回杭州,想來是與大江盟接手霽月齋有關,大江盟缺少懂得經濟之人,他這個能寫會算的幹才就顯得相當珍貴,而大江盟原本連我假扮的那個王稷也想一併調回,卻被他藉故推掉,至於李思則完全是因為他和蘇瑾過從甚密,怕我遷怒大江盟,索性調回,讓我眼前清靜。


  李思會那麼聽話?我隨手把信扔進了火爐裡,看它霎時化成一股青煙,大江盟對李思能有多少約束力?


  心中哂笑,想來不久我們還會在秦樓再次相遇,只要蘇瑾還在……


  從玉角樓向東望去,花樹掩映中的第一棟小樓就是蘇瑾的愛晚樓,那裡寂靜無聲,只有一燈如豆,似乎李思的離去把小樓主人的心都帶走了。


  哼,你為什麼偏偏不求去呢?這秦樓還有什麼值得你留戀?


  冷眼再向東看,停雲樓卻是燈火輝煌,琴聲悠揚,孫妙雖然對人冷漠,對銀子卻很有感情,可憑她出道幾載攢下的銀子就足夠過上安寧小康的生活了,為何要聽從我的召喚屈身秦樓?這琴歌雙絕還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呢!


  目光轉回梳妝檯前,就如我見過的所有女孩的梳妝檯一樣,上面擺著幾樣胭脂水粉,只多了插在瓶中的一枝桃花,拿起那胭脂盒子,卻見盒底燙著一個小小的「同」字。


  京城同心堂?六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講究起來了?我心中微微一怔。


  其實六娘本就是個生活極其精緻的女子,她所用器皿物事幾乎樣樣都極精雅,只是相識好長一段時間,卻未見她用過這點染修容之物,直到……


  應該是那場大病之後的事情吧,我想起六娘鏡前那回眸一笑,杏眼桃腮竟似女兒一般,同心堂的胭脂水粉是宮裡嬪妃們的御用之物,在江南極是難得,六娘倒是真下本錢呀!


  只是此番她倒是捨本求未了,女子養顏,首重心神,次重飲食,再次睡眠,最末才是點染,這麼晚了,她不歇息,卻不知又去應付哪路神仙?說來白秀被我收服,已是忠心耿耿,何苦事事都要她親勞親為?


  隨口問服侍的小丫鬟,六娘哪裡去了,那小丫鬢滿臉紅雲,期期艾艾地說不清楚,見我皺起眉頭,更是幾乎要哭出來,問了半天,我才明白,六娘的貼身丫鬟明珠正在伺候無瑕月子,而這幾天服侍六娘的丫鬟又突然生病了,這小丫鬢只是臨時頂替,連六娘的面還沒看見,我就闖了進來,偏偏白秀別的沒怎麼交待,倒把遇到我這個少東家該如何伺候說的詳詳細細,弄得這小女孩一見到我就心神不定。


  看小丫鬟比隋寶兒還要年幼一兩歲,我不禁暗罵白秀胡鬧,一擺手讓她下樓,不禁想起與師娘一起來蘇州的隋寶兒來了,幾個月不見,楚楚動人的少女身上已經能感覺到狐媚的味道,不僅吸引男人,就連女子也不知不覺地受其影響,闔府上下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


  聽大師娘墨夫人說,寶兒眼下只是練到了皮相外著的階段,等再過半載,媚態內斂,才是媚功初成,那時就需要我來指點她繼續修練了。


  大師娘說這番話的時候,寶兒正和紫煙在屋外玩耍,記得上次兩人相見,還頗有互相別苗頭的架勢,而眼下兩女好得竟似蜜裡調油,不僅是寶兒變了,紫煙也變了,再想起紫煙也正在修練一種特殊的功夫,而開始修練的時間好像就是在遇到寶兒之後,我當時心中暗暗好笑,原來六娘也有一顆爭強好勝之心呀!


  把困脂盒放回原處,不經意發現書篋中微露錦箋一角,抽出一看,幾行秀氣小楷書的卻是「牡丹亭」裡的一段。


  「原來託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可是思舂之曲呀!我心頭忽地一動,朝窗外望去,玉角樓下,十幾株牡丹正迎月怒放 …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