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東家,不好了,齊三爺和宋先生眼看就要在牡丹館打起來了!」


  等我趕到,屋子裡早已是劍拔弩張,一張精緻的黃花梨棋盤被打得粉碎,棋子撒得滿地都是,角落裡,莊青煙伏在几上哭得悲悲切切,讓人頓生憐惜。


  齊功一臉怒容站在屋中央,若不是白秀攔著,他又顧忌身在秦樓,或許早把對面那個斯文老者打個半死了。


  而他對面的那個老人似乎根本不懼怕他,橫眉相對,絲毫不讓,只是聽白秀說大少來了,他才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轉了過來。


  他就是唐天威?饒是解雨指點過我唐門易容術的奧祕,我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來,面孔自是大異於唐天文,只是那對眼睛,雖不如其弟那麼炯炯有神,可陰柔的目光卻頗為相似。


  「好久不見,三爺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知會一聲,在下好擺酒設宴,給三爺接風。」


  齊功的出現本不在計劃之內,此番齊小天調動蘇常湖人馬,其中並沒有他,我一直以為他還在杭州的大本營,不曾想這時回到了秦樓,看架勢顯然是接替侄子齊小天來坐蘇州的,如此說來,丹陽一役倒不像是同盟會心血來潮的產物了。


  「動少,你來得下正好,你評評理,老子只是想和莊姑娘說幾句話,這老頭就推三阻四的,奶奶的,青煙又不是嫁給你了,輪得到你替她說話嗎?!」說著說著,他又指著唐天威的鼻子罵道。


  聞到齊功身上的酒氣,我知道他有點喝高了,可還等我說話,唐天威已然冷笑道:「既然老夫包了牡丹館,這期間莊姑娘就是我的人,難道行裡的規矩到了秦樓就變樣了?!還是秦樓浪得虛名,懼怕你大江盟呢?!」


  齊功頓時一怔,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唐天威一番,半晌才沉聲道:「想不到你這老兒竟是道上的朋友,咱可是面生得緊啊!」說罷衝我深施一禮,道:「動少,今兒是我莽撞了,若是壞了規矩,我給你賠罪,不過這老頭沒安好心,存心挑撥離間,你可別上了他的惡當!」


  「三爺說的哪裡話,秦樓和貴盟可不是一天兩天的關係,宋先生只是一時氣話而已。」我哈哈一笑,隨即又道:「這事既是三爺不知行規的無心之過,給宋先生道個歉就過去了,別讓青煙為難。」


  齊功悻悻地道了歉,我給白秀使了個眼色,白秀便把他連哄帶騙的拽出了牡丹館,秦樓的另一名妓冷銀屏正等在門外,齊功遂換上了笑容,摟著冷銀屏朝畫屏小築徜徉而去。


  「驚擾了宋先生是敝樓之不定期,」我誠心誠意地表示了歉意:「不過,怎麼看宋先生也不像是江湖中人。」


  「實不相瞞,老夫乃是吏部胡世寧大人的錢糧師爺宋難策,這位齊三爺的身份,是青煙姑娘方才告訴我的。」


  「原來是胡侍郎府上的人,失敬失敬,胡大人可安好?」我恭敬地道,心裡卻暗忖,這唐天威還真是老奸巨猾!他十四妹是胡世寧的兒媳,對胡府自不陌生,而胡世寧又遠在京城,即便想對確認,也不是一時半時能做到的。


  假意撿了胡世寧的幾件事跡相詢,他明白我是試探他,便對答如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宋老夫子此番來江南,可有在下能幫忙的地方?」任誰看見我現在的模樣,都知道我已經相信了這位宋先生的身份。


  一句話似乎提醒了唐天威,他權衡良久,到底是救兒心切,忍不住道:「今年是皇太后五大壽,老夫此行本是替胡大人採購賀禮而來,可路上卻聽說蜀中唐門的唐五經在松江犯了事,老夫正猶豫該不該出手相救──大人想必知道,我家老爺雖然位高權重,為人去卻最是正直無私,我們做幕僚的可不敢打著老爺的旗號胡亂做事,可大人就不同了,大人與胡府並無瓜葛,可否幫老夫一個忙,前去松江府說項一二?」


  「莫非老夫子與唐門有舊?」我裝作不解道。


  「那是我們家老爺的親戚,不瞞老弟,唐五經的十四姑姑是胡大人的兒媳,最受胡大人的疼愛,愛屋及烏,胡大人對唐門也是另眼相看。」


  「原來如此!可惜可惜!」我恍然,隨即扼腕嘆息道:「其實,在下和唐大少是朋友,就算不知道唐門與胡大人的關係,看在唐大少的份上,不是出了大事,在下也早把唐五經救出來了!」


  何素素在唐五經被捕後就立刻離開了松江前去求援,唐天威就不清楚其後事情的變化,聞言不由一驚:「大事?什麼大事?」


  「大下剛從松江回來,唐五經原本只是因為街頭鬥毆而被松江府收監,在下向知府俞善默俞大人說項,已經把他放了出來,可惜被他打傷的一個人重傷不治,松江府不得不再次把他押入大牢!」


  「打死人了?!」


  唐天威頓時亂了方寸,他當然明白,江湖鬥毆官府不管則罷,一管則斷沒有輕易罷手的道理,何況還出了命案!


  他搓著手在屋子裡轉著圈子踱來踱去,棋子被他踩碎無數,嘴裡嘟嘟囔囔地罵道:「小兔崽子,就知道惹禍!這可怎麼好…」那副焦急的模樣,全然沒有唐門長老應有的沉穩與冷靜。


  「這事兒不是沒有迴旋的餘地,和唐五經一起被抓的,還有好幾個人。」


  唐天威總算沒被驚憂衝昏了頭腦,聞言眼睛一亮,那雙眸子頓時活了過來,緩緩道:「老弟的意思是…」


  「宋先生您想,唐五經是什麼身份,對付那些地痞流氓用得著他親自動手?」


  「是極、是極!」


  唐天威一點就透,表情頓時輕鬆下來,這才發現自已有些失態了。俯下身子幫青煙收拾棋子,藉機平復煩亂的心情,半晌才道:「聽說他的長輩已經去了松江府,又有老弟從中幫忙,就用不著我操心了,省下精神,教青煙姑娘下棋才是正事。」全然未覺自己一會兒關心太過,一會兒又漠不關心,竟是破綻累累。


  「老夫子喜歡下棋?那太好了,在下也略通此道,切磋一下如何?」吩咐下人換了棋具,兩人對弈起來。


  不過二十步,我就知道他的棋力縱然比我弱,相差也是極為有限,若算上他心緒不寧的因素,他的棋力甚至在我之上。


  隨口和我談起京城景物風月,言辭也頗為風雅。想起莊青煙說他是難得一見的有趣之人,不說一身的奇技淫巧,就算床第之間遠不如齊功那麼勇猛,卻是體貼入微,兼之丹藥助興。花樣百出,比齊功那個粗人不知強了多少倍。


  再想起唐天文那副道學面孔,心中不由暗歎,比起那位岳丈來,自己倒是和這個大對頭的共同語言多一些。


  棋下到一半,白秀適時地把我叫了出去,說白知府差人找我過府議事,我便順勢告辭,唐天威望著棋盤,頗有些遺憾,我遂把一直在一旁觀看的寧素卿按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笑道:「阿卿也是此道高手。就讓她陪您下棋吧!」


  「公子,若是素卿沒看走眼的話,這位唐老先生雖說聰明絕頂,可對江湖並沒有多大野心,論心機,他比他兒子差了不下十萬八千里。」


  瞅解雨去和無瑕學習廚藝的當口,宋素卿偷偷向我彙報這兩天的成果,在她眼裡,拋開在藥學上驚世駭俗的成就,唐天威頂多是個欲求強烈的老花花公子而已,而唐門長老的身份已經足夠讓他的這種欲求得到滿足,謀奪掌門之位,十有八九是他兒子唐五經從中蠱惑的結果。


  「過程與我們無關,我只看結果。」


  得到宋素卿的情報,我知道唐門內亂的原因可能比我想像的還要複雜,不過,解雨已經讓我沒有了選擇的餘地。


  「去吧,告訴雨兒,收拾一下準備出發,咱們不在這兒陪唐老頭玩了。」


  宋素卿聞言頓時喜上眉梢,道了萬福,興沖沖地找解雨去了。待她身影已遠,我才推開了浴室的大門,裡面一對出浴侍佳人婷婷玉立,正是寶亭和紫煙。


  有了我詳盡的訓練計劃,陸三川的循規蹈矩就成了優點,加之胡大海做教頭,輜兵們不公又多學了一招「力劈華山」,而且聞鼓則進,鳴金則止的隊列操練也似模似樣了。


  同樣的,樂茂盛訓練的鳥銃弓箭加騎兵的混合戰法也有小成,沈希儀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三疊浪」,意指三種攻擊方法有如三道巨浪,層層疊疊,無休無止,直到敵人全部被巨浪吞噬。


  制約「三疊浪」戰法的是鳥銃的質量,剿倭營的這批鳥銃據說是軍方的最新產品,耐用度和射擊度已比以往有大幅度的提高,可壽命最長的一枝也只打了三十八了鉛彈子就告報廢了,多數只能堅持二十發左右,沈希儀捨不得拿這些珍貴的兵器來進行實彈操練,士兵們射擊的準頭始終提高不上去,這也成了沈希儀的一塊心病。


  不得不承認樂茂盛是個出色的軍事人才,在對練中,我只是憑直覺來使用部隊中三種不同屬性的士兵,可樂茂盛不僅可以審時度勢地作出正確判斷,而且分析得頭頭是道,讓愛才的沈希儀矛盾不已。


  「唐佐你不必多慮,樂茂盛若只是對我因妒成仇,與倭寇並無瓜葛,即便況天真是他殺的,我也不想軍方因此損失一個難得的將才。至於我,就算他升得再快,有你在,我有什麼好怕的?」


  「我又不能保你一輩子。」解開心頭的疙瘩,沈希儀不由得輕鬆起來。


  「這可不好說。」我笑道:「我可是你的準妹婿喔!」


  娶朋友的妹妹做妾,我還真有點難以開口,可事情總要有個瞭解,這話又不能讓希玨和她哥哥去說,只也自己伸出頭來,等頭著他的那一頓狂風暴雨。


  可出乎我的意料,沈希儀只是嘆了口氣,道:「別情,你總算開口了,知道麼,在我來剿倭營之前,希玨已經把事情告訴我了。唉,一個是我的妹妹,一個是我的知已,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妾室就妾室吧,只要希玨高興。只是別情,你可千萬別辜負了她。」


  我心中並沒有想像中的喜悅,倒泛起一絲羞愧來,自己竟不如一個女子了!臉上還要做出一副恭謹受教的模樣,老老實實地應了一個「是」。


  在剿倭營無所事事,沈熠和宋廷之又尚未取得聯繫,我便安心在蘇州陪伴一干嬌妻美妾。倒是同盟會與慕容世家在短短十日裡接連打了三仗,雖說規模都不大,卻也搞得江湖動盪不安,傳言四起。


  「乾娘,齊小天這是在弄什麼玄虛?」


  望著李岐山的密報,我迷惑不解。解決掉江北設在丹陽的據點之後,同盟會並沒有完全搞撤回來,反而在丹陽老君廟建立了一個據點,配備了三十多同盟會子弟,可又把主力放在了離丹陽足有五十里的呂城鎮。


  慕容萬代兩次佯攻老君廟,卻在丹陽城外設下埋伏,意圖伏擊來援的同盟會主力,可齊小天的主力卻按兵不動,而江北投入到老君廟的人手又不足,打了一個晚上沒有結果,到白天只刀悻悻而退。


  等第三次江北大舉進攻老君廟的時候,同盟會幾乎是剛一接觸即告撤退,輕易就放棄了據點,而在呂城鎮的主力也只是接應一下了事,全沒有趁隙奪取鎮江的意思,從頭到尾,丹陽據點的設立,我竟沒看出一點功用來,唯一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齊小天料敵如神,而這已經被李岐山偵知是因為同盟會在江北有得力線人的緣故。


  六娘微笑不言,只是細心地修剪著一盆冬青,半晌才沒頭沒腦地問道:「上次白瀾來,對江南江北這場戰事,可有什麼說法?」


  「兩家都打疲弱了自然是最好,但最好不要把兩家打沒了。」


  這也是我煩惱的原因,按照我的意思,兩家都打沒了才最好,因為慕容千秋和齊放都不是能為我所用之人,可唐門有內訌之憂,一旦兩派覆滅,留下的勢力真空很可能讓練家趁虛而入,這可是我不願意見到的結果。


  「這是對了嘛!」六娘的笑容充滿了睿智:「慕容和齊放都是老謀深算的人物,白瀾怎麼想,他們大致能猜出個十之七八來,自然不會讓白瀾那麼稱心如意。」


  「說起來,白瀾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十幾年前,他簡簡單單用了一個名人錄,就把江湖人心弄得四分五裂;再一個武林茶話會,又讓多少門派結下了樑子!為此,大江盟和慕容世家幾乎多花了十年功夫來收買人心,才勉強各自統一了江南江北武林。」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每隔幾十年最多一百幾十年,整個武林就要統一在一面旗幟下,正因為如此,才有那麼多的才智之士前仆後繼,只為了讓自己站在江湖的最頂峰。而我雖然對六娘總結出來的理論頗有些懷疑,可由此來解釋江湖也符合這千百年來的歷史。


  「他們累不累呀!」正在一旁幫姐姐給我調著花蜜的玉瓏忍不住小聲嘟囔道,逗得我哈哈笑了起來,六娘也是莞爾一笑。


  「傻丫頭,讓你做皇帝,你累不累呢?」


  「人家才不作什麼皇帝哪!要做也是相公做皇帝,殷姐姐做皇后,我做貴妃娘娘。」


  「瓏兒你真可愛喔!」望著明豔的玉瓏,我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裡,恣意愛憐起來。


  六娘收回目光,接上了方才的話題:「齊放和慕容的羽翼一旦豐滿,野心膨脹之下,定是想擺脫白瀾的壓制,打倒對方從而一統江湖。對於成為絆腳石的白瀾,他們不敢採用暗殺的手段,因為白瀾的特殊身份很容易讓官府作出過度反應。」


  「所以他們採取了另外一種方式,讓朝廷自己來撤換白瀾。」我若有所思地道,從白瀾的談吐和信中,我已經感覺到了從朝中傳來的那份壓力,而寧白兒的身份估計也是他們調查出來的。


  再深一層想的話,江南江北驟然開戰,一開戰就殺了屍橫遍野,未嘗不是讓朝中之人有攻訐白瀾的藉口。


  六娘讚許地點了點頭:「一旦白瀾離去,朝廷對江湖的控制必然會出現一個短暫的空白,齊放和慕容都是想利用這個機會一舉取得江湖的控制權,從而贏得主動。可你和白瀾在武林茶話會上一唱一和,卻讓他們了現,雖然那個高高在上的監督很可能不再是詭計多端的白瀾了,可換上來的卻是身懷絕技手中握有強大江湖實力的你,於是一切都要重來。慕容千秋認為你是老鄉,又和你私交甚密,自然對你存幻想;而齊放一面示好於你,一面恐怕是要在朝中下點功夫,阻止你接替白瀾的職位。但無論如何,此時都不宜有大的動作,以免成為白瀾下臺的殉葬品。」


  「這麼說,丹陽的拉鋸戰其實是做給人看的一出鬧劇嘍?怪不得齊小天的情報那麼準確,怕也是慕容有意透給他的吧!」


  兩家旗下都聚集了大量的人馬,久不開戰事,大家的心思恐怕都懈怠了,戰意也都消磨光了,再不打上兩仗──即便是象徵性的戰鬥,沒準兒兩大集團自己就分崩離析了。


  六娘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這讓我在敬佩她的同時,也在暗自感謝師父,他留給我的不光是金錢美女,還有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導師。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