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陷囚獄的唐五經並沒有受到什麼虐待,精神矍鑠,衣著整潔,想來知府俞善默雖然不願得罪沈熠,卻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只是他見到我進來,臉上卻閃過一絲狐疑。


  「不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我沒好氣的道,和牢頭核對了手令,那邊唐五經已經換上了曖昧笑容。


  「五經代大哥謝過王大人對敝門的厚愛,只是五經也有日子沒見到大哥了,心中甚是掛念,大人可知道他的行蹤?」


  「你大哥在哪兒,你們唐門應該比我更清楚吧。倒是你,少去惹是生非,小心招來禍事!」


  這小子還不知道我和唐天文一系關係非同一般,倒反過來打探起我的口風來了,心中暗自冷笑,嘴上更是不留情面。


  「五經哪敢在人家地面上放肆,只是那些地痞太橫行霸道,實在是讓五經看不過眼。」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我批駁道:「松江府還沒著急哪,輪得到你越廚代庖嗎?!」


  「怪不得大人的官越做越大。」配合著那張真誠的笑臉,略有些譏諷的話語聽起來倒像是恭維了。


  一出牢房便見到了俞善默,唐五經知道他等的是我,可依舊乖巧地上前道謝,絕口不提其實就是俞親自下令抓的自己。俞善默申斥了他幾句,言辭中自然透露出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這麼快放他出來的。只是等出了府衙,唐五經正和幾個來接他的江湖漢子寒暄,卻見一個捕頭氣喘吁吁地跑來報告道:「大、大人,不好了,城西重傷的那個潑皮王三斷氣死啦!」


  等接到線報說唐門老六唐天運正匆忙趕往松江的時候,我已經和沈熠擬好了誘捕宋廷之的行動計劃,悄悄踏上了返程。沈家需要賠償唐門大批珠寶原料,這是珠寶界人所共知的事情,斷了宗設這條路,這批原料勢必要向各大珠寶行購買,聯繫霽月齋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而這麼一大筆買賣,沈熠要求親自與宋廷之談判更是合情合理。至於唐五經,我沒指望靠一個潑皮的死來砍掉他的腦袋,不過,在大牢裡把他關上個三兩個月卻不成問題,也正好讓沈熠賣個人情給唐天威。


  沈府魚龍混雜,高手雲集,寶亭便心有顧忌,而我也惦記著保存她大婦的顏面,住了兩天竟是秋毫無犯,等中午在崑山打尖,望著出浴後容光煥發的寶亭,我忍不住色心大動,寶亭雖然羞羞答答,可「奴為出來難,叫君恣意憐」,白日裡頭便和我歡好起來。


  雲收雨散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想剿倭的諸項事宜已經落實妥當,我反倒不急著回蘇州了。


  「寶亭,你說咱們在崑山住上一宿如何?」


  寶亭迷迷糊糊應了一聲便沈沈睡去,紫煙少年心性,纏著我帶她逛街,我記起桂萼的同僚詹事府詹事顧鼎臣就是崑山人,就說好先去顧家拜訪。


  從顧府出來,紫煙已是昏昏欲睡,待見到街上的新奇飾物,她才精神一振,只是看許多店舖已經要打烊了,不由撅起小嘴埋怨道:「那老頭滿口之乎者也的,也虧主子能應付他了那麼長時間。」


  「顧老先生是一榜狀元的老子,不賣弄點學問豈不有失身份?」


  「那老頭的兒子是狀元?」紫煙訝道。


  「你不知道?本朝崑山一共出了兩個狀元,一個是前年去世的禮部尚書毛澄,另一個就是這位顧老先生的兒子顧鼎臣了,崑山十二年間出了兩個狀元,這可是轟動江南文壇的一段佳話。」


  「那揚州出過狀元嗎?」紫煙好奇地問道。


  「就等著你主子去中了。」我開著玩笑道,一旁的小販見我一身儒衫,十分會湊趣,拿來一把團扇非要請未來的狀元公留下墨寶,紫煙開心,便零七碎八地從他那兒買了一堆小玩意了掛在身上,走起路來,叮噹作響,加之貌美如花,伴之巧笑盈盈,惹得街上眾人紛紛駐足觀看。


  六娘為什麼要培養出這麼一個畸形的小妖精來呢?相比她姐姐莊青煙的文采風流,紫煙就像是一個不太懂事的頑童,身為六娘的關門弟子,她竟只學到了她師傅的一點皮毛。


  「乾娘應該多讓你讀些書才是。」我感慨道。


  「若是師父教我讀書了,那主子你還教給我什麼呀?」紫煙嘻嘻一笑:「再說,師父說了,女人書讀多了就會胡思亂想,反而不幸福。」


  我一皺眉:「這是什麼話!你看寶亭解雨,書讀得夠多了,可她們不幸福嗎?」


  「可天底下有幾個爺這樣的人物啊?」


  我噗哧一樂:「這話倒也有理。」紫煙得理不饒人,道:「就說姐姐,除了爺,她看誰都不順眼,還有大師姐…」


  等了半天,卻沒了下文,我便好奇地問道:「柳鳴怎麼啦?」


  「她…她現在每天都要吃栗子鎮的湖蝦啦!」


  「這和讀書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啦!」紫煙嬌蠻道,知道自己說不出道理,沒等我再問,她已拉住了我的胳膊,一臉央求之色:「婢子喜歡主子講故事,可一看見那些曲裡拐彎的文字就頭疼,您就饒了婢子吧。」


  「怪不得一教你寫字就愁眉苦臉的,」我笑道,隔著春衫,依舊能夠感覺出來,她胸前的那對玲瓏玉兔就像這柳浪鶯歌一般透著盎然春意,心旌搖曳下,我也懶得去理會柳鳴癖好的由來了。


  「動少、動少…」


  正和紫煙徜徉街頭,突聽背後有人朗聲叫我,回頭一看,竟是李思和蘇瑾。


  並不是所有美好的事物帶給人的都是愉悅的心情,望著一隻璧人,我心中說不出來的厭煩。


  「這斯真是陰魂不散。」我小聲嘟噥了一句,李思已含笑而來。


  「動少好興致!怪不得推事府裡見不到你的人影,原來是陪美人來著,做官做到動少這份兒上,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啊!」


  「那是江湖朋友給我王動面子。」我不鹹不淡地道:「賢伉儷這又是去哪兒瀟灑啊?」心裡卻暗罵,臭小子,你得意什麼?!就算蘇瑾變了心,老子還是啖了她的頭道湯,你吃的還是老子的殘羹剩飯呢!可心頭隱痛卻始終揮之不去。


  「動少不知道嗎?」李思訝道:「百花幫易幫主因為弟子失蹤,去松江府和沈家交涉未果,把在同盟會的人手全部抽調出來,準備去沈家興師問罪,齊盟主怕她一時衝動闖出什麼禍事來,派我去松江協調。」


  怕是你急著調查靜閒的生死自己討了這件差事吧,我心中暗忖,就算易湄兒沈不住氣,可清風卻是老謀深算,如此小題大做,想來是練家有意趁機與大江盟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或許就是因為我的出現打亂了練家計劃的緣故吧。


  林筠的意志並不堅強,在武舞的皮鞭下,她早供出盜去她紅丸的人是清雨的高徒、新進名人錄排名八十的玄苦,這頗出乎我的預料,原本總覺得清風無論如何也要給宮難留一些資源,可看來事情並非如此,這讓我不禁對宮難的身份產生了一絲動搖。不過,林筠顯然不是練家的核心人物,她並不知道百花幫與練家和清風之間那層緊密的關係,我也就無法從她嘴裡得到練家的相關情報。


  靜閒卻截然不同,她嚴守著和李思之間的祕密,解、武兩女不是用刑的高手,不像沈熠那麼瘋狂,而我對宋素卿和梅娘又不是特別放心,不願讓她們插手此事,幾天下來,竟沒從靜閒嘴裡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越是如此,我越覺得她身上隱藏著絕大的祕密,而這祕密十有八九與李思有關,看李思的模樣,更證實了我的猜想。


  「易幫主為弟子報仇心切可以理解,可沈家也是受害者,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宗設,李兄和易幫主同為同盟會的骨幹,這個道理該和她講清楚才是。再說,沈家才成為軍民合作的典範,一旦受到不公正的對待,恐怕軍方的反應會相當強烈。」


  雖然有木蟬、清霧坐鎮沈家,可易湄兒和李思這一明一暗的夾攻也夠沈熠喝一壺的了,藉著易湄兒的名頭,我狠狠敲打了一下李思,他眼中果然閃過一絲陰戾。


  蘇瑾一直饒有興趣地注視著我和李思,彷彿並不知道兩人平靜的對話下其實是暗流湧動,紫煙眼珠一轉,跑過去拉住她的手,似是漫無心機地笑問道:「蘇姐姐,你身邊那個武功厲害的保鏢呢,怎麼好長時間沒見到他啦?」


  「哪兒來的什麼保鏢啊,」蘇瑾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掠過我的臉,才對紫煙道:「他老人家是姐姐恩公,救過姐姐的命,不放心姐姐的安全,才一路跟下來的,現在姐姐有了李郎,他自然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哼,你當我不知道清雲打的什麼主意嗎?」李思卻冷笑道:「總算這老傢伙還算識趣,不然,我讓他武當四清變三清!」


  蘇瑾卻不著惱,嫣然笑道:「一個方外之人,又是個老人家,你也要吃醋,可前幾日萬里流瘋言瘋語的,你倒輕易放過他了!」


  「清雲豈是萬里流那種蠢物所能相比的?說起來萬里流還不如他身邊的那個宗亮呢!」李思顏色稍霽,可嘴上卻不肯放鬆,直到蘇瑾拉著他的胳膊匿聲嬌鎮,他才展顏笑道:「既然你看萬里流不順眼,哪天我就揍他一頓替你出氣。」


  從蘇瑾的嘴裡證實了那青衣人果然就是武當四清中的孤竹清雲。當然,他的出現決不會像蘇瑾說的那麼簡單,對武當來說,清雲以長老之尊來保護一個名妓,無論如何都會對門派的聲譽產生相當惡劣的影響,就算蘇瑾對武當的重要性已經達到了必須要出動長老一級的人物來保護的地步,它也可以為掩蓋清雲的身份使出種種掩飾手段,然而事實是清雲只帶了一副死人面具了事,再無門中弟子配合,聯想到在揚州得到的情報,我心中忽地一動,莫非清雲與清風之間有什麼芥蒂不成?


  不過武當派若真是狗咬狗咬得一嘴毛,我樂得靜觀其變,讓我窩心的是,那個搞大了蘇瑾肚子的混蛋究竟是誰,我至今一點眉目都沒有;而蘇瑾雖然與我意斷情絕,我卻不想找她的麻煩,心中那股始終難消的恨意唯有靠找到那個混蛋來發洩了。


  望著李、蘇兩人遠去的背影,紫煙突然若有所思地道:「蘇姐姐她現在…真的很快樂嗎?」


  「?」我心頭猛地一悸。


  「啊,只是婢子胡思亂想啦!」紫煙被我的神情嚇了一跳,愣了一會兒神才頑皮地吐了吐舌頭,笑道:「主子,蘇姐姐真是你的剋星呢!」


  回到竹園,剛進大門,還沒來得及與眾女親熱,高七媳婦已經過來稟告,說應天府來了一位白先生正在客廳等候。


  白瀾雖然要我每三個月去應天彙報一次工作,可眼下離期限還有二十天,他怎麼等不及就來了?心下狐疑,快步趕到客廳,屋裡端坐的那人正是白瀾白曉生。


  沒等我行禮,他已經一個高蹦了起來:「別情,聽說你要放棄今年的會試?」


  看他一臉焦急,我頓時猜到了他的來意,心裡一陣輕鬆,卻依舊恭敬地見了禮,才道:「學生現在正輔佐南京五軍斷事官沈希儀大人剿滅倭寇宗設,實在是分身乏術啊!」便把剿倭的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白瀾頹然倒在了官帽椅裡,長嘆一聲:「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知道他雖貴為蜀王妹婿,可也不敢輕易插手軍隊事務,特別是南京守備徐老公爺素來耿直難纏,他更不敢輕易向他開口要人。看一向從容冷靜的他此時滿臉沮喪,我不忍心再逗他,小聲道:「其實大人急於回京,只是為了寧白兒寧姑娘而已,不過,大人想沒想過,天子腳下那麼多才俊寧姑娘都看不上眼,偏偏中意於大人,是何道理?」


  白瀾「騰」地一聲站起,眼中厲芒一閃,卻沒說話,在廳裡溜躂了十好幾個來回,突然站定下來,展顏欣慰一笑。


  「好、好!我白曉生果然沒看走眼!不錯,白兒開始接近我的時候,確是為了我手中握著江湖各大門派的命脈,而我當初虛與蛇委,也是想借機瞭解江湖最神祕的門派之一——魔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是…」


  他幽幽嘆了口氣:「男女之事,最是難以琢磨。我和她日久生情,最後竟然弄假成真,再也無法分開了。眼下已經有人開始懷疑白兒的身份,而她年紀漸大,也早想退出江湖,再說又懷了我的骨肉,我若再不退出這個是非圈子,恐怕會給她們母子帶來災禍。」


  我聞言心中不禁暗自唏噓,自從從寶亭四娘那裡得到了許多星宗的情報,我已經大致猜到,我之所以能被白瀾選中,不光是因為解元的名頭和一身好武功,寧白兒,這位素未謀面的星宗師姐或許起了更大的作用,星宗的徹底兌變改變了白瀾對魔門的印象,我是魔門弟子的傳言非但沒能讓他改變自己的心意,反而可能更加愛屋及烏了。


  「大人一回京,寧姑娘就告失蹤,有心人一眼就會看出這其中的蹊蹺。大人若是放心,學生可以利用各種關係先將寧姑娘藏匿起來,大人只需再忍耐三年,以後可就盡是團圓日子了。」


  「我等不了那麼久!」白瀾一揮手,脫口道,想來這事情早在他心中思量千百回,主意早已定了:「白兒九月就要生產,此前我必須回到京城去;而她肚子一日大似一日,瞞不了多久的,脫離教坊司已是刻不容緩,此事從現在開始一分一秒都拖不得。」


  我插了一句,說這就找老馬車行用八百里加急送高七進京,白瀾滿意地點點頭,續道:「宗設那邊儘快結束,你沒有進士帽子,我拿軍功向皇上舉薦,加上桂、方兩位大人從中說項,我這個位子非你莫屬。」


  我一臉苦笑,白瀾自然明白,笑道:「你以為你是上了賊船了嗎?那可真是千錯萬錯了!


  總攬朝廷江湖事務的權力究竟有多大,不坐上這個位置,你想都想不到,遠的不說,我一介書生在江湖能翻雲覆雨,所憑為何?何況你還身懷絕技呢!「


  「若我是皇上,才不會把這位子交給你,以你的聰明才智,沒準兒日後弄出個挾江湖以自重來。不過皇上他深居大內,豈能想到堂堂一榜解元竟是江湖絕頂高手?就算知道,沒有有心人替他解釋,又豈能明白這其中的關節?怕是看你這副文縐縐的模樣,有什麼疑慮也都打消了。」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