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送走孫二,我立刻奔往吳江軍營,和沈希儀商議一番之後,定下了行動計劃。我倆都覺得上次引蛇出洞的計策並非不好,而是對敵人估計不足,甚至可能走漏了風聲,此番行動乾脆只有我倆自己知道,一旦計劃開始實施,不到最後關頭,就連樂茂盛他們幾位指揮官也不告訴此番行動的最終目的地到底是哪裡。


  等我趕回蘇州已快到二更天了,把魯衛從熱被窩裡拽出來,他本就是一臉的無可奈何,再聽我說要去秦樓,更是把腦袋搖成了波浪鼓。


  「不去,白天還好說,這大晚上的叫別人看見,還以為我老了老了的,倒變不正經了。」自從他升了本府通判,越發注意起官聲來了。


  「這事成了可是大功一件,想不想做個大夫呢?」


  「你想抓宋廷之?他旗下商號遍及江東,戶籍更是落在京師,行蹤飄忽不定,在蘇州的時間每年不足半個月,抓他可不太容易啊!」「您老哥是刑部第一斷案高手,朋友遍天下,總該有辦法吧!」我立刻送上了一頂高帽。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早知道你小子沒安好心。」魯衛一臉吃癟的模樣:「生意做到宋廷之這份上,和官府沒有聯繫才是怪事,除了陸眉公等寥寥幾人,其它的我可不敢打包票說他們和宋廷之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旦被他聽到了什麼風聲藏起來,找個十年八載可都是你,到時候可別怨我!」「難道就沒有辦法了?」


  「有啊!你可以等嘛,等到他到蘇州,想怎麼抓他就怎麼抓他!」


  六娘噗哧一笑,道:「魯老總,你不知道,動兒是急著給媳婦家報仇。其實,打宗設,並不見得非要抓宋廷之不可,方才聽你們說,宗設買的這二百石梗米,算上婦孺和損耗,大約只夠吃二十天到一個月的,那麼屆時宗設還要與瀟湘館聯繫,只要盯住瀟湘館,就很可能抓住宗設的尾巴。」「這小子不是怕打了宗設,結果嚇跑了宋廷之,沒法和他老丈人交待嗎?」


  聽他們提起霽月齋,我突然靈機一動,笑道:「我真是笨死了,管宋廷之在哪兒,他是個商人,只要有筆足夠吸引他的大生意,還怕他不來嗎?」


  六娘頓時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是礙著魯衛,便衝我笑了笑,魯衛也沒想那麼多,便道:「那好,宋廷之就交給你老弟了。至於寧波府,你老師陽明公就在餘姚,離寧波府不過百十里路,可以名正言順地出現在那裡。而上回聽你說,似乎關老總和宋廷之之間沒什麼關係,不過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咱也得留個心眼,我就先去探探他的底。」正說話間,魏柔和去請她的白秀一同進了玉角樓。


  從晌午到現在不過幾個時辰的光景,魏柔竟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她的衣著還是那麼樸素無華,步履還是那麼出塵飄逸,只是她的臉上卻多了許多我陌生而又熟悉的表情,好像謫落人間的天宮仙子已經愛上了這凡塵俗世。


  她驚奇的目光掠過玉角樓的每一件傢俱和飾品,典雅與豪奢的完美結合讓她發出了由衷的嘆息,而目光和我相遇時的一絲羞澀復又被見到魯衛的歡喜所掩蓋,上前拜見六娘的時候更是一臉孺慕之情。


  六娘和魯衛都有些傻了,目光齊齊注視著我,而我卻根本沒察覺到,腦海裡只是翻滾著一個念頭,難道那個曾經讓我歡喜讓我憂的世俗少女又回來了嗎?


  總算師父的心血沒有白費,雖然我的心和前次一樣動搖起來,可我還是平復下心中的悸動,沉聲道:「師妹,我需要你的幫助。」


  「老弟,我真佩服你,當著隱湖弟子的面罵隱湖,除了魔門中人,你好像是第一個哩!」


  「那也算罵人?老魯你沒搞錯吧!若不是怕你一刀被宗設砍成兩截而有求於魏柔,我才不會那麼客氣呢!哼,算來算去還是我吃虧,欠了魏柔一個人情……」「可我大老遠的跑去寧波又是為誰呢?」只是他不甘的聲音很快變成了驚喜:「真的嗎?你說魏仙子她要當我的隨從衙役?!」「廢話!難道你想整天看著一群蒼蠅嗡嗡翁地圍在身邊嗎?」


  第二天,我帶著寶亭、紫煙前往松江。為了應付齊小天,解雨只好扮成李玉霞乖乖待在天茗茶樓,而我本意孤身赴松江,可六娘說帶上寶亭,商業色彩更濃些,我便欣然從命。


  一路上車裡車外風光旖旎自不待言。等到了松江,正趕上沈家父子四人的頭七。拜祭之後,還沒等沈熠把我拉走,十幾個江湖漢子就把我圍住了。


  「王大人,您要替我們主持公道啊!」


  「王大人,唐三公子冤枉啊!」


  看群情激憤,我不由吃了一驚,回頭望沈熠,他卻連連擺手說不關他的事兒。問過木蟬才知道,沈熠立志要做個孝子賢孫,在沈家禁止一切娛樂,既不能喝酒,也不能賭錢,這些江湖漢子剛待上兩天就膩煩了,手裡有了錢,便紛紛上街尋歡作樂。


  松江府本就幫派林立,痞子遍地,這些江湖人不免和他們起了摩擦,大家都有功夫在身,哪個也不是吃虧的主兒,竟被他們一口氣挑了三家門派,地痞更是打了無數,可就在昨天,官府竟出動捕快,以聚眾鬧事為名在怡紅樓鎖拿了三名江湖人,其中赫然就有唐五經。


  雖然聽到唐五經進了監獄我一陣暗喜,可心中不由奇怪起來,打擊幫會地痞,只要不鬧出人命,官府該舉雙手贊成才是,怎麼會反倒出面制止了呢?


  答應儘快去和知府俞善默交涉,眾人才散去。


  進了還翠樓,沈熠才道:「別情,不瞞你說,那三個人是我請俞大人下令去抓的。」


  「哦?」我一怔。


  「別情,眼下寒家一共有二十三名江湖人,當初擬定的求援名單上的門派,一共來了十四人,少林武當各一人,大江盟三人,慕容世家兩人,唐門一人,其他還算有頭有臉的門派六人,另有九人是自告奮勇跑來的,出去滋事的就是那六人和後來的這九人外加一個唐五經。原本他們之間彼此還有矛盾,可唐五經這小子還真不一般,花言巧語加上使喚大筆真金白銀,竟把大家組織了起來,看架勢,再有十天半個月的,松江地痞是差不多要被全滅了,可他唐家也成松江老大了,所以我就請俞大人抓他進監獄歇息幾天。」他又惋惜道:「可惜,三天裡打了二十幾場架,偏偏沒打死一個人,否則……」見王漢生陪著換好了常服的寶亭、紫煙走了進來,沈熠忙打住了話頭,他曾參加我和寶亭的婚禮,說起來和寶亭也不算陌生,便笑道:「呦,別情的賢內助到了,這一次真是多虧了你們兩口子的鼎力支持,大恩不言謝……」「你跟我客氣什麼!」我飛起一腳,狀極親熱,寶亭也道:「叔叔說笑了,寒家大事小情都是相公作主,妾身一女子懂得什麼。」「喂,別情,你媳婦還嫌自己懂得不夠多嗎?她再聰明點,


  都沒男人活路了。」


  幾人閒聊了一會兒,我便問起他,那隻丟失的錦盒裡究竟裝著什麼東西?沈熠說他也不清楚,只是這錦盒一直由他老爹沈百萬保管,印象裡它似乎相當受重視。


  「老爹也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因為女兒及夫婿在沈家沒有繼承權,所以有兩個私生女回頭找老爹,老爹都收留了她們,現在嫁了人,小日子過得也很美滿。而看孫大家和老爹的關係,又不像是有什麼情仇恩怨解不開的樣子,要是老爹的女兒,早該認回家了。可說她和老爹……」沈熠瞥了一眼寶亭,把溜到嘴邊的不敬之辭嚥了回去,適時地轉了話題:「其實,我倒是很希望有這麼個妹妹呢!」孫妙的身世依舊是個謎,就算六娘的情報網再有力,僅僅幾天功夫也不可能有什麼收穫,她出師之後,行蹤飄忽,交遊廣泛,想查出點什麼來就像大海撈針一般;而在曲鳳梧哪裡學琴的五年,又彷彿與世隔絕似的,經歷單純的寫不滿一頁紙,認識的人十個手指都能數得出來。


  沒有人天生就是交際家,何況是天生冷感的孫妙?若不是她受過嚴格的訓練,她怎麼能如魚得水般周旋在達官貴人中呢?可這樣的訓練怎麼會從曲鳳梧那裡得到呢?


  這就是六娘得知孫妙是那隻錦盒失蹤的最大嫌疑犯後的最初反應,因為和孫妙朝夕相見的緣故,她比我更瞭解孫妙,一個人在交際場所中無意表現出來的細節,或許只有真正看到的人才能領會其中的奧妙。


  沈百萬生前的書房幾乎還保留著原樣,雖然這裡曾經是沈家的權利中樞,可顯然沈熠不想再使用它了,畢竟自己的父親和三個兄弟就死在這還翠樓下,讓他心裡難免蒙上一層陰影。


  書房裡的一切都是那麼名貴奢華,沉香木的傢俱、波斯的地毯,甚至牆上還掛著一座極其罕見的自鳴鐘,可這一切和優雅都搭不上邊,同樣的物品飾件也出現在六娘只允許寥寥幾人進出的書房裡,可僅僅因為色彩和位置的不同,高下立判,就連沈熠的品味也遠遠高過自己的老子。


  「三代穿衣,五代吃飯。」我一面暗自感嘆,一面環視著整間屋子。殷家原本是官宦人家,唐門更是有著百年曆史,寶亭、解雨的眼光就遠在無瑕、玲瓏之上,不過,女人似乎對品味這種富貴的衍生物有著天生的學習能力,玲瓏這方面的進境,遠比武功的進步快得多,如此說來,六娘見多識廣的原因,倒不見得師承名門……


  「那裡怎麼空著?」目光掠過書櫃,卻見一層格子和別處不同,竟是空空如也。


  「那裡原來放著沈家的地契田契,因為最近總要查閱,就放在我那兒了。」


  我不禁莞爾,他說得冠冕堂皇,是怕寶亭、紫煙笑話吧!其實,他抵押的幾張地契就保管在寶亭手裡;而看他的態度,想來女人在沈家地位極其卑微,根本就不可能接觸到沈家事務,以致沈熠推己及人,總是不自覺的以為別人家也是一樣,卻忘了寶亭在沒嫁給我之前,已經掌管寶大祥的經營大權了。


  「放著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倒是放心孫姑娘呢!」


  「老爹每次見她都在這裡,再說,那些地契田契都有在官府備案,沒有在官府那裡過戶轉讓,或者沒有抵押契文,幾乎和白紙沒什麼區別,拿了它有什麼用?再說,」沈熠苦笑一聲:「那時我哪兒想那麼多了?」


  「那書房裡還有什麼重要東西嗎?」


  「再就是沈家的帳目。」他推開一幅畫,現出鑲在牆壁裡的純銅錢櫃,一邊用隨身的鑰匙打開櫃門,一邊道:「說起來,這帳目要比那些地契重要的多,不過,我大略查了一下,應該沒有什麼缺損。」我明白這該是沈家最重要的走私帳目了,見他對我毫無保留,知道他是示誠於我。他曾經主理過沈家事務,對沈家的經營相當熟悉,既然他說沒有缺失,就算他查的不夠細緻,重要的東西也肯定是完好無缺。


  那麼,那隻錦盒裡究竟放著什麼東西,孫妙每次來都和沈百萬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