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得到了王漢生的支持,沉熠順理成章地接任了沉家家主,而他的父親和三個弟弟在軍方和官府的有心宣傳下竟成了抗倭的英雄,沈煌更是得到了義士的稱號。


  在沉熠捐給府衙大筆銀子後,大部分逃逸的暴亂家奴很快就歸了案,雖然沒有株連九族,可幾個人在獄中的離奇死亡還是讓下人們見識了


  新主子的鐵碗,而那十幾個忠心護主的家丁則得到了厚賞,恩威並施下,沉家近一年來因為沉百萬疾病纏身而帶來的頹廢景象竟大為改觀


  三日後,沉百萬和他三個兒子風光大葬,全城名流富貴幾乎傾巢出動,出殯的隊伍竟有半里長;弔唁的人更是絡繹不絕,直忙到打了定更鼓,靈堂裡才清靜下來。


  沉熠見半天沒有弔客,便反母親和眾姨娘勸回自己的居所,又送走了哭哭啼啼的沈煌媳婦,回到靈堂已是滿臉倦意,望著猶自精神抖擻的我,他感慨道:「早知道這麼辛苦,就該像你一樣去學點什麼內功去了。」


  我隨口說了句:「就怕你吃不了那份苦。」一指唐三藏道:「伯南,大少因為唐門有事,就要告辭了,拜託你的事情,且莫忘記了。」


  沉熠正色道:「大少對我沉家恩重如山,些許小事大少儘管放心。」聽我話裡似乎也有告辭的味道,他遲疑了一下,道:「別情,你可否多在松江停留一日呢?」


  我本意正是要和唐三藏一道離開松江。沉熠為了防止倭寇的報復,採納了我和王漢生的建議,遍撒英雄帖向江湖各大門派求助,對那些名門正派,在性命攸關之際,就顧不上君子不君子了,一面許以厚利,一面在信中隱約透露出萬一自己出事,就將這些門派走私的內幕揭露出來的意思,頗有威脅這些門派就範的味道,至於今後的生意,那也是保住自己性命之後才能考慮的事情。


  如此一來,各大門派派人襄助的可能性大提高,而在這種情況下,我可不願意與這些人在沉家會面。


  只是辛辛苦苦把沉熠扶上扶上家主的寶座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沉家來進家松江,而沉家也是日後對付倭寇的一個重要棋子,何況沉熠還是個說得來的朋友,我只猶豫了一下,便點頭應了下來。


  唐三藏只好孤身上路,他的內傷已好了一半,注意行藏的話,等回到蜀中唐門,傷勢自然就痊癒了。而據他的估計,那時候他父親唐天文與四叔唐天行也該達成某種妥協了。


  解雨自然不想讓大哥一個人回去冒險,真正能給予她父兄強大支持的我卻分身乏術,無法前去四川,而遭人妒忌的她在唐門出現究竟對父兄是好是壞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最後,還是唐三藏讓她在江南盯住她大伯唐天威父子的動靜,她才千叮嚀萬囑咐地送走了大哥。


  三人一路蹓蹓躂躂返回沉家,路過靈堂,卻見裡面燈火通明,人影綽約,心中好奇沉熠留我一天所為何事,便吩咐解宋兩女先回房歇息,


  自己朝靈堂起去。


  離門口還有十幾步,就聽靈堂裡傳來嚶嚶的哭聲伴著一女子斷斷續續的啜泣:「……憐惜,奴家願……願……」


  說話聲一下子沒了,卻隱約聽見一陣衣服摩擦的淅嗦聲後,沉熠道:「不,這……不好吧……只是語氣卻不甚堅決。


  聽那女子的聲音似乎是沉煌媳婦朱氏,我心中不禁暗歎,昨日就聽沉熠說死了丈夫的朱氏並不怎麼悲傷,反倒有意無意地勾引他,想來不是假話。


  重重地在門外咳嗽一聲,才道:「伯南,是我!」


  半晌,門一開,果然是朱氏,只是她連招呼都沒敢打就慌忙走了,再看沉熠的喪服上已是褶皺一面。


  他卻並不尷尬,望著朱氏妖嬈的背影出了會神,才道:「說來也怪,認識她這麼久,竟不知她身子是如此妖媚!」又嘆息道:「可惜可惜!她若不來勾引我,日子長了,我定忍不住去勾引她,那樣一來,豈不多了許多情趣?」


  我忍不住動了粗口,他才回過神來,望著桌前那個大大的「奠」字,苦笑道:「別情你不知道,她本是小戶人家出身,一旦離開沉家,再嫁之身還能嫁到什麼好人家去,真想過上沉家這樣的生活,只能充當大戶人家的妾室,哪有在沉家做著少奶奶風光,在沉家唯一少的,只是男人的疼愛罷了,而她表春正艾,我還真怕她耐不住寂寞,壞了我家門楣呢!我去勾引她,總好過她被那些下人勾引吧!」


  聽他講出這麼一大段歪理來,我一時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其實我自己就是個淫賊,這樣的機會擺在面前,我恐怕也不會放過,無瑕還不是一樣被我吃進了肚子裡。想到這裡,我便轉移了話題,問他留我究竟所為何事。


  「當然是借錢。」沉熠苦笑道:「沉家變成了抗倭英雄,好聽是好聽,卻是中看不中吃,幾天之內,幾乎所有與海上有關的生意都被打了回票,加上我爹的葬禮,家裡沒有多少現銀了,而過幾天,那些前來助拳的江湖好漢們就該到了,我都不知道拿什麼支付給他們!別情,我知道秦樓剛建好沒多久,又趕上個幾十年不遇的大冬天,你又要幫襯老丈人的寶大祥那也是個無底洞,手頭不見得完鬆,不過,我想來想去,除了你之外,真不知道該和誰借了。」


  他嘆了口氣:「能借給我的我不敢借,怕以後對生意有影響;手裡一大堆地產田產卻不敢賣,怕叔伯兄弟罵我敗家,真是難死我了。」


  現在該是沉家最困難的時候了,既然已經幫了沉熠一把,總要幫到底,而且沉熠求助的門派不少分屬江南江北兩大集,這裡若是能羈留幾把好手的話,等於變相減弱了兩家的實力,自然對我大有益處。


  想到從揚州師娘那裡挪出個二三十萬兩銀子解沉家燃眉之急倒不是太難,我便點點頭道:「別情,你放心吧,我們可是穿同一條褲子的朋友!」


  聽有十萬兩銀子供他調度,沉熠喜出望外,道:「別情,雖然海上生意最是賺錢,可我知道你不想沾它,而經此一難,我想沉家也要另闢商途,開妓院賭館,造鬆錦緞總不會惹來殺頭之罪吧!」


  把秦樓開到松江和進軍織造業都是我的願望,而一聲葬禮讓我看出來,沉家就算遭遇大難,在松江也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兩人一拍即合。


  沉家缺少現銀,卻不乏地產,沉熠拿出了自家的一塊絕佳地產入股日後的松江秦樓,而為了感激我的支持,更是執意只要松江秦樓股份的二成,我好說列說才反比例提到三成,至於設立織染鋪子,他負責場地和織工,而我則負責疏通松江織造局,至於購買織機則是一家一半,收益則按他六我四分成。


  談妥了條件,沉熠心情也放鬆下來,把幾盞長明燈裡的油注滿,道:「這幾日忙前忙後,才知道老爹的位子不是那麼好坐,真真累死人。


  「他扭頭詭笑了一聲,道:「有道是行樂需及時,別情,你不是想見識一下我的收藏嗎?今晚有沒有興趣?」


  沉熠是調教女人的高手,據他所說,江南幾個著名的大家閨秀被他調教成了人形犬,祕密收藏在自己屋內。只是前幾日大家的心思都放在如何防備倭寇上,而這兩在沉熠又忙著處理父親兄弟的喪事,竟無緣一見,眼下聽他提起,我自然好奇,可放眼滿是白刺刺的招靈幡,就算我再蔑視倫常,心下也猶豫起來。


  沉熠看在眼裡,撫著他爹的靈牌道:「老爹總說,人死如燈滅,人一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對他好也罷壞也罷,他感受不到了。我爺爺死的時候家裡窮,奶奶能要賣身葬夫,卻被爹攔下,一把火就把爺爺給燒了。


  老爹要是知道我這麼鋪張只為葬他,非把我罵死不可,殊不知我是為了撐著沉家的門面,也是為了感謝老天爺沒讓我爹死在我手裡。不過,這一場風光水陸道場已經足夠了,老爹他也不會希望我總沉在悲傷之中。


  他眨了眨眼,邪笑一聲道:「方才,我還真想在老二的靈前幹他的女人來感謝他的一番好意呢!」


  雖然沉熠心中對自己的父親和弟弟藏有殺機,可他們最終並不是死在他手裡,甚至可以說他們的死和他沒有半點關係,這頗讓沉熠感到寬慰,只是沉煌曾經出賣他,讓他心中未免升起了報復之心。


  「這麼說,倒是我打擾了你?」


  他嘿嘿笑了兩聲,卻不搭話,只讓我在這兒稍等片刻,他便匆匆離去。過了半晌,卻見他牽著一大一小兩條「狼犬」走了進來。


  「這就是人形犬?」


  雖然這兩條「狼太」乍看就像是真的一般,尖尖的厲齒,烏亮的毛髮,搖擺的尾巴,無不活靈活現,可它們走路的姿勢卻怎麼也不如真正的狼犬那麼輕盈,讓我一眼認出了沉熠的作品。


  沉熠點點頭,隨手反門關好。那兩隻人形犬就親暱地依偎在他身邊,不時用脖子蹭著他的腿。大的那隻人形犬有藏獒一般大,顯然是個成熟女性,小的看身形卻像只有十二三歲的光景。


  「今天有貴賓,你們可要乖一點喔!」


  沉熠輕柔的聲音裡透著一絲興奮,隨即解開其中那隻大人形犬脖子上的黃金項圈,那真狼頭硝制而成的頭套被摘了下來,一張被如秀去發包攏的絕世容顏驟然出現在我面前。


  饒是我早有思想準備,可在這肅穆的靈堂裡看到這個如狗一般四肢著地的美女,心中不審不免有些震撼,那張臉不是我想像中的豔麗,卻是清純無比,只有細心觀察,才能發現她眉宇間隱藏著的一絲蕩意,一道灩漣目光從我臉上一掃而過,就立刻落在沉熠身上,眼波頓時輕柔起來,蝤首在他胯間拱來拱去,就像向主人撒嬌的小狗一般,狀極親暱。


  「如姬,去,好伺候動少爺去!」沉熠拍了拍她的屁股,退職如姬嗚咽兩聲,才搖著尾巴跑到了我身前,丁香一吐,朝我手心舔來。


  「伯南,你的女人,我敬謝不敏了!」


  我忙跳開,儘管這個如姬只是只人形犬,儘管她可能待過很多男人,可她畢竟是沉熠的女人,對於別伯女人,我一向敬而遠之,倒是如姬眼中閃過一絲迷惘。


  沉熠哈哈笑了起來:「別情,如姬送你又如何!」


  「君子不奪他人之好,再說,想玩這個調調,我自己調教好了。」


  「這話說的也是,」沉熠頗有些感觸地道:「過程才真正有趣。不過,既然帶來了,總要讓你見識一番。」


  他手剛摸上小犬的尾巴,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聽一個僕婦氣喘吁吁地稟告道:「大,大公子,外面來了幾個人,說,說是特地從蘇州趕來給老爺上香的,您……您見不見?」


  「蘇州?」沉熠的手驀地一停,朝我望了一眼,總道:「知道客人姓名嗎?」


  「有拜帖,為首的那個女客喚做孫妙。」


  「孫大家?!」沉熠頓時驚叫出聲來:「別情,她……她和我沉家非新非故,怎麼會來拜祭我爹呢?」


  「不管為什麼,總要讓她進來才是。」


  我自然也是一頭霧水,卻很快想起,孫妙曾多次到松江演出,甚至進秦樓前的最後落腳之處也是松江,心頭驀地一動,莫非她和沉百萬有舊,而沉熠卻不知曉?


  沉熠忙吩咐那僕婦去喚王漢生將客人迎到靈堂,說自己要守靈,就在此等候,然後部我道:「別情,孫大家你見還是不見?」


  我當然想見她一面問個清楚,可聽她與別人同行,卻讓我猶豫起來,我現在用著李佟的名頭在沉家行走,真實身份輕易暴露不能給旁人,


  而一旦孫妙見到我之後沉不住氣,露了破綻,我又不知同行者是誰,恐怕會洩露我的消息,萬一再被倭寇偵知這幾起事件都有我的份兒,沒準兒會給竹園帶來必要的麻煩。


  可心中卻也好奇孫妙與沉百萬的關係,望著靈望後的幃幔靈機一動,道:「先不見了,我在幃幔後聽聽她來做什麼吧!」


  沉熠說好,讓如姬陪我一同躲在幃幔後,卻把小犬雲姬留在靈堂裡,自己跪在一旁,靜候孫妙,雲姬則伏在他身旁東張西望。


  幃幔後本就狹窄,又堆滿了香燭冥紙,幾乎沒有可落腳的地方,我只好縱身坐在高高的一大堆冥紙上,把地上僅有的一點空隙留給瞭如姬,只是她在那麼陝小的空間裡依舊想像只狗似的四肢落地,可怎麼也做不到,便急得嗚咽直叫,我心中不忍,便伸手把她拉了上來,她順勢蜷在我懷裡,舔了舔我的手心,似乎是表示她的感謝。


  這只是一隻寵物狗而已。


  一旦這麼想,因為這奇異景象而勾起的慾火便消退不少,我甚至可以捋著她身上那件黑狐皮外套上的柔軟狐毛,全當是愛撫著一條真正的狗。


  過了片刻,就聽門外一陣環珮響動,叮噹之間是六個人的腳步聲,側耳細聽,除了孫妙之外,其餘五人的腳步聲沉穩有力,步法始終如一,竟個個都是江湖好手!


  咦,孫妙這是和誰一起來的呢?難道是六娘不放心她自己出行,派鐵平生,馬鳴一路保護她嗎?可另外兩人又是誰呢?怕幾人聽到幃幔後的動靜,忙示意如姬不要亂動。


  吱扭一聲,靈堂大門被推開,只聽王漢生頌道:「秦樓孫妙孫姑娘,鷹爪門司馬長空司馬門主,慕容世家慕容仲達慕容總管,鐵劍門萬里流萬門主,唐門唐五經唐三公子前來拜祭,主人謝」


  原來是他們到了!


  聽到這五個熟悉的名字,我心中恍然,江南江北兩大集團都派人來松江,早在我算計之內,只是司馬長空替代了預料中的李思罷了,只是


  他們和孫妙同行,又來得這麼快稍讓我有些意外。


  哼,沒有邱,何幾個人的失蹤,一個沉百萬的死,怎麼會驚動了這麼多的江湖好手?且不說慕容和萬里流,那司馬長空該是剛從泉州訓練歸來吧,沉百萬和他能有什麼交情,讓他放下大江同盟會的一攤子事兒跑到松江來弔唁他呢?


  倒是唐五經竟敢公然現身,著實大出我的預料,「難道這廝不怕我追究他在黑石村的事情嗎?」可轉念一想,他和孫妙他們同行,自然回蘇州秦樓了,而且更高明的是,他竟公開了自己的身份,只要他父子還沒跟唐三藏父子公開翻臉,憑我和唐三藏的關係,我還得照拂他金山衛總管不著蘇州府吧,甚至如此一來,六娘也無法禁錮他的行蹤,而此番回來,怕是沉熠也要難受的緊了。


  「這廝真是棘手哩!」我一面暗罵,一面飛快地思索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料理了他。


  幾位江湖重量級人物出人意料的到訪,讓沉熠驚訝無比,一時間都忘記了回禮。


  長明燈將五人拜祭的身影投在幃幔上,禮畢之後,才聽沉熠道:「諸公及孫大家百里趨吊,寒家上下自是銘感五內,只是在下駑鈍,不知諸公與先父……」


  慕容仲達插言道:「大公子必多疑,你我好歹相識一場,敞門又與貴府有過生意往來,前拜祭理所應當,萬門主他們亦是如此,何況,我們都不忍心讓孫大家孤身一人上路。」


  一旁孫妙悲聲道:「沉老先生數度有恩於我,驚聞他老人家仙去,小女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年前小女子還曾與他老人家促膝言歡,那時老人家雖比以往清減,可身體依舊健碩,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就連我都覺得悲從心來。


  慕容道:「聽說貴府遭了劫難,沉公不幸遇難,只是傳言語焉不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誰也說不清楚,孫大家偶然聽到沉公過世的消息,都哭昏過去了,大家也不敢和她亂說。孫大家,有事你問大公子吧!」


  就聽孫妙驚呼一聲:「什麼?老爺子是被……被害的?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凶手呢?凶手抓沒抓起來?老爺子,他……他……老天怎麼這麼無情……」說著說著,她竟啜泣起來。


  沉熠似乎被她勾起了心事,也失聲痛哭起來,一時間屋子裡只聽到兩人的哭泣聲,氣氛異常壓抑,半晌,沉熠才止住悲聲,將那一晚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只是許多關鍵之處做了處理,與事實的真相已相差甚遠。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