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為寶亭不良於行,我只好在殷家又住了一晚。寶亭知道我對她爹出爾反爾的舉動很是不滿,便曲意逢迎,哄我開心。若不是我顧著她是新婦破瓜,恐怕當天就上路了。


  回到竹園,寶亭立刻征服了父母、老師、師娘和諸妾。父母喜歡她的雍容華貴;老師和師娘喜歡她的聰明伶俐;諸妾喜歡她的隨和大度,加之寶亭的容貌在諸女中並不出色,反倒容易讓人親近,隨著一場簡單卻不失隆重的婚禮的結束,她已經隱隱站穩了大婦的位子。


  送走了白同甫、沈希儀、魯衛、南元子、沈熠等人,老師也告辭了,他老來得子,自是放心不下家裡,只有唐三藏留了下來。


  「阿棠看著很可憐哦!」唐三藏頗有些感慨地道,解雨雖然豁達,可看著諸女都有了名分,她還是下意識地流露出了嚮往之色。


  「也不知道令尊是怎麼想的。」我發了句牢騷,緊接著卻笑道:「人說長兄如父,三藏,不若你就代替令尊,做雨兒的家長,現成的酒席新房,我就娶了雨兒如何?」


  「你想害死我呀!」唐三藏使勁白了我一眼。


  「呵,說句笑話都不行,三藏你最近是不是精神太緊張了,要不,給你找個清倌兒放鬆一下如何?」


  「別情,你可別再給我添亂了。」他苦笑道:「我現在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他把手中的茶一飲而盡,道:「我也不瞞你,說起來真是怪了,江南江北兩集團所中七連環之毒解起來竟是出奇的費力。」


  「聽說不是已經解得七七八八,差不多好了嗎?」我詫異道,算算日子,群雄中毒已經四十餘天了,按照唐三藏的說法,群雄離痊癒應該相差不遠了。


  「那只是家父放出的風聲而已。寒家解七連環的毒,向來要把治療的時間多說一倍,以免中間出了差錯,可現在就算真的拖上那麼長的時間,寒家都沒有把握治好群雄的毒。」


  見我臉露狐疑,他解釋道:「寒家七連環的存量本就數目不大,解藥所需的藥材儲備就更少,因為解藥中的幾味藥材雖然相當珍貴,可不算太難找,寒家就沒有特意儲備。奇怪就奇怪在這兒,此番寒家遍尋蜀中卻只得到了極少量的這幾味藥,而據說各大藥局的這幾味藥早在半年前已被人蒐羅一空,而這幾味藥材在江南又不出產,江南各大藥局儲量更是稀少,我得到的藥材僅夠解去七連環中的四種毒藥。」


  「是不是唐門裡還有不利於令尊的言語在流傳呢?」


  「什麼都瞞不過你。」唐三藏尷尬地笑道,只是卻不肯講出那流言究竟為何,我也體諒他的心情,畢竟兄弟鬩牆並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果然他很快轉移了話題,問道:「聽阿棠說,你們在松江和倭人宗設打了一仗,是不是為了沈熠的那批紅貨?」


  我點點頭,他猶豫了一下,才道:「別情,若是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打探一下沈熠和唐門的交易情況呢?」


  聽他開始從外部追查唐門的經營情況,我知道唐天威、唐天運轄下的百草堂已經成了一個潑水不進、掌門政令不行的小集團,而唐天文顯然已經開始表露他的不滿。


  不過,這對我和江湖來說並不重要,畢竟唐門離江南實在太遠了,而他們想要在江南立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反過來說,就算我幫唐三藏父子整頓唐門,也不會太引人注目,想到解雨和此事將給我帶來的好處,我點頭應了下來。


  交換了相關情報後,唐三藏才離開了竹園。剛想回寶亭住的初晴樓,假山後卻閃出了雙眼含著淚珠的解雨。


  「相公,抱抱我…」她飛快地投進我懷裡,呢喃道。


  入懷就覺得一襲涼意,細一看她果然只穿著一件薄裌襖,料峭春寒早將她身子凍透;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酒氣和煙氣——此刻眾女都在初晴樓裡鬧新房,她該是找了個藉口偷跑出來的。


  我忙把她裹進我的銀鼠大氅裡,暱聲道:「想我了?」


  「嗯,」解雨細聲應道:「人家一天不見你,心裡就空蕩蕩的難受得緊。」


  「那你快點嫁過來嘛!」雖然知道她多半是見到寶亭的喜事心有感慨,可眾女中只有她才敢如此大膽地表白自己的心聲,我心中便又憐又愛。


  而她聽了,反倒害羞起來,左顧言他道:「我看殷姐姐似乎乏得很,相公…你多憐惜她一點吧!」


  我被她逗得噗哧一樂,笑道:「你那麼疼你殷姐姐,那我晚上乾脆去偷你算了,反正明瑟樓和初晴樓緊挨著,別人也瞧不見。」


  「想得美!」解雨羞道:「最多…讓阿詡伺候你。」


  和她親熱了一會兒,她怕羞,死活不肯和我一起回初晴樓,我只好放她先走,自己慢慢跟在後面,磨蹭了半天,才來到初晴樓的門口,裡面頓時傳來鶯鶯燕燕的笑語聲。


  「咦,好像是相公來了呢!」


  到底是蕭瀟耳朵尖,聽到了我的腳步聲。話音未落,貼著喜字的硃紅扉門便被我推開,隨著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的是紫煙她們幾個小丫鬟疊聲的恭喜和討賞,我一面派發著賞銀,一面聽玉瓏埋怨說大家都等我一個多時辰了,蕭瀟姐姐和解姐姐做的菜都熱了兩回了。


  「是嗎?」我隨口應了一句,見眾女其樂融融,我心裡十分高興。順著玉瓏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滿滿一桌子的美味佳餚,中間的石頭火鍋還在咕咕翻著熱氣,夾了一筷子珍珠雞團,雖然已經熱過,可依舊鮮嫩可口,顯然蕭瀟和解雨用足了心思。


  「蕭姐姐和解妹妹心靈手巧,賤妾看著都羨慕呢!」寶亭乖巧地讚道,我接過話頭笑道:「她倆還是無瑕的徒弟呢,寶亭你想學的話,就好好跟她學吧!要不,無瑕豈不成了你祖師爺?」


  眾女頓時鼓譟起來,無瑕也笑了起來,只是她轉眼似乎想起了什麼,笑容很快黯淡下去,眼中也閃過一絲意興闌珊之色,不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寶亭身上,只有我看到了她的變化,略一思索,便已瞭然,無瑕本就十分在意自己的年齡,偏偏我把她放到了祖師爺的位子上,豈不讓她多心!


  暗罵自己一聲混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無瑕旁邊,笑著對眾女道:「光考慮你們的輩份,倒忘了我自己還可以過把祖師公公的癮了。」


  眾女並未在意,只是嬉笑起來,可心思玲瓏的無瑕卻頓時明白了我話裡的意思,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歡喜又重新閃爍在她的眼中,臉色也亮了起來。


  說笑間,爹娘和六位師娘聯袂而來。眾女頓時忙亂起來,端茶倒水,斟酒佈菜,極是恭敬孝順,老爹老媽這些日子早被我薰陶出來,六位師娘更是成精的人物,自是不偏不倚,只是因為寶亭新嫁過來,又是正妻,才多關愛一些。


  一席酒吃的開開心心,酒足飯飽之後,大師娘墨夫人和六娘給我和蕭瀟使了個眼色,蕭瀟便招呼玲瓏、武舞、解雨陪著我爹娘和其他幾位師娘一起喝茶聊天,我則帶著寶亭、無瑕和墨夫人和六娘上了二樓。


  「動兒,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師娘本不該打攪你的,可我們明天就要回揚州了。」墨夫人頗有些依依不捨。


  我一怔:「莫非揚州那邊出了什麼事兒不成?」


  「也沒什麼大事,開春了,有些事情要和佃戶們商議。」


  墨夫人雖然說的輕描淡寫,可我知道事情絕非這麼簡單。師父雖然留下了龐大的家產,可我和五位師娘都是用慣了錢的主兒,往年我走馬章臺要花費大筆的銀子,眼下這筆銀子雖然省下了,可一大家子的豪奢生活、官府江湖的人情往來乃至支撐寶大祥,每一項都不比我尋花問柳來的省錢;而五位師娘補貼娘家、設立義莊每年也都要十幾二十幾萬兩銀子,田租實是揚州沈園的立命之本。


  而這些年來與佃戶的租約都是在秋收之後就已經訂立好了的,沈園的田租又不重,和佃戶極少發生爭執,現在眼看就要春播了,還有事要和佃戶商議,揚州那邊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再三追問,墨夫人才道:「動兒,佃戶們是想減租,能說通他們自然好,咱們沈園的田租又不重,實在說不通,那就減吧!最多大家都省一點花,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只是出了這場風波,師娘倒是覺得你以前說的甚是有理,沈園不能吊死在田租這一棵樹上,所以有些事情就想和你、你乾娘和你媳婦商量商量。」


  我這才放下心來,笑道:「我早說過了嘛,田租幾乎佔了沈園收入的九成,結果咱們上看老天的臉色,下看佃戶的臉色,也忒辛苦了。」


  「其實當初寶大祥出售揚州號,我就想把它買下來,可以來動兒你已經準備定居蘇州,二來競爭的對象是蜀中唐門,我便放棄了。現在看來,我該堅持才對,有你和寶亭這層關係,拿下揚州號該不成問題。」


  我搖搖頭,道:「師娘沒買到才萬幸呢,珠寶這一行有許多不足與外人道的祕密,沈園沒有必要蹚這混水。」說話間,我靈光一閃,道:「曾聽沈熠說起過,松江一場大火燒掉了織造局五成的生產能力,而織造局卻遲遲不肯批准民間幾大製造商增加產量,以防主客易位,若是通過桂萼打通松江織造局的關係,三五年內該絕對是個賺錢的行當。」


  墨夫人頗感興趣的問起了織造行業的情況,幾人都僅知皮毛而已,倒是寶亭說在寶大祥全盛的時候,曾經想進入這個行業,只是聽說織造設備頗為昂貴,形成規模需要幾十萬銀兩,又要協調上下游的關係,便作罷了。


  「錢不是問題,出讓沈園土地的二成,大約就可以獲銀七十萬兩。」墨夫人沉吟道:「倒是寶亭所說的組織原料,銷售布疋等等卻非我所長。」她目光轉向寶亭,笑道:「寶亭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寶亭不由得望了我一眼,眼中竟有些為難之色。


  「師娘,寶亭還要替我岳父照管寶大祥的蘇州號,恐怕分身乏術,再說,她也不明白織造這一行,不若找個明白人打理此事,再派個自家人管理財務便是。」


  我目光轉向無瑕,笑道:「若不是無瑕她懷著身孕,倒是個絕佳人選呢!」從前春水劍派一年只不過有幾百兩銀子的收入,卻支撐了一大攤子人,無瑕絕對是個理財的好手。


  六娘沉吟道:「松江雖然眼下不比蘇杭揚州繁華,可它是個通商口岸,日後必得發展,不僅眼下織造有利可圖,就是秦樓在松江也能立足賺錢。大姐,小妹有個想法,沈園和秦樓共同出資來組建松江織造和秦樓松江分號,互為奧援,如何?」


  墨夫人喜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怕累著了妹妹…」


  六娘微微一笑道:「大姐若是體恤我,乾脆就搬到蘇州來吧!」


  墨夫人說已經住慣了沈園,不想再挪動地方了。說話間,她臉上雖然還是保持著淡淡的笑容,可眸子卻是一黯。


  望著她鬢間銀絲,我心頭一陣辛酸。每次回到揚州,我都勸五位師娘搬來與我同住,可她們都說沈園有師父的氣息,心靈有所寄託而不忍離去。我也知道,五位師娘其實並不缺錢,停了義莊,就算把田租減低一半也足夠維持她們的生活,只是為著師父能在天國活得平安,為著她們視如己出的我,才讓她們忍受了賺錢的種種辛苦而勞心費力。


  幾人大致勾勒了一下方案,見天色已晚,師娘們起身告辭。送走師娘,六娘卻故意放慢了腳步等著我回來。


  「動兒,揚州那邊定是出了大事,不然大姐她們不會這麼急著往回趕…」


  「我知道,可沈希儀已經把剿匪的部隊組織完畢了,大後天就要在金山衛集結,我已經來不及回揚州了。」我拉著六娘的胳膊央求道:「乾娘,你也知道大師娘她們雖說都有一身武功,可都不諳世事,無瑕、蕭瀟她們也是如此,而寶亭雖然通曉商賈之事,但寶大祥一案餘波未消,官家可能唯恐避之不及…」


  「你呀!」六娘輕嘆了一聲:「也不知我李六娘到底欠了你師徒什麼?!罷了,乾娘就替你走一趟揚州吧!」


  「好乾娘。」我奸計得售,自是喜出望外,倒是六娘聽了這句親暱的話,卻突然肅容,一指點在我的眉心,道:「你這張油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哩!」見我愣住,她輕輕掙脫了我的手,忽又嫣然一笑。


  望著六娘遠去的背影,我的心竟依然在怦怦直跳:「乾娘她好過分,竟然對乾兒子突然襲擊,使出惑心術這等妓家絕學來,也不怕我反擊,弄出個天雷勾地火來。」扭頭卻見不遠處無瑕正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要死的,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也不披件大衣?」我趕忙跑過去把大衣解下披在了無瑕身上,無瑕這才回過神來,順勢偎在我懷裡,頗有些擔憂道:「爺,你非要親自去剿滅宗設嗎?」


  我點點頭,一邊擁著她向屋裡走去,一邊解釋道:「倭人不比中土的江湖人,不是逼急了眼,江湖人不會輕易招惹官府;可倭人行事毫無顧忌,一旦知道那日幫宋素卿對付他們的是我,他們才不會管我是不是官呢!只有把他們徹底消滅,竹園才安全。再說,」我嬉笑道:「你和玲瓏把那副誥命死活讓給了蕭瀟,做老公的也不能讓你們沒有霞披鳳冠穿戴呀!」


  「奴寧願不要什麼誥命不誥命的,只要爺平平安安。」無瑕有些哽咽道。


  「你爺是個長命百歲的主兒。」我笑道,沉吟一下,有些歉然道:「無瑕,倒是這番風波讓我無法帶你去泉州,只好日後還你的心願了。」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