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城人都知道你要娶殷家妹子呢!」杭州衛的馬車裡,武舞偎著我豔羨道。


  從大井巷口就看得清清楚楚,殷宅果然是張燈結綵,喜字高懸。進進出出的傭人僕婦都換上了嶄新的衣服,臉上一掃前些日子的晦氣,都是喜氣洋洋的。


  我帶著高七祕密抵杭後,並沒有急於去殷家,而是先拜會了武承恩,此番對付宗設,要仰仗他良多,而我一旦進入了殷家,恐怕連行動的自由都沒有了。沒想到沈希儀的動作竟然比我還快,已經和武承恩商定好了人員抽調和後勤支援的計劃,就在我前腳才離開了武宅。倒是武舞最高興,纏了我一天,才放我去殷家。


  「奶爺可不喜歡這麼張揚。」我皺眉道,吩咐車出了南城門,直奔沈希儀家而去。


  不出我所料,沈希儀正在杭州家中。武承恩因他升任南京五軍斷事官,便有意沒把此處宅子收回,眼下懷孕七個月的沈夫人和孀居的沈希玨還住在這裡,並沒有跟隨他前往應天。見到我,一家人都高興起來。


  「算算日子你也該來杭州了。」沈希儀一面讓妹子佈置酒菜,一面把近來剿倭的準備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我正是洛u麂6蕎滿C」


  聽我這麼說,正俯身給我斟酒的希玨不由偷偷投來一縷幽怨的目光,似乎是在埋怨我竟不是特意來探望她的。趁著沈希儀撥弄火盆裡炭火的當口,我輕輕捻了一下她肥白的小手,一隻玉同心結已經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急忙攥緊了拳頭,雙頰頓時染上了一抹緋紅。眼角餘光捎了哥哥一眼,發現他並沒有注意自己,便藉著端起酒壺的動作,指若蘭花正點中了我的眉心。


  我假意嗅著臉前殘留的脂香,希玨的眸子便愈發水汪汪的,只是此刻沈希儀已經轉回到榻上,我只好放過希玨,接著道:「聽武承恩說,你調動了浙江都司一個副千戶、三個百戶和四百精兵?」


  「若不是我抬出你來,武大人還沒那麼好說話呢!」沈希儀笑道,我插了句「你倒學得快」,聽他接著道:「浙江都司固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可武大人治軍確有一套,十三都司中,浙江兵丁之銳只略遜於北平。」自從他知道了武承恩和我的關係後,便把對軍中腐敗的調查重點從他身上轉移開來,此刻談起武承恩來,就少了一份拘謹。


  「唐佐你久在軍中,自然不會看錯。可是,你此番調用的人裡,卻有一個我很不贊同,此人就是杭州前衛百戶樂茂盛!」


  「別情,我知道,他曾和武舞過從甚密,不過這件事你該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才對。」沈希儀擰起了濃眉:「雖然我不贊同你娶武舞,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娶她,可既然決定了,那她以前的事情你就該忘掉,這才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該有的胸襟。」


  他頓了一下,又道:「何況,樂茂盛是南京軍中有名的新銳將領,箭法更是神乎其神,人稱軍中小李廣,他所轄百戶,是浙江都司中的精銳之師,百十二人俱是弓馬嫻熟,尋常一個千戶所也不見得能擊敗他。有他襄助,你我勝算可是又多了幾分啊!」


  「唐佐,你看我像是個因私而廢公的人嗎?!樂茂盛和武舞的事兒已經過去了,我不會放在心上,不想讓他參與剿倭,是因為我懷疑他與一樁謀殺案有關。」我正色道,自己心裡卻明白,我現在倒是越來越在乎武舞的從前了,若是有合適的機會和理由,或許我會把她從前那些情人一一殺掉,自然也不會漏掉樂茂盛。


  我把況天的死因述說了一遍:「天下雖大,可能一箭傷了況天的不會超過五人,樂茂盛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嫌疑最重的一個。若真的是他,他與倭寇有聯繫也並非沒有可能。故而,他部下越是精銳,對我們的威脅可能就越大。」


  「是這樣啊…」沈希儀不由得猶豫起來,半晌才下定了決心,道:「別情,此事不解決始終是你一塊心病,那就藉機考察一下樂茂盛吧。原來我想調用他的全部部下,現在我只用一半,再找人監視他,一旦發現他有異動,立刻調動大軍捕殺他,有你我在,諒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說通了沈希儀,兩人便開懷暢飲起來。沈希儀本來酒量就淺,加上一旁斟酒的希玨偏心,沒過幾巡,他已是醉了,舉杯慨然道:「大丈夫在世,需立不世功,封萬、萬戶侯,宗設之頭,正、正合祭你我…兄弟軍旗!別情,你、你別去當…什麼勞子推官去了,乾脆…參軍吧!」


  「哥,你醉了耶。」希玨一面嗔道,一面卻又給他添滿了酒,直把他灌得醉倒在榻上。


  燭光照著她的臉愈發紅膩欲滴,我看著心動,伸手環住了她豐膩的腰肢。


  希玨意外地沒有躲避,反而把身子朝我懷裡捱了挨,凝望了我好一會兒,才垂下眼,幽幽嘆了口氣,道:「哥哥,你從沒真心待過奴家…」


  「這麼說我多冤枉啊!」


  「哪個敢冤枉你!」希玨幽怨地白了我一眼,道:「哥哥娶了殷二小姐之後,就有人主持中饋了,該可以納妾了吧——其實哥哥現在就有四房妾室了,那哥哥你可曾想過迎娶奴家嗎?」


  我舌頭頓時像被打上了結似的說不出話來,甚至連摟著希玨的手臂都有些僵硬了。希玨低眉續道:「其實奴家再嫁之身,別說不敢窺視正室之位,就連妾室奴家都是奢望,可眼下這青不青、蘭不蘭的…」


  我勉強笑道:「妹子,只要奶喜歡我,我喜歡奶…」


  「名分不重要,是吧?」希玨使勁掐了我一把,道:「那哥哥你和我大哥說去,說你喜歡我,要我做你的女人,那我就寧肯不要什麼名分了,就算是做哥哥你的外室、私窩丫頭也心甘。」


  希玨的要求並不過分,可我能和希儀這麼說嗎?我知道我不能,當我出了師,與這個社會聯繫得越來越緊密的時候,我的行為也就越來越受到約束,在我得到些什麼的時候,我也正在失去些什麼。


  「希玨,奶哥哥我還沒荒唐到隨便送人同心結的地步,所以,別心急,把自己養的白白胖胖的等著哥哥我吧。」


  「討厭啦…」希玨心願得償,笑靨如花地嗔道。


  「新姑爺到了,新姑爺到了!」


  離殷宅還有十幾步遠,心思靈活的下人已經在注視著那輛四匹駿馬拉著的華麗馬車,見從車廂裡下來的年輕人正和人們議論的二小姐的姑爺面貌相仿,便喊了起來。不一會兒,柳澹之已快步迎了出來,見真的是我,連忙上前拉住我,笑道:「別情,總算把你盼來了!」


  徑直入了中堂,殷老爺子和十幾個衣著華貴的婦人已經接到信兒等在那裡了。老爺子的氣色明顯好過獄中的時候,見我進來,頓時喜笑顏開;而那些婦人則交頭接耳,議論起我來。


  上首的兩個老太太應是殷乘黃的大嫂二嫂,他旁邊的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婦該是他的元配夫人,不過,這些人都與我無關,寶亭的母親是老爺子的二房殷齊氏,傳授她鎖陰奇術的是老爺子的四房殷祖氏,略一留心,我便找到了這兩人。


  殷齊氏看我的歡喜目光顯然與旁人不同,而豔冠眾女的殷祖氏的目光更是耐人尋味,甚至隱隱讓我感到一絲壓力來,讓我知道她真的擁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大嫂二嫂、老太婆,寶亭的眼力不差吧,別情這樣的女婿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呀!」


  雖然我和寶亭的婚事頗有些功利色彩,甚至我和寶亭最初的相識相交也是基於利益基礎上的,如果我不是富甲一方的沈園少東,風流倜儻的一榜解元;如果寶亭不是寶大祥的女公子、一個溫婉可人的俏佳人的話,我和她或許永遠也不會走到一起,可聽到殷老爺子這麼說,那種從骨子裡泛出的勢利,讓我心裡還是泛起了一絲不滿,微微一皺眉,道:「岳父大人誇獎了。其實我愛寶亭,正如寶亭愛我,並不是愛上了對方的身份和地位。真正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女婿該是柳大哥才對,他一介文弱書生卻能臨危而不懼,不知該羞煞多少人,又慕煞多少人!」


  殷老爺子一怔,目光和我對視了片刻,才軟了下來,他該明白過來,我並不是一個可以受他隨意擺佈的人,雖然他是我的老泰山。眼角余光中,柳澹之清的臉上閃過一絲激動的神采。


  不過,為了寶亭,我還是做了妥協,同意先在殷家舉辦一場婚禮,日子就在後天,殷老爺子定的正月二十八。


  「主子,你好威風耶!」紫煙趴在我的肩頭膩聲道:「在這兒婢子都悶死了,誰都不認識,大少奶奶又忙著交接寶大祥的事務,婢子只好天天數著手指頭盼著二月二快點到來呢!」說話間,她那白嫩如蔥管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按照習俗,我雖然住在了殷家,卻無法與寶亭相見,不過,沒多久我就見到了紫煙。分別幾個月,紫煙出落的越發美麗,模樣也越來越像當年的蘇瑾,我不禁把往日對蘇瑾的愛戀都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奶這小妮子也思春了吧。」


  先前六娘曾說過,等寶亭嫁過來,就讓我把紫煙收了房,聽我調笑,她臉竟頓時紅了起來,左顧而言他道:「殷家的規矩大的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也不知大少奶奶是怎麼堅持了這麼多年的。」


  「我倒覺得你倒是越來越守規矩了,還真像是殷家的人。」我笑道。


  「什麼呀,少爺!」紫煙不滿地嗔道:「這可是大師娘的功勞,跟殷家有什麼關係!」


  提起大師娘,我又想起寶亭的四娘來,紫煙眨了眨眼,猶豫道:「殷四娘神祕的很,極少和其他的姨娘在一起,只有大少奶奶和她最親近,而且,雖然大少奶奶沒練過武,可殷四娘卻是個高手。」


  「我知道了…」


  當初寶亭沒有瞞我,她早告訴我殷四娘是江湖人,可寶亭不韻武事,自然不清楚殷四娘的來歷和武功的深淺,然而在我的銳利目光下,很容易就發現了她的武功與蕭瀟的玉女天魔大法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


  她該是魔門弟子了,我心中已經給殷四娘貼上了星宗的標籤。玉女天魔大法其實就是天魔銷魂舞、天魔吟與天魔變築基篇的結晶,我在瞭解了星宗兩項絕技之後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奧祕。


  而星宗雖然沒有鎖陰之類的奇術,可既然師父能將天魔刀改頭換面形成一套嶄新的刀法,那麼星宗從相近的天魔銷魂舞中發展出一套鎖陰奇術也大有可能,天下之大,總不能只有我師徒二人才是天才吧!


  紫煙剛離開,一個曼妙身影如飛天玉女般地飄了進來,殷四娘不出我所料地出現了。


  虎倒雄威在,看過殷家的請客名單,幾乎把江浙商界的頭面人物都一網打盡了,只是官家的客人卻寥寥無幾,而且都是官場上不得志的人物,顯然新皇繼位後的官僚大換血對殷家衝擊極其巨大,而殷老爺子這幾年身體欠佳,加上大姑爺柳澹之只是一介書生,並不善於與官家周旋,故而新的關係網還沒有建立起來,而這個任務在老爺子的眼中已是責無旁貸的落在了我的頭上。


  客人中也沒有江湖人的身影,甚至地頭蛇大江盟中也沒有一個人被邀請。因洛uW單是殷家所擬,倒也無可厚非,只是我既然同意了這場盛大婚禮的舉行,就不能忽略它了。


  從李岐山那裡瞭解到了丁聰的為人之後,我打消了去杭州府拜會文公達的念頭,只是著人送去了一封手書,除了問候之外,隱隱點出了眼下不能與他來往過密的原因,與李之揚見了一面後,我和高七便直奔江園而去。


  江園裡沒有了往昔的熱鬧景象,莊丁也都換了新人,甚至連我都認不出來,直到聽我報出了自家名號,眾人才忙不迭地進去通報,過了半天,才見宮難迎了出來。


  「動少雙喜臨門,真是可喜可賀呀!」宮難笑道,眼中真的閃過一道豔羨的神采。


  「宮兄,等你自己妻妾成群的時候,你就知道箇中滋味了。」我笑道,把一隻錦盒遞給他,道:「這是賤內送給嫂夫人的,可沒你的份兒。」


  兩人並肩往議事堂而去,路上宮難告訴我,說大江盟的重要幹部幾乎都去了泉州,江園只有他夫妻二人留守,而齊蘿已有四個月的身孕,眼下江園的所有事務都由他來主持。


  宮難露出一絲得色,而我卻悚然一驚。大江盟的主力傾巢而出,當然是因為泉州的氣候更適合冬訓,但把兩個新人宮難、李思推到了第一線擔當主將,可見齊放的膽略著實過人。何況宮難雖是齊放的女婿,可身份特殊,是齊放有意讓他在同盟會裡承擔更重要的責任,還是清風有意讓宮難攝取同盟會的權力,宮難又知不知道自己與清風的關係很可能比師徒還要親密,這其中複雜的變化讓我一時都想不清楚。


  道了來意,又寒暄了半晌,我漸漸把話題引到了同盟會和慕容集團這場爭鬥上,不偏不倚的態度引來了宮難無可奈何的嘆息,不過聽到我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李思在蘇州的所作所為,頓時讓他的心火發作起來。


  「這廝也忒恣意妄為了,如此一來,大江盟的名聲豈不被他毀壞殆盡?!」


  「人不風流枉少年!」我假裝不以為然地道:「雖然蘇瑾原本是我的女人,可既然他有本事奪去,我也欽佩的很,宮兄,你呀就是太死腦筋了!」


  「可他現在是同盟會的蘇常主將!」宮難不豫道:「幾百個弟兄受他節制,一旦有事,遭殃的可是這些弟兄們!」


  「話說到這兒,我倒有些奇怪了,原本蘇常方面同盟會是齊三爺主管的,他雖然也貪花好色,可行事比李思有分寸多了,再說,他是齊盟主的親弟弟,用著也放心,那李思倒像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似的…」


  宮難警覺地望了我一眼,道:「動少不也一樣嗎?」


  「我師父任公雖然來無蹤去無影的,可畢竟有名有姓吧。」和宮難已經沒有必要隱瞞自己的師承了,至於任獨行和李逍遙是同一個人想來他們還需要時間去印證。


  宮難只說了句「李思自然也有來歷」,就再也不肯多說,我便知趣地把話題又拉到了家庭上,身邊都有女人懷了孕,讓我倆多了許多共同語言,而宮難對齊蘿的關愛憐惜也是溢於言表。


  「賢伉儷的恩愛真是讓人羨慕,不過,也多虧了齊盟主開明,齊蘿的幾個哥哥姐姐都還沒成家呢!」


  宮難點點頭,笑道:「你也是罪魁禍首之一,本來小天和魏仙子的感情已經有點水到渠成的味道了,卻叫你橫插一槓子,讓小天計劃好的求婚變成了鏡中花水中月——過年的時候,我們連魏仙子的面都沒見到呢!」


  「我怎麼看你倒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我不客氣的道,心中卻暗呼僥倖,大江盟與慕容世家的爭鬥無形中讓齊小天少了接近魏柔的機會,而丹陽偶遇和松江海戰看起來更像是天意,而天意對魏柔這個一心追求那些虛無飄渺的劍心天心的隱湖弟子該是更有吸引力的了。


  「隱湖弟子真的能做個好妻子嗎?」


  宮難竟說出了令我吃驚的話來,他的語氣雖然是個問句,可他的表情已然做出了否定的回答,只是等我向他請教的時候,他卻再度轉移了話題。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