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三藏,那我寧願你什麼也沒聽到。」


  已是月斜河傾,答謝宴才在眾人的戀戀不捨中結束。


  原本只是個應酬的宴會,可當白瀾試著從佛道儒以及繪畫書法等諸多不同的角度來闡述人生和武學原理的時候,眾人都覺得眼界大開,雖然彼此之間的聯繫有些牽強,很多比喻也不恰當,可畢竟讓大家開闊了思路,對自己今後武功的提高大有裨益。


  於是結束的時間便一再延後,等大家離開鑫鑫的時候,臉上都洋溢著莫名的興奮。一旦討論的範圍超過了武學的範疇,就能看得出世家弟子的優勢。


  宮難、唐三藏甚至練青霓都與白瀾有過激烈的爭論,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魏柔和木蟬偶爾也能亮出機鋒,而其他人包括齊小天在內就並不太適應這種天馬行空似的話題,不過白瀾總能找到一些淺顯但蘊涵著深刻哲理的話題,讓他們特別是齊小天有發揮的餘地,絕不會讓這幾人感到尷尬和無趣。


  當然,在這種幾乎是為我量身訂做的命題下,我更是放射出了熠熠光華。


  如果說在座的這些人以往對那頂解元帽子究竟意味著什麼並沒有深刻體會的話,那麼今晚他們總算體會到了。


  我涉獵之豐、見解之精,就連魏柔都不時送來關注的目光,此時唐三藏的話正是有感而發,只是聽到我意外的回答,饒是他機智過人,也迷惑起來。


  「難道白大人說的「學武之人不能拘泥於武學」錯了,還是「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總要珍惜」錯了?」


  「都對!功夫在詩外本沒有錯,可一味追求詩外的功夫,最後連詩都不會做了,是不是本末倒置?特別是你的本門功夫還在精進中,心有旁鶩可是大忌,至於如何做好詩外的功夫,像你這樣的天才還是等到三十五歲以後再說吧!」


  「你這話倒像是老爹說的。」唐三藏笑道,可眼中依舊有不解之色。


  果然他忍不住問道:「可是,按照你的話來說,我眼前可是站著一個活生生的反例啊!」


  基於生理的因素,男子普遍要比女子晚十年才能達到相同的武功境地,魏柔以不足花信年華即登上名人錄第九的高位,而我像她一般大的時候恐怕連她五成功力都達不到,江湖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武林四公子」中最年輕的宮難今年也有二十八歲了。


  當然,作為補償,男人在江湖上有著更長的壽命,花甲之後才開始退隱江湖,而女子則要早十到十五年,故而名人錄上鮮有超過五十歲的女性高手,像已故春水劍派長老李清波那樣五十三歲還高居名人錄第三十一位的就簡直是異數了,這也是當初齊蘿婚宴上鐵平生說春水心法有駐顏之功能讓那麼多人相信的重要原因之一。


  通常,各大門派和世家的男弟子在二十六七歲開始祕密行走江湖,一方面增長見識,另一方面在實戰中提高自己的武功,一年後,正式開始江湖生涯。當然,這個慣例如今被打破了,而打破它的人正是我。


  二十四歲就擁有十大的實力,這恐怕是每個江湖男兒都夢寐以求的事情。只是這個叫王動的小子如何做到的呢?今晚白瀾有意無意地指出了一條道路——功夫在詩外。


  這個結論是對是錯,天才的師父和天才的徒弟這種絕配所產生的結論究竟能不能作為普遍的規律,白瀾沒有明說,他只是在不經意間把我博聞強記、精通百家的另一面展露給了大家。


  這正是白瀾的高明處,就連機智如唐三藏者也得出了他所想要的結論。


  其實我內心相當感激白瀾,他今晚所做的一切,大半是為了我日後能順利掌控江湖做鋪墊,但是,我可以看著少林、武當、大江盟、慕容世家陷入誤區,甚至換一個唐門中人我都會置之不理,可唐三藏畢竟是解雨最尊敬的大哥呀!


  猶豫再三,我終於說出了隱藏在心底的祕密。


  「三藏,你是雨兒最親的大哥,我無法騙你,不然,我無顏面對雨兒。」


  我正色道:「我七歲跟隨師父習武,輔之諸子百家,琴棋書畫。說實話,每當我練功遇到了瓶頸,我總能從其他的非武領域裡獲得靈感,」


  我苦笑了一聲:「誰讓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呢!」


  「於是我練功進境之快就連師父都瞠目結舌。可是,等我明白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時候,已經晚了。」


  「代價?」聽我說的如此鄭重,唐三藏的臉上不禁現出一絲懮色。


  「不錯,是代價,因為這天底下根本就沒有免費的午餐!」


  「三藏,你我都知道,衡量一個人武學修為的高低,內功是基礎,特別是想步入江湖絕頂高手的行列,內功更是關鍵,這就是名人錄十大沒有一個外功高手的緣故。」


  唐三藏頗有感觸地點點頭:「我爹就說過,若是寒家的內功心法能與少林武當比肩的話,或許天下第一的名頭就落在了寒家也不一定。」


  「此話正說在了關節處!可內功修煉是沒有捷徑的,而且越到艱深處越需要苦心磨礪方可有大成,我走偏門捷徑走習慣了,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修煉內功的黃金歲月已經過去了。」


  「難道說,別情你的內功再也不能進步了嗎?」


  唐三藏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可你今年不過二十四歲,至少還有十年的修煉時間,大可換一種方式專心修煉內功呀!」


  「可是,我已經靜不下心來了。」


  是啊,我已經靜不下心來了,江湖、官場、金錢、美女,當你經歷了軟玉溫香的甜美、橫刀四顧的快意、鉤心鬥角的險詐、玉堂金馬的富足,你能有多少大智慧讓自己靜下心來呢?


  「何況十幾年養成的習慣怎麼可能說改就改。」我嘆息一聲:「三藏,我修練的是江湖第一流的內功心法、第一流的刀法、第一流的劍法、第一流的輕功,如果我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的話,以我的天分,至少有五成把握能站在武林的顛峰。可現在,如果沒有奇蹟,我或許還能向上攀登兩步,可頂峰終生無望。」


  唐三藏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我攔住了:「不必安慰我了,我的大舅哥,其實明白了這一點我反倒解脫了,我本就無意江湖,名人錄上究竟能排老幾對我來說沒有半點意義,現在的我可以放開心思倚紅偎翠了。而你不同,你需要擁有強大的實力才能順利接掌唐門,才能保持唐門百年威名不墜,你身上的責任太重!因此多強的內功對你來說都不嫌多,每一點進步對你來說都彌足珍貴,所以千萬別走彎路,彎路就讓齊小天、宮難他們去走吧!」


  是啊,就算我的武功再無法精進半寸,在這一兩年的時間裡,眼下的這身功夫也該足夠用了,如果拼盡全力的話,即便對手是齊放或是慕容千秋,鹿死誰手也是未知之數。


  如果魏柔沒像我一樣藏拙的話,我有十足的把握擊敗她;當然,如果她的師父鹿靈犀也如傳說那般強橫的話,我也只剩下智取一條路,不過對於我的智慧,我可是從來沒有喪失過信心。


  其實我心裡隱約感到恐懼的是,就像我比別人更快的練成了內功一樣,我會不會比別人更快的失掉它呢?


  內功不僅是武學的基礎,也是我一身床上功夫的根基,若是散功現象出現的比我想像的還要早,面對虎狼之年的眾女,我恐怕只有頭疼的份了。


  唐三藏凝望著我半晌,才幽幽道:「別情,你這般推心置腹,我很感激。不過,世事無絕對,或許會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或許吧!」


  「你和大哥聊了那麼長時間都說什麼啦?」解雨偎在我懷裡小聲問道。


  真是一句話洩了女兒家心事!她在窗前該等了多久已是不言自明。


  「自然是談婚論嫁嘍,還能談什麼!」我笑道:「大小姐就不必說了,可老爺子有什麼喜好,有什麼忌諱,總要問個明白,別惹他老人家不高興,一棒子把我打出來。」


  「為什麼我就不必說呀?」解雨噘起小嘴不滿道。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連我都送給你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輕聲在她耳邊調笑道,她身上就像寶亭一樣散發著一股處子幽香,雖沒有寶亭那般濃烈,卻也撩人心思,我胯下便蠢蠢欲動起來,正頂著她小腹上。


  解雨身子微微一僵,不由得使勁白了我一眼,卻又捨不得我的懷抱,察覺到我的分身越漲越大,她突然狠狠咬了我肩頭一口。


  「謀殺親夫啊!」我誇張地叫了一聲,卻把蕭瀟幾人叫了進來,解雨便害羞起來,從我懷裡掙脫開,一瘸一拐地跑到蕭瀟面前告狀道:「蕭瀟姐姐,他欺負我!」


  蕭瀟瞥見我腿間的隆起,立刻就明白過來,曖昧地笑了笑,道:「相公他心疼你還來不及哪,怎麼捨得欺負你,怕是太愛你了吧!」一席話說得解雨既甜且羞。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還沒亮,我摟著玲瓏睡得正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驚醒,就聽富來坷驚慌地喊道:「王大人、王大人,不好了,殺人了!」


  玲瓏也被吵醒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一面連忙幫我更衣,一面迷迷糊糊地問道:「爺,誰這麼大膽,敢在神機營眼皮底下殺人呢?」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可不知為什麼,鐵劍門那幾個殘疾的名字突然從我腦海裡冒了出來。


  來到街心,白瀾和陸眉公也剛從鑫鑫客棧走出來,兩人身後還跟著神機營的一名把司,而魏柔、木蟬和宮難也被叫起,默默無言的站在了一旁。


  鎮上的居民起的早,見神機營全副武裝的便過來看熱鬧,聽說出了命案,這些老實巴交的平頭百姓都惶惶然起來。


  「今早拾柴的老李在鎮東二里的樹林中發現了四具屍體,看他們的打扮似乎是江湖中人。」


  里正富來坷簡明扼要地給在場的幾位官爺介紹了情況之後,白瀾、陸眉公和我三人對望了一眼,我和白瀾都衝陸眉公點了點頭。


  雖然推官職責就有緝捕盜賊一項,可我的管轄之地是蘇州,越界辦案乃官場大忌。


  白瀾和陸眉公就不同,兩人都是在部裡做事,不過雖然白瀾的品秩比陸眉公高,可陸是刑部主事,他出面更恰當一些。


  「本大人乃刑部河南清吏司主事陸眉公,因本鎮發生命案,依大明律,本鎮軍民及往來行商客人暫歸本大人節制!」


  陸眉公的聲音並不高,卻似給鎮上的居民吃了一顆定心丸。


  接著他宣佈由神機營封鎖全鎮,許進不許出,一切待查驗屍體之後再作論處。


  又派人急報應天府,以便他們接手此案,之後他點了魏柔幾人的名字,一行人便在老李的帶領下,急奔鎮外而去。


  木蟬很快辨認出死者是魯南大聖門的門主孫章和他的三個弟子,接著富來坷也認出他們四人正是住在劉伶醉的客人。


  陸眉公和我帶著魏柔三人圍著屍體仔細查驗,可那致命的刀傷究竟是何門何派的武功,竟是誰也看不出來,而地面凍得如同石頭一般堅硬,什麼腳印也沒留下來,就像況天的死一樣,凶手根本沒留下什麼線索。


  唯一能得出結論的是凶手最少有兩人,而且武功都不弱,因為大聖門這四人不僅俱是一刀致命,傷口俱在咽喉,而且四人的齊眉棍都是在離屍體幾丈的地方被發現的,顯然是一招就被磕飛了兵器。


  根據從魯衛那裡學來的一點刑偵知識,我初步斷定四人死於昨晚,而且屍體也沒有被移動過的痕跡,因為凶案現場離官道尚有四丈多遠,凶手就沒再做進一步的掩飾,四人的包裹行囊都不見了,衣服也被翻過,看樣子倒像是劫財似的。


  「劫財?」白瀾的神色稍稍輕鬆了一些,畢竟大聖門四人是來參加武林茶話會的,若是死於江湖仇殺,他的處境立刻就變得尷尬起來。而路上出現了劫匪,該是地方官府的責任了。


  「有可能。」陸眉公站在孫章的屍體旁,仰望著旁邊的一棵楊樹,幾根枯枝尤掛在樹杈上,北風吹過,「吱吱」作響。


  「聽說大聖門這幾年發了點小財,或許露了白,叫賊人盯上了也不一定,畢竟強盜也要過年。」


  我立刻就明白了陸眉公的意思,不管這案子的內情如何,先把自己撇清了再說,這才是當官的祕訣。


  而此刻我也反應過來,若是真深究出是江湖仇殺的話,不僅舉辦者白瀾吃罪不起,就連陸眉公和我都脫不了干係,想到這裡,三人對望一眼,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魏柔、木蟬和宮難雖然江湖經驗也算得上豐富,可論起查案來,別說三人加起來也抵不過陸眉公的一隻眼,連我都強他們許多。


  聽陸眉公抽絲撥繭般分析出這可能是一起流匪劫財案,又見他吩咐兵丁妥善保管屍首和兵器等物證,絕猜不到他心中究竟打得是哪家的主意。


  「流匪?好嘛,連應天府的責任都免了,怪不得這老小子出身黑道卻能平步青雲,監督數省刑獄!」


  我心中暗忖,這樣一來,也會讓凶手放鬆了警惕,從而更有利於日後辦案,真是怎麼說都有理,陸眉公早早就把自己立於了不敗之地。


  陸眉公是老刑部,在旁人看來他辦案極其乾淨俐落,小半個時辰就把現場勘查完畢,等回到鎮子上的時候,天剛放亮。立刻叫來了劉伶醉的夥計,一問,這四人果然是昨晚騎馬離開客棧的,說是要趕到鎮江之後連夜過江,臨行前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所有參加武林茶話會的江湖人士俱要交待昨晚酉時至亥時的行蹤,具狀,證人要畫押;同門作證,門中地位最高者畫押作保;已經離開龍潭鎮的,本大人將申請刑部令給各府縣,由當地官府照此辦理。」


  這表面文章做得真是一團錦繡,凶手十有八九已經離開了龍潭鎮,留在鎮上的人心底坦蕩,就算連坐他也敢畫押作保;即便凶手還在鎮上,此案又不是一人所為,相互為保,恐怕官府也無可奈何。


  再說昨晚眾人恣意狂歡,場面異常混亂,而出事地點距鎮子只有二里,手快一點,一袋煙的功夫案子就做完了,那些喝得五迷三道的江湖人怎麼能把一晚上的事情都記得那麼清楚呢?


  等神機營的人都下去辦案去了,屋裡再沒有外人,陸眉公那雙老鼠眼睛突然轉向了我,眼裡精光閃爍。


  「別情,你怎麼看這個案子?」


  「大人恐怕早有腹案了吧!」雖然知道陸眉公定不會自己揭開謎面,可我也不想被人當成傻瓜。


  只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我還是接著道:「大人放出風聲,說是流寇劫案,多半是迷惑凶手的手段。大人想必已經看出來了,孫章的齊眉棍被足足擊飛了五丈有餘,而且這中間還被樹枝擋了數次,孫章的底細我不瞭解,不過作為一個能來參加武林茶話會的一派掌門,功夫不會太差,依此推斷,凶手刀上的力道相當驚人,該有名人錄前五六十名的實力。」


  「我大概能把孫章的棍子擊飛四丈至四丈五,那還是在空地上。」


  「那,此人的武功比我估計的還要高一點。」


  「好,就算他是個江湖高手,可為什麼不是劫財案呢?」


  「大人,我只是說這種可能性很小而已。」我嬉笑著更正他的話:「這樣的身手,若是連攔路搶劫的買賣都肯做的話,莫不如去大江盟或是慕容世家討些錢花,這兩家都在用人之際,絕不會吝嗇銀子的。」


  「如果不是劫財,那擊殺孫章的目的何在?」


  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果是仇殺的話,以凶手的身手,隨時隨地都可要了孫章的性命,實在沒有必要非在這高手雲集、又有刑部偵案第一高手坐鎮的龍潭鎮下手;而孫章住在劉伶醉,顯然並沒有加入江北同盟,本身武功又不出眾,可以說是個對江湖爭霸無足輕重的角色,慕容世家和大江盟也沒有充足的動手理由,凶手目的何在,實在讓人費解。


  就在三人一籌莫展的時候,富來坷突然又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結結巴巴地道:「大、大人,不、不好了,好多、好多江湖人都中、中毒啦!」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