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由於被淘汰出局的門派越來越多,候補戰的進度陡然加快,開戰的第四天連著進行了第四、五兩輪的角逐,敗者組裡僅存了春水劍派、七星門、奇門、一字正教和言家五個門派。


  勝者組裡的百花幫再度福星高照,抽到了輪空籤,而鐵劍門與譚家的比武則成了候補戰開戰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場。


  譚玉碎付出了小腿骨折的代價也沒能抵擋住萬里流的奔雷劍,而那條腿依舊還長在他身上則完全是萬里流劍下留情的緣故。


  當萬里流的鐵劍幾乎要斬斷他小腿的時候,臺下慕容仲達的眼珠子差點都要蹦出來了,就算最後萬里流大發慈悲將劍身轉了九十度,慕容的臉色也沒有強多少。


  為武林茶話會折損了己方大將,可是同盟會和慕容世家都不願看到的結果。


  嶽幽影的情況也不比譚玉碎強多少,不知道譚玉碎使出了什麼絕招降服了她,這兩人顯得伉儷情深,見到自己的丈夫受傷,她幾近瘋狂,在她蠻橫的進攻下,胡一飛也只好敲斷了她的腿骨,才讓她平靜下來。


  譚家就這樣徹底喪失了戰鬥力,它在跌落到敗者組的同時宣佈了自己的棄權。


  照理說,敵人的失敗就是我們的勝利,可譚家的失利卻讓同盟會屬下的七星門、奇門等門派心有慼慼焉,鐵劍門的詭異與強橫讓敵對的雙方都感到了一絲寒意。


  「十大的名頭真有這麼大的吸引力,能讓譚玉碎在明知實力不濟的情況下依然拚命如斯?」


  枕著蕭瀟的大腿我喃喃自語道,回想起在鎮江與譚玉碎打的那次交道,他該是個很冷靜的人才對,為什麼突然改了性子呢?


  「譚夫人對她相公的感情可真深呀!」不瞭解江湖的武舞發出了豔羨的感慨。


  我不禁哂笑了一聲,嶽幽影對譚玉碎的感情,這可從何說起!難道她是三從四德的忠實信徒,一旦嫁了人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這未免有點太不可思議了。雖然嶽幽影在江湖上算不得豔旗高幟,可和她的名字聯繫到一起的江湖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吧!她那種瘋狂模樣,看起來倒像是做戲似的。


  做戲?我心裡猛地一震,難道譚玉碎竟是在演一出苦肉計嗎?是不是他發現了什麼,覺得慕容世家前景不妙,藉此機會脫離江北同盟呢?


  譚家以腿法聞名江湖,而譚玉碎卻是左腿微跛,巧的是今天他受傷的正是那條已經跛了的左腿,這更讓我對他產生了懷疑。


  「箇中冷暖,唯有譚玉碎自己知道啊!」我答覆武舞道,又嘆息一聲:「可惜,眼下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我,不然,我倒真想去拜訪拜訪他,問問他是如何降服了嶽幽影的。」


  蕭瀟跟了我七年,我表情的些微變化都逃不出她的眼睛,她很快就明白我的言不由衷,眼珠一轉,笑道:「相公,你不是和齊小天說要追求魏姐姐的嗎?好幾天了,那該去問候她一聲了吧,何況,她還是今天的比賽監督呢!」


  我眼睛頓時一亮,伸手扳過蕭瀟的身子,狠狠地親了她一口。


  不錯,比賽監督不僅要確保比武的公正性,出現了傷亡事件也要負責慰問傷員,運氣好的話,或許魏柔就在譚玉碎那兒呢!


  天很早就黑了,可這時辰龍潭鎮還熱鬧的很,除了幾百號參加武林茶話會的江湖人之外,因為年關已近,回家過年的行商旅人也多了起來。


  從劉伶醉出來,雖然外面溜著刺骨的小北風,可依舊能見到三五成群的行人。


  到了對面的鑫鑫客棧一問,不僅魏柔外出不在,就連辛垂楊也沒了蹤跡。倒是宮難見到我領著四女來見魏柔,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魏姐姐和我哥哥出去了。」齊蘿親熱地摟著丈夫的胳膊微笑道。


  和齊小天在一起?我心中吃味的同時也明白如此一來魏柔就不可能去譚玉碎那裡了,只是這麼晚了兩人出去做什麼呢?


  和宮難夫婦閒扯了頓飯功夫之後,我泱泱離開了鑫鑫。齊蘿雖然天真爛漫,可對哥哥的行蹤卻是守口如瓶,我試探了幾次都沒有結果;而宮難話裡更好像帶著嗆藥,讓我胸口時不時地堵上一口悶氣。


  「咦,這不是別情嗎?」迎面正碰上白瀾和陸眉公,而白瀾的身旁卻立著一個高瘦清臞的文士,竟是化名楊安正在江東四處遊玩的楊慎!


  「他怎麼來了龍潭?!」我心中突地一跳,在給皇上的上疏中楊慎可是在蘇州養病的呀,而白瀾卻是皇上派出來掌控江湖的密探頭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甚至負有監視南京百官動向的祕密使命,讓他知道楊慎活得悠閒自在什麼毛病也沒有,就算桂萼聖眷甚寵,這欺君之罪恐怕也吃罪不起吧!


  「別情,我們又見面了。」楊慎態度極其自然地招呼我道,又轉頭對白瀾道:「曉生,我在揚州過江的時候,正碰上了別情,我們還合作了一首「臨江仙」呢!」


  說著,把那首「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念給了白瀾聽。


  「好詞!」白瀾聽得眉飛色舞:「用修,雖然這詞是從你那首詩裡化用出來的,可意境就彷彿鳳凰涅槃一般,遠高前作了!」


  看他倆的模樣,似乎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雖然官場上恩怨情仇變幻莫測,可這還是讓我稍稍放下心來,看陸眉公神色如常,顯然這個官場上的老油條已經混得成精了。


  我眼珠一轉,笑問道:「升庵公該是在蘇州養病吧,怎麼到龍潭鎮來了呢?」


  「哦?我還以為別情你知道呢,曉生可是朝中有名的金匱聖手,聽眉公說他到了龍潭,自然要請他替我診治一二嘍!」


  我眉頭輕皺,楊慎的病已經好了七八成,若是白瀾真是精通醫術的話,豈不一眼就看出了破綻,不過,就算他楊慎跟我沒什麼交情,總不能去陷害陸眉公吧!


  果然陸眉公偷偷遞來一個眼色,似乎是暗示我別多說話,我就含糊其詞地應了一聲。好在白瀾並沒有在楊慎身上糾纏下去,目光卻落在了蕭瀟四女身上。


  「別情,我看過你的序齒錄,未娶妻而先娶妾,與禮不合呀!不過,那日看到尊寵,我就想,換做是我,恐怕也先把這幾位佳人偷娶回家了。」說著,拍著我的肩頭哈哈一笑。


  氣氛頓時輕鬆下來,我招呼四女過來拜見幾位大人,蕭瀟玲瓏自然有些拘謹,倒是武舞畢竟是官宦人家出身,顯得落落大方。


  「你是杭州衛指揮使武承恩大人的女公子武舞小姐?」白瀾客氣地問道。


  武舞驚喜地點了點頭,而我卻一陣心驚。武舞的身份就連秦樓也沒有幾個人知道,白瀾竟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顯然他注意我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或許從我出現在齊放五十壽筵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進入了他關注的視野。


  打發四女回劉伶醉,我和白瀾三人來到了他在鑫鑫客棧的別院裡。


  「身為外戚,是絕對不允許有自己的政治主張的,對我來說,皇命就是一切,所以用修的遭遇我無法發表任何評論。」


  白瀾的一席話頓時讓我對他另眼相看,這就是他得信於正德、嘉靖兩任皇帝的緣故吧!


  不過,他卻馬上露出了詼諧的表情:「不過,法外還有人情。」


  「當然,這話只能關起門來,三五知己偷偷說說而已。」白瀾笑道,他似乎已經發現了我的那一絲緊張,不過他似乎把這緊張情緒歸結到了我不想讓身份公開在楊慎面前上。


  知己?我背後忍不住泛起一絲涼意,我是什麼時候和白瀾成了知己的呢?陸眉公與他搭檔了十幾年,或許可以算他的知己;而他是正德六年的進士,與楊慎同科,沒準兒和楊慎也是知己。


  可眼下的我算什麼!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才更貼切吧!


  「別情,我不瞞你,瞞也瞞不了你,你是武學的大行家,從來醫學武學相通,用修的棒傷早該不礙事了,不用我說,你也該看得出來。只是用修他早一天晚一天去雲南又有何妨,這就是法外容情。」


  白瀾轉頭又對楊慎笑道:「用修,你也不用擔心,陽明公雖然與你政見不一,可他老人家是個正大光明的人物,想來他的弟子也不會私下玩這些見不得人的小把戲。只是,眼下龍潭鎮魚龍混雜,不少門派與官府暗通款曲,為了以防萬一,用修你還是用楊安這個名字吧!」


  「白公且放寬心。」我心中頓時釋然,笑道:「升庵公的才學在下是極其欽佩的,豈能多嘴饒舌?!」


  白瀾提起武學醫學相通,卻讓我想起了解雨,這個精靈古怪的丫頭才真稱得上是武醫雙修呢!唐門精通醫術,門內先賢也確實有人做過太醫院的太醫。


  「這蜀地還真是人傑地靈,就像眼前的楊慎,他也是巴蜀出來的才子……」


  想到這兒,我心念忽地一動,楊家是蜀中的名門望族,而白瀾則是蜀王讓栩的妹婿,這兩人的關係恐怕不光是同科那麼簡單。楊慎敢來拜訪白瀾,其實本身就說明問題了。


  不過幾人還是默契地閉口不談朝中時政,只談江南的冬日風光。楊慎已從被謫的灰暗心情中解脫出來,談鋒甚健,加上白瀾的會心點評,陸眉公粗俗的打諢插科,佐之美酒佳餚,不知不覺已近三更時分。


  四人意猶未盡,白瀾便招呼小二再上夜宵,竟有秉燭夜談的意思,倒是陸眉公看了一眼西斜的月亮,笑道:「曉生,明天王老弟還有一場比武等著他呢,是不是先放他回去?」


  白瀾微微一笑道:「眉公,你這是杞人懮天呀!放眼候補戰,恐怕只有鐵劍門才能給別情找點麻煩,別人就休想嘍!」


  「嘿嘿,王老弟倒是沒問題,我是怕那幾個女娃子等的心焦,王老弟用心安慰,到明天大家都沒了力氣。我可是在春水劍派身上下了重注,賭它能進入江湖十大的喔!」


  「眉公,你可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楊慎莞爾笑道,他似乎並不太清楚龍潭鎮發生的事情,陸眉公就簡單給他講解了一番。


  「曉生,我知道你身負祕密使命,原來是替朝廷掌控江湖,真是難為你這個書生了。」


  楊慎感慨道,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而他父親楊廷和做了多年的宰輔,朝中的機密楊慎不可能一點都沒有耳聞,兩下參照,頓時就明白了白瀾的身份;而才經歷了一番江湖追殺的他對其中的險惡也有了些切身體會。


  「這麼說,別情該是你的接班人了吧?」他投向我的目光裡頗有些同情的味道。


  「你可別嚇唬別情老弟!看你的眼神,倒像是在指責我誘騙未成年少女似的!」


  白瀾開玩笑地道,末了還說,用修,你瞭解江湖嗎?


  見楊慎搖頭,我心自明瞭,他是世家弟子,又久居京師,若是沒有這番錦衣衛串通慕容世家千里追殺他的話,他恐怕一輩子與江湖無緣。


  不料過了一會兒,他竟又點了點頭,道:「說起來眉公他該是江湖人吧!」


  陸眉公剛想辯解,卻見他沉默下來,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他稜角分明的臉上似乎蒙上了一層神祕的面紗,嘴角也扯出了一道溫柔的弧線,讓他清臞的容顏越發動人起來。


  「眉公,你還記得吧,我初入恩師東陽公門下的那年,就是弘治十四年,恩師府上來了兩個特殊的客人,現在想想,她們也該是江湖人吧,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那麼英姿勃發的女兒,雖然都過了二十多年了,可她們的名字我至今依然記得——師父尹雨濃和弟子辛垂楊。」


  楊慎渾不知自己的話會給江湖帶來多大的震撼,我和白瀾已經驚訝得面面相覷,而陸眉公卻幽幽地嘆了口氣。


  自從踏入了江湖,我就知道江湖上那些有頭有臉的門派大多和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從左順門一案就能看出朝中局勢對江湖的影響到底有多大。不過,隱湖竟然聯繫上了一朝宰輔,這還是讓我心中震驚不已,作為江湖正義的化身,眾望所歸而又沒有稱霸江湖野心的它有必要向朝廷獻媚嗎?!


  看白瀾的模樣似乎也不清楚隱湖與李東陽之間的淵源,倒是陸眉公該知道其中的一些隱祕吧!


  我和白瀾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陸眉公的身上,陸眉公瞥了一眼尤自沈浸在回憶中的楊慎,苦笑一聲,道:「不錯,恩公他確與隱湖尹仙子師徒有過一段交往。」


  楊慎吃驚地望著陸眉公問道:「你、你知道她們的身份?她們是誰?現在在哪裡?」言辭竟甚是急切。


  陸眉公點點頭:「升庵公你說的不錯,她們都是江湖人,而且是江湖上的名人,只是師父尹仙子已經故去了,而弟子辛垂楊卻正在這龍潭鎮上。」


  「什麼?!」楊慎「呼」地一下站了起來,似乎就想往外走,只是臉色變了兩變之後,卻又緩緩坐了下去,撥了撥爐火,把一小罈女兒紅小心翼翼地注入到爐火上的酒甕中。


  楊慎的舉動正在我的意料之內,二十多年前,尹雨濃還是四十幾歲的人,以隱湖的絕世心法,她不會比現在的無瑕顯得老多少,而辛垂楊那時更是花樣年華,這兩人的絕世風姿該給楊慎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吧!


  陸眉公看他平靜下來,慢慢將杯中酒飲幹,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道:「恩公的大太太體弱多病,就有人向他推薦了尹仙子,尹仙子看過幾次後,大太太的病情就有所好轉。尹仙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恩公著實喜歡她,只是她似乎心有所屬,就婉拒了恩公。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就沒有往來,至於升庵公見到她們的那次,卻是為了升庵公而來的。」「為我而來?」楊慎一怔。


  「不錯!說起來,那時候升庵公你可是大大的有名哩,京城裡誰不知道文淵閣的李大學士收了一個神童弟子!」陸眉公記起當年的往事,臉上頗有些唏噓之色。


  「嘿嘿,老師是一朝宰輔李公,老爹是朝中的新銳左春坊大學士兼日講官楊公,自己又是神童,多少名門望族盯著你呢,尹仙子也想給自己的弟子找個歸宿,可惜被令尊楊公以你已與黃家指腹為婚為由拒絕了。」


  「啊?」饒是楊慎在朝中練就了一身城府,此刻也不由發出了惋惜的嘆息。而我聽到這段祕辛,已經大體猜測出來那個向李東陽推薦尹雨濃的某人或許就是嫁入了豪門的隱湖門人。


  「怪不得隱湖弟子皆佳麗,原來還有這般妙用。」楊慎人物俊秀,文采風流,正是辛垂楊的良配,雖然辛垂楊該比楊慎大上幾歲,可女大三抱金磚,若不是他老爹楊廷和從中作梗,或許真是一對佳偶呢!


  我心中暗自感慨的同時,卻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隱湖行事的奧祕了。


  就像楊廷和不願自己的兒子與江湖扯上干係一樣,對於黑暗得幾乎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場,隱湖也該是一清二楚吧,這麼用心的結交官府中人,難道它還有不為人知的野心?


  而看陸眉公的樣子,似乎知道的並不止這些,有機會倒要向他討教一番了。


  四人各懷心事,一時間屋子裡寂靜無聲,半晌才聽白瀾笑道:「別情,聽說你要追求隱湖的魏仙子,可要小心了。」只是他的笑容裡竟隱隱有著一絲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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