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與慕容仲達越走越近的王謖得到了他的邀請,蘇瑾明天晚上要舉辦一個私人聚會,屆時請務必參加云云。


  我心中頓時猶豫起來,女人有種很奇怪的直覺,特別是與你有著親密關係的女子,很可能從你的眼神、體味等諸多細節中分辨出你來,正因為如此,無論是相請還是偶遇,我都一直極力避免這個冒牌的王謖與蘇瑾、孫妙的碰面,可慕容仲達的邀請卻是像王謖這樣的風流浪子所無法拒絕的,我真是兩難起來。


  「主子有好長時間沒見過蘇姐姐了吧!」蕭瀟偎在我懷裡細聲道。


  「她現在不是挺好的嘛!朝朝管絃,夜夜笙歌的,多我一個不算多,少我一個不算少,相見爭如不見。」


  可我心中卻驀地生出一片漣漪,不光是王謖,恐怕就連我自己也在躲避著她吧,當往日那些美妙的時光一一從眼前流過,我心裡真是又憐又恨,酸甜苦辣的也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蕭瀟低眉淺笑道:「真的嗎?那…為什麼一聽到蘇姐姐,主子、主子那兒就又…」她話只說了一半就打住了,一隻纖纖玉手溫柔地握住了我怒目圓張的獨角龍王。


  「因為你該捱揍了!」我一翻身,把她嬌小的身軀壓在了身下。


  解雨從沒這麼仔細的替我易容,那張人皮面具原本就精緻非常,她又對細處進行了精心處理,甚至把自己帶的據說是世間僅有的那一副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薄片戴在了我的眼睛裡,那張臉相信絕對看不出任何破綻,最後她用一點點淡雅的香水撒在了我的腋下臂彎,然後才滿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若是這樣蘇姐姐還能認出你來的話,那隻能說是天意了。」


  我比約定的時間還早到了一袋煙的功夫,卻沒想到自己已經是愛晚樓裡最後一個到達的被邀客人了。加上蘇瑾和丫鬟喜子,客廳裡也只不過稀稀拉拉坐了七個人。


  慕容仲達自然是主客,不過慕容世家除了他,卻再沒有第二個人,就連他的副手漕幫副幫主混龍何慶都不在場。


  倒是他的死對頭齊功正悠然自得地翹著二郎腿坐在了他的對面,而齊功下首卻是霽月齋蘇州分號的掌櫃李寬人,更出乎我意料的,在蘇瑾的背後坐著的那個戴著面具彷彿保鏢似的高瘦漢子,正是那晚在秦樓偶露崢嶸後就杳無音信的青衣人,而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他該是武當手握重權的長老孤竹清雲。


  這真是奇妙的客人組合呀,看到大家的臉上似乎都掛著輕鬆愉快的微笑,我心裡不禁暗歎蘇瑾的魅力果然無法阻擋。


  這些人當中只有清雲面無表情,事實上那張劣質面具也完全把他的表情遮蓋住了,我只能通過他的眼睛來判斷他的喜怒哀樂。


  他怎麼肯放下他孤傲的身段和高貴的身份來做蘇瑾的保鏢呢?我一面暗忖,一面和齊功打了個招呼,接著就在慕容仲達的示意下坐在了他的下首,而齊功此時也恰到好處的一皺眉,似乎是不滿我與慕容仲達的交往,然而也僅此而已。


  「老弟,你可來晚了,以後記著,蘇大家的聚會,怎麼也要早來半個時辰,機會難得呀!想當年老哥我在揚州的時候,都很少有這樣的福氣呢!」


  望著慕容仲達翕合的嘴脣,我不禁替慕容千秋悲哀,這傢伙在揚州的時候可沒這麼討厭,或許天高皇帝遠的讓他有些得意忘形了吧!


  不錯,蘇瑾當初確實是你慕容家的紅歌伎,可也沒有必要總掛在嘴邊吧,看他那幅猥瑣的模樣,我忍不住想一巴掌拍死他。偷眼觀看蘇瑾,她的眼中果然閃過了一絲不豫。


  其實蘇瑾的樣子已經讓我吃驚不小,雖然看起來還像是冰山上的雪蓮,可原本對人從不假辭色的她今夜卻讓這朵雪蓮徹底的綻放了,那冰雪容顏不再像屋外的滿天飛雪一般拒人於千里之外,反倒是讓這被火爐薰得太溫暖的屋子裡平添了一分舒爽的涼意。


  那雙流露著一絲蕩意的眸子和嬌慵地半倚在榻上雪臂半裸的媚態,竟是我從前也不能輕易見到的。


  難道這才是真實的蘇瑾?這才是那個有著冰美人之稱的她背後真正的面孔?她的神態是那麼的自如,讓我的腦海裡竟湧出了這樣的念頭。


  「那隻能說蘇大家以往遇人不淑。」齊放嘲笑道:「看動少的手段,比你慕容世家高明瞭多少!」末了他還不忘挑撥我與慕容家的關係。


  齊功的一番話讓蘇瑾的目光再度遊移起來,不過顯然王謖並沒有給她留下什麼印象,她的目光只是從我臉上一掠而過,就停留在了李寬人的臉上,微笑著問道:「李先生,上次在江園見到宋三娘的時候,就覺得她有不凡技藝,最近聽說她的閨名和賤妾一模一樣,真是巧極了,三娘她最近還在蘇州嗎?我好想見見她。」


  「定是動少多嘴了,」李寬人哈哈一笑道:「三娘她雖是我蘇州號的櫃檯,可她正如您說的那樣,是珠寶界不可多得的人材,眼下她被敝號調往寧波支持敝號新開的寧波分號,要等年前才能回來呢!」


  我心中卻是一愣,李寬人想當然的猜測並不正確,若是我和蘇瑾依舊像在揚州那般卿卿我我的話,我十有八九會把宋三娘的事兒當做一件趣聞講給她聽,可眼下的我哪兒還有那麼多的閒情逸致呢,那這宋三娘的事情究竟是誰告訴她的呢?


  蘇瑾「哦」的一聲,喃喃自語道:「原本還想讓三娘幫我看看參加來年正月的花會所要佩戴的珠寶呢…」


  眾人皆是一怔,就連我都吃了一驚。


  李寬人結結巴巴地道:「蘇大家,您、您要參加蘇州花會?」


  蘇瑾嫣然一笑:「怎麼,不行麼,李先生?是不是小女子面貌太過醜陋了呢?」


  這一笑直如百花初綻一般,幾乎把眾人的魂魄都笑到了九天去,李寬人更是連忙擺手:「不不不,在下哪是這個意思,說真的,是因為蘇大家實在太出色了,您若是參加花會的話,別人可就只有爭第二的份兒了,只是、只是…」他沉吟了半晌,才決定把話說完:「這是動少的意思嗎?」


  我自然明白李寬人話裡的意思,蘇瑾眼下一反常態的樣子已經夠讓他消化一段時間的了,再去參加什麼花會,這與在揚州大相逕庭的作風讓李寬人怎能不覺得驚訝。


  「這是我自己的主意,不過我想動少他會答應的。」蘇瑾淡淡地道。


  這不啻表明她和我之間的關係已經徹底結束的話語,讓李寬人頓時目瞪口呆起來,只是他實在是擁有一顆靈活的大腦,轉瞬間就明白絕對不可以再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便努力展開了一個笑容道:「其實任何珠寶都比不讓蘇大家您的美麗,不過好花還需綠葉扶,若是蘇大家願意的話,敝號將免費給您提供所需要的珠寶。」


  慕容仲達聽到蘇瑾那番話的時候,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顯然他已經從其它渠道知道了我與蘇瑾的現狀,秦樓裡不乏慕容家的線人,我和蘇瑾的關係絕瞞不過這些有心人,甚至蘇瑾自己就是慕容家的線人也說不定。可他聽了李寬人的話,卻微微有些動容。


  不管李寬人的品格是不是有些卑下,但我不得不承認他確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手,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想出了這麼絕妙的點子,雖然這裡面有原來秦樓與霽月齋的協議這個因素在裡面,可他當機立斷的氣魄恐怕沒有一個寶大祥的分號掌櫃能比得上他。


  「那就多謝李先生了!」蘇瑾似乎也有些喜出望外,站起身來衝李寬人嫋娜一拜。


  她身後的喜子卻微微皺了一下眉,顯然並非十分贊同主子的決定,而那青衣人的眼中也流出一絲不滿。


  慕容仲達看在眼裡,心中不知閃過什麼念頭,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只是除了李寬人之外,其餘幾人似乎都留心到了這一點。


  這時火爐上的水開始翻滾了,蘇瑾使了個顏色,喜子忙上前把玉書給提起放在了一旁,爐前的短几上已經擺好了一套白瓷茶具,喜子淨了手,在爐上把手烘乾,從一個名貴茶罐裡捻出嚇煞人香來,然後靜等著水溫稍稍冷卻下來。


  看著這熟悉的流程,我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悲哀。蘇瑾是個茶道高手,雪天煮茶正是和她的閨房佳趣之一,記得好幾次就在爐邊翻雲覆雨的都把火上燒的水給忘記了,因此還廢掉了一套名貴的茶壺,而以前這都是我的專利,可眼下就連慕容仲達、齊功這樣的粗魯之人也能享受到她的細膩,怎不讓我感慨萬分。


  恍惚間喜子已經點好了茶,那片片茶葉恰似屋外紛飛的雪花,一朵朵的與杯底相映成趣:「這小妮子茶衝的也有蘇瑾六七成功力了。」


  聞著那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我一邊心中暗忖,一邊習慣地端起了茶盞。


  這沒有經過大腦的動作立刻招來了蘇瑾的目光,目光裡幾分迷惑間夾雜著幾分探究,顯然我的動作讓她聯想到了什麼,果然就聽她問道:「恕小女子無禮,方才沒有聽清楚慕容總管的介紹,請問先生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當感覺到蘇瑾目光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出的紕漏到底在哪裡,見她反應如此迅速,我心中不知是喜是憂。


  聽到她的問話,我定定神,笑道:「有勞蘇大家下問,在下王謖,浙南臺州人,應試武舉不中,暫時客居此地。久聞蘇大家「歌絕」之名,今日相見,真是三生有幸!」


  變換嗓音可比易容容易得多了,特別是我還有著天魔吟的底子,做起假來更是得心應手,聽到我略帶浙南口音的官話,蘇瑾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失落,語氣也轉淡了,只道了句:「原來是位未來的武舉老爺,小女子失敬了。」


  之後,便轉頭笑盈盈地詢問起眾人這茶的味道上來了。


  眾人皆不明白蘇瑾為什麼突然對我有了興趣之後又突然失去了興趣,不過聽她換了話題,便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這茶上來,紛紛點頭稱號。


  蘇瑾莞爾一笑道:「其實,這嚇煞人香並不是最上等的,據說太湖洞庭東、西山上的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呢,可惜都是貢品,只有皇親國戚才有這等口福。」


  齊功說那大江盟怎麼也要弄出幾兩來獻給蘇大家;而慕容仲達則說就算是這茶比不上貢品,可一經過了蘇大家的手,就是皇帝老兒也沒福氣喝得上了,逗得蘇瑾咯咯直笑,又道:「其實這煎茶的水也不是最上等的水,上好的是雨水、雪水和泉水,若是雪中泉水就更佳了,本來這冬天的雪是極好的,可惜下雪的時候風都太大了,摻雜了太多的塵土,怎麼過濾也無濟於事,偏偏蘇州的觀音泉今年不知怎的又幾乎不出水了。」說著嘆了口氣,那神情真是讓人憐愛之極。


  「雪中之泉?」齊功略一沉吟,便道:「敝盟旁邊的虎跑泉不知合不合蘇大家的心意呢?」


  蘇瑾驚喜道:「虎跑泉,那可是天下五大名泉之一,怎麼能不合我意呢!?」


  可說著神情卻是一黯:「可惜是在杭州,若是在蘇州就好啦!」


  聽到這裡,我心下已經恍然,蘇瑾繞來繞去,竟是要去杭州大江盟的總舵!觀音泉今年是有些反常,可無錫惠山泉就近在咫尺,她若是說去搜集泉水,我怎會阻撓?舍近而求遠,定是有所企圖。


  「她該是去做線人吧!」,雖然不清楚究竟是為了我還是慕容世家,可這一點我已經是明白無誤的了,若是她想私會情人的話,在已經和我分道揚鑣的情況下,她實在沒有必要如此的大費周折。


  可笑這些大老粗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五大名泉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那齊功懵懂無知地便立刻發出了邀請:「那蘇大家乾脆就到敝盟做客幾天,順便蒐集些這個…這個什麼雪中泉水吧!」


  又笑道:「說實話,敝盟上下都是些大老粗,不懂得這些文雅的調調,要不就替蘇大家弄上一車水送到這裡來了。」


  李寬人也笑道:「三爺還真有自知之明,若是你真送來一車水,恐怕只合蘇大家洗洗手洗洗腳的吧!」


  蘇瑾立刻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可轉眼又消沉了下去,她這一番做作齊功倒是立刻就明白了,哈哈一笑道:「蘇大家不必擔心,在下這就去跟動少商量,想來這個面子動少總該給我大江盟吧!」


  我心中暗「呸」了一聲,卻知道齊功說得沒錯,在大江盟看來,既然我藉齊蘿婚禮已經向大江盟拋出了交好的信號,這樣一件小事我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畢竟眼下秦樓生意清淡,並不十分需要蘇瑾坐鎮,何況即便蘇瑾離開幾日,還有孫妙在呢!


  蘇瑾連忙起身相謝。顯然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話題就慢慢遠離了茶道,卻漸漸涉及起風月來了,雖然齊功和慕容仲達的話還說得極其隱晦,可這已經遠遠超過了她以前給自己設定的界限,看著她被這兩頭豬玀撩撥的玉腮生粉,我心中竟如撕裂一般的疼痛,實在不願意再看下去,強忍著將這兩頭豬碎屍萬段的念頭,我假意招呼喜子添茶,一不小心將茶水撒在了身上,便起身到另外一間屋子烘乾自己的衣服去了。


  等我慢條斯理地把衣服烘乾透了,那邊的聚會竟然就要結束了,齊功和慕容仲達正起身告辭,蘇瑾也一一還禮,還說下次聚會怕是要等到她從杭州回來了,屆時大家就可以喝到那絕妙的冷泉煎茶了。


  只是見到我的時候,她的眼中又閃過一絲奇怪的色彩,遲疑了一下,才道:「也請王先生與慕容總管一起來吧!」


  「在下不勝榮幸。」我的話裡竟隱約有一絲嘲弄的味道,也不知道她聽出來沒有。


  慕容仲達自然沒有留意,一邊和我出了愛晚樓,一邊笑道:「老弟,雖然你幾乎一句話都沒說,可看來蘇大家對你倒是很感興趣呀,能讓她親自發出邀請的人可沒幾個。」


  正說話間,卻聽齊功喊我,我便與慕容道了別,齊功便假意埋怨我,說慕容世家都不是好東西,讓我以後少跟他們接觸,他的聲音是很低,可呼呼的北風還是把他的話隱隱約約傳到了前面慕容的耳朵裡。


  和齊功的交往一切都是公開的,這反倒打消了慕容仲達的懷疑。我和齊功回到了秋山別院,話題又回到了蘇瑾身上,我心中猶豫了一番,才道:「三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蘇瑾出身揚州,有是慕容世家線人的莫大嫌疑,這麼敏感的時候貿然邀請她去總舵做客,會不會是引狼入室?」


  齊功欣慰地點點頭:「想必你是想到了這一點,在愛晚樓才沒有與我配合的吧,這就不容易了;又能直言相諫,更是難得,足見老弟對同盟會的一片忠心。不過,據同盟會得到的情報,蘇瑾是慕容世家線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聽他說得這麼肯定,連我都忍不住驚訝起來。齊功笑道:「你不用這麼吃驚,說起來這事兒還和王動有莫大的關係。王動本是蘇瑾的入幕之賓,而蘇瑾也想從良跟隨,卻被慕容世家千阻萬撓,更在王動外出趕考期間,派人用春藥迷姦了她,讓她無顏面對王動,說起來,蘇瑾恐怕要恨死慕容世家了,又豈能為他們做線人!就算被慕容世家脅迫,也極有可能反水,此番來杭州,恐怕是試探本盟,看看能不能求得庇護吧!」


  齊功還說了些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了,這些讓我震驚的話語已經讓我的心猛烈地抽搐著,倘若真是這樣,就算把慕容千秋千刀萬剮也難消我心頭之憤!


  可他的話與蘇瑾、冀小仙的說法實在相差太遠,特別是蘇瑾,我已經清楚明白地表達了既往不咎的想法,可她依舊拒絕回頭,若錯不在她的話,她至於如此決絕嗎?


  此刻的我竟無法分辨究竟孰真孰假,眼下的我只想找到蘇瑾痛快地問個明白。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