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畢竟是練武之人,到了節骨眼上,一打起精神來,這五十幾個人還真像軍隊一般守紀律聽指揮,十一家門派領頭之人各帶自己門派的弟子換上已經準備好的苦力服裝,分批溜出了宅子向運河碼頭方向奔去。李岐山因為是朱雀集團的總管,並沒有和快馬堂走在一處,反倒是跟在了司馬長空身後,而我和羅毅作為他的助手和衛士,自然也跟在了他的後面。


  雖然已是二更天,可碼頭上來來往往的船隻並不少,卸船裝船的苦力也有五六百人,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些三三兩兩趕過來的苦力在扛了一大袋子糧食分上了兩艘船之後就再沒下來。人齊了之後,司馬長空吩咐一聲「開船。」大貨船便向北駛去。


  在碼頭我就發現周圍再沒有與我們樣式相同的貨船了,在過蘇州運河渡口的時候,也是李岐山親自去辦的手續,當然是靠銀子免去了查驗。船開了一段時間後,我偷眼向艙外望去,後面只有快馬堂等幾派坐的那艘船緊緊地跟著我們,在確認並沒有人跟蹤的同時,我心中也狐疑起來,按照船前行的方向和我以往的分析來看,這船的目的地該是鎮江,可就憑這區區五十人怎麼可能控制住局面呢?就算是偷襲力量也有所不逮,大江盟到底弄得什麼玄虛呢?


  「兄弟,你是第一次打仗吧!」羅毅見我東張西望的便有些誤會,而我也確實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大規模的戰鬥,便點頭承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心道:「我頭一回打仗也是興奮得睡不著,可真動起手來才發現睡不夠,內力下降得就飛快,打一會兒就沒勁兒了,兄弟,還是抓緊時間睡一會兒吧!」說著便瞇起了眼睛。


  我是興奮嗎?我只是沒做好心理準備罷了。不過,對羅毅的熱心,我還是生出一絲感激。


  對面司馬長空此刻卻把目光投了過來:「你就是王先生的那個本家兄弟?」他一向神出鬼沒,今天晚上倒是頭一回和他這麼近距離的接觸。


  我「嗯」了一聲,司馬長空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你年幼時曾經在閩南連家習武一段時間?」


  我點頭,心中卻暗自一凜,看來司馬長空並不是他平常表現的那般粗豪,反是細心的很,我可要仔細應對了,而眼角余光中司馬長空側後的李岐山分明也豎起了耳朵。


  「連家十四年前被尹觀屠門,你那時已經回家鄉了吧!小夥子你真的很幸運啊!連家的幾個娃子連海、連山、連水、連天的歲數都和你差不多,卻都遇難了。」言語之中甚是哀慟。


  我卻心知肚明,他是藉題發揮探起我的底來了,好在當初為了弄清十二連環塢的底細,我曾經仔細研究過尹觀的卷宗,對連家自然不陌生。那邊李岐山似乎也明白了司馬長空的用意,知道他話裡定是有些毛病,可就算是與尹觀相識多年也不清楚究竟司馬長空的話究竟錯在了什麼地方,眼中倏地閃過一道殺機,右手悄悄朝腰間摸去。


  「連海、連山、連天弟子認得,可連水是誰,弟子怎麼沒聽說過,是不是司馬師伯把連湖師姐記成連水啦?」


  司馬長空表情真的放鬆下來,說還真是記錯了,那望著我的目光便有些見到故人晚輩那種和藹可親的味道。倒是李岐山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或許他又在猜測我的來歷了吧!


  「小子,你很四海嘛!死去十幾年的連家你都知道…」早上吃飯的時候他小聲道。


  「別為這事兒費心了,還是考慮考慮我們的對手吧!」我一句話把他頂了回去。


  此時我已經完全確定下來,大江同盟會的這批人馬確實就只是朱雀集團這五十三人。我不禁開始為自己在大江同盟會的前途和那個八字沒一撇的計劃擔憂,如此以卵擊石,為了逃生我很可能要使出全力,早晚會暴露出我的身份。


  可現在已是騎虎難下了。船又行了一日一夜,離鎮江已經越來越近,卻突然向西折去。這實在是大大出乎我的預料,向西,那可是大明的南京應天呀,守衛之森嚴比蘇州猶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四周駐守的京軍五軍、三千和神機三大營又都是精銳之師,尤其是神機營更是軍中第一營,動作極為迅捷,我們的行動一旦被他們發現,剿滅我們就像掐死蚊子一般容易。我們此去不是自討苦吃嗎?


  此時我不僅是擔憂我的計劃,更擔心我自己的小命。看絕大多數年輕弟子依舊雄赳赳氣昂昂一副不知愁的樣子,我心中不禁暗自悲哀,倒是幾個門派的代表和李岐山見多識廣,臉上都不禁有了憂色。


  眾人推舉赫伯權找到了司馬長空,詢問此行的目的地是不是就是應天,司馬長空卻笑著安慰他,說目標雖然就在應天,不過大家不必擔憂,齊盟主早有萬全的準備,又言此時正值京軍秋校,大軍屯於百里之外,已構不成威脅。眾人始安,士氣復振。


  等到了應天,已是黃昏時分,眾人依蘇州之法分批進入城中後,在一家名叫「大道」的客棧租了一座別院安頓下來休息。


  二更時分,眾人再度集合,司馬長空終於揭開了謎底:此行的攻擊目標竟是福臨鏢局的應天分號。


  「原來大江盟早就知道福臨的底細了,可笑慕容猶把它當作自己的祕密武器。」我不得不佩服大江盟的情報收集十分得力,就算慕容想維持現狀恐怕都很困難了。


  「福臨鏢局是慕容世家刺探江南武林消息的主要渠道,也是慕容世家的四大經濟支柱之一,剷除它就斬斷了慕容世家伸進江南的一隻爪子,所以同盟會今天將向它在江南的所有分號發起攻擊。應天分號是福臨的江南指揮中心,總鏢頭是七煞手洪發,局裡共有二十二個鏢師,實力在江南諸分號中最為強勁,同盟會把這個艱鉅的任務交給我們,是對我們朱雀最大的信任。」


  雖然司馬長空說得很認真,可當大家聽說對手只是福臨鏢局的一個分號時,神情明顯都鬆懈下來,一個鏢局能有多大的實力呢?就算是面對它的總舵,憑朱雀集團眼下的實力都可以輕鬆拿下,遑論一個小小分號了!


  洪發?他的名氣更是無法跟司馬長空和赫伯權相比。於是就有人發牢騷說這純粹是拿著牛刀宰雞,更有人問出了「應天分號實力最強,是不是窖藏也最為豐厚」這類的問題。


  只有我見識過福臨鏢局的真正實力,才知道這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任務,而大江盟首先破壞慕容世家的情報網和經濟來源,顯然深明爭霸之道。


  司馬長空肅容道:「諸位切不可存輕敵之心,據大江盟得到的消息,福臨鏢局鏢師的武功相當強勁,每個人的實力都不比在座各門派的弟子差,而且精通箭術,大家還沒忘記西湖孤山的那七個箭術高超的黑衣人吧!我們可要特別小心!這場戰鬥不僅要勝,還要勝得漂亮!來,我帶了五十三個弟兄來,走,我也要帶著五十三個弟兄走!」


  在座的多數參加過西湖上齊小天指揮的那一場戰鬥,司馬長空這麼一提醒,大家才把輕視之心去掉。大江盟果然安排周密,接應的人除了畫出了福臨的詳盡地形圖之外,還給眾人準備了十幾把輕便又結實的籐盾,用來破對方的弓箭。


  於是大家抖擻起精神,在夜幕的掩護下向福臨鏢局所在的古意巷奔去。待來到巷子口,司馬長空一揮手,隊伍便分成了兩隊,他和赫伯權各帶一隊,分頭從前巷後巷向朝於巷子中間的福臨摸去。


  說起來老天著實照顧大江同盟會,天陰沉著不見一絲月光,夜色黑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距離稍遠些,後面的人便看不見前面的人,而嗚嗚的北風也掩去了匆匆的腳步聲,正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我、李岐山和羅毅都被分在了司馬長空這一隊,離福臨還有十丈遠,隱約能看到它門前在風中搖曳的氣死風燈了,司馬長空示意眾人停下,他借袖中飛爪飛身上了旁邊的高牆,向裡探望了一番,低聲吩咐一聲「上。」這二十幾人各出招數,或用飛爪,或搭人梯,俱上了院牆,我也踩著羅毅的肩膀爬上牆,又把他拽了上來,往院子裡一看,模模糊糊地看到些亭臺樓閣,似乎是個官宦人家的宅子。


  眾人小心翼翼地翻下院牆,躡手躡腳穿過花園,來到了西面院牆前,它的另一側該是福臨了。


  還是司馬先上去窺視了一番,才招呼我們一道上去,我的目力超凡,就在爬上院牆的同時,便看到福臨後花園的院牆上也隱約有人頭晃動,知道那該是赫伯權他們也順利到了預定地點。


  這福臨鏢局的應天分號還真有些氣勢,前後兩進兩正房八廂房,前有練武場後有花園,顯得既寬闊又符合鏢局身份。院子裡只有一間廂房閃著昏暗的燭光,正把兩個走來走去的人影映在了窗紙上,隱約聽到的說話聲又快又急,似乎是在爭論著什麼。


  司馬長空卻沒有我那麼好的眼力,等了一會兒,估摸赫伯權一隊也該進入攻擊位置了,才「呱」地學了一聲烏鴉叫,帶著十九名弟兄,五人一組,分頭撲向前院的四間廂房,而聽到了暗號的赫伯權一隊也是五人一隊撲向了後院的另四間廂房。


  我和李岐山被留在了院牆上接應,司馬長空該是和連家有舊,自從確認了我的來歷之後,便對我照拂有加;而李岐山在他心目中則是管帳的形象更勝於武人的形象,於是有心立功的兩人只好接受他的好心關照,乖乖蹲在院牆上了。


  「媽的,這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打入大江盟的…」李岐山的牢騷話還沒說完,異變突生。


  「殺!」


  隨著這中氣十足的一聲斷喝,掛在廂房屋簷下的十幾盞銅油燈突然自己燃了起來,雖然不甚明亮,可依舊讓剛落在前後院空地上的大江同盟會的人馬無處遁形,接著就聽見無數弓弦響過,從正房廂房門房飛出一陣箭雨,饒是大江同盟會有籐盾掩護,仍是倒下了五人!


  敵人設了圈套!


  這該是每個大江同盟會的弟兄此刻閃過的念頭,不過來不及深想,第二波箭雨又到了,雖然不如第一波猛烈,可還是射死了兩人,而此刻司馬長空才醒悟過來,知道再待在這個空曠之地,早晚全軍覆沒,睚眥欲裂地吼了一聲:「搶佔廂房!」說罷,抱著厚背鷹刀如箭一般射向我這面的一間廂房。


  這原本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唯一機會。福臨的院牆高達丈許,反身向外逃的話,或許只有司馬長空、赫伯權等寥寥幾人能憑藉上乘的輕功逃出生天,其它的人定會在翻越院牆的時候被射成糖葫蘆。


  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瞬間作出正確的判斷,而大江同盟會組成複雜的弊端在這生死關頭也一下子顯露出來,只有羅毅、李玉霞等八九個人緊隨著司馬長空;另外七八個人則按照自己的思維方式,下意識地想要逃出福臨這修羅之地,不約而同地往院牆方向奔去。


  我和李岐山面面相覷,一切來得太快,縱然我倆都是多謀之人,也只能眼見著同伴在一陣箭雨中倒在血泊裡,而慕容家的實力還沒有完全暴露,在此主持大局的不該是那個無名小卒洪發吧!可到底是誰呢?沒準兒是像慕容萬代這樣的高手親自坐鎮呢?一時間我倆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一絲恐懼。


  「跑?」


  「你他媽的太沒賭性!」我瞪了李岐山一眼,飛快地思索著對策,若是李岐山不在身邊的話,我倒是可以用羿王弓來壓制對方的弓箭手,可現在…我狠狠地一掐院牆,竟把一塊牆磚掐斷,心中一動,順手把半塊磚頭使勁擲進了廂房。


  李岐山愣了一下之後,一貓腰跳上了屋頂,揭開一塊瓦擲了出去,卻砸在一盞銅油燈上,燈頓時滅了。


  這老小子的秀才之名還真不是白叫的,竟能舉一反三,弓箭手需要瞄準目標才能發揮威力的,一旦陷入黑暗,威力可就大大減弱了。


  於是我躥上正房的屋頂,與李岐山兩下夾攻,不一會兒就將前院的銅油燈一一砸滅,前院頓時陷入漆黑一片。


  可是就這麼短短的幾息時間,那些想翻牆而逃的人已經全部被殺,當他們手足並用地往屋頂爬去的時候,他們也成了最好的弓箭靶子。


  而司馬長空一隊卻利用重新降臨的黑暗和弓箭分散的機會順利地攻進了李岐山腳下的那間廂房,幾聲哀嚎之後,廂房裡便安靜下來,顯然他的運氣還好,並沒有遇到慕容世家在此主持大局的高手。


  「屋頂有人!」對方很快做出了反應,藉著後院的光亮,就見到七個漢子嘴裡銜著刀飛快地爬上了屋頂,只是誰也沒想到屋頂上是兩個真正的一流高手,李岐山一劍就刺死一個,我一刀就砍翻一個,眨眼工夫七個人全見了閻王,只是敵我雙方誰也沒有機會注意到這一點。


  「我去後院看看!」說著,我重新回到了正房屋頂,向後院望去。


  後院的情況更糟,眾人根本不聽赫伯權的號令,像沒頭蒼蠅一般四下亂竄,而原本應在牆頭接應的那個七星門弟子此刻早不見了蹤影。


  赫伯權知道完了,帶著自己門下的三個弟子,利用別人吸引弓箭,漸漸移向東廂房與正房交接的拐角處,這裡正是東廂房與正房弓箭手的死角,西廂房弓箭手的射角也小,而對面是後花園的圍牆,那兒顯然並沒有埋伏弓箭手,不似前院四面八方都是箭雨根本沒個死角,這裡的弓箭就疏散了許多,赫伯權一翻身上了院牆,又將自己的弟子拉上來,竟只有一個弟子胳膊上受了點箭傷。


  等後院的其它人發現了這個死角之後,一切都晚了,從東西廂房湧出了十幾個鏢師,一下子就將院子中間剩下的四人分割開來,接著就是一邊倒的屠殺!


  不過白道總歸是白道,赫伯權並沒有立刻逃走,在四下張望見到正房上的我之後,迅速奔到了我身邊,急切地問道:「司馬長老呢?」


  我剛要回答,就見李岐山在福臨旁邊官宅花園裡抱著一塊大石頭焦急地喊道:「掌門、掌門,快來幫我一下!」赫伯權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跳下去把石頭接過來運足一口氣向上拋去,正好越過院牆砸在了屋頂上,砸得瓦片四下飛濺,屋頂的泥土也鬆動起來。


  等赫伯權重回屋頂的時候,後院已經靜了下來,在解決了地面上的所有敵人之後,那些鏢師開始向屋頂攀登,我、李岐山和快馬堂的那三個弟子用瓦片延緩著對方攀登和前進的速度,而赫伯權則掀開一大片瓦片,再度把大石頭拋起,只聽「轟」的一聲,屋頂頓時被砸開了一個大洞。


  塵土飛揚中,李玉霞第一個翻上了屋頂,接著眾人一一逃出來,最後才是司馬長空,他左臂已是血肉模糊,顯然也受了箭傷,默默和赫伯權對視一眼,他黯然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