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姑娘還是愛你的,可是她想要的,你沒有辦法給她。」


  或許是六娘看出我臉色的變化,她溫言安撫我道:「你去應天的這幾天,看得出來她的情緒很不穩定,可她依然堅持在愛晚樓演出,讓秦樓的生意和名聲都更上一層樓。」


  真的是旁觀者清嗎?六娘前半句話讓我心頭猛的燃起一股希望,然而很快就被後半句話澆滅了。


  「蘇瑾她還想要什麼呢?難道想要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嗎?」我自嘲地笑道,「家世、人品、金錢、地位我應有盡有,蘇瑾她還要什麼?難道…」我心突然咯愣一下子,「是呀,是有一樣我不能給她,也真的無法給她。難道蘇瑾她要的是一個完整的我,而不願與別人分享嗎?」


  「老大,老大!你可讓我好找呀!」我來不及問六娘她話裡的意思,卻見沈熠仰著脖子扯嗓子喊我,惹得周圍眾人都紛紛扭頭看我,就連蘇瑾也投來驚鴻一瞥,正碰上我灼灼目光,她旋即垂下頭去,嘴脣蠕動了兩下,似乎是和李思道別,然後招呼了那個青衣人一聲,扶著自己的丫鬟一同向門外方向走去,圍觀的人群自動地分開一條道路,讓她通過。


  白秀朗聲吩咐把萬里流幾人關進柴房先收押起來,明日送官,又衝著周圍的人團團道了萬福,笑語盈盈說道:「擾了諸位的興致,罪過罪過,今兒晚上大家的花費減半了!」


  於是眾人都歡呼起來,又一股腦地湧向了有鳳來儀閣。


  「白姑娘蠻能幹呀!」白秀的處理方法讓我很滿意,雖然我知道萬里流並沒有犯什麼大罪,在衙門裡過次堂打兩板子蹲幾日說不定就放出來了,可秦樓畢竟給敢於鬧事的人一個下馬威,倒是六娘淡淡一笑說在太湖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兩三次了。


  我見樓下的李思似乎是要離開,忙喊了他一聲,匆匆趕下樓去,陪著一張笑臉道:「多謝李兄了。」


  李思卻出人意料地給我鞠了一躬,我一愣,就聽他朗朗笑道:「多謝大少給了在下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呀!他日若能一親芳澤,還要拜謝大少!」


  望著他貌如子都的俊俏臉龐我心頭驀地一堵,在他如花似玉的笑容後面,他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鋒利,那裡面竟滿是挑戰的意味。


  「那李兄可要自求多福了…」


  「咦,這話可不該由大少來說。」李思臉稍稍一側,向蘇瑾走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邊蘇瑾已經拐過了月門不見了。


  「我和李兄不一樣,我可是個淫賊啊!美女自然多多益善嘍!」


  「美女吾所欲也,美男吾所欲也,不男不女亦我所欲也…」沈熠湊了過來,嘻嘻笑道,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著李思,那目光還真與常人有些不同。


  明知道沈熠在裝神弄鬼的,可我渾身上下還是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看李思的臉上也多了些慍意,想來他也沒法接受沈熠如此驚世駭俗的念頭。


  「這少年是什麼來歷?」望著李思遠去的背影,沈熠眉頭微鎖問我道。


  等我急急忙忙趕回竹園的時候,解雨已經從蘇瑾那裡回來了。


  「你還有沒有良心呀,難道你嫌錢賺得還不夠多嗎!?」解雨一臉的不滿:「蘇姐姐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呢,你就不能讓她別演啦?」


  「你知道什麼!」望著強詞奪理的解雨,我真有種立即把她做了的衝動。


  蕭瀟見狀忙出來打圓場道:「我的大小姐,要說咱們這些人裡頭最心疼蘇姐姐的就是相公了,可相公也拿蘇姐姐沒辦法呀…」


  「別相公相公的,他是你相公,可不是我相公。」


  解雨賭氣的話裡卻有著一股酸酸的味道,蕭瀟、玲瓏想笑又不敢笑,紛紛背過身去,倒是解雨說時解氣,說完才發覺自己的話不僅有些重了,而且話裡面還有毛病,俏瞼一紅,搖著蕭瀟的胳膊撒嬌道:「蕭瀟姐姐你別生氣嘛!我說錯話了,要怨就怨這個死淫賊,他真把人氣死了!」說著狠狠白了我一眼。


  蕭瀟小聲在解雨耳邊說了一句,惹得她臉色愈加緋紅,連打了蕭瀟好幾粉拳,才轉頭正色道:「你別擔心了,蘇姐姐只是心力有些憔悴而已,沒大礙的,我已經給她開了方藥,休息一晚應該沒事兒了。」


  她頓了頓,又道:「聽說你要帶她和孫姐姐去杭州,依我看算了吧!」


  我原本是想帶著琴歌雙絕去杭州給宮難和齊蘿賀喜的。雖然我不喜歡大江盟,可齊蘿卻是惹人喜愛,而宮難雖說狂傲,卻也是值得一交的朋友,兩人的婚事,我自然要送一份厚禮。


  不過大江盟富甲一方,金銀珠寶怕是不見得比我少,這份禮該怎麼送就頗費思量,倒是孫妙、蘇瑾聯袂在秦樓演出讓我靈機一動,琴歌雙絕為婚禮獻藝該是一份別出心裁的賀禮吧!可現在,就算解雨不說,蘇瑾孱弱的身體也讓我打消了帶孫蘇二人赴杭的念頭。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心中暗自感慨,卻見無瑕披著一件月白碎花裌襖睡眼惺忪地走進來,忙招呼她坐在我身旁。


  她拉著蕭瀟、解雨一同坐下,順手削了一隻梨遞給我,小聲笑道:「也不知怎的,回來就有些乏了,偎在榻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解雨馬上接茬道:「無瑕姐姐你有身孕嘛!當然嗜睡啦!」


  又瞪了我一眼,沒好氣地道:「你看你,一點都不心疼無瑕姐姐!還要帶她去杭州,萬一出點事情,後悔死你!」


  懷了孩子是不是都要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呢?我真的有些迷惑了,師父沒有子嗣,他自然從沒提過女人懷孕生產的事情,我只記得我娘懷我妹妹的時候,快臨產了還在田間地頭上勞作,或許只有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才那麼弱不禁風吧!


  想到這裡,解雨的一些細瑣往事流過我的心頭:「這丫頭該真是個世家出身的人物了。」


  不過,她的話還是提醒了我,我不由得轉頭望向無瑕,無瑕臉上竟有些緊張:「沒事兒,咱不是明天就出發嘛!」她臉上流出一絲羞意,伏在我耳邊輕聲道:「相公要真心疼奴家,路上慢些行吧!」


  「這才像我的女人!」我笑道:「無瑕,那今晚你就早點歇息。玲瓏,你倆陪爺看出好戲去。」


  等二更鑼響過,我帶著一臉興奮的玲瓏穿著夜行衣悄悄出了竹園來到秦樓。此時的秦樓已然褪去了喧譁,大多數的屋子已經熄了燈,一路掩來,只能零星地聽到幾聲嬉鬧。


  「爺,真的會有人來劫人嗎?」


  白秀已經按照我的吩咐將秦樓防衛的重心撤到了有鳳來儀閣、愛晚樓、停雲樓等重要處所,反倒是院子北側關押萬里流幾人的柴房並沒有多少人把守。


  想當初在太湖牡丹閣裡,大江盟就是用得聲東擊西之計,我可不想秦樓被別人燒上一傢伙。


  「鐵劍門今天擺明了是來鬧事的,來鬧事就要有被抓的覺悟,也就要有救人的應對。」


  晚上和六娘、無瑕議論了一番,都說此番萬里流的行事作風與往日大不相同,我立刻就明白了,萬里流恐怕已經做不了鐵劍門的主了,在大江盟與慕容世家的對壘中,除了少林武當這樣根基極其深厚又沒有太多江湖野心的門派之外,很少有人能獨善其身了,特別是江南江北的武林同道,恐怕更是面臨著非此即彼的選擇,鐵劍門到底是投向了哪一方了呢?萬里流帶著弟子來惹事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偷偷躍上了柴房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上,中間的樹杈像只半攏的手掌似的,坐著我一人既穩當又寬綽,玉玲玉瓏便分坐在我腿上,玉瓏好奇地東張西望著,而王玲則偷偷將身子半偎進我懷裡。


  「你們姐妹的武功進步得蠻快嘛!」我小聲對玉玲道,伸手摸她的額頭,那裡只是多了一層細小的汗珠,雖然輕功原本就是玲瓏的強項,可能夠跟上我八成的速度,顯然我的特訓有了成果。


  從竹園出來,姐妹倆的嘴角就洋溢著微笑,此刻玉玲更是笑靨如花:「爺你教得好嘛…」她媚眼如絲地嬌笑道,那媚態竟也是風情萬種。


  「是呀,」玉瓏也笑道:「我都覺得內力好像提高了不少呢!若是現在碰上楊威,我和姐姐一定當場活捉了他!」


  「要是早碰上爺就好了!」玉玲的話裡頗有些憾意:「娘說女兒家的到了十七八歲內力就很難再提高了,這次若不是和爺…和爺…」


  說話間見我目光灼灼的望著她,突然一羞,俏眼一垂轉了話題:「我和妹妹剛出來行走江湖的時候,李奶奶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說一定要保持女兒身,要不一身武功就會大減,又說娘就是因為…因為有我們姐妹倆,才沒能晉身十大的。」說著說著,她聲音有些黯然,顯然是想起了慘死的春水劍派長老李清波。


  「李奶奶也是為了你們好。」我緊緊摟住姐妹倆安撫道,說起來我真要謝謝她老人家,若不是春水劍派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說法,沒準兒玲瓏早就嫁人了,或許她直到被十二連環塢強暴的那一刻,才知道老祖宗傳下來的並不都是真理,只是一切都晚了。


  「練春水譜了嗎?」


  姐妹倆的那聲「嗯」既低又輕,惹得我一陣心動,絕世名器比目魚吻加上春水譜該是讓人怎樣的期待呀!


  倒是玉玲膽子大些,見妹妹伏在我懷裡不肯抬頭,便膩聲道:「娘說我和妹妹內力尚有些不足,不可強練,若是爺…爺在一旁指導,那就最好了。」


  「那是當然,武學這東西來不得半點虛假!」我一本正經地道,心裡卻暗笑,無瑕也太能唬人了,春水譜說穿了不過是房中術罷了,和內力又有什麼關係呢!?


  不過想到她為女兒製造機會的良苦用心,我心裡還是暗自感動,上天對我實在是太好了,在讓我擁有蕭瀟、玲瓏的時候,又把充滿愛心、彷彿觀世音化身的無瑕賜予了我。


  仲秋季節,江南的夜晚也有些冷了,在樹上蹲了半個多時辰,秦樓裡已是掩燈息鼓,而玲瓏的身子也有些發涼了。


  看月斜河傾,姐妹倆的臉上都流露出焦急的神色,又過了一會兒,玉瓏忍不住小聲問我道:「爺,他們真的會來嗎?」


  「是不是習慣了做少奶奶,反倒不太適應這風餐露宿的滋味啦?」我笑道。


  玉瓏眉頭一皺旋即又展開,嘻嘻笑道:「還是爺說得透徹!我也說不上來最近哪兒不對,原來是日子過得實在太舒坦了…」


  正說話間,我就聽秦樓的院牆外傳來一陣「唰唰」的腳步聲,接著就有幾把飛抓拋向了牆頭,「叮噹」之聲在寧靜的夜空裡顯得分外刺耳。


  我忙推了玉瓏一把,示意她別說話,就見幾個蒙著黑布的腦袋探出來,左右張望了半晌,看沒有人理會,臉上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這還是聲東擊西的老套路!」我小聲給玲瓏解說道,雖說來人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可畢竟是來了,而且指揮者似乎還懂得使調虎離山之計。


  「看這幾個人的意思,就差明火執仗地喊『救人』了。」我話音未落,從牆外已經跳進來五個人,還沒站穩就嚷道:「救人啦!鐵劍門來救人啦,不相干的別多管閒事!」


  我噗哧一樂,這領頭還真是個死腦筋呀,只是心中卻驀地閃過一絲疑惑,想調虎離山的話,佯攻的應該是其他目標,怎麼變成了目標本身呢?


  這時有鳳來儀閣的頂層突然亮起一盞紅燈,一小隊護院從柴房四周湧出,直撲向那幾個蒙面漢子,顯然在能夠看到秦樓全貌的有鳳來儀頂層裡,白秀已經發現了這裡的情況,按照計劃她該是演出將計就計的好戲的時候了。


  我心中的那絲疑惑急劇擴大成了一團不安,而在秦樓的東西兩側並也沒有出現我所預想的喧譁,再看那五個小丑般又蹦又跳的漢子每一個動作似乎都帶著某種韻律,我猛的醒悟過來:「上當了!」


  「撤退!」就在我聲嘶力竭喝出這兩個字的同時,那五個漢子已經紛紛拔出兵器來,氣勢陡然一變,竟是殺氣逼人!


  左邊三人在一個高大漢子的帶領下直撲向那隊護院,而另外兩人則撲向了柴房,五人身法之快竟與兩個月前的玲瓏不遑多讓!


  我來不及思索究竟是何門何派能一下子派出這麼多高手來,輕輕一推玲瓏吩咐了一聲:「去柴房!」


  然後飛速從背後抽出羿王弓,左臂伸直,右手開弓如滿月,弓弦響過,一枝利箭帶著奇異的嘯聲,如流星般直奔撲向護院的三個漢子當中的最前頭那個高大漢子。


  那漢子聽到聲音怪異,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刀,只聽「當」的一聲,那箭便被他磕飛出去,去勢猶急,「彭」的一聲紮在了柴房的門上,箭尾兀自亂顫。


  而那漢子也沒料到這箭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腳下頓時踉蹌了好幾步,正攔住了自己同伴的去路,三人前進的速度當下緩了下來,讓秦樓的那一小隊護院有時間收縮在一處,形成了圓形防禦體系。


  「咦?這漢子好強的腕力,好高明的刀法呀!」我心中一驚,能接得住一箭九天御神,這漢子的武功著實了得,我心念電轉間,忙又伸手摸出一枝箭來。


  而撲向柴房的兩個漢子一人擎著一把手斧,只一下便將柴房門擊得四分五裂,只是兩人俱是一呆,柴房裡空蕩蕩的竟見不到半個人影,而後面,玲瓏已經殺到了。


  「嘿嘿,總算擺了你們一道!」看到那兩人吃驚的表情,加上這幾人目標如此的明確,我知道在秦樓的四周乃至秦樓的內部,定是有人在監視著秦樓的一舉一動。


  只是明明看見人被關押在這間柴房了,也明明沒看見人被提走,好幾個大活人怎麼就不見蹤跡了呢?看著那兩個人頗有些手足無措,我知道這該是他們此刻內心的寫照吧!


  「大膽賊子,敢來秦樓惹事!」玲瓏雙劍合璧,一下子將那兩人捲進了綿綿春雨。


  「媽的,把我老大藏哪兒去了!?」


  那兩個漢子總算反應過來,一邊左支右絀地應付玲瓏連綿不斷如春水一般的攻勢一邊嚷道,顯然是想讓同伴瞭解眼下的狀況。


  於是三人中最矮小的那個漢子驀地停下腳步,反身向玲瓏撲去。


  「回去!」


  我低喝一聲,一箭又呼嘯而出,那矮小漢子的武功顯然比自己的同伴略遜一籌,同樣回手就是一刀,同樣「叮噹」一聲響過,箭同樣被磕飛,只是與箭一齊飛出去的還有他自己的刀,而人更是「嗷」地慘叫一聲之後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痛苦地捂著自己的右腕,看模樣右腕似乎已經斷了。


  「別傷我兄弟!」前頭的漢子看我接下來的一箭已經奔同伴的大腿去了,竟將自己手中的刀擲了出去,正撞在了箭尾上,只聽「嘶啦」一聲,那箭擦著矮小漢子的褲管紮在地上。


  那高大漢子手一揚,幾隻彈丸飛向我藏身的大樹,在半空中猛然爆裂,我眼前頓時霧茫茫的一片。


  「想逃,沒那麼容易!」我喝了一嗓子,可我知道,窮寇莫追,想追就要付出代價,聽沈重的腳步聲向圍牆那邊飛快挪去,便衝著聲響處連發了三箭,就聽哀嚎一聲,等我飛下樹去,那些蒙面漢子已經杳無蹤跡了。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